宋云萱望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颇有些恍惚, 她与少主相识那日算来不过数月却不想竟这么快走到了成亲这一步。
房间里的女人们忙进忙出,水若梅刚给她穿上嫁衣却忽然说领子上的花没绣好,又手忙脚乱地将衣裳脱下来拿旁处去修整了。
木卿卿被关在门外一个劲想进来, 结果水若梅在门口坐着她怂了胆只敢挠着门。
宋云萱兀自坐在梳妆镜前梳着自己的长发, 却发现涂甄臻缓步走到她身后,将梳子拿过来执起她一绺长发轻轻梳着道
“老话说, 新人成婚需得一个有福气的老人家帮新娘子梳头,寓意福泽深厚, 可惜我们这灵犀宫的人大多是没有什么福气的, 每一个人手里都沾满了血, 有恶人的也有无辜的人的。我这个糟老婆子更是没那个资格,不过,和那群可怜孩子相比, 我能安安生生活到了这把年纪,膝下还有个孝顺儿子,算是个比较有福气的人了,宫主便叫我过来了。”
宋云萱感受着木梳在涂甄臻手里划过她发间的柔和与踏实, 笑道“婆婆千万别这么说,我本就是无父无母之人却能在成亲时得到大家在身边,让婆婆给我梳头, 我很开心。”
涂甄臻笑着点点头,将梳子从她的发顶往下轻梳,口中念道“一梳,梳到尾。”
老人柔软的声音和在屋里的熏香之中, 温暖地不可思议。
宋云萱忽觉眼热,心口有些异样的酸楚与感动。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屋外木卿卿也不知道又做了什么事,水若梅气得不行跑出去找她算账去了。
一名眉目可亲的妇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方才水若梅递给她的嫁衣笑着走过来道“水姑娘和木姑娘真有意思,两个人一言不合就打架。”
宋云萱讶然道“翠玉夫人”
张翠玉点点头,与涂甄臻一块儿帮她将嫁衣穿上,宋云萱忙推辞道“您是客人,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
翠玉道“我和诚儿的命是灵犀宫救的,这里早就是我们的家了,家里的孩子出嫁,我哪有不帮衬的。”
涂甄臻亦道“夫人特地叫翠玉过来帮着捯饬这婚礼的,否则让那群家伙来,也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你的,你就不怕她们合起火来拆了你和少主的新房”
宋云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翠玉帮她已经粉嫩的唇瓣上涂了些口脂,让她本就娇俏的脸显得格外可人。
“翠玉啊,诚儿去哪里了”涂甄臻将一支点着金珠缀成的雅致金簪插进宋云萱如云的发中一边问。
翠玉迟疑了一下,忧虑道“诚儿这几日都被夫人请到后山去查看什么地形了,我有问过但他不愿多说。”
涂甄臻点点头“既然是夫人指点,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宋云萱将喜服穿好之后,涂甄臻叼着水烟走到她跟前将一本书塞进她怀中“喏,这个看看。”
翠玉在一旁红着脸掩唇偷笑。
“这是什么书”
“新娘子要学的书。”
“新娘子要学什么”
她疑惑地将那本似乎十分破旧的书打开,却被那冲进眼帘的图惊到了,起初她还疑惑地看了会儿,只消片刻就将面红耳赤地将书合了起来。
“这个这个是什么我为什么要看这个”
涂甄臻将烟斗敲着她的书页,对翠玉道“翠玉啊,你给新娘子讲讲吧。”
翠玉亦脸红道“这个让我怎么说,还是您来吧。”
涂甄臻摆摆手“我跟我男人那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哪里还记得,你给说说,我本想叫院子里其他女人进来教的,但那几个一个比一个吓人,可不能教坏人,数来数去就你最合适。”说着徐徐吹着烟出去了。
宋云萱拿着书咬着嘴唇眼神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翠玉也有些窘迫,可她毕竟也是过来人,将书拿过来打开,捡几个稍稍隐晦些的给宋云萱说了。
宋云萱听得脸都要滴血了,翠玉也说不下去了只留下一句'你自己慢慢看会儿'便出去了。
宋云萱一个人拿着那书看也不是,扔也不是,想着把书藏到梳妆盒底下去,正藏着时却听身后有人进来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书来不及藏好都掉在了地上,还以为是涂甄臻她们进来了谁知下一刻她已被人转过身子揽进怀中,那人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低头吻了她。
这个吻潮湿、温热、炽烈,像一把火要把她融化,最初的惊吓后她的心便稳了下来,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那是他,她全身发颤着昂首回应他,她不是很懂但本能让她学习着追随他。
口齿间是他强势清冽的气息,还有一些醇厚的酒香,他对她有过很少的几次逾矩的亲热,但他总是到最后会克制,可这次他却是从未有过的急切与跋扈,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是他的欲望,他对她的欲望从来很明显,只是不知为何在成亲之前他便从刚开始一般对她疏离了下来。
如今她懂了,那是克制与收敛,他怕吓到她。
一吻方毕,两人离得极近互相轻轻地喘息着,她露出羞怯的笑唇边勾出小小的梨涡“阿澈,你喝了酒。”
“是。”他道,他将覆盖着她双眸的眼挪开,她睁开眼,眼里漾着水雾拢着星光,那个模样的她让他忍不住失控低头与她缠绵。
这一回他的动作慢了一些,轻了一些,他舔着、咬着、吮着她的唇,他的舌尖轻轻拂过她的唇瓣,像蝴蝶轻歇在花瓣上,那样的温柔,他与她厮磨,纠缠。
“阿澈”她轻吟出声,手轻轻揪住他的衣襟,那柔情让她脚趾蜷缩,浑身刷过狂烈的热潮,整个人几乎要瘫软在他怀中。
许久之后,他才舍不得地放开她,她轻喘着用氤氲的眼看着他,脸红地像染了层胭脂,唇瓣湿漉漉的温润可爱“少主,你怎么现在来了”
“很久没看到你了,有些等不及。”他贴在她唇边,手轻轻抚着她湿润的眼角,清冽的声音今日却格外沙哑“幸好我回来了,差点因为一些不值得的人错过了今天。”
宋云萱心头一紧,这才发现他没有穿成亲用的喜服,身上隐隐还有些风霜之意,她心头升起一股难言的惶恐“少主,你是要去哪里么你不想和我成亲吗”
裴澈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怎么会不想,我马上回去换衣服。”
宋云萱点点头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裴澈抱在了怀里,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着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刚才看的那本书上的内容,而那本书现在就躺在两人脚边。
她顿时脸发烫地轻轻道“少主,你放我下来。”
裴澈应言将她放下,她慌得将书捡起来藏在了身后。
“你藏了什么”裴澈问。
“没什么,就是刚才若梅姐姐给我的绣花样的书。”宋云萱低着头道。
裴澈见她面染红霞的羞赧模样已猜到了什么,他故意走到她面前,在她耳畔道“现在这个时候她们给你看这个书做什么”
“没什么,”宋云萱白嫩的耳朵立刻红了,听到门外有木卿卿她们的声音传来,忙推拒他道“你快先回去,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她们肯定会说你的。”
“好,我们等会儿见。”裴澈飞速在她唇边亲了一下,快速留下一句“那本书,我们晚上一起看。”
他说着已经从窗口出去了。
宋云萱捂着殷红的唇瞪着眼睛看着裴澈的背影,只觉自己心跳得飞快,少主好像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有点像在黑鹿崖地宫那几日的他。
目光落在手中的那本书上,想起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她只觉浑身被热气熏透了。
幽兰小筑。
艳鬼作为长辈坐在堂上,涂甄年纪最大就坐在她的下手。
顾清风掩着自己被裴澈打青了的眼,盯着那个站在喜堂上一身红衣的裴澈,沉思着给自己灌茶,今天他用酒把裴澈隐藏的人格给激发出来了。
万一裴澈出什么问题了,他可是头一个要被问罪的人。
翠玉和容诚是客人也坐在客人座。
庭夙面无表情地站在艳鬼身边,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事不关己。
葛妙春端着盘瓜子冷冷看着这场婚礼,红衣的裴澈太让人惊艳了,这样一个男人竟然不是他的,实在让她心痒难耐,她必须时时刻刻按捺住自己想抢亲的心。
宋云萱戴着凤冠,蒙着红纱在木卿卿和水若梅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向站在堂上的裴澈走去。
一身红色喜服的裴澈唇角携了丝柔软的笑,他的新娘来了。
在他还是江澈时,他曾游历江湖,那是他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宋云萱,也就是当年的勾陈,那时的宋云萱并不是他这一世初见时的孩子模样,她已经是长大后的勾陈,是初见摄去了他心神的亭亭玉立的少女,那时,他就曾想过要和她一生一世。
但他们不是普通人,没有普通人粗茶淡饭的几十年,也没有那个福气在一起一辈子,兜兜转转过了许多年,他才终于和她要成为夫妻。
隔着柔软的红纱他也能看到宋云萱那水亮含笑的双眸,从宋云萱手中拿过那朵红色的绸花。
她终于是他的了。
霍珊珊洪亮的声音响彻宅院
“一拜天地”
宋云萱看着绸布那端的裴澈,心中漾起一片不可思议的茫然与欢喜还有羞涩,今天的少主真好看。
啊,好看到让她有种自己占便宜的感觉了。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来到艳鬼身前,向她深深一揖,艳鬼扬起微笑,依照长辈的礼数将两个红包递给两个新人。
眼前这一双孩子真是般配,幸好他们在一起了,幸好他们不会再重蹈她当年的覆辙,这么一想,心潮被牵动,只觉胸中已痛,她掩唇轻轻一咳嗽却不意喉间竟有腥甜翻涌而出,为恐他人看出异常趁着手抚面纱之际将唇角的血擦去,又浅浅微笑“江湖风雨飘摇,你们两个若在一起,我才会放心,小萱,你会永远信任阿澈对么”
宋云萱不假思索道“嗯,永远。”
她回答地毫不犹豫,艳鬼若有深意地看向裴澈,道“往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不论你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忘了去和小萱商量,夫妻便要一体,你们两个都是我挂心的孩子,如今成亲了我也好放心一些。”
裴澈了然。
“好了,你们两个快起来吧。”艳鬼微微俯身将两人扶起。
木卿卿和水若梅忙上前把宋云萱扶起来。
霍珊珊高唱道“夫妻交拜”
宋云萱心头一跳,这一拜,她和少主就是夫妻了。
她悄悄隔着红纱看去,却见裴澈也在看她,俊美的脸上是令她怦然心动的浅笑。
她心神一荡,差点站不稳脚跟,裴澈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周围的那几个家伙却个个不怀好意地开始起哄。
木卿卿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少主,你忍不住去洞房了吧”
结果水若梅一把红枣果子塞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痨子。
宋云萱红了脸,只觉今天开始她的脸就一直在红,眼下红的连胭脂都不需要涂了。
两人相对一揖,裴澈没有顾忌旁人的眼神上前一步轻握住她的手。
她一羞抬眸看他,他伸手将她面上的红纱掀去,凤冠上的流苏在鬓边轻轻晃出一片星光,她不觉向他笑了。
霍珊珊终于高声道“送入洞房。”
大家齐声祝贺“恭喜恭喜天作之合,白头偕老”
裴澈牵着她的手走到新房。
几个女人走了进来将他赶了出去“新郎出去喝酒去。”
宋云萱坐在新床上,裴澈本想与她再说几句话,结果被女人们嬉嬉笑笑着推出去了。
水若梅满屋子开始乱翻,直到看到自己送礼的盒子被扔在了喜床的角落里,眼疾手快地将盒子翻过来。
“小萱,晚上洞房的时候记得穿上我给你做的睡裙,这可是我送你的贺礼。”
宋云萱接过盒子打开,那裙子是用冰丝制成的,一看就十分精美,宋云萱将那裙子拎起来展开,半晌却是傻眼“若梅姐姐,这个裙子怎么怎么是破的。”
水若梅眨着眼,哄道“唉,你不懂,这裙子不是给你穿的,是给你穿了给少主看的。”
宋云萱将那裙子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裙摆遮住了下面遮不住上面,而且前后都有破的地方,这么破的衣裳穿出去是不是太不合适了少主会笑话她的。
果然是刚成亲的小丫头,未经人事嫩得很,水若梅摇摇头只觉朽木不可雕“这叫闺房逗趣少穿些,新婚夜嘛,毕竟男人嘛都是一个德行。”
“那直接全脱光了不是更好。”木卿卿插了一句嘴。
葛妙春用嫉妒的眼光环伺着整个新房,哀叹连连,闻声凑过来道“这你就不懂了,若隐若现才叫美,才会让人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唔,不愧是采花大盗的葛妙春,经验老道
葛妙春在屋子里扫了一眼道“小萱,今天有人给你看了那小册子了么”
宋云萱立刻懂了她说的小册子是个什么意思,当下脸红心跳地绞着衣裳“看看过了,翠玉姐姐跟我说的。”
葛妙春怀疑“你看过了不对啊,看你这反应,翠玉是没给你说透啊,不行,你的书呢,拿出来,我给你讲讲。”
宋云萱吓了一跳拼命地摇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这一回,她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儿。
葛妙春妙目一转,把木卿卿拽了过来,在她耳朵边说了几句话,木卿卿嚷嚷“为什么要我烧洗澡水,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葛妙春将她扔了出去,又和水若梅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七手八脚地伸手帮宋云萱除去头上的钗环,身上的层层嫁衣。
直到被扔进温度适宜的热水里,宋云萱都有些茫然,不过她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身上出了不少汗,累了一天的身体泡在热水之中倒让她舒服地昏昏欲睡。
不多会儿,宋云萱便靠在浴桶的桶壁上睡着了。
酒席本就是灵犀宫自己人热闹一下的小宴,在艳鬼的帮助下其他人也没能灌裴澈太多酒,很快便让他回来“洞房”了。
今天一壶“千古风流”已经让他够受的了。
回幽兰小筑时,裴澈正看到那几个女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他暗想不会是有想了什么招数来为难他吧。
于是推门走进了房中,房中十分安静空气中弥漫着几丝花香的气息,床上没有人,倒是宋云萱的嫁衣整整齐齐放在了矮几上。
他将门关上,听到屏风后传来细微的水声,还有宋云萱小心翼翼的像是急哭了的声音“是木姐姐们吗能把衣裳还给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