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若梅绣衣裳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场, 宋云萱也不愿再多打扰她,匆匆离开,却见院外木卿卿脖子上挂了条白绫倒吊在树上, 隔着茂密的树影看着她。
由于水若梅的叙述, 宋云萱现在看木卿卿都有阴影了,她想假装没看到她, 但木卿卿甩着白绫将自己甩到她眼前,让她想看不到都难。
“小萱, 你去哪里”
“我, 我回幽兰小筑。”
“诶不行不行, 涂婆婆说新人婚前的三天不能见面的,你不能回去,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好了。”
“诶那我可不可以去别的院子里住”宋云萱瑟瑟发抖。
木卿卿见她一副吓破胆的样子, 竖起一根手指朝她摇了摇,道“小萱,我姐姐刚才是不是在房间里跟你说我坏话了”
她脸朝下让人无法知道她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神情。
宋云萱不知该如何答她。
“她又在跟你说我那个老掉牙的故事吧唉,十几年前的事了还要说出来真没意思, ”木卿卿在树枝上晃了晃,长长的发都快扫到地面的落叶了,她弯起了唇角, 咧出个笑,“在那个故事里,我听起来就像一个愚蠢又可怜的女人吧。”
宋云萱“”额,其实不是, 除了开始的可怜后期还有点恐怖。
“啊,果然如此啊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破坏我的形象,”木卿卿抓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睛红的要滴血,她一把抓住宋云萱的胳膊,声泪俱下地解释,“小萱,你要相信,事情绝不是她说的那个样子虽然有一部分是真的。”
宋云萱无语,这种话如果不是由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吊死鬼嘴里说出来或许可信度还高一点,她心软了,问“咳咳,木姐姐,那哪部分是真的”
木卿卿用眼白瞪着她“那员外为了得到我杀了我爹,所以我在他死的那天晚上躲在棺材里割他的脸,结果被他儿子发现了,他儿子用这件事威胁我和他偷情。”
宋云萱
“嘿嘿,那可是我的第一张人皮面具”木卿卿的声线里压抑着春风得意的满足“我和他玩了几天,结果被她娘发现了,所以我回去割了他娘的脸”
“我想把他的也割了,但是姐姐说那男人是他最完美的一件作品,不准我破坏。”她一摊手。
宋云萱“”
“我气死了,就把她活埋了。”
“”宋云萱凌乱了,不不不,这已经不是恐怖了,这是变态,姐妹俩都是变态
宋云萱微笑着转身,飞奔似的逃出了院子。
木卿卿挂在树上锲而不舍地在后面呼唤“哦噫小萱,我的贺礼你不收下么我的压箱底啊,金丝楠木的啊喂”
宋云萱一阵风似的溜之大吉
由于裴澈和宋云萱都没有亲人,艳鬼便将灵犀宫以男女之别分成了婆家人和娘家人,女人们是宋云萱的娘家人,男人们则是夫家人。
不敢再和木卿卿姐妹多待,柏松又在药坊里成天解剖人头为乐,宋云萱想了想决定在这三天里去和涂婆婆睡一个屋。
涂甄臻掌着整个灵犀宫的膳食,此刻正在为婚礼上的膳食研究新的菜单。
涂甄臻坐在走廊的摇椅上,手上拿着一支笔在自己的菜谱上写着什么,嘴里叼着一杆细细的金色烟袋,笔尖停顿,袅袅的青烟缓缓消逝,她将圈着翡翠的烟袋嘴轻轻在摇椅扶手上磕了磕,眼睛眯起看起来格外惬意,晴光洒在她花白的发上折出一丝暖意令人莫名觉得心安。
“婆婆。”宋云萱走过去。
涂甄臻从摇椅上起身,和蔼笑道“我们新娘子来了啊。”
宋云萱对自己突然嫁给少主的事至今还有些茫然,她红着脸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岔开话题“婆婆,您还吸烟”
涂甄臻徐徐地吹了口烟,笑呵呵道“这是以前跟着我们家那口子的老伙计了,一直没舍得扔,现在就跟着我了。”
宋云萱凑过去看她手中的菜谱,上面列举的菜肴都十分别致一看就是用心的,宋云萱好奇道“婆婆,您在入灵犀宫之前是做什么的是大厨么”
涂甄臻眯着眼,道“我以前啊是啊,算是个厨娘吧。”
“您很喜欢做菜吧”宋云萱很喜欢这位老人身上安然的气息令人觉得温暖,偎近了些。
“算吧。”
“那您都喜欢做怎么样的菜呢”宋云萱靠在老人身边昏昏欲睡。
涂甄臻缓缓道“人肉包子吧。”
宋云萱一个机灵醒了“人人肉”
不是诓她玩儿的吧
涂甄臻看着她缓缓点点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涂甄臻在烟锅里灌了些烟丝,吸了一口,吞云吐雾间说起自己一段过往
“我年轻的时候有个闺女,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人牙子拐走了,我带着儿子走南闯北就为了救我闺女,后来在一个村子里找着了,那孩子命苦被人折磨死了,我查了半年才晓得她当年要逃,那一村子的人把她困住了,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是可怜啊”
宋云萱怒不可遏,有时候人心真的能险恶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涂甄臻唏嘘着,沧桑的脸在青烟之中笼起一丝青灰色的冷意“后来我跟我儿就留在那儿报仇了,我们开了个包子铺,把村子里的人一个个地剁成肉酱裹进了包子里卖给他们村里人吃
,嘿嘿嘿,你不知道啊,生意可好着呢。”
涂甄臻咯咯咯笑得很欢愉,她吐着烟圈道“不过,这件事还是被官府发现了,我们被官府通缉,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被夫人收留了。”
宋云萱对这位老人肃然起敬但无法再敢亲近了,灵犀宫果然龙凤云集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她摩挲着双臂,小心地坐得离远一些才道“婆婆,这么说夫人当年收留了您和您的儿子,那您的儿子呢”
他也是灵犀宫繁花组的成员吗
涂甄臻颔首,只听院子的矮墙外传来个粗嚷声“娘诶,我进来了啊。”
宋云萱一回头就见矮墙外露出霍珊珊长着浓眉大眼的头和高大威猛的身形,他的肩膀比墙都要高一些。
宋云萱“诶诶珊珊珊叔”
涂甄臻拿起身后放的某个东西凌空一甩,劲风扫过,院门被那物什横劈成两半,霍珊珊敏捷地腾空翻身将斧子扛在肩上,挠着头不解“娘,你干哈要劈我”
“夫人说了,少主和小萱成亲之前,你们这群男人不可以踏足北院半步”涂甄臻悠悠地磕了磕烟嘴。
霍珊珊哦了一声眼尖地瞧见了同在院子里的宋云萱“二妞,你也在啊”
宋云萱“”可不可以不要叫她二妞了
涂甄臻眼里精光一闪,冷喝道“还不快滚”
霍珊珊讨饶“娘,你别急着赶我,我把翠玉带来了。”
他身后走出个怯生生的妇人,妇人身边还有个拄拐的少年。
宋云萱想起来了那拄拐少年就是当初在京城被夜月控制的容英炮仗坊的掌柜容诚,那妇人就是她的母亲容张翠玉。
翠玉不安地在院外道“见过婆婆。”
容诚也道“见过涂婆婆。”
涂甄臻吐着烟,斜着眼笑笑着问儿子“你怎么把人带我这来了”
霍珊珊黝黑的脸一红“嘿嘿,夫人说让我把翠玉带这儿来安置。”
涂甄臻若有所悟地笑了“哦,是这样啊,快请人家进来吧。”
霍珊珊感觉自己被老娘看穿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对翠玉道“翠玉,你别怕,我娘很好相处的。”
翠玉低着头跨过刚被斧子劈地四分五裂的大门,满脸飞霞地跟在他后头走着,路过走廊时朝涂甄臻匆匆施了一礼。
容诚则站在院外朝涂甄臻揖了一揖。
涂甄臻高兴极了“呵呵呵,没想到老身在这把年纪还能捡个儿媳妇,又白捡个大孙子好极好极”
“婆婆,为什么你姓涂,珊珊叔姓霍”宋云萱好奇。
“那是为了合繁花的规矩,繁花有十位花使,夫人是牡丹、少主是幽兰、卿卿是杜鹃、庭夙是水芙蓉、小珊是山茶、我是水仙、梅儿是梅花、清风是月季、你是桂花;其中庭夙、卿卿、梅儿、小珊、还有老身我则占了金木水火土五行,这是先代宫主创下的规制,我们进了繁花便与尘缘隔绝,改名换姓,若说老身从前并不姓涂,而是姓甄。”涂甄臻与她解释。
宋云萱点点头,又数了数手指,疑惑道“牡丹、幽兰、杜鹃、芙蓉、山茶、水仙、梅花、月季、桂花咦,怎么十个还少一个啊。”
“还有一个是金菊。”
“金菊花使是谁”
涂甄臻摇摇头“没有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肯要这个名号,当年夫人想招揽妙春进组,就是金菊和金桂两个名额,她实在嫌弃,就索性不来了。”
宋云萱歪着头“为什么啊桂花、菊花不挺好的么”
“呵呵呵,这两个啊,额,一个太土了,另一个么咳咳”涂甄臻没说下去只当个玩笑讲给她听。
两人正说着就见顾清风在外头笑盈盈地朝宋云萱招手道“二妞,快来,夫人有请。”
宋云萱像涂甄臻示意了一下赶紧出去。
艳鬼坐在轮椅上正在灵犀宫的天星泉边坐看杏花飞雪,容诚、裴澈、顾清风都站在她身后。
宋云萱走过去,裴澈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身看她,他向她清浅一笑,眼底漾出柔软的光,
宋云萱不觉心头一颤,脸红了,下意识地轻抚自己的唇瓣,幽兰小筑那天后她和少主有一天多没见了。
裴澈看着她那个无意识的动作,瞳眸一深目光愈发灼热。
宋云萱被他看得脸红心跳,羞地将视线转移。
裴澈却径直走到她身边,轻抚她的面颊,柔声道“最近过的还好么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宋云萱脸更红摇摇头道“她们对我很好。”
顾清风在一旁扶额,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什么的真是一个比一个酸呐,他故意逗二人“咳咳阿澈,什么最近啊,你们不就分开一天嘛,说得好像几年没见了似的。”
宋云萱脸发烧地逃开站到艳鬼身边去了,裴澈瞪了顾清风一眼。
顾清风笑得肆无忌惮。
宋云萱面红耳赤地问艳鬼“夫人,您找我有什么事”
艳鬼星眸透着促狭“你的少主一天不见你都魂不守舍了,所以特地把你叫来给他看看好安心。”
“”宋云萱只觉热度从脚底心直窜到脑门,整个人熏熏然地要冒烟了,真是真是没脸见人了
她咬着唇,眼帘轻垂,眸光划过裴澈的脸,转身就跑走了。
宋云萱走后,艳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顾清风笑得整个人都要栽到天星泉下面去了。
裴澈俊脸一沉冷淡如初,只是白皙胜雪的脸上透出的一丝红还是出卖了他那颗沉睡多年如今才渐渐苏醒的少年之心。
两人笑地放肆,惹得一旁不明状况的容诚也跟着笑了起来。
几人笑了许久,直到裴澈幽幽警告了句“笑够了没有。”才收敛。
艳鬼挥挥手,言归正传“容诚从京城来,说是给我们带了份老朋友的贺礼,容诚,你带的是什么东西”
容诚道“回夫人,是宸王殿下托我将十坛醉佛陀带给灵犀宫作为少主与宋姑娘的成婚贺礼。”
“醉佛陀那可是世间难得的佳酿啊。”顾清风眼神一亮
艳鬼笑道“是啊,一坛醉佛陀千金难求。”
容诚道“哦,除此之外还有一坛千古风流,宸王殿下说这坛酒是只留给少主一人的。”
“你说什么酒”艳鬼愕然转首,眸底的震惊之色未来得及掩去。
容诚迟疑道“千古风流。”
裴澈记得上次宸王在箫音馆为他们设下饯别宴上的用酒就是千古风流,但令他奇怪的却是艳鬼对这酒的反应。
良久,艳鬼的倾城双目中才透出一点奇妙的华彩,她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呢喃“千古风流、千古风流原来当年是他,居然是他真是想不到啊。”
须臾,她对裴澈、顾清风道“你们两个去把那些酒都搬到灵犀宫的酒窖中去吧,等成亲那天再全部拿出来。”
顾清风见酒魂都高兴飞了立刻去了,裴澈深深看了艳鬼一眼,见她似乎不准备向他解释什么只好跟在顾清风后面往酒窖去了。
两人走远了,艳鬼才道“容诚,神火飞鹰的图纸你带来了么”
容诚从怀中将一份厚厚的图纸递交给她。
艳鬼将那份图纸展开,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图文,道“那件事交给你了。”
容诚点点头,但又有些迟疑“夫人,神火飞鹰用在这个地方是不是太危险了。”
艳鬼望着飞溅的流泉,漫天飘零的杏花,柔柔一笑“危险也要去做,这是唯一的办法。”
“容诚,记得,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是,夫人。”
东风有恨致玄都,吹破枝头玉,夜月梨花也相妒。
白雪般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了满地,恍若这天地间下了一场茫茫的雪。
纤细的柳条竹枝扎出的纤巧鸟笼上寸来长的门大开着,小小的食槽里装满了葵瓜子、水槽里亦盛满了清水,可那根桧木架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镜站在窗边,笔下的宣纸上是一幅清雅独立幽谷的兰。
窗外的雨渐渐停歇。
“扑棱棱”地一声,什么东西飞进了窗口,撞得那只鸟笼轻轻晃当,他抬起润黑的眸望去,就见那根桧木架上正站在一只顶着红毛的绿皮鹦鹉。
鹦鹉用亮闪闪的豆眼看了看他,低头用鸟喙迫不及待地啄着食槽里的食物,又贪得无厌地转头去啄饮槽中水,许久,吃饱喝足了它仰着头陶醉般地用小巧的脖颈发出惬意的一声啁啾。
“啾嘘”
它吃够了,翕了翕翅膀,爪子在桧木上蹦了蹦,歪着头对他说“成亲了呢成亲了呢”
“成亲”镜不觉怔住,忽而轻笑出来“她要与他成亲了么”
手指倏地将桌上的画抓紧,他走到烛台边,让簇簇的烛火舔舐着那幅空谷幽兰,明黄色的火焰缠绕上面那束兰花上,直到将它烧成絮状的灰烬,轻轻飘落在地上。
“嫉妒,嫉妒,你在嫉妒呢。”笼子里的鸟儿歪着脑袋嘲笑他。
镜微微一笑“不愧是那位养的宠物,真是伶牙俐齿。”
鹦鹉眨了眨眼,心情舒畅地呜啾了一声“承蒙夸奖呢承蒙夸奖呢”
那鸟儿无耻地邀功“我帮你成功引导她回来了,任务完成地那么漂亮,我要奖励,我要奖励呢”
镜似乎兴致盎然“哦你想要什么奖励”
“换名字换名字给我换名字呢”
镜笑了起来“你想换什么名字”
“不要叫大福,不要叫大福”鹦鹉偏过脑袋,鸟喙啄啄翅膀,尖着嗓子抗议“以前主人都叫我玄都呢”
突然,那鹦鹉大力地扑扇起翅膀,兴奋地笼子里转圈圈“主人来接我了呢,主人来了呢”
镜转身望去,只见那人已冒雨而来。
他眉宇间敛下一抹凌厉与杀气,道“天朽阁阁主”
那人在他面前摘下了头上的黑色斗帽。
镜润黑的眼露出一点诧异的星光“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