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湛跪地托着手中的金印, 恳切道“陛下,现在朝中局势严峻,三王势力如日中天, 若此时立太子, 七皇子必成众矢之的还请陛下三思。”
刚清走余毒,梁帝还有些虚弱, 他用锦帕擦去嘴边的血迹,英俊的眉目中敛着难言的肃杀之意“这些你无需担忧, 蘅儿已经不是障碍了, 至于其他人筠儿登基之前, 朕会替他扫清那些障碍。”
“陛下”
梁帝挥了挥手示意王湛不要再说下去,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平添了几分萧索的疲倦“朕时日无多了, 有些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似乎想再说什么,但王湛看到梁帝累极的神色,他终只是沉默着呈上御笔金印。
宋云萱看着这一幕,心中大受震动, 大梁整个王朝至今东宫未立是因为三王鼎立之势,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在宸王、宁王、齐王之中选一个立为储君,但谁能料到最后花落的却是卫灵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
她想起在曲水南山时, 大福告诉她的预言,如今这个预言正在一步一步实现终有一天,这未来的天下是卫灵筠的。
想起卫灵筠说起父皇时暗淡的脸庞,宋云萱不由感慨, 等小筠知道他的父皇为他做了这样的安排和打算,又会是怎么的神情呢
柏松将金针收进药箱中,问皇帝问“陛下,陛下在我们几个面前立诏书这等大事,是不是不妥”
梁帝提笔蘸墨,闻言,手中的动作微一顿,淡淡道“无妨,朕相信艳鬼的为人,否则朕不会让王湛去找灵犀宫了。”
柏松、木卿卿面面相觑,没想到真正委托灵犀宫的会是皇帝,而且看起来,皇帝和夫人之间似乎就旧相识。
因是遗诏,需字字斟酌良久,梁帝写了有半个多时辰才放下御笔,因为气不顺他苍白的脸上浮上些许不正常的潮红,他重重地咳了几声,将诏书交给王湛。
“王湛,将来对待新帝你也要像待朕一样,忠心不二。”
王湛郑重地将遗诏封进铁龛之中,跪在地上无声地磕了一个头。
“陛下在我们几人面前立诏书”
梁帝身体一松无力地靠在床上,木卿卿替他将案几撤去,将一颗软枕垫在身后。
梁帝望着她一会儿双目有些微微地失神,他忽然道“你不是嫣儿吧。”
在场的几人都是一愕,木卿卿一惊当即在床畔跪下道“请陛下恕草民的欺君之罪,事出权宜,草民不是有意要欺瞒陛下的。”
“起来吧,朕不怪你。”梁帝笑了笑,示意她起身坐在床边。
木卿卿道“陛下是怎么看出臣妾额草民不是真正的刘昭仪”
梁帝望着她现在的模样,缓声道“因为嫣儿从不会像你这样这么温柔地待朕,她甚至连正眼都不愿意看朕。”
木卿卿一怔,她假扮这位刘昭仪之前只知她是皇帝的新进宠妃,也曾观察过刘昭仪平日里和皇帝相处的样子,但是她毕竟没办法进到皇帝寝宫里去看两人闺房里是怎么相处的,刘昭仪日日被召幸但谁又知道皇帝没有真正的临幸过她呢
木卿卿汗颜,这几天她扮成刘嫣的样子和皇帝只盖被子纯睡觉,她还真以为皇帝是不举来着。
梁帝幽幽道“嫣儿和朕的皇后长得很像,所以王湛才会从宫外将她带回来,但是再像,她也不是朕的皇后。”
他看了眼王湛,沉沉道“你让朕耽误了一个好姑娘。”
闻言,王湛只是低着头越发躬身地站在一边。
“罢了罢了,”梁帝摇摇头,问木卿卿,“你们将嫣儿安置在何处了”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木卿卿回道。
梁帝点点头,对王湛道“这次事情过后,你把嫣儿送回她想去的地方吧,替朕做一些补偿。”
王湛道“遵旨。”
“姑娘,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梁帝问木卿卿。
“草民木卿卿,草木的木,卿本佳人的卿。”
“木卿卿,”梁帝眸光轻轻一闪,低笑道,“好名字。”
安排了这些事后,柏松将宁神汤端来递给梁帝。
宋云萱思忖片刻,小心地凑上前道“陛下,奴才有一件事想问陛下,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眼前这个穿着小太监服的小娃娃就是刚刚找出蝶钗之毒的孩子,心知这孩子应该是木卿卿他们带来的,他放柔了神色,道“朕算你童言无忌,你问吧。”
宋云萱道“陛下,宸王、宁王、齐王都是您的儿子,都是人中龙凤,相比年幼的七皇子殿下,如果他们当皇帝对大梁的稳定更好吧”
柏松低喝“小萱,这种话不能随便问。”
宋云萱话音一顿,谁知梁帝道“朕说过算她童言无忌,你说下去。”
宋云萱继续道“还是因为陛下和故皇后鹣鲽情深,所以定要扶立小筠当太子”
“小筠看来你和筠儿是朋友了。”
宋云萱点点头。
梁帝心上模糊地一疼“如果是因为皇后,朕倒宁愿筠儿永远不要卷进这波云诡谲的朝局中来,朕希望他将来成王开府在封地做个闲散王爷安稳地过完此生。”
说到这,梁帝沉默了许久才重又开口“然,就是因为他是朕和瑾儿的孩子,他才必须要面对这些,那条路,宸王、宁王、齐王都走不了他们也不会愿意走,只有筠儿可以。”
“他姓卫,但他也是徐家后人,他可以心无芥蒂地保护替朕继续守护他们。”
“他们”
宋云萱疑惑,但梁帝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
梁帝在毓璃宫休息了近两个时辰便回勤政殿了,为了让自己脸色不是刚中过毒惨白的样子,木卿卿还在他的脸上扑了些女子妆容用的粉。
梁帝离开后,木卿卿有些怏怏地坐回椅子里,喃喃道“陛下这个样子会撑不住的。”
柏松打趣她“怎么看上他了我看皇帝对你印象不错,不如你留在宫里当他的昭仪也不错。”
木卿卿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捧着脸认真地想了想,权衡利弊后把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和皇帝的女人争宠我可斗不过那帮女人。”
她竖起一根手指“我估摸着我一天就能被她们干掉了。”
“哈哈哈,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如果你真的对皇帝情根深种,我还是会劝你的,毕竟,”柏松面色逐渐变得淡漠下来“几个月之后就当寡妇,你受得了”
木卿卿错愕。
“柏松姐姐,你的意思是陛下他活不了几个月了”宋云萱问。
柏松冷笑“几个月哼,那还要在病人心静宁和的状态下,他是皇帝,平时要面对各种国家大事,最近天下风波迭起,他现在已经快油尽灯枯了,能撑一天是一天吧。”
这话说出,几人都沉默了。
下午,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冷宫走水了,因为是白天发现地早,天又恰好下起了雨,火很快就灭了,冷宫里的几位罪妃并洒扫的宫女人都安然无恙,只有一位先帝在位时废黜的太妃周氏被人发现跌死在冷宫的一口枯井里。
尸体已经被烧成了一堆焦骨,要不是井口的一只绣花鞋,谁都无法认出她来。
周氏生性歹毒,生前曾因嫉恨先帝一位爱妃,试图放火害人,谁料害人终害己,反倒将自己的花容月貌毁于烈火之中,先帝念其已经自食恶果便废黜封号关进了冷宫。
这次冷宫走水,周氏住的偏殿烧得最厉害,其他人都猜测这次走水是她自己误打翻了烛台造成的。
周氏只是一介罪妃加上早已疯癫,她的死因虽然有诸多疑点但已无人关心,大家怕的只是她的死会给临近的陛下寿诞蒙上晦气,冷宫的掌事太监生怕皇帝怪罪已经迅速将周氏草草葬了。
宋云萱一听到这件事就知道周氏就是昨夜那个差点杀了她的疯女人,冷宫走水的事太过于巧合,宋云萱生怕节外生枝连累到裴澈正急地团团转。
毓璃宫外突然有宫女来传信说永宁公主喜欢毓璃宫外的茶花,遣人来要几枝。
木卿卿明白这是永宁要见宋云萱的意思,便摘了几枝茶花插在白瓷玉净瓶中让宋云萱送了过去。
昨晚和永宁分开后发生了太多事,宋云萱没有多余的心思管其他,只听裴澈说昨晚永宁已经安全回到了自己宫中,她现在很着急想问问永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云萱抱着白瓷玉净瓶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永宁公主住的漱玉斋,竟在漱玉斋前的鹅卵石道上碰见了裴澈、顾清风,以及那位夜羌国的王子呼延灼。
宋云萱见少主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她才跟着宫女进漱玉斋。
裴澈和顾清风作为侍卫跟在呼延灼后面,呼延灼的手轻轻摩挲着悬在腰间的弯刀刀柄上的宝石,目光大喇喇锁在宋云萱后脑勺上,显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让他很开心的事,唇角勾起一个大大的笑意,露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
他转身对顾清风道“你先退下吧,方侍卫留下,你回去告诉皇帝陛下就说本王不认得路,回去时得叫方侍卫送我一程。”
顾清风转了转眼珠子不明白这个王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他眼神示意一下裴澈,转身离开。
宋云萱抱着白瓷瓶进漱玉斋时就见永宁正在殿中焦急地踱来踱去。
“参见公主殿下。”宋云萱道。
永宁挥退了宫人急急走到她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小萱子,昨晚你没事吧。”
宋云萱点点头“奴才没事,公主昨晚没事吧,您怎么突然不见了去哪里了”
想起昨晚的事永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道“昨晚本宫”
她没说完,宫外却传来个戏谑的声音“昨晚公主殿下和本王在一起。”
永宁抬头就见那个男人脸上带着讨人厌的笑毫无顾忌地走进来了,她眸中闪过一丝恼色,下意识地咬唇低喝道“你怎么进来的出去”
“本王当然是得到皇帝陛下的同意进来的,放心,周围的人都被人撤了,他们听不到。”呼延灼不顾永宁的呵斥,旁若无人地走进殿内,目光放肆地四下打量漱玉斋的摆设,最后将目光锁在那娇弱的公主殿下身上,他摸着下巴笑地很可恶“公主,你可是我要娶回夜羌的新娘,我是你的新郎,你们大梁难道还有新娘把新郎拒之门外的风俗”
他话里话外是占尽了她的便宜,永宁又是羞又是怒“谁是你的新娘,你再放肆,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呼延灼对她的威吓一点也不理会,反而得寸进尺地近身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身,亮如星子的双眼带着三分轻薄七分调笑地盯着她娇俏的脸庞道“公主殿下,今天早朝我就已经向你的皇帝父亲提亲了,你的父皇也已经答应了,虽然这件事现在还没有昭告天下,但整个皇宫里都知道你永宁公主是我们夜羌国未来的王妃。”
也不知是被这消息震惊的,还是被他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的,永宁咬着唇脸上泛起红晕,眼里也漾起了水雾。
“不许你欺负公主”宋云萱拦在永宁身前怒瞪着这个登徒子
呼延灼低头好笑地看着那只怒气冲冲的胖团,故意道“如果本王就是要欺负她呢”
他话音未落,肩膀上便一沉,他转过身去只见裴澈将刀柄横在了他的肩头。
裴澈淡淡道“放开公主。”
呼延灼瞥了眼这两人,突然放肆地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全身都在乱颤嚣张至极,手仍然紧紧抓着永宁的手不放。
裴澈拧眉看着他,宋云萱也皱着眉头,这个异族人士真奇怪。
呼延灼止了笑,朝两人挤挤眼道“你们要我放开公主,那你们怎么不问问公主殿下愿不愿意”
他说着凑近永宁的脸颊边轻轻吹了口气“殿下,你说,该怎么办”
一直没有说话的永宁此刻脸色酡红,半晌,她颤抖着轻启唇瓣“放放开他”
这句话却是对裴澈说的。
裴澈本就看不过呼延灼那放肆的行为正要拔刀,却听见永宁的命令“我命令你放开他”
他不得不将刀收回,后退了一步。
“真是我的乖新娘”呼延灼看着永宁笑了,微微上扬的粗犷眉梢流泻出胜利的傲慢与自得,他身子微倾,手指勾起她身前的一缕发放在唇边吻了吻,满意地看到她身体轻颤。
永宁却只是含羞带臊地垂着眉眼,连句指责都没有。
宋云萱惊得瞪大了眼,说话都不利索了“公主你你你他他他公主你是不是被这个坏人威胁了”
永宁摇了摇头。
呼延灼将永宁的手抓在自己掌心里,指尖轻轻在她掌心一挠,示意她低头看手腕上的那串手链。
永宁看去,只见她腕间手链上的黑檀木珠中已经有两颗有字纹闪烁,她忍不住用手掩住唇讶然低呼,转而又抬眸将目光落在面前的裴澈、宋云萱身上游移不定。
呼延灼趁机又揽住她的纤腰,朝宋云萱和裴澈宣布“公主根本用不着我威胁,因为她根本抗拒不了我。”
宋云萱“Σ ° °︴”
“我们是天生一对,为了找到彼此,我们一个在大梁,一个在夜羌孤独寂寞地过了很多年”呼延灼说起来眼也不眨。
永宁被他肉麻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挣着他的铁臂,怒道“呼延灼,你再敢说这种话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
她这明明是盛怒的话,声音却带着一丝娇嗔,叫人恍惚着还以为两人在调情。
呼延灼知道她已经羞地无地自容了,反正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他也看过了遂满足地放开她,目光若有深意地看着裴澈和宋云萱,道“我和公主,就像你们之间的关系一样,守护与被守护的关系。”
呼延灼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永宁“她是我生来就要用舍命要保护的人。”
“你,”他抬手指着裴澈又指了指宋云萱,“就是她舍命要保护的人”
“我和她经历百年轮回,只为了找到你们,守护在你们身边。”
裴澈一怔似乎在瞬间领悟了什么,低头看着宋云萱。
但宋云萱依然身在混沌,十分茫然。
呼延灼一笑,忽的,他目光如蛰伏在暗夜之中的兽眼爆发出可怕的狠光,手从腰间拔出那把弯刀,雪亮的刀身裹挟着暴雪般的杀气直逼向裴澈。
锃亮的刀身映衬着他野兽般的眉眼,凌空沓下一道新月般的残影,烈风席卷而过,那弯刀眼看就要斩进裴澈的身体,只听得“哗啦”地一声脆响,白瓷玉净瓶掉在了地上摔成无数碎片,雪白的茶花花瓣在四下飞零。
宋云萱已闪身挡在了裴澈身前,额前的碎发被刀风劈向两旁露出了额头,那道腥红色的玄纹在她眉心若隐若现。
弯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顿在半空,呼延灼盯着她额上的玄纹,方才笼罩全身的杀气尽敛,他勾起唇角露出夙愿达成的畅快的笑,目光灼灼
“哈果然如此第二个第二个终于被我找到了”
他收起刀,朝宋云萱撩起自己额前的乱发,道“嘿嘿,小胖妞,你看这里”
宋云萱茫然地看向他的额头,只见他的额间亦有一道红色玄纹,与她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