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肉吴议心头遽然一亮, 趁着秦二拔腿要走的空当,忙牵住他的手“尊夫人在术后卧床已久,想必已染疮疡1, 邪热灼血, 所以必有虚热寒战的症状,是不是”
秦二眼珠子左右一拨动, 脑袋却已比眼睛先行肯定了他的说辞“是是是,先生真神人也,不知要用哪一味药材才好”
吴议含笑道“这个不难, 你尽管去买些鱼腹草, 捣碎后细细地敷盖在伤口上头, 很快就能药到病除了。”
他两个擦身错过的一阵,就只够说这三句话,秦二便被箫狗儿生拉硬拽地扯走了。
大胡子把方才从秦二手里取过来的银子哐当一声丢在桌子上,对吴议道“吴先生,我虽是个莽撞人,也知道你是有真金白银的本事,刚才我对秦二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咱们做个朋友,这银子就不分你家我家,咱们要做不成朋友”
“做不成朋友,也未必就是敌人。”吴议从善如流地接过他的话。“几位当家的爱惜人才,才不肯对李博士动真刀,此举譬如曹公待云长,吴某虽无关公之才德,当家的却有曹公之大义呀”
一番热乎乎的马屁拍下来,大胡子才觉得通体舒顺了许多,他已经在李博亭和许捷两处遭到了冷雨似的拒绝,被两把冰刀子绞过肺腑,一腔的翻腾的淤血怒火终于被吴议春风化雨的一番话洗得干干净净,这才缓和下脸色,也自觉该拿出好话劝劝这个前途无限的年轻人。
“吴先生不愧是杏坛高手,比那两个古董知道好歹,既然先生也知道咱们当家的是一位枭雄人物,就更应当投其门下,为之效力啊”
“我也想为之效力,但当家的有所不知。”吴议苦恼地顾盼一番,见四下唯有大胡子的亲信,才悄悄地说,“我和许捷助教早已商定好,方子一人拿一半,所以光我这一半是肯定不行的。”
“胡扯”大胡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方子怎么可能一人一半难道你们看病的时候都捆在一起”
吴议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孙思邈先生所著千金方要,就说明一好方可抵千金,我们这麻醉散若能上报朝廷,定会有厚厚的封赏下来,为了公平起见,才一人执一半的方子,免得兄弟两个撕破了脸皮。”
大胡子这回将信将疑了“这么说,还得撬开许捷的嘴巴才行”
吴议万般诚恳地点点头。
“那你先写出你的半个方子,许捷见你交出半个方子,他那里自然也会松动些。”
大胡子话音一落,箫狗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笔墨纸砚,就用银锭当镇纸使,摆在吴议的面前“先生请吧。”
吴议倒也不客气,饱蘸一笔浓墨便一字字写下皂角、木鳖子、紫荆皮、白芷、半夏
半个方子下去,唯独最重要的草乌川乌不在其中,等于一张无用的白纸。
吴议心里算得清清楚楚的,假如两个人都坚持顽抗,只会惹毛这些不讲道理的毛子,招来杀身之祸。而给他们一个不成用的半个方子,就等于给了他们一个甜头,让他们反而更想得到完整的方子。
而掌握着另外半个方子的许捷,就更加杀不得,动不了了。
这种现代常用的营销手段,对付这些没被套路过的古人,还格外有效。
吴议写完手头的半个方子,老老实实地交给大胡子过目。
大胡子虽然不通药理,大字不识一个,但也装模作样地看了好一会,才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吴先生深明大义。”
吴议从大胡子帐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漫天的烟霞烈火,一重又一重的云燃烧在地平线上,恍惚间还是新罗前线的时候,纷飞的火焰映红了广阔的天穹,将黑夜也照成白天。
他遥望着落日余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祈祷曙光的黑夜,力所能及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他所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黎明的到来。
黎明还没有到来,但渝州的城郊已迎来了一批期待已久的客人。
刘刺史并十几个州县的要员一同出城恭迎。
万人纷至的马蹄仿佛一声声有力的心跳,擂动这这片被不安和惶恐笼罩了数年的土地,也鼓舞了他们与逆贼抗争到底的信心。
马蹄扬尘中,但见为首的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天庭饱满,脸颊鼓出,连双唇都特别厚实些,仿佛被供奉在案上的神明,被油水滋养得格外丰润。
往左一看,是一名冷肃的青年,整个人如同冰凿雪雕似的,即使在马背上也溢出一股寒气,令人怀疑他的血液还会不会涌动。
往右一看,领衔的是一名丰神俊朗的小将,少年初开的眉眼如一柄刚出鞘的小刀,时不时甩出一道凌厉的眼神,但很快就泯然于一个谦和有礼的微笑中。
刘刺史细细观察去,中间那位必然就是才封了讨逆大将军的武三思,左边那个冰雪似的青年则是左卫将军裴源,而右边不必说,定是南安郡王李璟了。
这三位可都是天后器重的人才。
他忙不迭上去迎接“下官见过武将军、裴将军、郡王爷。”
武三思被人搀扶着下了马,满腹的油水也跟着颤了颤,他cao着一口浓重的利州口音“不必见这些虚礼了,赶紧快给我们找个安营扎寨的地方才是,哎哟,我的腰”
刘刺史一听这话,本来炽热的一颗心就凉了一半,向来行军打仗都是将军指挥统筹,哪有主帅甩手不干,要旁人指点江山的
裴源也立即拦下他的话头“安营扎寨,自有我们的调度,你们纠结的兵力,从此也要听从我们的安排,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刘刺史这才安下心来,心知这武三思不过是个挂名的主帅,旁边这两位才是正经论事的人。
天后近年来愈发提拔外戚,连带这么个草包也跟着鸡犬升天,做起了讨逆大将军了
武三思哪里在乎他们的腹诽,按着自己腰使劲捶打“快,快替我找个好一点的大夫,替我瞧瞧这是什么毛病”
刘刺史虽然心中怨诽,但脸上却不露一丝痕迹“下官这就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几人一面说话,一面已经进了城。
裴源自去安排安营扎寨的事情,由武三思和李璟与刘刺史交洽着讨逆的事宜,其实谁都知道这个“讨逆大将军”是天后赏的功名,就连武三思也知道自己没有领兵打仗的本事,不过就当游山玩水一趟罢了。
几个藏在深山里的毛头子,还能真造反不成
三万唐军,加上本地纠结的兵力,就是一人一脚,也把他那山寨踏平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让裴源和李璟领兵去攻下了萧家大寨,然后便大功告成,鸣鼓收兵,捷报长安。
刘刺史忙道“这万万使不得,蜀道艰难,萧家军又藏在深山之中,如果合我们兵力去攻打,无异于失了天时地利,反叫他们可以打一个埋伏。”
“那他们总是要出来活动的吧,等他们出来之时,咱们再攻打过去,不就成了吗”
这话倒算说到半个点子上了。
刘刺史愁眉不展“难就难在他们到底预计先攻哪里,根据俘虏的招供,他们可能要先攻渝州,占据此地,坐地称王。”
武三思想得很简单“既然他们要先攻渝州,那咱们固守渝州,不久可以来个一网打尽了吗”
“可下官认为,这是敌方之诡计,不可以轻信。”
一个清朗的声音脱列而出。
武三思打量过去,瞧他的服制,不过是个八品的县丞,也不知道为何请他在这里商议大事。
他眉头一皱“他一个小小县丞,怎么也在此处啊”
顾安拱手道“回禀大将军,萧家军的二当家萧勇正是在下官所在的奉节县赵家村所擒获,也是下官审问出他的供词,因为此事干系重大,所以不得不插嘴一句,还望大将军恕罪。”
“既然是你问出来的,为什么你又要说不可以相信”
“萧勇的话,未必是谎话,但也未必就是真话。”顾安道,“如果他知道的情报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他所供出的自然也就是错的。”
这一层倒是在场诸人都未想到过的,也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听顾安分析利弊。
“奉节古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所以只要拿下奉节,就足以与我唐军抗衡。而要攻陷这样一个城池,最好的办法,就是调虎离山。”
这一回,连武三思都竖起来耳朵,听评书一般,津津有味地听顾安陈述。
“他故意诱使我们屯兵渝州,如此一来,奉节不久成了一座空城了吗再坚固的城池,没有士兵的守卫,也决计不可能守住。她这一招声东击西,可谓是上上之策。”
众人乍一听,都觉得有几分道理,一时间交头接耳地窃语起来。
“可万一敌人正是利用我们这种心态,偏偏就攻击渝州呢”
第96章 鱼腹草
顾安放眼望去, 问话的是个身姿颀长的少年, 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一双高挺的眉峰下是一对明澈的眼, 眼中颇有几分审慎的意思。
他暗自观察过,武三思不过是个挂了个讨逆大将军的名号, 脑子仿佛还留在长安的花红柳绿之中,只剩着一身腻歪歪的肥肉替他思考, 想到自然也就只到皮毛的层面。
而剩下两位副帅之中, 裴源冷硬如冰, 李璟温润如玉,都是天后手下出了名的青年俊杰。
他只没想到小有名气的南安郡王竟然如此年轻, 心下不免生出怠慢之意,直到他提出这个问题, 他才惊觉这个少言寡语的少年早已有了自己的见解,而远非武三思那样的草包人物。
“郡王爷所言极是。”他对这个小郡王已换了一种眼神相待, “这也真是下官苦恼的地方, 倘若能掌握到确实的证据, 那么我们就抢占了先机, 若是押错了地方,就等于将另一座城池拱手让人。”
武三思听了半天, 才觉出个味儿“反正现在你们也拿不准萧家军要攻打哪里。”
刘刺史轻咳一声“是,我们暂且只能按兵不动, 再观察观察风吹草动, 也许就能抓到什么线索。”
他刻意在“我们”上面加重了声音, 提点这位讨逆大将军要同仇敌忾之意,奈何武三思并不能和他心心相印,反捶着腰打个呵欠。
“那等你们拿定了要驻兵何处,再告诉本将。刘刺史,你不是准备了洗尘宴吗咱们还是先喝好吃好,好生整顿一番,再继续研讨此事吧。这叫什么来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其余几人彼此相望一眼,彼此之间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遇上这么个草莽将军,也只能自认倒霉了,难为他还背得出一句论语的话,孔夫子若地下有灵,知道把他的警句用到吃喝玩乐上,估计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刘刺史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先替大将军接风洗尘吧。”
酒席之上,说话就随便了很多,紧张的气氛也松懈下来,添上不少欢声笑语。
“你们可听说过咱们这里两位医助教勇救秦娘子的故事”刘刺史也有些上了头,对着这些长安贵客炫耀起本地的人才。
李璟早就在吴议的来信中听他提过此事,但从这位地方父母官的嘴里又讲出来一次,也替自己的师父感到骄傲。
刘刺史温故完这个在渝州已经人人皆知的故事,才幽幽叹了一口。
“可惜啊,两个青年俊杰,就这么被毛子掳掠了去,至今生死不明。”
顾安喝了三杯冷酒,但思绪依旧冷静而清晰“他们前一月发明了麻醉散,后面就被毛子撸走了,这说明萧毅所图谋的不是他们的姓命,而是麻醉散。”
武三思不由奇道“什么方子,真的那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