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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分页 霞光一片

作者:叶菱歌 字数:22092 更新:2022-01-02 06:07:15

    晋王府这些日子以来, 底下人都战战兢兢的, 王爷已在书房里安榻了, 十天半月不曾回内室,王妃一人在内室扎了根,无要事绝不踏出半步。

    主子们吵架冷战, 遭罪的是底下伺候的下人。王爷脾气渐长, 越发难伺候,王妃面上倒仍是淡淡的, 叫人猜不透心思。

    底下人哀叹连连,这才拍手称快王妃终于舍得从娘家回来了, 结果一回来,分居两院,无甚区别。

    一晃二月过去, 三月初了, 眼见着宁国公不日便要凯旋归京, 王妃脸上终于多了些笑意。

    北边传来给王妃的信,管家收了信亲自送往内院递交给王妃。

    苏虞接过将之打开,逐字逐句地读, 信中苏遒言最迟三日后抵京。

    苏虞嘴角勾起。父亲平安归京, 她心里一块巨石便落下了,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所有的转折点都已被她悄然避过,父亲兄长都好好地活着, 苏家繁荣依旧, 一切皆往好的一面发展了。

    苏虞忽然觉得三日太漫长了, 她迫不及待地见到父亲。等父亲回京了,她亲自下厨做些吃食让父亲尝尝,还有那幅她在他书房里顺手拿的那幅字,得告诉父亲他被画商诓了,那是赝品

    “蝉衣,父亲送我的那幅字呢”苏虞笑问。

    蝉衣支吾了下,答道“在书房呢,回府那日把装着字画的箱笼搬去书房了。”

    苏虞脸上笑意微敛。

    管家在一旁讪笑着搭腔“这几日书房王爷一直不让下人们进,还得麻烦王妃您自个儿走一趟了。”

    苏虞垂眸,半晌道“也不急着这会儿子。”

    是夜,苏虞辗转反侧,久未能眠。满腔思绪好似破了个口子,风呼啸着往里灌,光盈盈地往里洒,把心思吹得飘起来,轻盈又敞亮。

    父亲要平安归来了,兄长做官做得意气风发,苏家仍旧是京城里举足轻重的权贵之家,前世那些惨剧终成过去。

    父亲兄长皆安好,她便能少些负罪感,去原谅秦汜。

    待父亲回来了,她亲手给他们翁婿二人做糕点吃,明儿便去膳房练练手跟厨子学几招,免得到时候又被嫌弃。

    苏虞思及此心潮起伏,辗转反侧至天明才昏昏沉沉睡去。

    翌日,天际将将泛白之时,自承天门上钟鼓声迭起,坊市次第大开,巍峨皇城渐渐苏醒,文武百官自朱雀门鱼贯而入。

    宣政殿内,各色官袍的官员手里举着牙牌,次第列队而站。

    时辰刚至,耳边响起宦官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众官员心下皆是一惊,抬眼一看,便见一身龙袍的嘉元帝步调平缓地走上金銮座,搭着宦官的手缓缓坐下。其眉宇间病气不散,仍端的是一派威严。

    众人心中皆明了昨日便是安王监国的最后一日了。

    嘉元帝眸色冷淡,静静听完臣子们的上奏后,言简意赅地吩咐了几句,便退了朝。

    百官散去,嘉元帝也出了宣政殿。刚走几步,他便一阵眩晕,旋即猛地攥住身旁内侍的手,借力勉强站稳。

    那宦官被攥得手腕生疼,大气不敢出,惶惶出声“陛下”

    嘉元帝凝神,长出一口气,缓缓道“召晋王入宫。”

    秦汜今日并未上朝。

    他本就是一闲官,且眼下安王监国,上朝都只是走一个形势,他便偷了一日闲。他“醉心风花雪月,无心政事”的名声在外,倒也无人指摘。

    他一早起来,听闻昨儿个苏虞想要书房里的那幅字,沉吟半晌将之拿了往内室去,却被告知她还未起身。

    秦汜隔着纱帐遥遥地看了她一眼,忍着往前走的冲动,将那幅字搁在案几上,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不料他刚出门,便听闻今日上朝的乃是嘉元帝,紧接着便是嘉元帝召他入宫的口谕下达王府。

    嘉元帝极少召他,又掐在眼下这时候,委实古怪。

    秦汜回头往内室瞧了一眼,转而便跟着传口谕的内侍进了宫。

    他一路上沉思良久,仍旧琢磨不出嘉元帝此番召他入宫的意图。本以为内侍会领着他进御书房,未料却是蓬莱殿。进殿时,嘉元帝正在用药,满殿的苦药味扑面而来。

    秦汜心中万般思绪,面上却分毫不显,他走上前,俯身下拜“儿臣有错,请父皇责罚。”

    嘉元帝搁下药盏,淡淡道“朕还未开口,急着认什么错。”

    秦汜未直身,低着头道“儿臣怠惰,今日未曾上朝。”

    嘉元帝闻言冷哼一声“你往日里不上朝的时日还少了”

    秦汜不言,一动不动。

    “抬起头来。”嘉元帝声音渐凉。

    秦汜眸光变换了一瞬,依言直起身来。他抬头看向嘉元帝,对上其凌厉审判的眸光。

    秦汜眼皮子一跳,却未躲开其目光。他心底疑虑丛丛,纵观前生记忆,分明不曾有这一出兴师问罪有些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变化,就比如嘉元帝突然病重。

    父子二人对视,殿内一时静了下来,只余几声清脆之音宦官正往铜香炉里添香,虽是轻手轻脚,手中银匙却仍是不慎碰到炉沿。气氛沉闷,那宦官点燃了香,赶紧退了下去。

    半晌,秦汜垂下眼,道“儿臣知错。”

    话音刚落,忽然迎面掷来一只狭长细小的竹筒,正砸中他眉心,又滚落在他身旁。秦汜眼角一抽,却仍是脊背挺直地跪着,一动一动。

    嘉元帝淡声道“打开瞧瞧,看你真正错在哪。”

    秦汜伸手去捡那只竹筒分明是飞鸽传书惯用的竹筒。他从中取出一张纸,或者说是一封告密信。字迹诡异难辨,但仍不妨碍他费神读懂了。读罢,秦汜心下骇然。

    嘉元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淡淡道“你说朕信这告密人,还是信朕的好儿子”

    秦汜面上仍是一派镇定“父皇定不会信这满口胡诌之言。”

    嘉元帝轻笑一声,道“那你先解释一下,何以用言语游说突厥放了太子突厥咬死不肯放人,如何会在最后一日突然松了口”他言至此,顿了顿,又接着道,“那鸽子是几日前进的宫,朕起初也难以置信,也不愿冤枉了你,遂派人出去查探了一番。怎么,还要狡辩吗”

    秦汜眸光闪烁,一言不发。

    嘉元帝轻咳了几声,说话间已难掩疲惫,语气越发淡到了极点“你通敌叛国与否朕尚且难下定论。可朕着实小看了你,不过九岁,就能帮着外人让那个孽种活了下来。”

    晋王府。

    昨儿个夜里睡得迟,日上三竿之时,苏虞才幽幽转醒。梳洗打扮一番后,便看见案几上的字画,她怔怔地将之摊开,果不其然正是父亲书房里的那一幅。

    她转头问蝉衣“王爷派人送过来的”

    蝉衣答“今晨王爷亲自拿过来的,您还睡着。”

    苏虞顿了会儿,转而又将字画妥善收好。她静坐半晌,忽然起身往膳房去,琢磨着时辰,他也该下朝了,她去熬一碗银耳羹。

    可银耳羹凉了,秦汜都未回府。

    苏虞怔怔地坐着,一坐便坐到了未时,蝉衣央她去用午膳,她未搭理,派连翘去唤管家来问话。

    “王爷呢”苏虞问。

    管家答“一早便被圣人召进宫了。”他言罢,又斟酌着添了句,“今儿是圣人亲自上的朝,王爷未去。”

    苏虞皱眉。嘉元帝亲自上朝了这时候召秦汜进宫又是作何

    苏虞沉思半晌,道“派人进宫打听打听,便言我候着他用膳。”

    蓬莱殿中,秦汜依旧跪着一言不发,嘉元帝对身旁的总管太监使了个眼色。总管太监会意,出了蓬莱殿,于殿门口挥手召来一个小宦官,附耳对其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个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血人被押了上来,押着他的宦官一松手,那人便一整个砸在地上。

    血腥味弥漫殿内,嘉元帝皱眉押了口茶。秦汜垂眸看着袖摆溅到的血迹,眼皮子跳了跳。

    嘉元帝搁下茶杯,淡淡道“你不愿开口,便由他替你开口罢。”

    秦汜僵着身子转头往身旁地上的血人看去,呼吸一紧。

    那人高鼻深目,一瞧便不是中原人。嘉元帝言让其替他开口,秦汜却半点也不奇怪,他心知此人一口中原话流利非常。

    秦汜扯了扯嘴角,当年便是此人用这口官话说服他将尚在襁褓的妹妹交之带回突厥。父皇当真是有本事,连此人都挖了出来。

    那突厥人伏在地上,满嘴血沫,身上伤口也是血流不止,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秦汜默了半晌,终是抬眸直视嘉元帝,眼里透着决然和无所顾忌,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对,这密信所言不虚,当年母妃在您赐下毒酒前一夜便早产诞下一女。母妃死后,儿臣心知此婴身份一朝暴露定活不过第二日,便将之偷偷藏起来了。可儿臣到底年纪尚小,连自个儿的府邸都无,没那个能耐藏下去,还未被您发现,便被潜藏在京城里的突厥人发现了。儿臣想,总归在京城里活不下去,还不如将之交给她的生身父亲,好歹能安然活着。”

    嘉元帝听及此,冷笑一声“可不么,活得好好的,还成了突厥可汗最受宠的靖安公主。”

    秦汜垂眼,恍若未闻。

    嘉元帝自顾自嘲讽道“怪道听闻那日朝上宣告边关大胜,突厥送出和亲公主,你在朝上险些失了态。”

    秦汜心道突厥可汗性子乖张暴戾,此战突厥大败,他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可汗儿子不少,女儿却只妹妹一个,虽说妹妹年纪尚小,可一听闻突厥送公主来和亲,他便慌了阵脚,后来打听到不过是突厥皇室分支的一个才册封的公主罢了,这才松了口气。

    嘉元帝转头瞥了他一眼,道“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秦汜抬眸道“儿臣无错,通敌叛国的罪名儿臣担不起。突厥可汗看在靖安公主的面子上在和谈上让步放了太子,且儿臣答应他再也不见靖安公主,这便是通敌叛国了吗儿臣自认无错,只恨当年无能护住妹妹。”

    嘉元帝怒极反笑“好个无错你便在这里跪着,跪到何时知错再起来罢”

    秦汜垂眼不言,脊背挺直。

    他这模样简直刺疼嘉元帝的眼,嘉元帝费劲地平稳着呼吸。宦官端药上来,附其耳说了几句,嘉元帝淡淡道“叫她不用等了,晋王还有话要和朕说。”宦官领命退了下去。

    秦汜闻言,眼皮子跳了跳。

    嘉元帝睨他一眼,端其药碗往口中灌。满嘴苦涩,心里也是苦的。他不是没听闻过突厥靖安公主的名号,突厥可汗着实宠她宠得厉害,可他从未把靖安二字同徐妃的小字连在一起。

    嘉元帝挥手示意宦官把地上鲜血直流的突厥人拖下去,地上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宫女官宦立马上前擦洗干净,一丝血迹都不留,恍若不曾沾染过。

    秦汜依旧一动不动地跪着,嘉元帝自顾自批着奏章,殿外的日头不知不觉已渐渐西斜。

    忽有宦官进来通报“启禀陛下,宁国公率神武军归来,于今日酉时抵京。”

    大军于黄昏时分抵京,比计划中早了两日。

    归京这一路上,苏遒一直是不紧不慢的步调,待到离京城愈来愈近的时候,忽然归心似箭起来,加快了行军速度。

    坊市将闭,苏遒安定好三军后,递了牌子进宫复命。

    他一路迎着各色或钦佩、或不忿、或漠然的目光进了宫,越往宫里深处走,心里越发有些不踏实。一只脚踏进蓬莱殿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夜幕渐沉的天空。从琉璃瓦下望出去的天空,似乎有层厚重的顶盖着,压抑而沉闷。

    苏遒收回目光,提步踏进蓬莱殿,一股浓烈的药味直入鼻腔。阳春三月,殿内炭火仍烧得很足,窗牖也紧闭着,透不进一丝寒风,苏遒前脚刚进去,宦官就闭了门。

    嘉元帝醒着,半支着身子,靠着迎枕,面色苍白。而榻旁正跪着一人,头戴玉冠,锦衣玉带,脊背挺直,一动不动,背影略有些熟悉。

    苏遒压抑着心中疑惑,目不斜视地走上前去,恭敬跪下,双手捧起一枚黑漆的铜虎符“末将幸不辱命”

    那虎符躺在苏遒掌心里,虎背上刻着金色铭文,铭文于脊背处生生斩断这仅是半只虎符,而另外半只则在皇帝手中。甲兵之符,左在皇帝,右在将军。

    嘉元帝垂眸看一眼那虎符,心中甚慰。他坐着不动,抬眼使了个眼色,总管太监便赶忙小心翼翼地将那虎符的另一半也拿了过来,随后又接过苏遒手中的那一半,在嘉元帝眼皮子底下,将那虎符合二为一。

    铭文与缝隙皆分毫不差,完美契合。

    嘉元帝挥手,给苏遒赐了座。

    苏遒领命坐下,暗自松了口气。虎符交上去后,他这才略松懈下来,转而睨了几眼静跪在一旁的身影。

    心下一惊。这不是晋王秦汜吗

    苏遒心中不解,瞧这阵势委实不太对劲,又不敢贸然发问。

    反倒是嘉元帝提起来“晋王此番出关,给老四添了不少乱吧”

    苏遒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当年他们几个一起打天下,秦、赵、卫、苏、宋,他是老四,可自嘉元帝登基后这种称呼便再未有过了,眼下嘉元帝突然这般称呼他委实让他不适。况且他称呼他亲儿子都是叫的封号,话里话外都分外诡异。

    苏遒斟酌着答“自是不曾添乱的。晋王爷能言善辩,和谈能把太子交换回来有他的一份功劳,且王爷武艺不凡”

    嘉元帝笑着打断他“听老四这么一说,朕这才发觉朕这儿子是个奇才呢。”

    苏遒被他话里的嘲讽意味惊了一惊,他是实话实说,晋王秦汜本就未曾添乱,相反甚至还帮了大忙,真正添乱不休的是太子才对。苏遒抬眼打量几眼仍跪着不动如山的秦汜,心下惊疑。

    嘉元帝又开口问及些许此战细节,苏遒压下心底疑虑,一面应着话,一面转而抬眼瞧几眼榻上的嘉元帝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愈发衬得他脸色蜡黄,鬓角似有几根白发。

    苏遒在边关战局最是紧张之时听闻嘉元帝病重,便觉难以置信,眼下真真切切看到自又是另一番震撼。当年一同打天下的主帅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开口说话都费劲儿。怎么好端端地就突然病倒了

    苏遒垂眸看看自己,一身沾了血的盔甲还未来得及换,满身战场上的凌厉戾气还未来得及收敛然此战远比他想象中打得要艰难,他也早已不复往日气力。

    嘉元帝猛地咳嗽了两声,嘶哑干涩透着一股子行将就木的味道。

    苏遒惊了一惊,止了声,又转而斟酌着开口道“陛下当保重龙体啊”

    嘉元帝接过宦官递来的清茶,浅抿了一口,又搁下了,叹了口气道“还是当年征战留下来的旧疾,前些日子又不慎染了风寒,年岁渐长,略有些撑不住了老四你也要多注意些才是。”

    苏遒颔首谢恩。

    嘉元帝转而又淡笑道“我大梁有苏将军如此,实乃幸事。”

    “幸事”二字被其咬得格外的紧,苏遒闻言心里一跳。

    殿内的安神香太浓了些,混着苦辛药味直往人鼻喉间乱窜,似乎隐隐还有血腥味,窗子、门又都闭着,他有些呼吸不畅,胸中憋闷。他定了定神,正欲开口请辞回江南养老之时

    宦官慌里慌张破门而入,连规矩都忘了,膝盖一软,被门槛绊了一下,跪倒下去。

    殿门大开,急风灌入,殿内昏黄烛火仓皇摇曳,似是要逃离这风雨欲来的深宫。

    总管太监正欲呵斥,那宦官抬头颤着声道“陛,陛下,皇后殿下遭刺客袭击”

    那宦官话音未落,一只羽箭“咻”地一声射在他的脚边。他被吓得一缩,整个人颤抖不休,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殿外黑影一闪而过。

    殿中人具是惊疑不定。嘉元帝还未发话,其身旁总管太监尖细的嗓音已响彻整座蓬莱殿“来人,护驾”

    话音落下,不出片刻,宫中禁军已严密包围住了蓬莱殿,须臾后,神策军都指挥使一身盔甲配长剑,进了蓬莱殿。

    他拱手下跪“末将领命护驾”

    嘉元帝压抑着咳嗽,嘴角发颤,越是处在高位越是怕死,他下了命令“朕命你即刻封锁宫门,擒拿刺客”

    “末将领命”神策军都指挥使旋即退了下去。

    苏遒眉头狠狠皱起,他进宫面圣连半把称手的武器都未携。这把守严密的深宫哪来的刺客

    而殿中跪得神志模糊的秦汜,偏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支羽箭,若有所思。

    神策军都指挥使出殿之后,殿门再次紧闭。

    殿内烛火微微颤抖着,殿中人几相对视,皆是静默不言,气氛紧张而压抑。各人皆各有所思,谁也猜不透谁所想,唯有那一星烛火,窥见了每个人神情之下隐秘的神思。

    宫门突然封锁,京中一众人得不到消息皆是心绪不定。

    晋王府内,苏虞刚得知父亲提前归京的消息,宫门封锁的消息接踵而至。秦汜自被召进宫去便一直未归,她已坐立不安了大半日了,未时派进宫去打探秦汜的人回来说“圣人正和王爷谈话,不让旁人打扰”,酉时再派进去的人便再也出不来了。

    父亲留了话进宫复命后,便回来看她,眼下只怕仍在宫中。宫门突然封锁,定然是出了什么变故,可如今宫门一封,禁军严密把守,连只蝇子也飞不进去,更别想飞出来。

    苏虞恨透了这种坐以待毙的情形。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转头又吩咐了几人去宫门外头打探消息。

    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夜色渐浓,京城缓缓入眠,却睡不安稳,睡梦里宛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

    神武军军营内。

    鼓声大作,众将士立马中断手中事务,训练有素地列队站好。三军排列整齐后,却见击鼓之人并非主帅苏遒,也非副将,乃是监军太子殿下。

    太子亲自上阵,呼喝道“三军听令,即刻随孤入宫擒拿刺客救主护驾”

    众将士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太子眸光一闪,拿出一枚黑漆的铜虎符,将之高举以示众将士。

    夜色里,几只火把依稀照亮了太子的面庞及其手中高举的虎符。

    “虎符在此,众将士随孤入宫擒拿刺客,活捉刺客者赏金千万、良田百亩”

    神武军多为当年苏家军嫡系,是以在神武军浩浩荡荡打着“救主护驾”的旗号进宫之时,有人偷溜了出来,往苏家报信。苏庭得了消息顿觉不对劲,想起苏虞曾吐露的那个梦境,立时派人去晋王府给苏虞递信。

    苏虞收到苏庭口信的同时,她派出去打探的仆从也回来了,而这一次终于带回来了有价值的消息神武军大张旗鼓进了宫,宫内禁军与之僵持片刻便打开宫门让其进入,而宫门封锁的缘故则是有刺客刺杀圣人皇后

    宁国公府内,苏虞沉着脸听苏遒旧部将士之言。

    “太子殿下拿出了一枚虎符,瞧着确实是将军手中的那一枚,仍有弟兄们不太相信,接着,苏长史便站了出来”

    苏虞听至此处,心下了然,几近昏厥。终究还是要重蹈前世覆辙吗还有一早便进了宫的秦汜,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子殿下这监军委实名不副实,若不是他抢着争功劳不听将军劝告也不至于被俘,是以弟兄们虽面上尊敬太子殿下,私底下对他多有不服。可那虎符一亮出来,便是军令,军令何人敢违况且后来苏长史也站了出来,弟兄们当初都是跟着将军一路征南闯北的,不少人都认识苏长史太子殿下再予以黄金、良田利诱”

    那旧部仍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苏虞却不再分神听了,满脑子思绪纷乱,妄图理出来一些什么好得以挽救危局。

    苏庭闻言,拧着眉头沉思半晌,有些坐不住了,当即起身道“我去宫里打探打探情况。”

    苏虞立时瞪眼将之拦住。她的父亲和夫君已经被困在宫里回不来了,还要再栽进去一个兄长吗况且前世苏庭就是死在了朱雀门的御道上

    苏虞决计不允许此等悲剧再次发生,她尽量冷静道“眼下宫门封锁,你要如何进去”

    苏庭皱眉“神武军能进,我为何不能”

    苏虞睨他一眼,冷哼一声道“神武军打着护驾旗号进的宫,你一介文人单枪匹马去护驾吗”

    苏庭哑口无言。后悔消息滞后,应在神武军进宫时趁乱混进宫去才是。

    苏虞见将之劝住了,转头焦急地在屋内踱步。

    夜色愈来愈深,月光惨淡,天际连一颗星子也无。悄无声息地,那些见不得光的丑恶罪孽借着夜色掩护,大摇大摆地上了街。

    蓬莱殿中,嘉元帝仍旧半卧在榻上,秦汜也依旧脊背挺直地跪在榻前,唯有苏遒坐如针毡。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苏遒后背略有汗意,安神香烧完了又添,闻得他半点也无法安神。他先头看秦汜跪得辛苦,忍不住劝了几句,全被嘉元帝给堵了回来。瞧他这女婿跪得身姿挺拔的,目光凝在虚空一动不动,倒显得他求情多余了。

    窗外风声呼啸,隐隐有刀枪剑鸣混杂其中,苏遒听着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请命

    “陛下,末将愿佩剑出殿擒拿刺客”

    嘉元帝闻言,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目光在其身上兜了一圈后,淡淡出声“老四征战数月想必累极,这等小事还是让年轻人来吧。”

    苏遒苦笑。这若是小事,嘉元帝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未曾料到这话竟有人接

    秦汜喉咙嘶哑“儿臣愿请命出征擒拿刺客。”

    嘉元帝垂眸瞥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你现在还能站起来吗”

    秦汜抬眼直视他,一字一句道“若能,父皇应吗”

    嘉元帝挑眉,明知这是激将法也应了“朕的皇儿风华正茂,有余力为朕分忧,朕有何不能应”话虽如此,他却委实不信秦汜实打实跪了一整日,还能站起来去擒刺客。

    秦汜扯了扯嘴角,道“谢父皇开恩。”

    话落,他一手撑着地,缓缓站起,整个人都在抖,双腿麻木无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一旁坐着的苏遒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想伸手去扶他一把,在嘉元帝冷淡眸光中作了罢。

    “扑通”一声,秦汜整个人栽倒在地,膝盖骨磕在地上的声音听得苏遒都忍不住膝盖一疼。嘉元帝淡漠地别开眼。

    苏遒眯眼,这对父子哪门子的仇和怨他这女婿细皮嫩肉的,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子,哪能和他这种皮糙肉厚的比虽说这殿内炭火烧得足,可他到底是跪在冰凉地上的,这般跪着再自个儿站起来,换他都撑不住。

    苏遒见秦汜欲重振旗鼓,开口道“晋王爷便也别凑这个热闹了罢。殿内将士众多,神策军、羽林军皆勇猛善战”其实苏遒总觉得有些大张旗鼓,那个刺客像是在打虚招

    秦汜充耳不闻。他艰难地爬起,膝盖肿痛,浑身都酸疼无比,骨头跟散了架似的,半点儿劲都使不出来,疼痛使他脑中眩晕。他抬眸望见镂空雕花铜香炉里头的袅袅烟雾,扭来扭去,似乎在嘲笑他。

    而那榻上的所谓父亲,此刻不知脸上是怎么一副讥讽模样。

    秦汜一咬舌尖,猛一聚力,再度站起来。

    一息,二息,三息他双腿不住地发颤,却未倒。

    他缓缓地,决绝地,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往殿外走去。

    以此无声证明他绝无屈服之可能。他绝不会承认九岁那年的抉择是错误的,也无人能替他承认。要错也是错在没藏好妹妹,叫突厥人发现了,又无能在京中护住她。真要把妹妹交给父皇了,那才真是大错特错。

    苏遒讶异地看着他一步又一步艰难行走,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仍旧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嘉元帝听到动静回头,满目复杂。这倔强离去的背影像极了当年的徐妃。

    秦汜再也不曾回头,他越走越快,双腿血液再度循环,渐渐恢复了知觉与气力。他走至殿门口,打开门,越过门槛,一把拔了守在殿门外的一士卒的佩剑,随后头也不回地融进夜色里。

    殿门半敞着,秦汜前脚刚离去,后脚有士卒来报

    “禀陛下,神武军忽然进宫,不知怎地与神策军起了冲突,打打起来了”

    嘉元帝一怔,旋即目光锁住正如坐针毡的苏遒。

    苏遒心下大骇。这正捉着刺客,怎么忽然就窝里斗起来了呢察觉到嘉元帝意味不明的目光,苏遒心里一跳,赶忙问那士卒“神武军何人领兵”

    那士卒有些吞吐“似乎是太子殿下。”

    嘉元帝闻言眉尾轻挑,眸色一沉。

    太子这是得了消息前来救驾大明宫和他的东宫隔着有些距离,大明宫门都封了,他哪来的消息他这可是私自带兵闯入皇宫,往重了说,罪同谋反。若说着急立功也未免太心急了些,眼下还出了窝里斗的乱子刺客还未抓到,自己人先打起来了,当真是荒唐。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哪来的兵符调兵神武军凭何听令于他

    嘉元帝目光重回数月前他亲封的神武军主帅宁国公苏遒身上。

    苏遒听闻是太子领兵,眼眸一缩。经由女儿提醒,他分明已经再三盯紧了手里的虎符,那虎符也已交还圣人,太子没有虎符是如何调动偌大一支神武军的

    察觉到嘉元帝打量他的目光愈发幽深,苏遒赶紧下座跪伏下去,拱手道“末将立刻前去调停内乱”

    嘉元帝思及那严丝合缝契合的虎符,片刻后颔首。

    苏遒赶忙起身出殿,顺手拿了一杆矛,便直往刀光剑影之处去。

    嘉元帝猛地想起适才那决绝离开的背影,站立都困难,混战中伤了怎么办他伸手欲拦住苏遒,手伸至半空中,最终还是垂下了。

    这偌大蓬莱殿中只剩了嘉元帝一人,或者说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殿门半敞着,刀枪剑鸣之声遥遥地传过来,嘉元帝想起他曾寄予厚望的长子,忽然间好似明白了他意欲何为。

    什么皇后遇袭,刺客进宫通通都只是伪装的前奏罢了。

    嘉元帝扯了扯嘴角,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心里一片空荡荡的荒芜。

    他在这殿里寂寞难言,却又不舍离去,而总有人千方百计地挤破头也要进来,前赴后继。

    秦汜出了蓬莱殿,他脚步顿了顿,凝神静思嘉元帝会把那突厥人关押在何处,这么一会儿工夫,总不至于弄出宫去了。

    不远处火光点点,人影幢幢,干戈声此起彼伏,撕碎阒静的夜。秦汜皱了皱眉,这情景不像是在捉拿刺客,反倒像是起了内讧,人似乎多了些,神策军和羽林军合起来都没有这么多吧。

    出了何变故不成

    秦汜正欲提步往火光人影中去,忽见眼前黑影一闪,秦汜心里一跳,神思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提步追了上去,奈何腿脚酸软无力,追了几步,那黑影便不见了。

    秦汜四下瞧了瞧,认出这是蓬莱殿旁的一小座偏殿,转头正欲往蓬莱殿去吩咐神策军在一片排查,忽然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秦汜蹙眉,侧头往旁侧的门缝处嗅了嗅,血腥味确是源自这一间厢房。

    他屏息,放轻手脚移步至窗缝处,窗牖半开着,他侧头往里望,里头未点灯,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他正欲伸手去推窗子,好让月光洒进去,忽然听闻屋内有话音响起。

    秦汜手一顿,侧耳去听,勉强听出是突厥语。他眼皮子跳了跳,怪道这皇宫里有如此重的血腥味。

    屋内有两人在说话,气息奄奄的想必就是嘉元帝严刑拷打的那个突厥使者了,至于另外一个是适才他跟丢了的刺客吗

    秦汜眼睛一眯。刺客是突厥人

    秦汜是听得懂突厥话的,恐怕整个鸿胪寺都无人比他更懂突厥语。屋内话音压得低,断断续续传进他耳中

    “我不要死在这儿”

    “无甚要紧,等大梁太子登了基,可汗占领中原大地指日可待,何必非要撑着回草原呢”

    “你你当初你答应”

    “我答应什么了可汗不喜旁人道靖安公主是非,你倒好,直接捅到大梁老皇帝跟前了,别说你能不能撑回去,就算回去了可汗也饶不了你”

    “你个无耻小人分明是你”

    “我怎么了你是罪臣,我是功臣。没有我潜伏在大梁太子身边出谋划策、煽风点火,就他那个胆子,储君之位早就被削了,还妄想做皇帝等那个蠢货登了基,这中原大地迟早是可汗的囊中之物”

    屋外,秦汜气得手抖,一个不慎碰到了半开的窗牖。

    屋内人立时便察觉,厉喝一声“谁”

    秦汜握了握手里的剑,提剑行至厢房门前,一字一句道“阎,王。”屋内那人立马推开门,一刀刺过来,仅凭这一刀,秦汜便断出此人武艺平平,他挥剑迎上。

    数十招后,那人已落下风,秦汜冷笑着挥剑欲刺其心口,膝盖骨忽然被猛地踹了一脚,秦汜立时便半跪下去,那一剑也刺偏了。又是一刀刺来,秦汜立马收手去挡,刀剑相持之时,他忍痛费力地站起身来。

    厢门大开着,秦汜定睛去看持刀之人,非是想象中典型的高鼻深目异族人面孔,眉目倒是很中原相,却又隐隐透出些异族人的味道。

    秦汜眯了眯眼,想起来似乎的确在太子帐中见过此人,这眉眼放在中原人里并不怎么打眼,他便并未如何上心。

    秦汜用劲,剑锋压过去,他阴着声问“便是你给太子出谋划策的盗取宁国公的虎符也是你出的计策今日皇后被刺,想必是你帮着太子自导自演的戏码罢”

    那人手中弯刀渐渐不敌,忽然阴森地笑起来“没错。”

    秦汜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可真是妙计。”话落,他手一翻,挑落那人手中弯刀,一局刺进那人胸腹。

    那人鲜血喷涌而出,踉跄倒下。秦汜抽剑,漠然道“便去阴间做你占领中原的春秋大梦罢。”

    宁国公府内,苏虞正急得额角冒汗。

    蝉衣端着三碗莲子羹正欲进屋,忽见屋外有一人猫着身子,似乎正在偷听屋内人谈话。

    蝉衣猛喝一声“何人在此”

    屋内苏虞被惊动,出来查探,却见竟是一头珠钗都歪了的苏瑶。苏虞眸中恨意点点,若不是苏进添火加柴,尚不至于落到这般进退两难的情形。

    苏瑶见其出来,愣愣地看着她,嘴中不住地喃喃着什么。

    苏虞皱着眉看她半晌,忍不住侧耳去听她在说些什么,听了数遍才听清楚

    “殿下要谋反”

    苏虞眯了眯眼“你知道了”

    苏瑶呢喃着,目光呆滞。

    苏虞又问“你怎么跑回这儿来了”

    苏瑶仍是重复呢喃着这一句话,愣愣地看着她。

    苏虞蹙眉看着她,忽生一计。

    她猛地攥住苏瑶的手腕子,拉着她转头就往外走。身后苏庭惊疑问话,苏虞拿“姊妹之间的悄悄话”搪塞过去,拽着苏瑶加快脚步出了宁国公府。

    夜色里,马车疾驰,快马加鞭至宫门前,她先将苏瑶推下马车,自己又赶忙下来,拽着苏瑶往宫门前去。

    行至,苏虞猛地用手肘扣住苏瑶的脖子,又抬手拔了一根她头上的簪子,簪尖抵着她脖颈。窒息感和疼痛感猛地袭来,苏瑶仿佛这才清醒过来,尖声大叫。

    守门的士卒立时被惊动“大胆刁妇,胆敢在宫门外放肆”

    苏虞冷笑一声,高声道“吾乃晋王妃,有要事禀报圣人。”

    “圣人下旨封宫,无人可进,无人可出,王妃请回吧”守门士卒语气恭敬了些。

    苏虞又是一声冷笑“神武军可进宫,我晋王妃便不行了莫不是你们放神武军进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苏虞眼一眯,又道,“封宫是为了抓刺客,不准放人出去不就得了,难不成放我一人进去的功夫,刺客就跑了那上千神武军进宫,刺客不早就跑了”

    宫门另一侧传来的声音已然底气不足“王妃此言差矣。”

    苏虞忽然又猛地掐了一下苏瑶,苏瑶随之尖叫一声,苏虞淡淡道“再不开门,太子侧妃的脑袋便算在你们头上,闻者有份。”

    宫门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苏虞在苏瑶耳旁轻声道“你待会儿最好乖乖地认错,你怎么听见太子意欲谋反的,苏进是如何偷拿了我父亲虎符的,通通一五一十地告诉圣人。太子谋反败局已定,你不想跟着他一起死吧好好认个错,指不定能活下来呢。”

    苏瑶疯狂地摇头,苏虞冷眼将簪子又逼近了几分。

    宫门开了又闭,士卒见她二人这架势,自觉让出一条路来。苏虞遂扣着苏瑶一路往深宫里而去,满身凌厉肃杀之气。

    她要去寻她的父亲和夫君,无人能挡。

    而正当苏虞进宫之时,苏遒中了埋伏。

    他一出殿便被一伙人合围,着黑衣,蒙黑面,招式狠毒刁钻。早就算计好,挖好坑等着他跳了,恐怕目的就是拖住他不去策反神武军。

    他挥矛迎战,大刀阔斧,最后仍是寡不敌众,受了些伤。这些人仿佛永远都打不完,挥矛挥了千百次,打了好久,杀了好多,后来体力渐渐不支。

    杀掉不知多少人后,还剩最后两人,长矛还在尸体的胸腹中,似乎卡在了肋骨间拔不出来,苏遒一脚踢翻一人,迎面又刺来一刀避无可避,他眼睁睁地看着,几近绝望。

    忽然从侧边窜出个人来,一剑挑开刺向他的刀,可用剑之人似乎腿上有伤,堪堪挑开那刀,腿上一软,避不开从其后方刺来的另一刀那适才被他踢翻之人转眼便卷土重来。

    苏遒一惊,那人已向他倒来,他一手扶着,一手猛地拔起长矛,猛地挨个刺进剩下那二人的胸腹。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一身。

    他再低头,便看见适才舍命相救之人已无力跪伏在地上,顾不上肩头的伤,用长剑去挑离之最近的蒙面人尸体的面罩。

    半晌,秦汜直起身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下了定论“突厥人。”

    苏遒收起长矛,想要伸手把他扶起来。秦汜出声阻止了他“父亲不必管我,快去调停内斗罢,再打下去,父皇该急了。”

    苏遒闻言,迟疑了一会儿,便转身往混乱火光中去。

    蓬莱殿中,嘉元帝静坐着出了神。一宫的人都在保护他,他却仍旧坐立不安。

    刀枪剑鸣愈来愈近,愈来愈近,近得仿佛只隔了一扇门。

    他忽然慌张起来,下榻穿了鞋,披上外袍在殿内脚步迟缓地走来走去。

    又忽然顿住。他为何要怕这宫,这天下都是他的,所有人皆为他用,他是这天下的帝王,为何要怕那外头的是他一手培植的禁军,是他喜爱的好儿子他为何要怕

    都要打进来了,他怎能不怕

    这天下真的都是他的吗辛苦培养长大的真的是孝子吗

    假的都是假的

    嘉元帝猛地摔了一只茶杯,尤嫌不解气,一口气把那一托盘的青花瓷茶具通通砸了个干净。

    殿中内侍大气不敢出,一面忧心外头打进来了,一面忧心嘉元帝恼怒之下砍了他们的脑袋。

    嘉元帝噼里啪啦摔了一通,末了手撑着案几气喘吁吁。

    苏遒呢不是说去调停内斗的吗怎么越打越狠,都要打进他的寝宫了

    只怕都是幌子罢帮着太子谋反怎么,这么见不得他再做几年皇帝

    秦汜那个小兔崽子呢不是要救驾吗,瞧不见这宫前正打得如火如荼吗

    通通都反了天了

    嘉元帝忽然大笑起来,狂笑不止,神似癫狂。

    殿门忽然打开了,夜色泼洒进来,年老病弱的皇帝硬生生止住笑,转身看向打开殿门正往里走的太子。

    殿外战乱仍未止,个个都杀红了眼,敌我不分。

    太子进殿后转身又合上了门,转而一步步往殿里走,脸上浮起诡异的潮红,兴奋与激动齐齐向其涌来。

    嘉元帝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指着太子,整只手都控制不住地抖,声音也在发颤“你,你,你别过来”

    太子嘴角勾起,道“父皇别紧张,儿臣不过是想孝敬您,做皇帝多苦啊 ,生生把您熬成这般模样您还是安安心心养病,做太上皇,清闲又尊贵。”

    “逆子滚”嘉元帝破口大骂。

    太子上前几步,想要去碰嘉元帝,嘉元帝如避附骨之疽。

    殿中内侍东躲西逃不敢上前,不防殿门又被打开

    苏虞扯着苏瑶破门而入,见殿中情形,猛然顿住。手里攥着的苏瑶却猛地挣开她,疯疯癫癫对着虚空道“太子要谋反太子要谋反太子手中虎符是假的假的”

    太子闻声转头,睨了眼仍疯疯癫癫不断重复字句的苏瑶,眸光转凉。他移步过来,苏虞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苏瑶仍痴痴傻傻呆在原地。

    太子一把上前掐住苏瑶的脖子,硬生生止住她嘴中的话语“孤待你不薄吧等孤登基了,你便贵为皇妃。”他掐着她将她整个人提起来,转身往嘉元帝而去,“来,好好告诉父皇,你适才说错了,再说一遍。”

    苏瑶满脸狰狞,白眼直翻。苏虞上前去拦,被太子拂袖挥开。

    她踉跄着站起来,抬眼去看嘉元帝,发现他正抱着玉玺不撒手,狠狠地瞪着太子。

    苏虞满心惊恐。这三人都疯了

    正当太子行至嘉元帝身前,一支羽箭“咻”地一声,闷头扎进太子的后背。太子目瞪欲裂,踉跄一下,松开了苏瑶,晃了晃便倒了下去。

    嘉元帝瞠着双目,急促地喘气。

    随后,苏遒一身血腥气地进殿,跪伏在地“末将救驾来迟”

    秦汜静坐于殿前台阶上,肩头的伤仍在流血不止。

    他心想总归未伤及要害,撑一撑也就过去了。

    他极度想出宫去,可是他眼下委实走不动了。于是他坐在台阶上,静等这场闹剧落幕。

    今夜诸多波澜终成闹剧。神武军一时迷惑,见到苏遒必定倒戈,这仗便打不下去了。

    太子被突厥人牵着鼻子走,哪怕当真登了基,也不过是个好操纵的傀儡罢了。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通敌叛国。

    秦汜抬头看了眼天际。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不远处干戈之声似乎已慢慢休止了,他轻叹了口气,这莫名其妙的仗打了一整夜也该歇歇了。

    秦汜仰头躺下,手背在脑后,枕着上几级台阶,眯着眼看着天边夜色渐渐褪去。

    夜色将退未退,视线里忽映入一张刻骨熟悉的脸。那娇嫩脸蛋儿上些许泥污,些许血痕,却掩不住那眉眼的精致。

    秦汜不自觉伸手去擦那脸蛋儿上污渍,未料竟惹得那脸主人的声泪俱下的控诉

    苏虞蹲在他坐的那阶台阶上,眼泪忍了又忍还是掉了下来“我找了你一整夜,到处找都找不到,好好的突然就打起来了,东躲西藏了一整晚,以为你死了”

    秦汜勾唇笑了笑,直起身子,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问“那你最后怎么找到的”

    苏虞瞪他一眼“你还笑。”转而答他的话,“父亲告诉我的。我去蓬莱殿寻你,恰巧撞见太子和圣人对峙,幸亏父亲来得及时废太子已被押往大牢,皇后也被废了。”

    她话音刚落,猛然注意到他肩头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惊骇道“怎么伤了”她说着便要起身去太医院,却被秦汜拉住了手腕。

    “小伤。”他伸手把她拉到他身旁坐下,扬起下巴指了指天空,“来陪我看日出。”

    苏虞想再去查探他的伤口,脑袋却被秦汜强行摁到他这一侧安好的肩头。他用气声吐了个字“乖。”

    苏虞便不再动了,轻轻靠在他肩头。

    她刚靠下,秦汜又忽然轻声道“太子盗虎符一事背后另有其人,他逼宫非我一手促成可我已经把他杀了。你相信吗”

    “我相信。”苏虞眼皮子一跳,却只是轻声答了一句。

    她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却不显。若此言不虚,秦汜便根本谈不上是造成苏家惨剧的推手,她便误把他当做仇人当了这么些日子。她自然愿意相信他,这样再好不过,可以一身轻松把他放在心里,再无那些惨痛回忆带来的负罪感。

    她不追问,秦汜反倒有些急了,侧头道“你听我说”

    苏虞看他那侧受伤的肩头随着他动作血越渗越多,赶忙打断他“别动了,也别说话,日头快升起来了。”她说着起身,撕下一小截裙摆,潦草地帮他包扎了下,又道,“等回府了,我慢慢听你说,不急。”

    秦汜抬眼看着她一举一动,终是止了声,嘴角轻轻上扬。

    苏虞重又坐回他身边,靠在他肩头。尘埃落定后,连呼吸都轻盈起来。

    她抬头看向天际,恍然间意识到天当真已经亮了。一夜的惊心动魄皆往矣,夜色里的魑魅魍魉也都被朝阳晒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遥遥地传来阵阵钟鼓声,迎着朝阳,京城一百零八坊鳞次栉比,次第而开。

    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天际霞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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