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不休, 游廊里的兄妹二人双双沉默下来, 衬得那知了声愈发地肆意。
不知不觉便已是夏日了, 她却一直活在素缟漫天的冬日里醒不过来。
苏虞垂眸,不敢再看苏庭的眼睛, 她怕自己忍不住失态落下泪来。那岂不是更惹得阿兄心疼
须臾后, 苏庭在她头顶轻声问“那夭夭的梦里, 阿爷阿兄都去了,夭夭自己一人过得可还好”
苏虞低着头,看着他腰间挂着的那只香囊,艰难地吐出来个字“好。”
末了又似是怕他不信,低低地添了句“好得很。”
苏庭默了半晌,又问“可嫁了人”
苏虞轻轻“嗯”一声, 抬起了头, 看着苏庭道“今岁秋, 我便嫁给了晋王,由是躲过了苏家的劫难。秦汜他待我很好, 阿兄你不必担忧。”
苏庭将信将疑。
苏虞垂眸又瞥了眼他腰间的那香囊, 嘴角勾起, 笑道“明儿便是阿兄你的大喜之日了,还有闲心思管我呢。你妹妹我也不是纸糊的,哪那么弱”
苏庭垂眼看着她, 眉头未松。
苏虞心里叹了口气, 面上却仍是笑嘻嘻的“我赶着抄完佛经就是回来吃你的喜糖的, 明儿你要是敢如眼下这般苦着张脸, 我可跟你没完”
翌日一早,宁国公府迎来这座府邸自建成以来头一次的热闹。
宁国公世子娶妻在京城里也算是一等一的大事儿了,自公布婚事以来,苏家世子苏庭和陆家娘子陆锦姝便是茶楼酒肆里谈论的中心。
江行一早便坐在茶楼雅间内喝茶,外头热闹不休,他一人静坐品茶。
茶喝了半壶,时辰也近了,他起身唤小厮进来,结账后出了茶楼。
他和苏世子苏庭乃同榜进士,如今更是同僚,私交也很是不错。苏庭大婚,自是给他发了请帖的。
他一路穿过东市琳琅满目的商铺,途径数坊,最后进了兴宁坊。
兴宁坊离大明宫不过数坊之隔,坊内居住的多是达官贵人,不少都是当年嘉元帝登基后亲赐给亲信们的宅子。
宁国公府也在其列。
眼下已是门庭若市。宁国公苏遒和新郎官苏庭一同在府门前迎客。
苏遒正同几个服紫的朝廷重臣攀谈,苏庭站在一旁噙着笑听着,时不时搭上几句话。他今日着一身喜服,愈发显得意气风发,人生得意。
江行提步走过去。
苏庭一眼瞧见他,走上前几步招呼他。
江行笑着道喜“恭喜苏兄了。”
苏庭也笑了,道了声谢,转而把他引荐给父亲。他转头对苏遒道“父亲,这便是状元江行,如今与儿子同为翰林院修撰。”
江行感受到苏遒和他身旁几位服紫老臣打量他的目光。
几道目光中隐隐有不善之意。
这些人皆为世家出身,他这寒门庶子乃朝中新鲜血液,世家把持文武朝廷的局面已久,自然不希望有人打破这一局面。
士庶之别有如鸿沟,云上的盼着越腾越高,鸿沟越大越能显出其高贵,泥里的拼了命地往上爬,盼着这沟越来越小,好能有朝一日有机会走上云坛。
此二者的心境他倒是都能十分理解。
江行笑着拱手作揖“小生江行见过诸位大人。”
苏遒面上温和,叹道“后生可畏啊,江郎可谓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了吧。你与庭儿有同榜之宜,眼下又是同僚,还望日后能与其互相照拂才是。”
江行颔首,道“国公谬赞了。是小生要拜谢世子的诸多照拂。”
苏遒笑了,转而做了个往内请的手势“里面请吧。”
江行复作了个揖。
一旁的苏庭拍了拍他的肩“吃好喝好,莫要拘束。”
江行问“阎兄可至”
苏庭面带嫌弃“他一早就来了,定是早就盘算着今日来蹭吃蹭喝一顿了。”
江行笑了声。
苏庭道“你进去寻他吧,让他莫要喝太多了,出洋相丢丑是他自个儿的事,但若要在我成亲之日折腾出什么乱子来,我可饶不了他。”
江行点头,提步往内走。
他走了半步又转头道“待会儿你我二人可得好好喝一杯。”
苏庭应下“一定一定”
江行遂提步进了府,府内满目繁华,他一路走马观花,路上也有不少人慕他状元郎之名上前和他攀谈。
他都笑着一一应和了几句,也不曾深谈。
江行在府内转了半晌,才在苏府一角的亭台水榭里寻见已有三分醉意的阎初。
阎初举着酒杯道“江兄,你来了来来来,陪我喝几杯,苏兄府上的酒就是好啊,不多喝点实在可惜。”
江行笑问“你怎么跑这儿来窝着”
阎初晃了晃酒杯,举起来又是一饮而尽,末了道“这儿清静。”
江行垂眸道“世子在前院正找你呢。”
阎初抬头问“苏兄找我何事”他说着又嘿嘿笑起来,“莫不是又有好酒打算给我尝尝”
江行噙着笑答“也许呢。”
阎初一喜,遂拍拍屁股起身往前院去。
江行看着他离去,暗自惊叹一番其好酒之深。
这般模样性情往后如何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生存
不过练出好酒量倒也是一桩好事,官场上迎来送往酒局不少,被人灌醉了说漏了话可就不好了。
江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阎初走了几步又回了头,见江行仍坐在水榭中未动。他问“江兄你不去吗”
江行答“你快去吧,莫要管我。我又不喝酒,在这吹吹风赏赏景。”
阎初遂不再管他,自个儿提步一路脚步轻快地往前院而去。
江行见他走远了,怔坐半晌,低头自袖中掏出一张纸条。
其上书“巳时五刻,苏府水榭。”
落款是“姜”。
真是头一遭见到用别人的姓落款的。
江行垂眸端详那纸半晌。
纸上之字乃清秀文雅的簪花小楷,一看便知是出自秀丽的女子之手。
据说这字还曾得了太后的赏识,让其用之替她老人家抄了不少的佛经。
江行把字条收回袖笼里。
他自然不会跟着阎初一道去。不然他费心思把他打发走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