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一样,”我附和道,“京都那些人花钱找乐子罢了。”
“朝暮楼”
我“叔只是去开开眼,什么也没干。”
皇侄又开始沉默。
我觉得话题被我带沟里去了,我这长辈是不是当得有点不太合格那我应该说点啥正确的话我思前想后“萧关说你吃药,是因为睡不好,为什么睡不好从前在逝波台和宣阳殿时你好像有几次做梦,还让我滚,现在还做噩梦吗”
他仍垂头盯着手底的军报“我不是让叔滚。”
我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说我,你一做梦,就扒着我,早朝都不让我去,有一回,还是我把衣服脱了给你握着”
“十四。”
“额。”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他低着头,翻过一份军报。
我老老实实地闭了一会儿嘴。不多时,头有点晕。胸肺有点疼。我双手扒着缸沿“我肺疼,皇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忽把军报一扔,腾地一下站起来,慌道“十四,十四叔”
我没憋住,一阵狂咳,几乎把肺咳出来。皇侄把我的头往他怀里带,揽着我的背,边拍边顺气。
我扒拉着皇侄的腰,心想这丢人丢到家了,我今天不洗这个澡了行吗
皇侄看我的眼神,好像我马上就要咽气。他雪白柔软的衣服上被我咳了一滩黑血,我很不好意思“对不住啊,要不你再洗洗。”
他转身倒了热水,拿了布巾,让我漱口擦嘴。又端来一碗药,让我喝。他不发一言,我连蒙带猜领悟他的精神,安慰他道“咳出血来就好了,放心罢。”
他还是不说话,去脱掉被我咳脏的上衣,披了件红色的轻袍。
那一灯如豆,只模模糊糊照亮他一个下巴。他长发披在肩后,疏疏朗朗,阔阔落落,拔步朝我走来。
我觉得有点恐怖,往水底下缩了缩。
他站定在浴缸前,朝我伸出双手“出来。”
怎么地,我洗个澡还要人扶像老头儿们一样在浴桶里安个老年扶手吗我冲他挑眉道“给叔拿件衣服。”
他似乎忘了这茬,闻言静了一静,转身去找衣服。
我趁机坦坦荡荡地爬出木缸,热水泡得我头昏胸闷,腿脚发软,一落地,啪叽一蹄子踹翻了地上的油灯。
黑暗中,大兴的皇帝和大兴的良王都有点懵。
我率先开口“那个还有灯吗”
他朝我走过来,没摸准方向,一头撞到我身上。我后撤一步“”
他弯下身去捡被踢翻的灯台,发梢扫到我脚背。
我又退了半步“衣服先给我吧。”
他直起身,先是一只手碰到我的肩膀,似乎确定了我的位置,而后另一只手将衣服一抖,准确无误地抖到了我身上。
我独自系好衣带,他已去添上灯油,重新点亮了那盏豆灯。
我发现我穿的也是件红色轻袍,是皇侄的衣裳。
皇侄唤人进来搬走浴桶,传进茶水温水巾等物。俩人漱口洁面,又拾掇了一番。
好不容易拾掇完,我都嫌弃我自己麻烦,便不好再打扰皇侄,静静地躺下睡觉。
我见皇侄还要看两份军报,不知他几时去睡,又打算在何处睡。还是去魏淹留躺过的那张榻上睡吧,不然太挤,午休挤着眯一会儿还可以,晚上睡不好第二天没精神。思及此,我心安理得地摊平四肢呈“大”字横在了自己的榻上。
说实话我没太能睡着。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我听见皇侄窸窸窣窣,吹灭了灯,坐到我身边。他把我往里推了推,又给我掖了掖被角。然后他也躺下下来。
许久,我以为他应当睡着了,他忽然低低道“十四叔。”
我吓得一个激灵,他发现我装睡了要是问我怎么还没睡着,我怎么说还是他又做梦了
“我在东宫时”
句式完整,吐字清晰,不是做梦。
“杀过人。”
我要不要睁眼
他继续道“是几个太监。我把尸体埋在正蒙殿后面的花坛里。我经常梦见他们。”
你为什么杀他们
“不过是几个太监,”他低笑一声,“我这么胆小,挺没出息的吧”
他们欺负你了
“皇叔,”他唤我皇叔,“如果我死了,也被那样埋在东宫,你得过多久能发现”
我可能会在某一次想起来给你送酥油饼,或者冬衣的时候发现。
“可能要个月,或者半年以后了吧。”他似乎突然把头偏转向我,温热的吐息喷到我的脖子上。
是怪我吗
“如果我死在青泥岭,你过多久才能知道”
你怎么满口死啊死的
“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我手上的戒指,“皇叔,如果没有燕王晋王,没有兵变、战乱、饥荒、水旱你会封我做良王吗你会让我一直呆在宫里,个月或半年给我送一次东西,直到你死了或我死了。”
“十四叔,”他又问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睡着了,不能回答你。
大概是我想睡着的意念过于强大,不多时我果然真的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不怎么文明的梦。梦见我在洗澡,皇侄穿着红色轻袍,端着一盏油灯。他把油灯搁在地上,抬腿跨进水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主动去找薛老大夫“大夫,我昨天泡了药浴,已觉好些了,但之前给我看病的大夫说,我脑子有毛病,不知道您在这方面有没有钻研”
老大夫一手捋着山羊胡,一手清洗着血迹斑斑的镊子钳子小刀子,蔑了我一眼“有人流血断头,有人满腔闲愁。嘿嘿。”
要不我再一头撞死吧
还能有脸活吗
这都是什么事儿
我在营中徘徊,不敢回到将军帐。不料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处空地上围了许多人,我也凑上前去,看见皇侄在和宋狒狒比划拳脚。
宋狒狒看着很能打,却屡次三番被皇侄撂倒在地。我瞥见萧关也在人堆里,便挤过去“萧关。”
萧关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尴尬,立即又将头转回场内。说实话我也很尴尬,但我脸皮厚一点,强行搭话“宋将军打不过殿下”
他咬牙切齿道“殿下功夫是魏先生教的。”
我以为这是在说,“一个人的马术是秀才教的”,意指宋狒狒不敢动真格,是故意挨打。良王虽然兵书韬略读得多很会打仗,但他十五岁以前未曾习武,如今才过去五年,我不知道他在单打独斗中竟已成行家。
萧关又道“魏先生出身西州剑宗名门,宋非市井武馆里出来的,打得过才怪。”
皇侄看见我,又把宋狒狒往地上一撂,拍拍手朝我走来。他穿着一身黑色束腰武衣,手腕脚腕处扎裹着极细的暗红布带,交领处露出里面那件红色轻袍的两道细边儿,头发束起,扣了一只不知是银是铁的冠环。
他往我脸前一站,鬓边还扑扑地往下滚着汗珠,笑唤“叔。”
我抬起手麻淡我抬起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