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若未闻,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只好去掰他手指,还没怎么用力,他却忽然一个挺身坐起,眼底分明晃过一抹厉色,浑身发抖地死盯着我。
这咋回事我呆了一呆,与他对鼻子对眼地干瞪起来。他忽然喉头一动,滚出一声急促的呜咽,一头撞向我,闷声嘶吼“滚”
他这是被安神香放倒了吧
我憋回一口老血,胸腔阵阵嗡鸣。大侄儿你知道这谁的床吗你让我滚
“陛下”外头守夜的糖糕掌灯走来。
“魇着了,”我轻扶着皇侄带伤的那半边肩膀,“用不着你,去罢。”
皇侄似乎被烛光晃了一下眼,忽将头一偏,脸贴在我胸前,吧嗒吧嗒掉起金豆来。
我“”我他娘的还能怎么办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良王那颗硬成铁疙瘩的心,在年少的时候也曾这么琉璃般脆弱过吗
我轻拍着皇侄的背,忽然想起我三十五岁那年微服离宫,以督战为名溜进良州军大营,不得不和良王共挤一个将军帐时,他也在半夜冲我吼了一个“滚”字。我罚他在外面守了半个月的帐门,他也没闹半点情绪啊
事后还来找我理论,质问我为什么罚他。我真真觉得不可思议,指着他的鼻子气恼道“你自己想想,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做贼心虚,闻言脸一红“我我做了什么”
“你做梦了吧”
“我做了两个梦,不知道皇叔说的是哪个。”
“两个什么梦”
他盯着我看了一瞬,不情愿地老实交代道“一个噩梦,一个春梦。”
我“”
我大概是气疯了“那你让我滚的是哪个梦”
话一出口总觉得哪里不对,干巴巴地与他两相对瞪起来。
他骤然一错眼,三十岁的大丈夫从耳尖到脖子轰然炸开一片红霞,语焉不详搪塞道“我我怎么可能让十四叔滚呢。”
堂堂亲王,大军主将,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落荒而逃。
所以我最终也没搞明白他为什么让我滚。
这辈子又遇上了这等事。我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xg。千里之堤溃于蚁xue,谁知道最后亡国灭种的那一剑不是打这儿起的呢这回不弄明白个所以然来,我也没有继续喘气的必要了。
良王默默掉了会儿金豆,似乎终于睡了过去。我手脚并用地把他放平摆正,自己也躺下。
躺了一会大侄子你是睡着了,可我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清醒得连一只虱子爬过,都能数出它有几条腿来。
数了一夜的虱子腿后,终于迎来天明。
宣阳殿的安神香品质有保障,大侄子还陷在黑甜乡。
宫城深处传出丧钟九响,我皇祖母薨逝的消息不日将传遍八州。糖糕蜜饯捧来一整套丧服,许长安匆匆走进门“陛下,礼部几位大人殿外候着呢,太后领众太妃、命妇们在岁寒宫,百官上了前朝,陛下先去哪处”
又来了又来了,让造反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我顶着比红珍珠还圆鼓的肿眼泡,暴躁地掀起被子,打算冲出去先甩百官一筒子噼里啪啦的起床气
“咦”糖糕干捧着衣服止步不前,“陛下,您殿下,他”
大侄儿你咋还抓着叔的衣服我幽幽地拽了一拽。纹丝不动。我幽幽地抠了抠皇侄的手,皇侄一动娘的我赶紧按住他肩膀这要是跳起来吼我一嗓子滚我还要不要脸混下去了
我惊魂甫定地大撒手喘气,一转脸与长安他们八目相对。
蜜饯儿轻轻指了指帐头悬着的那把御剑,以眼神示意我“割袍。”
我以眼神回应“割袍断义,不吉利。”
糖糕摇了摇头,无声地纠正“割袍断袖,伤风化。”
长安小声道“唤一唤良王殿下罢。”
糖糕蜜饯一人给了他一记眼刀。
我我灵机一动“去给我重新拿个里衣来。”
糖糕蜜饯应声而去,长安转身去关殿门。我轻轻地脱掉衣服,保证一根毫毛都没有惊动到皇侄。
然而皇侄幽幽地睁开了眼。
等衣服的我正趴他肩膀上扒扒看绷带里头有没有渗血。
我屁滚尿流地翻下榻来,风风火火地套上糖糕蜜饯搁在一旁的衣服,一阵风样推开殿门扬尘而去。礼部几位大臣一窝蜂追上来“陛下,丧令已拟,陛下批准后就下发八州”
“准,发罢”
“陛下,先帝孝陵已闭,文帝的静陵年前修缮尚未竣工”
“静陵旁不是有个凰陵吗”
“陛下,太皇太后封谥”
“拟的折子拿来,朕下了朝挑。”
我窜天炮仗一样一路窜上大明殿,往座上一摊,群臣山呼万岁我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里衣。
大侄子你脸红个鬼啊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殷载高声一喊,“陛下宫外遇刺一事,昨日薛相称要将其交三司立案审查,老臣昨夜回去后,仔细思索,以为不妥。大理寺”
“此事发生京都城内,”我打断他,“交京兆府办罢”
“老臣以为京兆府也不妥。此事应交付刑部与御史台,由陛下亲自督察”
我不耐烦一挥手“行了就这么办罢还有谁,快说事儿”
薛赏来上朝了,他应声出列“陛下,昨日青州舞弊案被告、原礼部尚书郭龄,遭人毒杀,暴毙于大理寺狱中,臣以为此事幕后牵涉甚广,愿陛下颁鸿都令,允微臣深究此案。”
“鸿都令”是武帝太爷爷朝流行的特殊缉查令。大兴朝遇跨州府、涉京都、牵连权贵等棘手难办的重大案件时,天子便会给经办该案的官衙颁发这种缉查令,曰,“得令者,上可查天子,下无所不至,生至新婴,死至棺灵”,意思就是啥都可以查。因武帝太爷爷通常会将此类大案移交其心腹“鸿都府”查办,久而久之这个令才被称作“鸿都令”,原本搞藏书玩艺术的“鸿都府”,也就成了令满朝公卿闻之丧胆的“国家重大经济政治案件调查基地”。
武帝朝鸿都府与翰林院并立,个中官员大都出身科考,不同的是翰林院中大家子弟扎堆,鸿都府却尽是些寒门小户的。武帝太爷爷借寒门新贵之手,雷厉风行地斩尽当朝八大世家,鸿都令一度令人闻风丧胆。但所谓刚极必折,到了文帝爷爷时,此令罕出,至我父皇,鸿都府都已经只剩下个建筑物了。现在到我手里,鸿都府人都没有呢吧薛赏你让我颁个鬼的鸿都令
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陛下,臣举荐,青州舞弊案原告、隆嘉四十四年青州府乡试解元卫裴,入鸿都府,领审此案”
满朝文武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我也不能免俗“薛卿啊,去年修大兴律例,朕记得你也参与了。方才殷大夫说朕宫外遇刺一事,你应避嫌,不让你参审,你没吭声,想必对大兴律例是十分理解的。但为何要举荐当案原告人去当主审官呢”
第12章 偷听
薛赏看卫裴不顺眼,也是上辈子已然的事情了。良王的不待见是拒人千里,薛赏的不待见则是笑里藏jian。薛卿作为一个眼高于顶的官二代,上辈子我只见他举荐过三个人他举荐殷载之子去悯州赈灾,殷载之子染疫死在了悯州;举荐晋王世子去流州平乱,晋王世子中箭殁在了流州;举荐燕王外甥出北羌谈判,燕王外甥的脑袋到是回来了,脖子以下部位却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