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所处的御船和另一条载客的船撞到了一起。
那小船前边歪着一女子, 正好倒在站在船头的顾琅景怀里。
明琬眼神仔细,那姑娘露着袖子的一截手腕就堂而皇之搭在他的肩膀上。
白嫩的手腕与烟灰色的锦袍形成的对比,霎是惹眼。
顾琅景自然也注意到了身后跑出来的人儿, 他担心明琬受伤想起身看看, 奈何怀中的女人太重,全部力都托在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竟脱不开手。
明琬登时几步道走上前,伸手用力将那女子从顾琅景身上脱了开。
顾琅景讶然,小姑娘手脚利落,哪还有半点跟他撒娇赌气的柔弱样。
他心思澄明, 顿时回过了味。
袖下的手捏着她纤细的指尖, 逗道, “生气了”
明琬瞪了他一眼偏头, 没说话。
可这次似是有些故意显摆的, 没抽开自己的手, 任他握着。
那女子颤颤巍巍站好,两条船的船头碰了一起, 客船上又跑出来一位穿着朴素的妇人, 细心的替她掸灰,惊慌道, “闺女, 没摔着哪吧。”
钱月一脸娇羞, 抬首看了眼顾琅景, 柔声道, “娘,没摔着,多亏有这位公子。”
钱娟这才看见眼前的男子,衣冠楚楚,仪表堂堂。
她眉上一喜,推了推钱月,“还不谢谢公子。”
“多谢公子相救。”柔柔怯怯的声音细听来,却是暗藏倾慕。
顾琅景没听见,只顾着哄一旁的生气的小姑娘。
他另一手扳过琬琬的身子,把玩着她肩前一缕青丝,耐着性子哄,“怎么不说话了”
明琬瞥了眼身边眼巴巴的钱月,推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人家跟你道谢呢。”
顾琅景“噢”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转过身声音又冷了下来,“既然人没事,就回你们船上去。”
钱娟一愣,有点尴尬。
还想再让钱月说两句,可瞧见顾琅景那张冷漠的脸又败下了阵。
她琢磨了半晌,不怎么敢和他说话,犹豫问向一旁的明琬,“姑娘,你认不认识钱兰”
明琬偏头,那是娘亲的名字。
她讶异道,“钱兰是我母亲,请问您是”
“你是小琬”钱娟眉梢漾着一抹喜悦,惊喜问。
明琬点点头。
钱娟推了推钱月,“快,叫姐姐,这是你兰姨的姑娘。”
“琬姐姐好。”
明琬错愕的怔了怔,娘亲何时还有个妹妹
可人就在跟前,总要领回甄府认认才是。
她点了点头,“妹妹好,快带着姨妈上船,我们回家再说。”
“行了,话这么多。”
顾琅景微眯着眼,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在明琬身上,不悦道,“吹这么半天风,回头又着凉了。”
明琬吐了吐舌头,被他搂着朝船舫里走,不忘转身冲钱娟母女招手。
把她送回到船里,顾琅景就出去了。
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话多,听的耳边聒噪。
而且和琬琬好好的约会被打断了。
他,很不爽。
钱娟带着女儿一路从荆州赶到京城,就是为了投奔姐姐。
她知道姐姐嫁给了一位公爷做姨娘,肯定能收容她们。
又见明琬出门游湖都这么气派,更是下定决心留在她们身边。
船行平稳,明琬给她们倒了两杯茶,心中方才的小家子气一扫而光,“娟姨,娘亲从未提过您和月妹。刚刚小琬没认出,还请不要见怪。”
钱娟一把握着她的手,只觉得细嫩白滑,好像一块豆腐。
反倒是自己常年干着粗活,起了厚厚一层茧的手,有些露怯。
她热切道,“不怪你孩子。小时候家里苦,十几岁我和姐姐就被卖到了不同人家,辗转了这么多年,真没想到还能再见。”
眼前的人虽是她的亲姨,可她从未见过,到底没多深的感情,只点头寒暄。
钱月静静的喝茶,听她们说话。只是一双圆圆的杏眼,滴溜溜的总看向窗外那抹身影。
钱娟心领神会,刚刚的公子衣裳不菲,且这么大的船就容了他们两人,不用想也是个炙手可热的有钱公子哥。
她状若无意打听道,“小琬啊,刚刚那位公子可是你的情郎”
明琬没听清,问,“娟姨,你说什么”
“情郎,就是你的意中人啊。”
这回她听清了,顿时羞红了脸,耳边依稀还响着一句话。
“你啊,甄明琬,东宫未来的太子妃。”
她抿唇笑,“不是,那位是太子殿下,我们只是碰巧一起出来游湖。”
“太子殿下”钱氏重复了一遍,眼角的喜悦就快飞到了天上,她自己嘀咕,“不是啊,那就好。”
钱娟踌躇了片刻,起身走到明琬身前,揶揄道,“小琬啊,看你和太子殿下挺熟的。你看,小月都这么大了也没个男人,论长相也生的不赖,你能不能给她跟殿下介绍介绍”
明琬愣,疑惑道,“介绍什么”
钱月一听钱娟的话,脸红扑扑的,更羞了。
钱娟理所当然,拍了下她肩膀,“男女之间还能有啥,婚事呗。”
“婚事”明琬没反应过来,惊的直呼出声。
她这陡然提高的声音可把钱娟吓了一跳,急捂住她的嘴,“可不敢张扬啊,就是你私下里撮合撮合,最好能让小月嫁去东宫,做个侧妃什么的。”
明琬这回听明白了,乌黑的水眸就定定看着钱娟,除却眉眼和娘亲有一分相似,剩下的只令她生厌。
她静静道,“娟姨,我做不了主。”
钱娟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唇角,声音低了下去,“哦,不愿办也没事,到时候姨再问问你娘就是了。”
明琬心下更是没什么好感,偏头看向外头了。
钱娟二人上了御船,很明显就不能再继续游玩下去了。
顾琅景一早就命船夫掉头,回到了岸上。
他先跳下船,随后瞥了眼窝在后边的明琬,气不顺,“看什么呢,下来。”
明琬被点名,见他脸色不大好看,便猜到了缘由。
也不生气,大大方方的搭上他的手,刚要迈脚,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她被顾琅景拦腰抱了下来。
“下边有水,也不看着点。”
顾琅景细心的弯下腰替她摆弄好裙角,埋怨道,“湿了鞋该着凉了,怎么这么笨。”
明琬身后拖着两个亲戚自觉理亏,也没和他一样的。
她捋了捋额间的碎发,垂头道,“殿下,我带着娟姨她们回府,就不用你送了。”
“嗯。”顾琅景应了一声,默许了。
后方钱月站在船上傻盯着亲密无间的二人,没挪地方,被钱娟推了一下,“你瞅啥呢,下去啊。”
“哦。”钱月这才回神,那船身高,她费力的蹲下身子,然后才跳下去。
出了园子,明琬拦到了一辆载客的马车,送钱娟二人上马车后,她叫住了就欲离开的顾琅景。
“什么事儿。”顾琅景兴致不高,闷闷道。
明琬犹豫了下,还是走上,鼓起勇气问,“你觉得,钱月生的好看吗”
顾琅景斜着眉怔了会儿,见她眼眸微垂,睫毛有些抖,似是不安,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不用说,定是介意方才他抱那个女的了。
他沉吟半晌,像模像样的点点头,“还行。”
“还行”明琬抬眸,刻意的重复了一遍,声音拉长,尾音上挑,颇有些不正常。
“嗯,看着还挺好看的。”顾琅景似笑非笑,挑眉望着她。
明琬神色恍惚,想起方才娟姨说要把钱月介绍给他的事儿,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忍。
她定定的瞧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路上她轻按着胸口,想抑下那股莫名的失落感。可反倒是更强烈了,满脑子都是顾琅景说钱月还好的样子。
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觉得自己忒不争气。
似是映衬她的心情,方才还晴朗的天一下子就阴了下来,周遭凉风渐起,吹得两旁的树叶哗哗作响。
她回到刚才的拦马车的地方,却发现不过几句话的光景,马车竟没了。
她四处瞅瞅,哪还有娟姨母女的影子。
大概是先走了,她想着平国公府在长安街也算有名,应该不能走丢,就自己顺着林荫小路慢慢行着回去了。
不知怎的,可能最近习惯了每次都有人送她回家,突然自己走她一时间还觉得怪怪的。
宽阔的街道,马车顺着右边缓缓而行。
钱娟二人第一次进京,只觉得哪哪都新鲜,掀开小布帘,不住的往外看。
“娘,咱们把琬姐姐自己放在那儿能行吗”钱月觉得不妥,有些担心问。
钱娟瞪了她一眼,翘起了二郎腿,“怕啥,她在京城这么多年又走不丢。反倒是你,不心疼你娘哩,赶了这么久的路,脚又酸又疼,还不得尽快找到你兰姨,安顿下来。”
二人说着话,马车就到了平国公府。
钱娟带着钱月下了车就奔着大门走,车夫一看急了,紧赶着拦住她们,“银子呢,你这人怎么不给银子呢”
钱娟皱眉,“甄明琬没给银子吗”
车夫一脸糊涂,“谁”
“就是叫你的那个姑娘,穿的很得体,十六七岁的样子。”
车夫恍然,“没给呢。”
钱月推搡了下钱娟,她瞥了眼甄府守门的下人都往这边瞅,看的她一脸臊,劝道,“娘,多少银子我给了,别在这吵了,都看着呢。”
钱娟一听,直接回绝,“那不行,车是小琬叫的,你掏什么银子”
她斜了钱月一眼,低声道,“你傻啊,咱们哪有银子啊,那点银子还不得攒着给你做嫁妆呢。”
钱娟告诉车夫等一会儿,随后就去甄府门口找了个下人问道,“我找你们府上钱夫人,是她的亲戚 。”
下人一愣,“钱夫人我们府里没有钱夫人啊。”
“叫钱兰,是你们老爷的夫人,怎么能没有呢”
“真没有,你赶紧走吧,别在府前晃。”
钱娟心中恼火,与他争执,“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
“你们几个吵什么呢,当着街成何体统”
甄府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清脆的女声传了出来。
下人一看,是赵夫人房里的大丫鬟清风,顿时老实了,“清风姑娘,这有个妇人非嚷着找钱夫人,可咱们府里没有啊。”
清风稍动了动脑,就猜到了那妇人说的可能是西院的钱姨娘。
她是赵夫人的心腹,做起事只为主子考虑。
夫人一向与钱姨娘不合,这钱家的亲戚
她神色冷静,招手吩咐了钱娟,“你们先在这儿候着,我这就回禀夫人,若真是钱家的亲戚,待会儿便会传你们进来。”
钱娟“哎”了一声,见清风要走,糙着嗓子喊道,“银子姑娘,马车的银子没给呢。”
清风不悦回头,见到钱娟那一脸赔笑的面相顿时生厌,可眼下回禀夫人要紧,断不能耽搁。
她信步上前,随手从荷包里掏出个散碎银子甩给那车夫,皱眉厌道,“快走吧,别停在我们府邸门口。”
清风进府后,钱娟急忙拉过钱月,替她好好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髻,又把自己头上那款式老旧的素银簪子插到她发髻,低声嘱咐,“待会儿看见夫人嘴甜点,会来点事儿。”
钱月敛眉,“女儿知道了。”
如此,娘俩顶着小风在外面站了约莫一个时辰,大门终于再次响动。
清风从里边出来,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是,她换上了一副笑脸,虚扶着搀着钱娟,“夫人在里边等着你们,里边请。”
甄家领受的是公爵俸禄,府邸也照寻常贵族世家修筑的宏大。
钱娟自小在村子长大,活了四十多年也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府宅。
大门两侧种着茂盛修长的石榴树,火红色的花瓣随风打着旋,洋洋洒洒飘下来。
几朵残瓣落在钱娟肩上,惹得她窘促的耸了耸,也不敢将那花瓣扔了,只用手托,显得十分滑稽。
清风见状,忍不住捂帕笑,“你这是做什么”
钱娟面上羞赧,不好意思道,“这府里这么干净,花瓣也好看,民妇一时间不知”
“拿它做什么,扔了吧,待会儿就有下人扫了。”
清风捂着帕子笑,眼里划过一抹讽意。
一路观赏着,钱娟母女随清风进了赵夫人的屋子。
她脚刚踏进去,便听见里面当头传来一声厉喝,吓得她登时收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