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延川穿着血迹斑斑的铠甲,脸上有青一块紫一块的尸斑,嘴唇白的毫无颜色。许延川从战死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天,推开棺木尸味就出来了,飘到了灵堂里。
离得近的家奴都脸上露出憋气的表情,旁边的尚书令道“儿媳,快将棺木放下,不要惊扰了延川的亡灵。”
杨氏转过头来看着尚书令,她的眼睛溜圆,眼神里带着些困惑,乍一看,有一种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感,她问道“延川素来喜洁,穿着这样血迹斑斑的脏衣服,他如何能安息。”
尚书令皱皱眉,对杨氏的贴身丫鬟翠儿道“少夫人忧思过度,有些疲累了,你快些扶她下去休息吧。”
翠儿扶着杨氏道“小姐,你身子骨还没好,我们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再来吧。”她手上使了力气,强行将杨氏带走了。
从这之后,杨氏再没有来过许延川的灵堂。头七的前一晚,杨氏一身缟素进来了,她站在许延川的牌位前,不跪也不上香,就那样对峙着,仿佛眼前的不是许延川的牌位,而是许延川这个人。
翠儿在后面惴惴不安叫了一声“小姐。”
杨氏转过脸来,对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和延川最后再待一会儿。”
众丫鬟道“是”
说完徐徐退出去了。
第二天许延川就要下葬,许霁川想最后再看大哥一眼,和母亲一起走到门口,门口杨氏的丫鬟翠儿守着,许周氏问道“翠儿,你怎么不进去。”
翠儿行礼之后,道“回大夫人的话,我家小姐在里面,说要和大公子好好告个别,让我们都出去。”翠儿想到自己苦命的主子,泫然欲泣。
儿子和媳妇恩爱甚笃,无奈鸳鸯失伴飞,今夜是今生今世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面,想到这里许周氏一阵心痛道“花奴,我们回去吧,今夜就让他们夫妻好好道别吧。”
回去的路上,许周氏和许霁川改道去了奶娘的房间去看念念,许周氏道“延川的事对你大嫂的打击很大,从念念生下来到现在,都是乳母在照顾他,你大嫂竟没来看他一次。有一次乳母将孩子抱到她的院里,她竟然闭门不见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狠心的娘啊”
许霁川道“也许是因为念念长得太像大哥了吧,所以大嫂才会那么排斥他。”
许周氏叹道“这天底下的事情啊”
第二日是许延川的下葬的日子,一大早杨氏就不见了,差人四下去找,还是找不到,下葬的时辰都是专门请了风水师看好的,眼见下葬的时辰快到了,众人急得团团转。
许上柱国当机立断道“不等了,吉时一到就下葬。”
巳正时刻是下葬的日子,许上柱国道“下葬”
丧葬司仪高声道“时辰到起棺”
两名家奴抬着棺材摇摇晃晃地起来了,走了没两步跨灵堂的门槛的时候,抬棺材的枕木突然断裂,棺材磕在地上
枕木断裂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情,许上柱国当场就黑了脸道“混账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
棺木侧开了一道缝隙,许上柱国快步走上去想要合上棺木,众人只见他手放在棺木上,脸色大变,用力推开棺木,棺材大开的同时众人闻到一阵草药的清香,棺材里的景象随即出现在大家眼前里面竟然有两具尸体
其中一具尸体是许延川的,他穿着大婚那天的新郎服,脸上涂了脂粉盖住了本来的尸斑,唇上点着绛色,逼着眼睛看上去非常安详。他的旁边的尸体是妻子杨氏的,杨氏也穿着大婚的戏服,头发上戴着结婚时用的凤冠,神色安详,仔细看的话,她的唇角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今同 xue 窅冥,愿同尘与灰,期他生缘会。
尚书令想起那天杨氏说的延川素来喜洁的话,却原来她早就想好要随延川去吗
许周氏恸道“媳妇”
在场的人看到眼前的景象无不垂泪,许霁川突然觉得目眩耳鸣,一阵难受,他不觉抬头,正对上太阳的光晕,光晕在他眼中一次次放大,终于淹没了他的天地
许霁川醒来的时候,太子殿下正坐在他的床边。见他醒来,给了他一杯水。
许霁川挣扎着坐了起来,喝水润了润嗓子,这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四月份黄河决堤,太子殿下被陛下派到中州主持赈灾事宜去了。
太子殿下道“中州事毕,听闻你家的事我就快马加鞭先赶回来了,今天早上才到,刚到你家灵堂前想给许大人上柱香,就看到你晕了过去,就和吴胜一起将你送回来了。”
许霁川听他说完,一言不发,低头只顾喝水。
房间里鸦雀无声,过了一回儿,太子殿下动了动嘴,又闭上了。
许霁川道“有什么要问的你就问吧。”
太子殿下内心天人交战,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问出来了,他问道“花奴儿,你哥哥的事,你可恨我”如果不是他,晋王就不会将许霁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会在陛下面前挑拨陛下和许家的关系,陛下虽然对许家有诸多不满,但也不会这样快动手。
太子殿下知道许霁川对他绝对不会说假话,但有时真话更加难以让人接受,他问完之后就别开脸,不去看许霁川的表情,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就不会心痛难堪。
问完之后,许霁川许久没说话,就在太子殿下以为他永远不会回答的时候,许霁川突然道“我不恨你,阿宴。”他的声音平静。
听到这个回答,赵景湛心下大定,他惊喜地抬起头看许霁川,突然他的笑容就凝固了,只见许霁川眼睛里突然涌出两行泪,只有两行泪。
他明白了花奴的意思,花奴是真的不恨他,只是对哥哥的死难以释怀,他以为许延川的死亡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念及此,太子殿下心下大恸,他宁愿花奴儿恨他,也不愿意他自己和自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