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一望即知。
傅希如好像根本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一样,沉默片刻,平静的回答“陛下天恩,容许臣回京探望公主,臣万分感激。”
卫燎蓦然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想大喊一声,或者抓住他问一问,你我何以竟然如此生疏,又没有力气,也报之以静默。
他觉得自己应该含恨了,然而竟然没有,只是空荡荡的,并不好受,想了片刻,实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于是站起身来“我送你。”
来,是猝然闯入,走,就不能突兀,要郑重其事,当着盛大天光,当着众人的眼睛,当着心知肚明,当着分崩离析,在内心的巨响之中,好好告别。
能得一句“那时我珍重你,爱逾 g 命”,对卫燎而言,不管是他还是傅希如,都不算是白活一遭了。
这句话多么奇怪,然而傅希如也没有拒绝,卫燎走下来,两人面对面,然后卫燎忍不住又去勾傅希如的衣袖。
“你”
此时此刻难为情,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傅希如不语,卫燎知道他望着自己,也许想听一听最后时分自己要说什么,也许只是带着一张面具未曾掀开。
二人肩并肩出去,傅希如自觉的退后一步。
卫燎只觉得身边一空,后知后觉意识到十年来他们始终这样,傅希如不能和他并肩,永生永世也不能,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心里空荡荡,就逐渐失落了。
遍寻不获。
天还很亮,有鹧鸪清蹄,在山林中远远回荡,长一声,短一声。卫燎无端觉得像是送葬,摆摆手不让人跟着,和傅希如一起往前走。
二人看起来都云淡风轻。
卫燎想了想,如常闲话“朕准备等到承明三岁就给他开蒙,原本想好该是你来,只是陆终要告老还乡,朕不大愿意放人,只好加封他太师,让他来带孩子了。”
当世大儒来给一童子开蒙,算是大材小用,然而谁让这是皇家呢,自然当得起。陆终身体余毒未清,恐怕也不好劳动,在此位置上也算是荣养,是卫燎的体贴了。
傅希如自然不会反对“陆公学问精深,正合适为东宫之师。陛下为太子所计深远,慈父之心,令人感佩。”
他其实也算是做了父亲的人,可却很少提及孩子,和从前别无二致。卫燎觉得有些可笑,只是没有力气笑出来,也就不再提起,只是驻足在路上,道“你听。”
是鹧鸪的声音。
有人说,鹧鸪的叫声听起来像“行不得也哥哥”,能勾起满腔离愁别绪。多少诗词唱诵过,可不到自己身上,感触永远是轻飘飘的。卫燎想起许多词句,可他的愁不是春愁,于是也无法出口。
两人一直走到几重门外,有人备好了马卫燎早就吩咐了。
四下寂静无人,微风吹动细细的草,卫燎看过满目盛夏风景,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他“去吧。”
真要分别,是如此容易。
行不得啊,哥哥。
傅希如接过丝缰,露出几分欲言又止。卫燎心里一跳,不知道他还要怎么捅出最后一刀,却见傅希如叹息一声,倾身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唤“陛下”
卫燎默然不语,僵立不动。
“其实”傅希如似乎执意要提起旧事“其实,当年你我,确实都太过莽撞,可有时候,世上只有一条路,只能走下去。”
卫燎动了动嘴唇,想说我已经知道你的路是什么了,和我并非同道,就不要再提,傅希如却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意料之外的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如同蝶翼一样轻盈,却比世上所有的蜜糖都甜,一瞬间万物可以失色,只剩下这瞬间相触。
好似时间静止,风不再吹,树不再摇,水不流淌,鸟不啼鸣,唯有如此,才能留住这一刻。
一触及分,卫燎抬起手,要抓住他,傅希如却后退一步,用一种清明的可怕,又含着深深未竟之意不肯吐露的苦痛的眼神看一看他,翻身上马“陛下不必原谅我。”
是生是死,是胜是败,都来吧。
狂风暴雨将席卷天下,到了那一刻,再见面吧。
傅希如一去,卫燎就秘密召见了禁军中的谢翊之。二人在夜间会面。
“消息属实么”
卫燎的脸在灯下是 y 沉的。
谢翊之跪在殿下,头也不抬“确实是,留守京中者,多是心思摇动了。”
卫燎似笑非笑,斜倚在软榻上,低声自言自语“我是知道她的本事的,未尝还是小觑了。能鼓动禁军着实不易,若非早防备着她,真不知道今日是谁的长安。”
谢翊之一声不吭。
卫燎出过一回神,望着烛火,接着问“还是探问不出他的心意么听闻你二人情谊深厚,堪称刎颈之交,怎么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就连对方的心思都不知道了”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用多费口舌。
谢翊之这才抬头,神情凝重,是挫败的样子,然而也很坦荡“琴荪为人,守口如瓶,谨慎入微,且事关陛下,他一向不肯多说,臣多探问只怕露了行迹,总没有机会。”
卫燎说话虽然严厉,却不生气,闻言若有所思“傅希行呢”
谢翊之也摇头“他更不可能知道。琴荪视这个弟弟如同孩子,断不可能谋逆也与他共商。”
其实这事并非不好解释,只是不好直说。于傅希如这样的人而言,关乎情字的,绝难出口。他越是珍重,就越不愿意说,哪怕是卫燎,其实也没有听过他多少情话。
也可能说是说过的,不过太久远,如同上辈子一样,也就忘记了。
卫燎凝视着烛火。
作者有话说
鹧鸪文化兴起蛮早的,而且这话也挺虐的,行不得也哥哥,肯定最后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