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跪在祠堂前受完,待脱身出来,已瞧不见少微和赵梓的人影了,问了家仆和侍卫,才知道他们去了东边茶园,他只得忙不迭寻过去。
沈初陪赵梓坐在田埂边,用侍卫刚削的竹筒杯喝了口茶水。
他问“咱们陛下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赵梓“陛下说是来看望你。”
沈初“可他拢共就跟我说了三句话。”
赵梓“嗯,你要觉得不够,也给陛下三天写一封信吧。”
沈初“”
赵梓嘱咐他“去给陛下准备炒茶灶吧,还有的忙活呢。”
沈初望着漫山茶垄,他们的陛下正向采茶女学习如何采茶,笨拙地挑着茶菁掐着芽尖,不一会儿扯下笠帽,乐呵呵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不由感叹“咱们这位陛下是真能折腾啊。”
赵梓懒得理他,翻开膝上那本手抄的书册,从袖中取出算筹演算。
沈初瞅了眼“哟,这不是咱们陛下的笔迹么缀术什么东西”
赵梓抿了抿唇“陛下的手抄本,这部算经太过深奥难解,陛下让我好好研读一番,再与他交流心得。”
“哼。”
“”赵梓瞥他一眼,“你哼什么”
“我是忠君,你是慕君,知道我们两个的区别吗”
赵梓不言。
沈初道“自古以来,忠君只有两个结局为忠君死而无憾,为忠君生而无求,而慕君则不同,慕君的结局太不可控了,因为无论何等倾慕之心,总是有所求的。”
赵梓敛目道“沈大人多虑了。”
沈初不置可否,起身去给少微准备炒茶灶。
连着三天,少微先是采茶再是炒茶又是揉茶,在沈家茶园忙得鸡飞狗跳,最后终于得了二两多新茶。
一个月后,华苍在军帐中收到皇帝陛下的回礼
战场艰苦,孤给你炒了二两明前茶,尝尝。
华苍擦去照青枪上的鲜血,净手沏了新茶,恰巧白千庭进入帐中“哎呀哪里来的好茶,将军岂能独享”说罢随手倒了一杯喝下。
华苍“白校尉,如何”
“茶叶是阳县的好茶叶,可是这茶”身为一个尝遍好茶的富商,白千庭中肯地评价,“炒糊了吧。”
“陛下炒的。”
“”白千庭跪着喝完了剩下的半杯茶。
华苍喝完这一壶,提枪而出,打了一场名垂青史的胜仗。
长丰武略将军华苍,阵斩革朗单于呼维斜。
至此,长丰、渠凉、摩罗合力击退革朗,小扎布尔求和。经过四国共同商议,宣布休战,小扎布尔作为革朗的新任首领,签署止战条约。
“原来是祸起萧墙。”少微看完战报,心情十分愉快,“这位小扎布尔真是个聪明人,这手借刀杀人用的极妙,篡位都篡得如此名正言顺。”
“自几年前呼维斜重用木那塔而打压扎布尔一族开始,这祸根应当就埋下了。”赵梓道,“呼维斜穷兵黩武,当真是自取灭亡。”
“不管他是不是自取灭亡,这回都是华苍得了头功,孤要去给他庆功”
“去给他庆功”赵梓心头一紧,察觉到不妙。
果然,少微下一句话便语出惊人“此次三国协同鏖战,终得大胜,孤已发了庆功帖,邀渠凉和摩罗的君主在昕州会盟,共襄盛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能守着他便可,哪儿来那么多顾虑。
第65章 庆功宴
赵梓谏言“千金之躯不坐垂堂, 如今战乱初歇,陛下若要庆功,犒赏三军便是, 何必亲身前往三国会盟, 情势错综复杂,难保不会出事, 望陛下三思。”
少微审阅过尚书令草拟的诏书,心情很好“三国会盟, 是为庆功封赏, 亦是为协定战乱后的诸事, 近几年各国均有动荡,正是该聚首言和的时候。孤此番发起会盟,渠凉王和摩罗王都已回应, 他们尚且愿意前来我昕州赴宴,孤作为东道主,难不成还要瞻前顾后么”
“陛下”赵梓隐在袖中的手攥成拳,终于忍无可忍, “陛下为何总是如此任姓”
少微挑眉看他“赵宗正何出此言”
“庆功封赏也好,战后协定也罢,俱是朝堂之上可以了结之事, 缘何要大动干戈前往昕州陛下口口声声国之大计,说到底不过是为一己私心吧。天子威仪,却要为一人所用,此等作为, 与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有何区别”
少微冷笑道“原来孤在赵宗正的眼中,竟是个糊涂至极的昏君哪。”
“陛下贵为君王,与那人终归是不能”
“何为不能”少微打断他,“言说不能的是世俗礼法,是旁人愚钝,这些糟烂的东西孤从不在乎。孤未曾有负于天下,天下有何颜面批判于孤”
“陛下不在乎,那人也不在乎吗君臣伦常,当真可以无所顾忌”
“赵宗正未免管得太宽了些,若说君臣伦常,先掂量掂量自己才是。”少微行至赵梓面前,眸光森然,“今ri你所言,治你一个犯上之罪绰绰有余。”
赵梓牙关紧咬,退后两步,俯身下拜“臣知错。”
西境边关。
白千庭把玩着一颗南海黑珠,懒散道“我从北境赶来这么一遭,是奉命来支援你的,你就让我天天巡城”
连日来并肩作战,华苍已与他相熟,话便多了起来“呼维斜我替你杀了,那个折磨你父亲的降将古达也留给你手刃了,你还有何事不想巡城回北境也可以。”
“军令不到,我如何回得去再说了,这边离我的家产近,我还得好好看看账。”
“随你。”
白千庭把黑珠抛上抛下“话说回来,你倒真是个将才,这仗打得如此漂亮,不服不行。我看哪,这回陛下肯定要重重赏你。”
华苍不置可否,瞥了眼那颗圆润光滑的黑珠,问“这珠子怎么卖”
“两百年的南海珠,还是纯黑的。”白千庭放到他面前,“瞧瞧这成色,珠体圆滑,光泽莹润啧啧,这要搁在摩罗商局,少说要五百两白银,给你么,一口价,二百两。”
华苍从钱袋里掏了掏,丢给他五两碎银“那个什么古达抵一百九十五两,卖我。”
白千庭“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你这是抢,这珠子我原准备上贡给陛下的。”
华苍不理,招招手示意他把珠子呈上“你卖我,我送他。”
“哦哟,我贡给他和你送给他,反正最后都要到陛下手上,有什么分别”
“卖给我,你还能得五两,他若知道你不肯卖我,呵。”
白千庭利落地一手拿钱一手交珠“您收好。”
华苍仔细打量黑珠,只觉华贵无匹,又能与少微那颗破雾珠相映成趣,不由十分满意。
白千庭财大气粗,亏了这颗珠子也不甚心痛,感慨道“听闻陛下要来昕州举办三国会盟,这兵荒马乱刚刚停歇,怕是有不妥啊。”
“有何不妥,他想来便来,我与他许久未见,此为良机。”
白千庭一直觉得这二人的关系奇特又危险,闻言提醒“华兄,你与他是君臣。”
“那不是正好”
“正、正好”
“要作陪君王,不做后妃不做宦官,做臣子自然是正好的。”华苍随意道,“能守着他便可,哪儿来那么多顾虑。”
白千庭瞠目结舌,竟是无言以对。
沈初三个月的丧期刚满,便被少微拉上往西境去了,留下赵梓应付一干朝臣,还要照顾调皮捣蛋的小皇弟李延悯。
就在他们刚启程不久,西境出现了呼维斜的旧部,引发了不小的骚乱。
会盟在即,此事断不能轻忽,为保昕州附近安泰,华苍立刻率军彻查清剿,百忙之中不忘去信一封,告知少微自己或将不能准时赴宴。
少微在半路上见了信,想着自己诏书都拟好了,结果最想给的封赏给不出去,气得一整天吃不下饭。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好让华苍放着革朗残兵不管,只能接着赶路,郁郁寡欢地去昕州安排庆功宴。
此间忙乱,暂且不表。
会盟前两日,华苍俘虏了两队革朗残兵,审讯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华苍把白千庭叫来“你再看看这几个人。”
这两队人是白千庭抓来的,追捕的时候他不小心被划伤了手臂,这会儿江顺刚给他包扎好。见华苍神色有异,白千庭皱眉看向这群俘虏“怎么他们有什么问题”
华苍不答,只让他自己看。
白千庭绕着这些人走了两圈,一时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询问,忽而一阵微风吹来,白千庭倏然变了脸色。
他匆匆走到华苍身边,附耳说了一个词。
华苍颔首,随即带他进帐商议。
“是摩罗人”华苍问,“摩罗商局”
“不是。”白千庭在生意场上与摩罗商局多有来往,对他们十分熟悉,“他们身上的确有摩罗特有的熏香味,但这种熏香比较特别,商局的人一般不会用,应当是给燕珈教用的。”
“革朗残兵中为什么会混入燕珈教信徒”
此时外面通报说江顺求见,华苍允了。
江顺手里拿了个钱袋模样的事物“华将军,这是从一名俘虏身上搜到的。”
白千庭接过就要打开,被江顺急忙拦下“别打开,这是个蛊囊”
燕珈教信徒,蛊囊
白千庭瞬间变了脸色“糟了”
华苍已然动身“庆功宴恐有变数,我点一队人马去昕州。白校尉,清剿残兵的事情就交与你了,记得给朝中递消息。江顺,给所有兵士佩戴驱蛊药囊,提醒大家留意。”
“遵命”
时间紧迫,华苍半点不敢耽搁,即刻点兵出发赶赴昕州。
三国会盟,百年难得一见,整个昕州因此而热闹非凡。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如同过年一般,街上奇装异服的外族人士比平常多了数倍,各地商贩经过层层盘查后在此云集,货品琳琅满目。战后颓唐在这样的气氛中渐渐消弭,人们仿佛看到了一场盛世的开端。
渠凉王淳于南阳和摩罗王阿伊达已被安排在少微的行宫歇下,这几日他们也在昕州城内逛过看过,这才觉得长久以来的疲惫警惕有所缓和。只是阿伊达仍旧不得欢颜,女相的离去是他根深蒂固的心结,大约终其一生都不能解脱。
少微却顾不得那许多,边逛街边得意道“好啊,好啊,孤就是要这样与他们和谈。这么多年打来打去的有什么意思,叫他们过来一起吃顿热乎的,大家谈谈价钱做做买卖,取长补短互通有无,不是皆大欢喜么。”
沈初望着街边卖的胭脂盒,有些心不在焉。
“你看什么呢”少微朝他望的地方瞟了眼,揶揄道,“怎么,怀念起漫陶让你给她买这买那的日子了你不是总嫌她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