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两国邦交,皇帝想了想,点头对昭肃道“渠凉王之意朕已知晓,淳于世子是贵客,这一路车马劳顿,就先在宫中歇下吧。”
这便是认可了他的身份。
昭肃颔首,无视周围那些猜度揣测的视线,行礼退下。殿外有小太监领路,他跟在后头,带上几名渠凉仆从寻住处去了。
下朝后,少微应召来到长庆殿,恰好是皇帝服药的时辰,少微顺手接下侍婢端来的药碗,亲自来喂。
皇帝笑看他“从前你这般殷勤,定是有事要求朕。”
少微一勺一勺地喂着,语气轻松“可不是又有事求父皇么”
皇帝艰难咽下苦涩药汁,手指点了点他,没说出话来。恁是九五之尊,这缠身的病、良药的苦也是避不开的。
喂完药,少微拈了块蜜饯给他父皇,不料皇帝刚含进口中就开始剧烈咳嗽,那一下下像是要把心肺咳出来。少微连忙上前拍抚,半晌才令他清了痰顺了气。只是那落了地的蜜饯上带着血丝,少微看得分明,想来太医没有危言耸听,父皇是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
少微使了个眼色,侍婢立刻把地面收拾干净。
皇帝半闭着眼靠坐在榻上,道“说吧,何事”
少微细说了这一趟出巡的往来种种,最后道“他是华苍,也是淳于昭肃。身世不是他能选择的,儿臣只看到,在他是华苍时,他曾经为我长丰鞠躬尽瘁,如今他是淳于昭肃,便能做两国之间的桥梁,咱们平心待他,有何不可呢”
“他只是华苍时,朕不疑虑他会叛你,他以淳于昭肃的身份为质,你又说他确与渠梁王室相关,你怎知他这三年经历了什么你怎知他还同从前一样心无旁骛”皇帝睁开眼,那双目中透着精光,端的是君王威仪。
“父皇,我信他”
皇帝打断他的话“渠凉王就是想利用他原先的身份让我们放下戒心,他料定我们不会为难华家后人。咳咳,让他留下不是不可,但你绝不能再轻信于他。”
少微还想为昭肃辩驳几句,但皇帝又开始气喘咳嗽,显然十分疲累不适,他只得作罢“儿臣知道了,父皇不要烦忧,好好歇息吧。”
皇帝让侍婢扶着躺下。
少微退出殿外“儿臣告退。”
此时的东褀宫中,漫陶拦下沈初,叉腰伸手“东西呢”
沈初神情肃穆,从身后的仆那里接过来一个盒子“四层胭脂环扣盒。”又接过来一个盒子,“摩罗女相同款香粉。”又接过一个盒子,“今夏最风靡的指甲花油。”又接过一个盒子,“粉丁香色唇纸。”最后一个盒子,“在下亲手给公主殿下描的花钿纹样。”
漫陶这才满意了,让婢女把东西都拿好“皇兄都已经把礼物都送我那儿去了,你这手脚可真是慢。”
沈初擦擦汗“在下刚刚回来,一时忙忘了,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漫陶哼了一声“我知你与皇兄还有事情要说,就不打扰你们了。行了,我走啦,不用再哭丧着脸了。”
沈初喜不自胜“哎呀公主殿下真是善解人意,恭送殿下。”
漫陶狠狠踩了他一脚,直把他踩得嗷嗷叫,这才施施然离去。
少微回来后,看见沈初抱着脚揉捏,挑眉道“漫陶来过了”
沈初朝他抱拳“殿下英明。”
二人进了内殿,沈初开门见山聊起了渠凉那位质子“真是他啊”
少微点头“是他。”
“那那那”沈初瞅了瞅自家殿下的脸色,脱口道,“那也挺好哈。”
少微翻了个白眼“想说什么就说”
沈初认真道“真没什么想说的,臣相信殿下自有分寸。这几年臣一直在殿下身边看着,心里明白,他能活着回来,是好事。”
少微定定看他“多谢。”
沈初摆摆手“其实臣今日来,并不是为了华淳于昭肃的事情,而是为了那被押进宗正寺的二皇子,殿下既已归朝,打算如何处置他”
少微道“暂时不动他,父皇身体实在不好,不要因这事令他难过。”
沈初一惊“陛下他”
少微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
“那臣告退了。”
“去哪儿”
“臣不是在昕州买了把新琴吗自然要去听语楼试一试琴。”沈初无奈摇头,“你要当皇帝了,我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还是要及时行乐嗷”
少微踩废了他另一只脚,把他轰了出去。
少微给小公主秀陶买了渠凉特有的织锦,让绣娘给她新作几件衣裙,给老幺李延悯买了些酥糖和玲珑球玩具,都给他们送了过去。
等到一切停当,已是暮色四起了。
用过晚膳,桃夭问少微是否要沐浴更衣,少微想了想“不用,我去趟容仪宫。”
昭肃现被安置在容仪宫,距离东褀宫倒是不远。
这一路早就上了灯,明光晃晃,少微走得还算顺畅。
他到的时候,华苍刚练完一趟枪。
那枪身通体黑色,泛着乌金光泽,最后一个收势,枪尖将那一点月色挑下,融在罡强的气劲中,倏然间,万般凌厉皆化为一缕晚风,朝着少微拂面而来。
“你的枪”少微问。
昭肃点头。
“你以前用长剑。”少微执起他的手,翻看他掌中的茧子。昭肃的手干燥而温暖,比三年前粗糙了不少,但仍能令他安心。他忍不住五指扣入指缝,轻轻摩挲。
昭肃握紧了他的手。
少微笑起来“上次还看你用过单刃剑,渠凉的兵器倒是精良。”
昭肃在他手心写字。
单刃剑轻巧利于近战刺杀,枪是战场征伐之器。
“嗯。”少微赞同,去拿枪身,“这枪什么铁做的,怎么乌沉沉的,重吗”
昭肃蓦地一松。
“哎哎哎好压手”
九原照青。
告诉少微自己爱枪之名,眼见他半边身子都被带了下去,昭肃这才将枪提起,轻飘飘看了少微一眼,像是在说“太弱”。
少微不忿地朝院里走去“你厉害你厉害行了吧咦南池也通到你这里吗”
再回首,昭肃已放下照青枪,利索脱去汗湿的衣裳,直接浑身赤裸地越过少微,跨进南池的温水之中。
少微“”妈呀好大。
昭肃攀在池边看他。
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不为二心臣。
第52章 三誓言
少微站在距离池子几步远的地方, 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
那头水雾氤氲, 把周围的灯火都揉了进去, 映得昭肃那小麦色的胸膛湿腻泛光, 手臂线条起伏伸展, 犹带着方才耍枪时的力道, 还有这人背对他走过时宽阔的肩背、劲瘦的蜂腰与交替着在他脑海中闪现, 好想摸一摸戳一戳啊。
少微手心出汗,不由得攥紧衣袖,支吾着说“嗯你、你先洗好了”
昭肃本来就是逗逗他而已, 以为他是拒绝了,便点头径自擦洗。
孰料少微接着说“我、我让人去拿我的衣裳来”说着他快步出去,吩咐候在容仪宫门口的卷耳,“去那几件干净衣裳, 我要沐浴更衣。”
卷耳一时没反应过来“殿下”
少微道“嗯,在这里沐浴更衣,快去罢。”
卷耳不敢多言, 赶紧去照办。
少微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随即回转到池边。他不敢再去看昭肃,背对着他就开始抖抖索索地自己宽衣,一边故作镇定地说“这容、容仪宫地势绝佳, 舒适幽静,还连着南池的温泉水,给你这渠凉世子住也是算不得怠慢的。我在东祺宫或是在这里沐浴都、都没什么差别, 反正我们也是很熟的了对吧。”
昭肃没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这会儿亦是僵在了池水里。
他忽然想起从前。
从前少微与他在南池玩闹,光着身子朝他泼水,没羞没臊地像个小疯子一般。他还记得那零散垂在他耳畔的湿发,记得他狡黠明润的目光,记得那少年人的率真可爱,记得当时自己的怦然意动,与心内一晃而过的挣扎。
而如今,眼前这副身躯褪去了那股稚嫩与纤细,却是更添诱惑了。修长柔韧,骨肉云亭,那挺直的脊梁透着凛然不可侵的贵气,这般毫无防备地展露于人前,似是在撩拨着人去染指,教唆着人去摧折。
昭肃艰难移开目光,觉得池水着实太热了。
少微自己束了发,转过身来,光着脚闷头闷脑地就要下水。
然而池边湿滑,昭肃怕他滑倒,当下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将他接抱下来。
丢失的段落请看作者有话说里的闲言碎语
少微甩了甩酸麻的手,舔了舔唇,自觉十分满意。
其实卷耳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但他很识相地没有进来。直到里头传出太子殿下正常说话的声音,他才捧着衣裳等物什过去。
“殿下,要放点鹊桥仙吗”太子殿下平日里沐浴都要放这配好的药囊,卷耳想得周全,给他一并送来了。
“嗯,放吧。”两人仍是靠在一起,少微也不避讳,直接让卷耳往池里浸泡药囊。
卷耳只管低头伺候,不看不听。
泡好药囊,卷耳默默退下,池子里渐渐散发出悠悠茶韵,又融着一股冷冽清甜的松香,说不出的好闻。
少微窝在昭肃身边,餍足地与他聊天“你知道吗,三年前我又多了个弟弟,名字是我起的,叫李延悯。当时当时我以为你死了,算算日子,你刚刚战死沙场,悯儿就出生了,我想得多,还以为是你投胎来寻我了。噗,现在想想,真是傻气得很。”
昭肃哭笑不得,又不免心疼,偏头吻了下他的额角。
少微说“你回来了就好,真的,我不在乎你姓什么,不在乎你是哪国人,更不在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你活着我就安心了。”
昭肃想了想,以指蘸水,在池边写了几行字,告知少微自己在那一战后的经历。
彼时他被滔滔而来的洪水冲走,在下游遇上了渠凉二王子淳于烈假扮的商队。淳于烈带的那队人马越境前来刺探长丰与革朗的战局,本意是想帮长丰一把,但来的迟了,只赶上从沙河中救起一些长丰兵士。
华苍身受重伤,力竭昏迷,自知一只脚已踏上了黄泉路,未曾想再醒来时,却是被淳于烈的“商队”带着走了
淳于烈把华苍捞上岸,见他穿着一身将领铠甲,遍体鳞伤,显是忘死战至最后一刻,不由心生敬重,着人仔细医治。另外淳于烈也有自己的考量,他们渠凉没能在战场出上力,能救活个长丰将领也是好的,说不准还能向长丰讨个人情。
战后,淳于烈调转方向前往秣京,以商队的名义献上厚礼,隐晦透露了渠凉王期望两国结盟之意。这事做的不太地道,遭遇些许怠慢是意料之中的事,淳于烈倒不是很在意,不过,就在他准备将救起的这名将领归还长丰之时,他忽然发现了这人脊背中间的刺青。
那似乎是刺了一半的渠凉王族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