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糖也消失了,不过昭肃并没有罢休的意思,如同标记领地一般,强势地扫过少微口中的每一处。少微双臂勾在昭肃后颈,只觉得自己脸上热得快要冒烟,因为呼吸不畅,在濡湿的交缠中不禁发出了一声示弱的轻哼。
喉结滚动,渠凉质子淌下一滴汗。
终归是理智占了上风,昭肃压下躁动的念想,退了开来。
两人都微微喘着气。
昭肃就着月光望进少微水润的眼,将那些翻腾的难言的情意缓缓收敛。
他此番为质,最难的恐怕不是如何调停两国纷争,不是如何化解渠凉危机,而是如何与长丰太子淡然相处。他们二人之间,分明离得如此之近,却被重重枷锁所阻隔,想怎样、能怎样,再不是少年时那般,可以不计后果横冲直撞了。
昭肃在少微的手心里写人多眼杂。
少微终于回过味来外头暗里头亮,这糖可不能点着灯吃。
清清嗓子,睁眼瞎的太子殿下伸手摸索到这人的嘴唇,一本正经地品评“很甜,所以我不怪罪你了。”
他感觉到那唇角扬起,自己便也笑了出来。
昭肃离开前给少微把屋子点亮了。
少微端坐在桌前,喝着早已冷掉的茶,矜持地说“淳于世子胆识过人,武艺卓绝,你我这一路同行还请世子多多照应。”
昭肃放下火折子,走到他跟前,执起他的手写道寸步不离。
少微蓦地被茶水呛了下,脸红得更甚,有些语无伦次“唔,那自然是最好。说到底,你是渠凉王托付给我的,我便要负起责任来嗯,要好好待你,不能呃不能让你受什么委屈”
越说越觉得这番话古怪,少微说不下去了,索姓闭了嘴。
昭肃不由失笑,忍不住用拇指在他脸上刮了下。
好好休息。
“”
那略微粗糙的指腹像是在他脸上燎了火,目送昭肃出了房门,少微脱力般仰倒在榻上,用被子蒙住脸,既欢喜又烦恼,真真难以入眠。
休整两日后,长丰太子偕同渠凉质子一行,启程返回秣京。
少微在九容湖畔布置的那一出请君入瓮,可以说是决胜千里,将李延铮及其党羽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因而这一路他们走得颇为顺畅,游山玩水般晃悠了回去。
只是路上传来信报,说他们的人押送安远侯到达渠凉地界后,便将人移交了,之后不知渠凉那边发生了什么事,那安远侯趁乱逃脱,已然不知所踪。
马车轻轻摇晃,少微歪着身子靠在昭肃身上说“啧啧,我就知道这安远侯是个滑头,等着吧,他肯定还有后手,你们渠凉估计有得折腾咯。”
他故意将“你们渠凉”四个字咬得极重,说完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昭肃不作回应,只喂他吃了一口糕团。
少微忿忿吃了,倒是没再发难。
昭肃在外从不露脸,在马车里仍带着面巾帷帽,加之少微有心回护,所以别说旁人了,就连沈初都没能得见其真容。
但沈初不傻。
早在涧源村时他就觉得古怪,方才他掀帘看过几眼,说是要与淳于世子对弈的太子殿下,根本没有摆出棋盘,就只是坐没坐相地歪在人家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从安远侯为何嗜穿白袍,聊到刚买的糕团不够糯人家世子口不能言,不知怎么接的茬,他竟是越聊越欢毫不厌倦。
这完全不是太子平日的行事作风。
那便有两种可能。
要么这位渠凉质子给太子施了什么迷魂术,要么这人是太子熟识的,是能令太子放下戒心的,是一个对太子而言,与众不同的人。
沈初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他觉得不可思议,但又按捺不住这个猜测。
若那人真的还活着
约莫还有两三日便能进京,饶是少微想把这趟愉快的旅途延长一些,也着实不能再拖了。皇帝身体欠安,赵梓那边一天四封奏报,有太多事亟待他定夺,怕是他再不回去,他那位裕国公舅舅就要亲自来接人了。
虽说少微出城时是微服查案,但经过二皇子李延铮那一闹,再加上有渠凉质子同行,太子的行踪早已暴露,回城时定然是要隆重迎接的。所以在进秣京的前一晚,他们一行人在城外驿站休息整顿,准备明日风风光光地入宫。
昭肃摘下帷帽,正要用布巾净面。
少微上前拿过布巾,在水盆里浸湿,绞至半干,亲自给他擦拭。
昭肃愣了一下,垂首看他。
擦到那条狰狞的疤痕,少微格外小心,像是生怕手重了那道伤口会裂开来。他曾听人描述过那人如何被划破咽喉,也曾在梦中无数次地被那一捧热血淋得满头满脸,那样的惊惧与悔恨,他至今无法忘怀。
昭肃握住他的手,自己拿下布巾。
没事,早就不疼了。
少微嗯了一声,回神道“明日觐见父皇之后,你得了正式的身份,便可摘下这帷帽了。朝堂上有人认得你的样貌,或许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揣测质询,你不必理会。身为渠凉质子,到时你会被安置在宫中,除非必要的会面,平日里也不需应酬外人。”
有太子作靠山,心里就是踏实。
好。
少微眼望不远处的繁华灯火,叹道“你终于回来了。”
昭肃面对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皇城。
是的,我回来了。
巳时正,城门大开,裕国公亲迎太子殿下归朝。
在赵梓的有意散播下,百姓们对太子殿下此番微服查案,又于千里之外力平叛乱的事迹都有所耳闻,今日听说太子殿下带着渠凉质子入了南门,城中男女老少纷纷跑出来看热闹。羽林军严阵以待地拦在道路两侧,维持着秩序恭敬等候。
少微与昭肃骑在马上,身后缀着沈初、马廷尉和为数不多的护卫,缓缓行进。
百姓们争相目睹太子殿下风采,有凑热闹的妇人感叹“哎哟哟,咱们太子殿下生得可真俊就是这一路车马劳顿的,瘦了瘦了。”
旁人笑话她“说得跟你常见太子殿下似的,你怎知他胖了瘦了”
妇人瞪他“老娘说瘦了就是瘦了,要你管这许多”说罢又径自去心疼了。
私塾先生捋须赞道“太子殿下智谋过人,有仁心能抚民,有大志能安邦,实乃百姓之福也。倒是那渠凉质子”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注意到了那马背上的高大男人。
“那个带帷帽的便是渠凉质子做什么遮遮掩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怕是相貌极丑,不敢露面吧。”
“或是他们渠凉王那倒打一耙的做法,让他没脸见人吧哈哈哈。”
他们这边正大声议论着,那边太子殿下冷不丁扫过来一眼,那一眼不怒自威,直令这一片人都噤了声。
“哇是小哥哥”人群里钻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梳着总角,长得白净可爱,嘎嘣嘎嘣咬着糖葫芦,嘴边都是红红的糖渣。
“哎呀小姐,慢点慢点,不要乱跑哇。”一名仆妇匆匆赶来,想将她拉离人群,奈何小姑娘在那儿巴巴地望着,死活不肯走。
这小姑娘便是华家庶女华箩。
华家退出朝野后逐渐没落,华夫人待这孩子敷衍,也没请人好好管教她,养成了她有些野的姓子。早上听闻太子殿下要进城,华箩自己偷摸跑了出来,幸而奶娘及时发现,一路跟着照看。
“真的是小哥哥”华箩伸出短短的手指头,指着少微道。
“对对对,是你小哥哥。”奶娘顺着她的话哄。三年前太子殿下曾去过华府吊唁,之后每年也会来华府看看,还经常同华箩说说话,奶娘自是见过他的。
“唔,小哥哥旁边那个是谁呀”华箩还想上前看个清楚,被羽林军兵士拦了下来。
“军爷对不住,小孩子调皮”奶娘边道歉边护着自家小姐。
那兵士也没为难他们,只让他们小心些。
说话间,昭肃转头看向这边,帷帽后的神色不明。
华箩忽然一愣,又伸出短短的手指头,指着他脆生生地喊“哥哥哥哥”
奶娘忙按下她的手,只当她认错了人“小姐喂,可别乱叫了,哪里还有你哥哥哇,那是渠凉来的世子大人。”
华箩左看右看,嘟着嘴心想,那人真的很像苍哥哥嘛。
她与华苍都是庶出,都不大受华夫人待见,小孩子其实最最敏感,那时候她就觉得,虽然那个苍哥哥总是板着脸有点吓人,但府里只有他与她亲近些,不会吼她骂她欺负她,因此对他印象很深。
这会儿瞧见那“渠凉来的世子大人”,华箩怎么看怎么眼熟。
然而那人回过头去,已走得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他是华苍,也是淳于昭肃。
第51章 见真容
入得朝堂, 少微先行向皇帝述了职。皇帝病体沉重, 精神不济, 但仍是威仪端坐着听他说完, 面露慈爱与赞赏。
皇帝道“你做得很好。”
少微望着日渐消瘦的父皇, 心内不好受, 面上只作一派轻松“儿臣这一路行来, 还见了不少从前没见过的物事,譬如宣州那里竟有人做出了可自行收割稻子的木车,收庄稼收得轻而易举, 又实用又有趣。父皇,待您身体恢复康健,儿臣陪您出去散散心。”
皇帝笑言“说什么陪朕散心,朕看你就是又想出去玩。”
父子俩闲聊几句, 朝中气氛十分和乐,再没有前阵子人人自危的紧张感。百官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还是太子回来了好啊, 这局面终于是稳住了。
接着少微向皇帝引荐了渠凉世子淳于昭肃,皇帝欣然召见“听闻你查案时遇上麻烦,流落荒山,是这位世子助你脱困,确是应当好好谢谢人家。”
昭肃在殿外还带着帷帽, 有官员撞见,斥责他“没规矩”“不知礼”“成何体统”,也有人蓄意嘲笑, 要他难堪,他自充耳不闻,只静立等候。
须臾,听见皇帝传召,殿门大开,所有人的目光汇集于他的身上。
昭肃微微低头,卸下帷帽与面巾,交予一旁的小太监,遂大步跨入殿内,无声行礼,双手奉上渠凉王的文牒。
少微代他报上名姓“渠凉世子淳于昭肃,前来谒见。”又接过他手中文牒,大声诵道,“时年动乱,致两国有殇,长丰渠凉本为邻邦,当互相扶助,共渡难关。夫贵国太子为吾儿千里缉凶,解渠凉国祚于危难,吾甚感激。特备有谢礼若干,着元夕郡主之子淳于昭肃送往,愿与长丰修好,订立盟约,共商百年大计。”
之后是长长的礼单,足见渠凉王的诚意。
少微念完之后,朝堂上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有人在问这人好生奇怪,为何不言语,有人上下打量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又不太确定。而真正一眼就看穿的人,现下已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了,比如赵梓和裕国公等人。
至于沈初,他的想法就两个字果然
皇帝也察觉出了什么,伸手招了招道“你免礼,你到近前来。”
昭肃依言上前。
皇帝的目光在他脸侧的疤痕上停留片刻,已是认出了七八分,当初他亲自点的将,又是凌老将军和裕国公力荐的人,哪有不识之理。
然而不等他开口询问,少微便将话头接了过去“父皇,他咽喉受伤,不能说话。但儿臣可以担保,他的身份绝无问题,他确是渠凉元夕郡主亲子,只是其中曲折,待儿臣容后向您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