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拿。”少微道,“他拿的下,也用不惯。”
“就是。”沈初很是不屑,“谁手上还没几个兵啊,庄顺的剿匪军,比得过咱们殿下的羽林军么比得过裕国公的护国军么”
少微瞟他一眼“废话少说。所以你是什么意思你小道消息多,是他最近又玩什么新花样了跟淳于烈有关”
“二皇子派人去了昕州,质子一行人的必经之地。”沈初哼了一声,“他消息挺灵通的么,质子人还没过北峪关呢,他就急着去迎接了,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少微沉吟半晌“且不管他吧,着人盯着动向即可,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次日,少微去天德寺为皇帝祈福。
他虔诚叩首,从袖中拿出一只素色布囊。布囊里装着十颗金豆子,连同他从石板缝里撬出的那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这是父皇当年赐给他的福气,望他乐天知命,无忧无虑。如今他愿意用这些福气来换,换父皇早日康复,不受病痛之苦,也愿意在此处斋戒数日,诵经礼佛,只求能积累功德,以报答父皇的恩慈。
诵经之后,少微去了天德塔,那里立着华苍的长生牌位。
就那么一个方寸之地,长明灯暖黄的光映着他最后的荣耀武略将军。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奉上三炷香。
后院中的题牌架又换过几轮,少微三年没有来看过了。那时被刺客损毁的佛堂,也早就看不出痕迹。一年又一年的,就这么过去了。
算圣先生仍然在此地住寺修行,他身为弟子,自当前去拜访。
老爷子还是那般讽刺的语气“稀客呀,还以为殿下已经忘记我这个老头子了。”
少微恭敬奉茶“是弟子的错,先生莫生气。”
老爷子接过茶喝了,凝神看他,便仿佛一切过往都只是昨日。
他问“功课都做了没有”
“弟子做得不好”不知为何,在时过境迁、许多人事都已平复之后,少微忽然觉得撕心裂肺,竟是再站不住,伏在先生的膝上,痛哭失声。
老爷子轻轻抚着他的背,叹息“傻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手边的小架子上,挂着一些刻着佛语的木牌,有一块是他为了这大弟子刻的。
人呼为牡丹,佛说是花箭。射人入骨髓,死而不知怨。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那人站在北峪关上,直到日落。
第39章 昕州行
淳于烈驱马前行, 晃晃悠悠走了一阵, 忽然意识到什么, 四下看了看, 转头问身边随从“昭肃去哪儿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随从回答“说是要去北峪关上绕一圈, 一会儿就跟上。”
“哦, 那我们走慢点, 等他一下。”淳于烈道,“反正今日也赶不到昕州了,再走三里路, 扎营休息吧。”
“是。”
一名头戴帷帽的男子来到北峪关城墙下,黑色纱罗垂在帽檐前,严严实实地障蔽了头颈。即便有风吹起纱罗,也难以看清他的样貌, 因为他的下半张脸也被面巾遮住,唯有一双冷厉的眉眼隐在帷帽之后。
城墙上有巡逻的士兵,也不知这人从哪里钻了空子, 竟登到了城上。
他自去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就那么抱臂站着,面朝西边。
北峪关前是一大片平原,远处山脉连绵,却独独在西边留了个空缺, 夕阳沉落之时,万丈霞光从那空缺处铺延开来,将天上的薄云一层层浸染, 从橙红到青黛,又给广阔平原添上一日中最后的艳色,恍若神女为苍生布施的恩泽。
当真是美得令人忘言。
他看得十分入神,似乎看到的不止这落日胜景。
在他的眼中,远方烟尘翻滚,如同金戈铁马踏血而来,而这城墙上风声呼啸,仿佛昔日英魂徘徊不去。
天色渐暗,神女将霞帔尽数收拾回去,观景之人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不过这回他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还未下得城楼,迎面撞上了巡逻的护国军。
他装束可疑,立时有两名士兵上前拦住他,喝道“做什么的”
这人用手比划了两下,随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令牌。
士兵辨认出这是渠凉的通关信物“你是质子队伍里的人”
他点点头。
士兵谨慎盘问“质子早些时候就递交了通关文牒,你为何滞留到现在”
他仍是用手比划。
士兵猜了个大概“走散了”
点头。
另一个士兵有些不耐“怎么不说话遮遮掩掩的,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这人顿了顿,将帷帽摘下,又将面巾扯开,露出脸和脖颈。
两名士兵仔细看了看,目露了然,其中一个道“罢了,你等会儿,我去跟我们将军通报一声。”
这人重新戴好面巾和帷帽,点头,安静等候。
“是个哑巴。”通报的士兵说,“应该是渠凉质子的侍卫,不小心走散了,跑到城楼上看队伍往哪里去了。”
“他怎么上去的”
“从西边那个断层的关口上去的,那地方偏得很,又是条死路,一般人都不会去那儿,估计他也是误打误撞。相邻几个关口的弟兄都没见过他,看样子挺老实的,没乱跑。”
廖束锋刚接到裕国公的传书,一时没空,闻言道“仔细核实身份,没什么可疑的就放他走,我们不宜与渠凉人起冲突。”
“万一他耍诈”
“告诉他质子往东南方向走了,派个人跟他一段路。”
“是,将军英明。”
廖束锋处理完公务,士兵来回禀,说那人确是质子队伍里的人,跟着他的人一直跟到渠凉人的营地,还看到质子出来与他说话。
既如此,廖束锋便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昭肃啊,你去北峪关上干什么了”淳于烈问。
被人盯着赶了这一路,多少有些口渴疲累,昭肃拿下帷帽和面巾,径自倒了茶水,喝完后用手语与他交谈。
有人告诉我,北峪关的落日很美,一定要登上城楼去看看。
“哦当真那么美吗”
尚可。
“比之我渠凉的岔海落日如何”
昭肃笑了笑,没有接话。
“罢了,不该这么问你。”淳于烈哂然,“岔海落日固然美,不过等咱们这趟功成回国,我再带你去渠山瀑布看看,那才真是人间绝景,不骗你。”
殿下说过三次带我去渠山瀑布。
“这次绝不诓你”
次日,质子一行到了昕州境内。
他们所走的是一条贯穿中原内陆与西境边陲的通商要道,此处十分繁华热闹,沿途能遇到各国商队,买到各色商品,还能遇到各种风情的美人,若不是还牢记自己肩负使命,质子怕是要逛得忘乎所以。
人多眼杂,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还是决定穿过商道,准备在城郊寻一个清静的驿馆休息。
约莫是一路上太过风平浪静,淳于烈稍稍放松了警惕。
傍晚,正当他要踏入驿馆之时,昭肃忽然挡在他前方,以手势示意他当心。
淳于烈神色一凛“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我们被下套了。
“来了多少人”
加上驿馆里的,至少百人。
“这是要我的命啊。”淳于烈叹道,“只不知是哪方派来的,真够狠的。”
昭肃反手抽剑,瞬间割开了刺客的咽喉。淳于烈的侍卫也不是吃闲饭的,当下将其保护在圈中,奋力对抗起从暗巷和驿馆里冲出的埋伏。
这附近还有零零落落几户人家,百姓们一见这阵仗,都吓得关紧门窗,捂住孩童的眼睛。外面刀剑铿锵作响,街道中弥漫起越来越重的血腥味。
对方的人太多了。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取淳于烈的命,一拨拨的人扑杀上来,竟然用的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临街的茶铺受到无辜殃及,一名老妪慌慌张张地收拾铺子,想早些收完早些躲开,不曾想一个刺客被昭肃踹飞过来,直接砸坏了还没来得及收的茶摊。老妪心疼地要去捡没完全摔碎的茶壶茶碗,她苍老蹒跚,动作自是迟缓,一不留神挡了刺客的路。
刺客正急怒攻心,抬手便要杀了这名老妪,情急之下,淳于烈绕过人墙前来相救,一手拉开老妪,一手挥刀架住刺客的攻击。
昭肃听见动静,回身望来,不禁目眦欲裂。他想大喊提醒淳于烈,奈何喉中阻滞,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妪从袖中拔出利刃,一下捅入淳于烈的后心。
昭肃解决了围攻自己的刺客,急掠过来一掌震碎了老妪的手腕,他无心恋战,救下淳于烈后迅速抽身,在两名侍卫的掩护下杀出一条血路。
这是一条狭小逼仄的巷子,巷子的另一端是华灯初上的夜市,小摊贩们用稀奇古怪的口音叫卖着货品,有孩童在追打笑闹,跑到糖葫芦架前就走不动了;有女子央求情郎买对耳饰,顺便再搭个簪子;有赌徒狼狈地被推出赌场,骂骂咧咧地用仅剩的铜板去沽酒。
巷子的这一端,淳于烈望着这些,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
他说“我两次来长丰,都没能好好体味此间风物,着实遗憾。”
昭肃边为他止血,边飞快地打着手语。
还有机会。
淳于烈摇了摇头。
他感觉得到,心口的热度在快速流失,身体越来越冷,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每一次呼吸都疼痛而费力。
他自知无望,只恨未能完成父王的期盼。
“不过,他们还是小瞧我了。”淳于烈剧烈呛咳,殷红的血溢出口鼻,却仍笑着说,“他们早有准备,我也是。我不会让我的死破坏两国邦交”
别说了,会好的。
淳于烈紧紧抓住昭肃的手,用尽了最后的气力“父王要我做的事,交给你来做也是一样的。淳于昭肃,你已立了誓不可叛我渠凉,不可”
昭肃眸中神色复杂,片刻后,还是回握住他颤抖的手。
我知道了。
都说是太子的孝心感动了上天,皇帝的病情竟真的有所好转,虽然还不能行动自如,但已经能够起身坐一会儿,神思也较为清明。
皇帝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也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外。
他给二皇子和三皇子封了王,并下令即刻前往封地。两位皇子皆无异议,于是涵王李延铮拜别皇帝后启程去了梧州,威王李延晖的封地较远,在长丰东南面的弦州。
此举用意明显,就是要令少微的储君地位更加稳固,皇帝对太子的宠信可见一斑。
沈初弹完一曲送别辞,心情愉悦地说“某些人还算识相,我以为会上演一出忧心陛下病体、硬要留在京中的戏码呢,没想到这么爽快就走了。”
赵梓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陛下醒了,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涵王自是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少微却是拧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