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池镜并没有去馨艺园的打算,碍于在酒楼帮花小术解围的缘故,有始有终的他还是带着孙静蓉跑了一趟馨艺园,利索地将这个谎圆了回去。
恰逢春后的第一场大雨来势汹汹,并且所持续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长。思及雨天出行的诸多不便,孙静蓉应下白夫人的好心挽留,因此回程之时车里只有池镜独自一人。
虽然并不是故意而为,但是把乔娆娆溅成落汤鸡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正是独自回府的池镜。
尽管蹲在大雨之中的小不点看上去凄惨落魄又可怜,但本质上池镜并不是会随随便便对陌生人产生于心不忍的那种人。
之所以唤停马夫下车来,纯粹因为池镜认出了乔娆娆而己。
在经历被勒索敲诈威胁拐卖人生陌路大雨倾盆野狗狂追脏水泼脸一系列悲惨事故之后的乔娆娆一朝得以遇熟人,心中委屈刹那间破喉而出,嚎啕大哭到不能自理。
哗啦啦的大雨没能抵消乔娆娆哭声的高分贝,虽然这样的天气使得路上行人骤减,但三三两两的商肆还敞着门,多多少少会引起旁人的指指点点。
池镜一手撑伞一手把乔娆娆牵上车,没打算站在原地给别人当猴子围观。
虽说春天是个温暖宜人的季节,可一旦到了这样的雨水天,春寒借由雨水打在人的皮肤上,那是一种刺骨的冷。
池镜牵着那只冰凉到近乎没有温度的手,不确定乔娆娆在这样的大雨中究竟徘徊了多久。所幸来时所选用的是上好的马车,车厢要宽敞一些,行车用品准备也足够周全,内部的温暖也能够稍稍驱散乔娆娆身上的湿寒。
虽然她穿了一身蓑衣,但这副惨样与落汤鸡别无二致,当然不排除其中还有刚刚马车碾过路面溅她满身的这口锅。池镜给她解下蓑衣,然后从角落取过行车小憩用的薄毯给她裹上“把头发也擦一擦。”
乔娆娆恹恹地裹着毯子吸鼻涕“我不会擦。”
见她实在冷得唇齿打颤直哆嗦,池镜只好自己动手给她擦。
惨兮兮的乔娆娆边打喷嚏边掉眼泪,怏怏地哼唧唧“小表哥,我冷。”
池镜回她一句“擦干就不冷了。”
“哦。”乔娆娆悻悻地抓着他的袖子了把鼻涕。池镜动作微顿,想要把袖子抽回来,可惜已经被她攥着不是自己的了。
没奈何之下,池镜翻出一条手巾往她手里塞“你怎么穿成这样一个人站在马路上”
“我本来要去花家的。”经他一提,乔娆娆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疯涌而出,豆大的泪水哗啦啦滚落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可是后来我被勒索被狗追还迷路了。”
“”
池镜本来听说花家两个字正要询问,没等开口就被委屈爆棚的乔娆娆叭啦叭啦的悲惨经历给淹没了。
等到乔娆娆丢掉了哭湿的手帕拿池镜的袖子继续撸鼻涕,沉默的池镜重新给她塞一条手巾,并把袖子抽回来“你去花家做什么”
“我要去找花大哥。”乔娆娆攥着手帕,眼神黯淡“虽然他已经成了我大伯,可是他还是我心里的花大哥。我想去找他,有些话我想对他说。”
联想至近来有关乔家与花家之间的关系,池镜已经明白这声大伯以及她口中的花大哥究竟指的是谁“所以你就这么出来找他了”
乔娆娆碎碎点头,哭鼻子瞅着他“小表哥,你带我去花家好不好”
池镜盯着她惨兮兮的小表情,默了一秒“不好。”
充满希翼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乔娆娆扁嘴又要哭“为什么”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能见人吗”池镜示意让她自己看。
乔娆娆低头看看自己,她的鞋子脏到没法看,裙裳完全没有了原来的色彩,伸手摸摸头发虽然擦了半干,但是披头散发乱七八糟。不必看脸,乔娆娆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脏乱差。
池镜心中叹息“我先送你回家吧。”
一听回家,乔娆娆死活不答应“我不回家”
“他们都反对我、不让我见花大哥。”乔娆娆抱着脑袋一脸绝望“我现在要是回去了,以后就更别想出来找花大哥了。”
“所以”
乔娆娆红着眼睛瞅着他“小表哥,我跟你回家好不好”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的池镜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被发现的话我会很麻烦的。”
摆明了这丫头正在离家出走,一旦发现她的失踪,无论威远侯府还是太长公主都有本事将整个京师给掀起来,万一被人发现是他窝藏失踪的乔娆娆,麻烦绝对不只一点点。
面对薄情寡义的小表哥,乔娆娆伤心欲绝,扁嘴哭得震耳欲聋。
入夜之后,持续一天的雨终于转小。此时已过子时,万籁俱静,只有雨声。黑夜之中,有人穿过雨幕,悄声来到了花家。
稀稀落落的雨水打在窗上发出嘀嗒嗒的声音,明明应该很吵,却与这寂夜的静揉合一体,反而分外祥宁。
在这份宁静之中,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窗角传来。嘎嘎吱吱的撬窗动作已经竭尽所能地放轻放缓,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就会显得格外突兀。
好在嘀嗒嗒的的雨声掩盖了这部分的仓皇,有个黑影千辛万苦撬开了窗,蹑手蹑脚地爬了进来。
因为无星无月也无灯,无论是户外还是室内都是一片漆黑,撬窗擅闯的人摸黑探行,小心翼翼到几乎不敢喘息,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床榻这边。
直到此时此刻,隔着帷幔听见了轻缓绵长的呼吸声,蓝漪这才稍稍松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小心地照亮了花小术正在沉睡的脸庞。
蓝漪涎着脸看了好半天,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正事来。
得知花小术受伤了,蓝漪的反应差点要拆天。幸亏楠木并没有直接告诉蓝漪花小术的伤因谁而起,否则薛滢只怕小命不保不能幸免于难。
不过也正因为这件事,躲了好几天的蓝漪再也忍不住了,入夜就潜回城里,悄悄找来了花家。
借由夜明珠的光芒,蓝漪看清了花小术手上的擦伤。虽然擦皮的位置没有白天看起来的那么狰狞恐怖,可是蓝漪还是被结结实实地吓坏了。
蓝漪颤巍巍地掏出宫里御医特治的凉膏,小心翼翼地就着夜明珠的光给她涂抹伤口。也许是触摸的伤口太疼了,花小术的手微微瑟缩,眉心无意识地蹙拢起来。
这是他的小术,他千般呵护万般疼惜的小术受伤了。
蓝漪心疼得厉害。
他要把发生事故的酒楼拆了,他要把刮伤小术的窗栏烧掉,他要那家酒楼的掌柜也尝尝生生剜掉一层皮的滋味
“谁”
嘴里的碎碎念卡在喉咙,因为他无意识地收紧力道,把花小术疼醒了。
花小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见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咕噜滚动。她轻揉双眼仔细再看,屋里却已经没有人了,有的只有地上的什么东西,散发着荧色的淡淡光芒,照亮了小半个地板角落。
花小术起身下榻,捡起那个被遗留下来的夜明珠。她细细打量一眼,又注意到榻边放着一个开盖的小药罐,以及自己房间那扉被撬开的窗
“你躲在这里,是想让我发现你,还是不想让我发现你”
被雨水打湿的垂丝掉着水珠,蓝漪盯着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地面被泥土吸收,低声呢喃“我不知道。”
蓝漪就躲在窗外,只稍花小术探出身来,就能够看见躲在窗下的他。
他可以逃得远远的,可是他没有。他也可以不躲的,可他却还是跑出去躲了起来。蓝漪不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是想让花小术发现,还是不希望被她发现。
花小术双肘撑在窗栏上,低头看他“你落下了不少东西,就算不跑我也能知道是你。”
蓝漪的声音有些沮丧“也是。”
雨水落在指尖湿沥沥,花小术仰望暗沉的夜色“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蓝漪讷然低语“是你不让我来的。”
花小术静默片刻,又问“你这几天去哪了”
“去一个不必承受怒火的地方。”
“”
花小术怫了“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生你的气”
“我知道,所以我还不能见你。”
花小术愣住,她低头看着窗下垂头丧气的人“那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躲到能够说出来告诉我为止那你现在又算什么”
蓝漪仰起脸来,沐浴在绵绵细雨当中“我听说你受伤了。”
花小术支颐“哦,然后半夜趁我睡觉撬我的窗偷偷摸摸爬进我的房间里头来”
蓝漪低头“我忍不住。”
花小术心中五味杂陈“你怎么这么傻”
“为什么”蓝漪支膝起身,定定地看着她,轻声反问“小术,因为是你,所以我从不觉得这样做的自己是傻。”
“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好好爱你。”
花小术渐渐沉默,而蓝漪也静静看着她。雨水打在窗棂上,淅淅沥沥,越来越大
蓝漪抹过涔湿的浏海,耷拉脑袋“小术,我可以进去吗”
眼看雨势越来越大,站在窗外的蓝漪浑身湿透了,花小术轻吁一声“你不是早就已经进来了吗”
蓝漪瞬间恢复活力,手脚麻利地攀窗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