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爹爹返回家时,意外发现女儿正在门前等他。
他捂紧小心肝受宠若惊,还有点不敢靠近。毕竟他老人家已经很多年不曾享受过如此高级的接迎待遇,追溯最后一次还要数早年孩子们才那么点大小的时候,某天家里老旧的门锁卡坏了,全家人猫在门槛等他傍晚散值回来撬锁那一次
花爹爹正沉浸在过去当中回味无穷,同样发现了他的花小术神色急切,二话不说扑上前来“阿爹,你有没有听说过前几天在荣国道上发生的事情”
慢半拍反应过来的花爹一惊“你已经知道了”
花小术双瞳微睁“蓝大哥真的冒犯小王爷了”
花爹顾左右而言他,偷眼打量四周“你小声点,这件事目前已被压下来了,万万不可再作声张。”
言下之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花小术怔忡地松开阿爹,双手垂了下来。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蓝漪是从她们家离开的,并且是她亲自出来将人赶走的。自那天之后,蓝漪就再没出现过,足足三天过去了。
从一开始的闷闷不乐到后来的忿忿不平,在这三天的时间里,花小术纠结了很多苦恼,也想通了很多事情。她将这三天的不见视作是给予彼此思考与自省的时间与空间,同时也希望能够借由这样一段时间来缓和目前僵持不下的胶着状态。
而蓝漪的三天不见,她只以为纯粹是在闹脾气而己。
花小术皱眉道“蓝家会不会有事”
事情闹得很大,尽管知道只要有皇后及蓝相在,蓝家就绝不可能轻易塌垮。可池镜毕竟是当今圣上的嫡亲胞弟,他的受宠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一位朝廷重臣。一旦双方真的起了冲突,君心难测,谁也无法断定皇帝最终会选择站在哪一方。
“应该是不会有事的。”花爹安抚道“听说小王爷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己。而且这次还是由圣上亲自出面将事情给压下来的,想必他心里应该是向着蓝家的吧。”
听他这么说,花小术勉强能够松一口气。
近日坊间处处都是流言蜚语,是不是正是因为如此,蓝漪才一直没有出现花小术心下不安,终究是放心不下“那他呢”
“蓝大哥他没事吧”
听她问起蓝漪,花爹面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凝滞。他轻咳一声“其实关于小漪啊我也挺担心他的,所以今天特意跑去蓝府稍微打探了下他的消息。”
花爹顿了顿,神情复杂地告诉她“只是我听说自那天晚上与小王爷发生冲突之后”
“小漪他就失踪了。”
“南院的客人你看见没有清逸皎然,长得可真俊。”
“看见了,那人衣着打扮极其不俗,举手投足皆是高雅气度,也不知是京里哪户人家的金贵公子。”
“得了吧,再好也轮不到你们几个嘴碎的丫头来品头论足,没见大小姐天天往他那里跑么”
正在晾衣服的两名丫鬟齐刷刷瞪向身后扛着篮子说凉话的仆从,把他瞪得闭嘴了,这才接着说“听说是世子的友人,可这样出类拔萃的公子我以前怎么不曾见过”
“谁知道呢,自从世子出事以后,他身边那些狐朋狗友全散了,现在哪还有人敢来探望他”
“你们说会不会是大小姐从哪里弄回来的什么姘头”
“”忍无可忍的丫鬟们放下晾衣服的功夫,追着那个频频呛声还说些死不正经风凉话的仆从直打。
路过听完墙角的薛滢内心很复杂,她重新端稳盘子,瞅着因为手抖而撒出来的药汁,慢腾腾地回南院。
刚进南院,远远就见病房的镂花窗大大地敞开,一人侧身倚坐窗栏,窗边摆着一个木制的围棋盒,里面参夹了黑白两色的棋子,被他伸手掷出去,一粒一粒地往窗外的池塘水里扔。
扑通扑通,水花四溅。
“”
究竟那些小丫头是从哪只眼看出的高雅、哪只眼看出的风度
薛滢走过小桥时还顺便看了一眼,一池的鱼儿惨兮兮地缩在池塘边沿,而水面上飘荡了几尾,也不知是不是被不慎击中,也不知死没死。
她心情沉重地无视了水面上的漂浮物,慢吞吞地踱入屋子里来。
推门而入,薛滢没有去看窗边的人,而是瞥向床上鼓起来的那一团。她先将那碗刚煎好的药汁放在床头的木几上,然后伸手放在被子上,感受到来自被子底下源源不断传出来的强烈颤意。
这时薛滢才往窗口的位置滑去一眼,倚靠在窗边的人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子掷棋子,每扑通一下,被子下面的颤意就变得更强烈一些。
“起来喝药了。”
薛滢很熟练地扯被子伸手从里面挖人,里面的人畏惧退缩,抖得更加厉害。呜呜叫的声音像哽咽又像悲鸣,似乎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压抑在喉间痛苦无比。
但薛滢习以为常,她没有担忧也没有怜悯,反而露出不耐之色,用力将人从被子里面挖了出来。
那个颤拌不止的人衣衫凌乱蓬头垢面,他的手腕握在手心细得只剩下皮和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整个人变得骨瘦如柴,伛偻得活像是一具会动的人形骷髅。
“救我”他唇齿打颤,怕得很厉害“姐姐、救我”
“好好好,救你救你。”薛滢只看了一眼他颤着手指所指的那个方向,便继续端着碗往他嘴边推“来,喝了就是救你了。”
薛浔的五官痛苦地扭曲起来,他摇了摇头,虚弱地挡开不愿意喝。
“快点喝。”薛滢的声音冷漠得如同在命令一条狗“不喝你会死的。”
薛浔抖得很厉害,事实上即便他拼命推拒,薛滢依然有办法将整碗的药往他嘴里灌下去。可是灌完没多久,薛浔很快又全部吐了出来。
他吐了满地的药汁,伏在床头干呕痉挛。除了那些刚下肚的药汁以及黄胆水,他的胃里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吐出来的。
薛滢早已不是刚开始喂药喂饭的愣头青,不会再像刚开始的时候经常被吐得满身狼狈手忙脚乱。她退后几步,皱眉嘁声“又吐光了。”
“再这么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薛滢送来的药并不是什么毒药砒霜,她送来的确实是正经大夫所开处的方子,是真的用来给薛浔救命用的方子。
喝了,说不定还能救得回来;不喝,那就真要只有等死的命了。
见薛浔无力地伏在床头半晕眩状,薛滢搁下药碗懒得理他,一边抱怨一边往窗边走去“我说你究竟都做了什么,才把他折腾成现在这副鬼样”
当日薛滢与蓝漪达成协议,隔天就将薛浔从蓝府带了出来。
起初她还以为薛浔会被怎样煎皮拆骨揍得很惨,可事实上除了一些肉眼可见的小小皮外伤却看不出任何大碍,亏得她还满心期待,到头来却着实失望。
哪知薛浔醒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怕光又怕人、不吃也不喝,活像神经病一样,根本没办法交流也根本没办法沟通。
这可把她爹给心疼得呢,拍案就说要去找蓝家算账。可你要算什么账呢,人家也没怎么了你儿子不是虽然把你儿子弄成了神经病,可你也别忘了对方本身也是个神经病啊。
本来这件事就是薛浔起的头,薛家理亏在先,就算心里再苦,那也只能含着一口血往自己肚子里咽下去。
儿子得了疯病,怀阳侯求诉无门伤心无奈,只能遍寻名医先找人治。薛浔是不是疯薛滢不知道,但她知道现在的薛浔绝不只是疯了这么简单。
薛浔现在变成这副骨瘦嶙峋的模样,不是因为他不吃不喝,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办法吃。
正如刚刚喝药的那一下,他现在是吃什么吐什么,根本不能够完全进食。随之摄取的能量越来越少,日渐消瘦越来越虚弱,如果再不靠药物支撑,他真的很快就会死。
薛滢幽怨地瞥过身边的人,拜他所赐,薛浔现在每天处于精神衰竭的病变状态,着实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尤其他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个天大的麻烦了。
见对方依然故我掷棋子,薛滢没好气道“我说你行行好别扔了,没见池里的鱼都被你砸死了吗”
“死了几条”
薛滢闻声一愣,不过刚刚经过时她还真算过,只不知那些是被砸晕了还是真死了“六条吧。”
一粒黑子落水扑通,蓝漪又拈起一枚。
不过这次他却没有直接往外掷,而是抓在手心里头掂了掂,懒洋洋道“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