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术本就担心走散了,这才想去拉蓝漪的手,哪知道没拉着就出事了。她小身板挤不过人,掂起脚尖也瞧不见谁,期间还被仓皇逃跑的人贩子撞了胳膊,等她再抬头看,人已经被挤出外围去了。
懵圈的花小术眼看围观群众人满为患乱糟糟,实在不想再往里头挤回去了。
“姑娘,买水灯吗”
花小术视线一低,离她不远有个小地摊,地上覆着一层土黄色的麻布,上面摆放了几只纸制水灯。做工很粗劣,纸面只写了几个简单的毛笔字,歪歪扭扭,有的多一横、有的少一点,足见文化水平实在不高。
小摊子的主人是个佝偻着腰的年迈老妪,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孩子,小脸被凌乱的发丝凌乱掩盖,看不清是丫头还是小男孩。老妪双眼不太好使,她缓缓眨了眨,复而又问“姑娘,买水灯吗”
花小术回过神来,屈膝蹲下与她平视“买。”
闻言,老妪嘴角一咧,脸上的褶纹皱得更深更深。
花小术挑了两只水灯,一个安字宝盖头少了一点,一个宁字下面多了两横,不过她全当没看见,利落地付了钱。
老妪显得很高兴,还主动替花小术指了路,告诉她前面不远有座青泔桥,人们都喜欢在桥下河放水灯。
花小术本不想走太远,奈何实在盛情难却,她只好捧着水灯往青泔桥走过去。
亏得青泔桥没多远,往回看还能瞧见人山人海的围观群众以及未走完的花灯巡游。只是多数的人都挤在前头看巡游去了,河堤附近则相显得人少了许多。
与那边闹哄哄的场面相比,这边则多了股幽静祥宁。花小术环望一圈,零稀几人都是为了放水灯来的,桥下的青泔河道甚宽,河上飘荡着好几盏灯,沿着流水往下游而去,如同黑夜中的点点繁星,使得整片河面波光闪闪,水色粼粼。
花小术刚想往河阶下去,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上压根就没带点火的工具,这可愁了。
好在附近不是只她一人,花小术左顾右盼,三步并两步走上台阶找人借火折子。
可走了一半,她忽而停下脚步,侧首望天。
月上桥头,有人于拱桥上方背光而立,他的衣袂在清风中飘飞,随着而来的清亮声音悠扬传开,熟悉非常。
花小术容色恍惚,鬼使神差一如年三十的那个夜晚,止不住步伐循声而去。
明月清辉之下的那道背影仿佛在银光流泄下熠熠生辉,在双目企及的咫尺距离,只稍伸手即能抓住
而她也确实伸手抓住了。
在感受到手中真实的触感之际,花小术猛地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抓住了那人的衣裳一角。
而对方也因为她的动作身型停顿,笛音随即嘎然而止。
花小术一点点抬眸,对上徐徐转过来的那张面孔。
对方的羽睫如被月辉镀上一层薄光,衣袂飘然的月下模样皎然若仙。
这一眼隐约熟悉,花小术不觉哑然。
对方低垂眼帘,细看她的眉目,迟缓张口
“我记得你。”
“你听我说,我的本意真的是为了帮你们甩掉姓陆那个缠人精的呀。”
苦恼的薛滢跟在蓝漪背后苦口婆心一遍遍解释,生怕他误会自己故意捣乱分散他和花小术,那可就真的冤大了。
明明她都已经叮嘱过花小术挨紧蓝漪了,哪知那傻丫头这样都能走丢呢
“要知道咱们可是同一条战线的盟友,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嗷”薛滢压根没发现前方的蓝漪遂不及防刹止步伐,整张脸直接撞上他硬邦邦的脊梁骨,疼得她怀疑鼻梁要断了
薛滢捂住受伤的鼻子,疼得泪花都飙出来了。若不是对方不好惹,她简直要破口骂娘
只不过她酝酿了一肚子的脏话压根没有机会爆出来,薛滢双目触及蓝漪的侧颜,他的神情异常阴冷,扭曲狰狞得近乎歇斯底里,仿佛在他胸中一股庞大的怒焰顷刻将要焚烧他的躯壳,冲破他的胸膛吞噬世间所有
薛滢惧怕地后退一步,一个字也没敢嘣出来。
她心惊胆颤地朝蓝漪目光所及之处看去,青泔桥上可见两道人影,一个是花小术,还有一个
是安宰王池镜。
池镜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突然从背后抓住他后襟的姑娘,由于姿势不太方便,他不得不出声提醒对方“劳烦姑娘松一松手。”
经他一提,花小术窘了,忙不迭松手“抱歉。”
池镜并不为意,他若有所思道“你是那位陆二公子身边的姑娘,我记得曾在仙茗居见过你。”
花小术微怔,这才彻底确信原来自己寻寻觅觅了许久的笛声主人,其实是这位早有一面之缘的小王爷。
当日她在仙茗居听过他吹的曲子,不怪乎后来每当听见他的笛声,总有一种异常微妙的熟悉感
可这种熟悉的感觉又似乎并不是从仙茗居开始的。
没等她理出头绪,花小术后知后觉想起对方还有一层十分尊重的皇族身份,登时整个人都不好“呃、民女无意冒犯王爷,更无意打断您的雅兴。只是方才忽闻笛音,一时没忍不住就”
“无碍。”虽说被人扰了兴致,不过池镜身为堂堂一国王爷,总不至于连半点容人气度也没有,更何况人家是位斯文有礼的小姑娘。他摩挲手中的横笛“当日你在仙茗居识破曲中弊端,可见姑娘也是同道中人罢。”
当日仙茗居楼上一声轻呼引起池镜的注意,虽说陆林西很快出来打圆场,不过池镜心里清楚明白那声疑惑是出自楼上没有现身的另外一个人。
只是既然对方无意现身,那池镜也没必要去捅破隔在彼此之间的那层薄纸。
花小术摇头“不,我不懂笛子。”
闻言,池镜露出不太确信的疑惑之色。
花小术解释“只是当日你吹出来的那首曲子是我十分熟悉的一首乐曲,因此才会分辩出个中缺音之处。”
池镜舒眉“姑娘对音律很敏感。”
其实当时缺音的部分被他圆润地填补了空缺,不仔细听分辩不太出来。就好比当时在场有好些人虽懂音律但也同样没有听出来,她却一下子就发现了。
“不是我敏感。”花小术哂然一笑“只是你吹奏曲子的感觉与我的一位朋友十分相似。”
话及此,花小术不禁露出一丝困惑与茫然。
“其实我已经不只一次听见你的笛声。”她看着池镜,恍惚出神“可每一次听见的时候,我总会以为”
“是他在夜里吹奏着这首熟悉的解语花。”
“等等”
“喂、我说你等等我呀”
元宵佳节热闹非凡,走到哪处处都是人山人海。
蓝漪走在前头无视路人,好几次把不知名路人撞得趔趄引来好些漫骂,还是薛滢焦头烂额给他赔的不是。结果刚赔完不是,又听见一声哎哟,又不知撞上了谁。
“你怎么走路的,踩到我家姑娘了”
可肇事之人笔直走了,视若无睹闻若未闻,薛滢赶忙蹿出来往小丫鬟手里塞银子“那人就是个傻子,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来来来,拿着给你家小姐买猪蹄补补形。”
未等小丫鬟开骂,薛滢忙又追着蓝漪跑了。
小丫鬟拿着银子收也不是砸也不是,简直气不打一处“小姐,你看怎么有这种人啊”
“别说了,雪雁。”
“如无记错,那位是怀阳侯府的宁阳郡主。”一旁的小姐以帕掩唇,她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水灵的双瞳闪动“至于另外一位”
此时的薛滢实在累得半死,眼看离蓝漪只有几步之遥,却怎么也追不上。
她原本揣出门的鼓鼓钱袋干瘪不说,还要受这等的窝囊气,登时心头阵阵无名火起,暴起撂竿子不干了“我说你个傻子好端端跑什么鬼啊”
说他是傻子,薛滢真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逼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蓝漪不是心心念念找花小术吗眼看人就在青泔桥上,他不该欢天喜地撒开脚丫扑过去,调头就跑是什么情况
莫非他这是忌惮安宰王爷池镜的尊贵身份,所以不敢贸然上前与之抗衡
倘若真是这样,薛滢只想说真是看错他了
“我说你跑啥你跑啥呀”薛滢大声嚷嚷“就因为你这一落跑,花小术要是被小王爷给勾走了,我看你上哪哭去”
蓝漪的脚步遂不及防地停下,气冲冲的薛滢再次刹不住脚撞鼻梁,痛得她哭爹骂娘
可下一秒,薛滢却哑然失声。
现在的他与方才青泔河旁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就像是真的换了个人、换了魂魄一般。
只见蓝漪神情木然,一瞬不瞬地目视前方。可他双目失神,幽黯无光,无论四周灯火多么璀璨都根本映不进去。
往昔他的容颜好似一枚无暇的冰玉,冷则冷矣,却从不像这一刻看上去那么地空,那么地无措以及绝望。
一滴透明如晶的液体无知无觉,悄无声息地潸然滑落面颊。
薛滢傻傻地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蓝漪,以及他的眼泪。
心在这一刻骤然失速,刺刺麻麻的酸楚自喉间逐渐溢开,弥漫着她的整个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