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中绽放,一红一白极是惊心动魄。
夏随锦收敛了凝重的神态,装作轻松自在的模样,敲了敲门惊动宴熙,道
“父皇”
宴熙应声抬头,苍白的面颊无力地笑了笑,说“你回来了。”
“傅庄主他”
“我知道,他死了。”
宴熙放下书,靠在软枕上,目光柔和且悲伤,“我原以为我会死在他的前头。人有旦夕祸福,这话不假,可能今晚我一觉睡下去,明日就不会醒了。”
“父皇您,不要吓儿臣”
夏随锦两腿一软跪在地上,膝行到床前,握住宴熙的手。他看到宴熙的手很细很瘦,指骨泛青白色,握在手中竟绵软无力。
“父皇,您”
您要是出事了,我该如何跟皇兄,跟四个皇弟交代
夏随锦悲哀地想着,他还有何颜面回到金阙,再称兄道弟,当他的仁王爷。
突然这时候,门外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宴熙道“是江寒山。你先退下。”
果真下一刻,江寒山出现在窗台上,手中拎了半坛子酒,醉醺醺地说
“傅谭舟那小子死了。唉我看多了生生死死,心中仍是觉得难受。”
又灌了一口酒,目光幽远而飘渺,自嘲一笑
“我估计是老了,总是想起许多年前,你我、慕容长英,还有那个趾高气扬看谁都不顺眼的薛正峰,在大雪天不知怎么就聚到了一起,梅花开得很好,酒也很烈,咱们围着火炉谈天说地,极是热闹。后来,唉,就各奔东西了。”
“有么”
“啧,你是真老了,记 xing 不行了。”
宴熙无辜地说“我只记得,喝酒正酣时,你瞧见一位少年的剑很漂亮,想抢来耍,结果大雪天被人家一脚踹进了湖里。”
江寒山脸一黑“那臭小子”
“我若没记错,是叫作虞重陵的。你屡战屡败,心爱的青絮剑还被折断了,至今未修好,可见天下第一剑只是虚名,虚名矣你该谢我们没说出去,不然,你晚节不保啊。”
“那是以前,我苦修剑道,现已顿悟了。虞重陵那小子敢露头,我立马杀过去,一雪前耻。”
“不,虞重陵不会出现了。”宴熙高深莫测地一笑。
“你怎知”
宴熙取笑“因为你太吵闹了,虞重陵是个闷头葫芦,横竖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你的嘴真毒不过虞芳那个小辈,耍剑的时候倒有几分虞重陵的影子。”
江寒山扔开酒坛子,扑到床上,求证“你觉得呢”
宴熙但笑不语
“你说,你什么时候死啊我得心里有个数儿。”
他醉醺醺地单手托腮,凝视着宴熙额上的猎艳珠,忽地缓缓说
“别我酒醒了,你就没了。”
沉妆已无用处了
夏随锦问流霜“这血可以么”
捣药盅旁放置有一枚瓷瓶,里面装着法阵中沉妆的血,那时候沉妆还具有圣子血脉。
他问得小心翼翼,双目灼灼地看着流霜的嘴唇,生怕她吐出一个“不”字。
流霜将瓷瓶中的血倒入药汁,仿佛等待了许久,她轻轻点了点下巴,说
“可以用。”
夏随锦如蒙大赦,额上一层冷汗。
流霜又道“我翻遍了典籍,隐约明白猎艳珠为何无药可解了。”
流霜近日心力憔悴,面容已不复当初,看上去竟有些苍老。
“猎艳珠是花草,寄生于人体,以血肉精气为食。它无时无刻不释放出火毒,火毒尚可解,猎艳珠却无解。”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怎么会无解”
夏随锦如坠冰窟,死死盯住她面前混浊的药浆。
流霜立即说“它能解火毒,但不能根除猎艳珠。”
“那下次”
“仁王爷,其实”
流霜神情落寞,道“火毒一直都存在,我猜宴前辈无时无刻不痛苦,往后会更痛苦。江前辈虽用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 xing 命暂时无忧,但与其这么煎熬活着,倒不如”
“不行不可以”
这些,他又何尝不知道。
“皇叔还在外寻找。皇叔比我厉害得多,我找不到,他能找到的”
只要撑到皇叔回来,父皇就有救了。
夏随锦端着汤药去清心楼,还未进门,听见宴熙奄奄无力的声音,说
“等我痛不生时,你能杀了我么”
夏随锦呆住
宴熙躺在藤椅上,和煦的阳光越过窗户,洒落在他苍白清透的脸颊,微阖的眼皮颤抖着,对身旁半醉半醒的江寒山道
“我不想锦儿担弑父弑君的罪名。只能劳烦你,你就成全了吧。”
“真到了那时候,我的剑会抖。”
宴熙却笑了,停顿了许久,才很慢很慢地说
“唉我很疼,真想解脱。”
夏随锦离开清心楼时,江寒山赏了他半坛子酒
“一醉解千愁。这法子很灵,能求得片刻的解脱。”
他拎着酒坛子找虞芳,说“陪我喝。”
“走”
“走走去哪儿”
虞芳道“沉水阁。”
如今沉水阁成了囚牢,凡是去过诛神谷的皆困在此处。众武林人士见到夏随锦,都骂骂咧咧
“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其余肮脏骂辞不堪入耳
夏随锦心知他已然成了武林公敌,人人杀之而后快。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听他们怎么骂我”
虞芳道“薛成璧。”
三字惊醒了他。薛成璧也去过诛神谷,故也被关了进去,毕竟是小玉的相公,不能置之不管,于是隔着一条禁河,他目光寻找薛成璧。
“罢了,还是进去找吧。”
哪料刚踏过石桥,迎面刀枪剑戟嗖嗖飞来,个个儿都是要命的。
“芳郎救我”
虞芳大吼一声“薛成璧”
一株拔天高的榕树传出声音“找我做甚”
紧接着,虞芳拎起夏随锦飞向榕树。
夏随锦只觉身体一轻,晃神的工夫已被放置到榕树的吱哑间,看到粗壮的枝干上薛成璧盘腿而坐,神态十分悠然。
“可找着你了薛公子,我把你困在这儿,实在是情非得已。”
薛成璧道“说清楚。”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儿说,我不急。”
这时候,虞芳本是坐在夏随锦的身旁,但因落日的余晖刺眼,便往薛成璧挪了半身长。
“你,你走开”
薛成璧突然惊恐万状,如临大敌,将手按在刀柄上。他看上去很愤怒,又不敢上前,只呲牙咧嘴恐吓说
“不要靠近我不然我杀了你”
夏随锦稍作思索,突然从虞芳脖子里取出一物,然后去抓薛成璧的手。
这一回薛成璧手起刀落。他吓了一跳,幸而躲得极快,刀锋险些擦过鼻子。
夏随锦“你怕我”
薛成璧艰难喘息着,承认“不知怎的,很怕你。”
“那我知道了”
夏随锦心中雪亮,伸出拳手,缓缓伸开五指,掌中躺着一颗裹了半颗红豆的珠子。
薛成璧陡然惊慌,险些掉下榕树。
“你是怕我,还是怕这颗珠子”
“珠子。”
“你可知这珠子什么来头”
虞芳眨了眨眼睛,同样懵懂无知。
“珠子上有蛊师的血,故世间凡是沾上虫字的,见了它都得躲着走。并非是你怕珠子,而是你体内的蛊虫怕珠子里的蛊血,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薛成璧的脸色一变再变
“诛神谷那些虫子,是蛊虫。你,还有他们,都中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