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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 第1节

作者:priest 字数:14901 更新:2021-12-14 02:55:34

    耽美小说分享平台网锦瑟作者riest

    晋江,2011917完结

    文案

    仙侠背景的狗血人妖文好吧,是人vs妖文

    伪君子受vs偏执狂攻

    1v1不坑

    s本文纯属胡编,偶尔心血来潮考据,

    大部分不可信未成年人请勿模仿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施无端,白离

    1、楔子

    那一年天降异象,大雪封山,连月不停。平阳城中降星台竟被大雪压垮了半边,新皇适才登基,一月之内连下三道罪己诏,率文武百官亲往菩提山拜祭列祖列宗、诸天神佛,以求天命。

    第九十二代大乘教宗宗主执叶大师亲自主持,祭天整整七七四十九日,云雾方开,大雪初歇。彼时殷晟大陆之上,饿殍遍地,冤魂成云,自北天直冲星汉而起,星辰之海动荡,七大神座偏移,白虎夺紫薇光,帝星暗淡。

    九鹿山玄宗道祖窥破天机,自知天劫将至,遂闭门谢客,闭关三月,直至开春,方才重开山门,率一众弟子进京面圣讲法,相授天机,暮春方归。

    传闻便是在那归途之中,道祖与其弟子路过荒山夜宿,偶然见一母狼,通体雪白,好似通人性一般,屈四肢跪在道祖之前,以头点地,竟似膜拜。道祖掐指算来,知晓自己命定有此因缘,便命弟子等候,自己随母狼而去,不过一时三刻,抱回一个男婴,周身锦缎裹身,并不哭闹,颈上挂玄铁,上书一个“施”字。

    母狼远远缀在后面,远送三十多里不止,远远望见凡人乡镇,方才止步,口中“呜呜”长啼,再一看,双目之中竟似落下泪来。

    见者无不称奇,以为这男婴定是有大造化之人,道祖赐其名“无端”,收为关门弟子。

    时年乃大乾二年。

    2、第一章 无端

    有人三岁能看老,有人得经历十八变。

    看着施无端,就知道毛虫是怎么化蝶的很多年以后都有人感慨,小时候那么无法无天、顽劣成性的东西,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后来就长成了那么一副一张口就满嘴仁义道德、斯文到了有些木讷的人模狗样的呢

    殷晟大陆上,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王侯将相,自来有修仙问道的情结。

    当世有修仙者与修道者,修仙者虚无缥缈,多在六合之外,人间寒暑阴晴、乱世盛世,概不插手,看的是百岁更迭王朝盈亏之万象,过得是餐风饮露与世无争的日子,比如那与九鹿山玄宗掌门人道祖交情甚笃的江华散人,便是个罕见的修仙者。

    修道则分有很多门派,最大、最出名的修道门派有“九鹿山玄宗”“菩提山大乘教宗”“西极谷密宗”和“乐游崖乐游教宗”。

    除那教义松散,以致门下修道弟子亦正亦邪、经常因为寻欢作乐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的乐游教宗,其他三大门派在凡人心里自然是无比崇高的。

    玄宗向来入世,弟子多被教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大乘教宗追求大善,笃信神明,门下弟子不食荤腥,一生只着布衣,平和中正,行善事,为善行。密宗则沉溺玄学,所追求不过“自然”二字,门下之人也大多神神秘秘,轻易不露形迹。

    传说修道者千百年寿命不绝,能腾云驾雾、斩妖除魔,朝中文人武将、栋梁之才竟有不少都出自那深山之中的三大门派。

    传说皇帝都对这三大宗宗主敬畏有加,不少凤子龙孙、王侯将相之后都挤破了头一般地想进去修习,也要挑根骨悟性好的,才能有幸被收为弟子。

    施无端这小子,人如其名,无端走了狗屎运,出生没多久就被玄宗道祖宗主捡回来,不知瞧上了那襁褓中的小婴儿哪里,竟收做了关门弟子,简直是别人一辈子都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可惜本人是越长越歪,实在对不起这份天降机缘。

    他小时候在九鹿山上做下的“丰功伟绩”,说出来那简直是罄竹难书。

    那年江华散人到九鹿山与道祖饮酒论道,江华散人自来不拘小节,酒醉后干脆歇在饮水亭小憩,醒来只觉得脸上冰凉,头上生风,伸手一摸,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被人把那一脸仙风道骨的长胡子给剃了干净。

    养了将近三百年的胡子就这么被一个豆丁大的小崽子偷走,搭了鸡窝养鸟蛋玩,江华散人暴跳如雷不提,反正挨了板子、还被道祖一怒之下倒挂在饮水亭上供众弟子参观的施无端,自那以后一战成名。

    施无端大概从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东西,从狼窝里被道祖捡回来那会,不过是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却无论是见了大狼还是一大群生人,都只是转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东瞅西看,哭也不知道哭一声。

    年幼的时候学步,他迈着两条胖嘟嘟的小短腿还摇晃,站都站不大稳当,就开始张牙舞爪乐颠颠地跑起来,照看他的师兄一个不留神,叫他一下摔在地上,圆得看不见骨头的下巴都给蹭破了,他却也不知道疼,不用人扶也不用人哄,像个小肉虫子似的自己爬起来,抬起小圆脸,又给了他心惊胆战的小师兄一个没心没肺的大笑脸,露出空荡荡没几颗牙的小牙床。

    稍微大一点,施无端更是过上了每天上房揭瓦的日子。

    玄宗道祖,传说活了五百多年,向来是谈吐优雅、一心向道的大智者,一言一笑都叫人如沐春风的那么个人物,偏偏打从收了这个关门小弟子,几百年的修为竟然破了功,据说每个月都要大发雷霆那么几次,打坏个三四把戒尺。

    也不知是不是被打得多了,施无端竟给打出了一身铜皮铁骨,闯了祸,道祖一声大喝“孽障还过来受打”

    他就乖乖地过去,挨上“噼里啪啦”的一顿臭揍,再揉揉屁股,十分混不吝地擦一把鼻涕,继续闹得九鹿山鸡飞狗跳。

    按说男孩小时候淘气,实属正常,哪个孩子没挨过几顿板子呢可施无端这个小东西实在是淘气得出了圈离了谱,仿佛天生少了根筋,不知道害怕似的。

    剃了江华散人胡子去搭鸟窝这还是小事,五岁的时候,他赶羊似的赶着九鹿山神兽“青觕”溜出去玩,差点出山,被一群打柴的村里人围着青觕指指点点了半日,才被几个师兄追回来。

    六岁的时候和一帮孩子捉迷藏,别人一个没注意,他就跑到了后山那妖物云集的苍云谷,与众小妖嬉戏游玩一番,最后道祖亲自出来搜山找他的时候,竟然心惊胆战地发现这傻大胆的小崽子跑到了大蛇窝里,正裹着一窝赤练蛇大被同眠。

    七岁那年冬天,年关祭祖,道祖师兄弟四人请来九天玄火,结果被这小子半夜摸进来,想试试这九天玄火和普通的火烛有个什么不一样,就用偷出的一点火星跟一群半大孩子点了烟花炮仗玩,一不小心走水,把那玄宗祠堂给烧去了半边。

    八岁偷偷爬进了道祖同门师妹苦若大师的留风园里,把里面八十一棵“留风盏”全给祸害了个遍。那留风盏三十年开花三十年休眠,传说风过时,闻其香能叫人梦见前世今生,采集蕊间一点露水入口,便如同喝下三十坛烈酒,任你怎么海量,也能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施无端干的事,就是辣手摧花,搬着小梯子爬上爬下,来了个雁过拔毛,八十一株留风盏无一幸免,全被他剃了秃瓢,连折腾再糟践,留风露采集了足足一瓶,折腾了一身大汗,他十分口渴,好死不死地就把满瓶留风露当井水似的“咕嘟咕嘟”一口喝干,之后足足昏迷了大半年,险些把小命都送了。

    醒过来以后被道祖押着给苦若大师赔礼,苦若本来脸酸,还在心疼她那园子,一看这原本白白胖胖的小子,才不过半年多的光景,就瘦成了个可怜巴巴的小猴子,下巴尖都好似能戳人,可见也是没少受罪,哼了一声也就作罢。

    道祖原以为如此这般地阴阳边界上走一遭,这小弟子心境自会提升,多少知道厉害,该有所收敛了。

    谁知道他又想多了。

    施无端好不容易娇弱消停了一阵子,玄宗众师兄师叔还道他是改邪归正了,不料又过了两个月,苍云谷谷主那天狐妖王白紫依便找上了门来,指名道姓说施无端这小不要脸地拐了她幼子。

    众人找到饮水亭,发现施无端正一本正经地拉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小女孩玩拜堂,那小“女孩”乍看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白衣,一头云鬓粗粗地用银色的缎子挽着,脸颊有些苍白,像也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只是眼角一扫,便媚气横生,一看就是个已经修成了人形的小狐狸精,不知几百几千岁了。

    道祖真是愁得头发也白了,不知自己是欠了哪般因果,弄了这么个命里魔障来,只气了个倒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偏偏施无端还大大咧咧地拉着那小狐狸精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师父,您看您看,这是我媳妇。三师兄说了,娶了媳妇就能生小子,生了小子以后就能替我挨揍啦,啊哈哈哎哟师父别打,师父”

    打不死你个小孽障,找个狐狸精上门也就算了,连公母都不分

    苍云谷的妖物有天狐约束,一般不出来祸害人间,只是修仙练道,过自己的日子,在九鹿山之邻,向来往来不多,不过也井水不犯河水,那天狐白紫依见施无端只是个屁事不懂的顽童,又挨了罚,被道祖下了狠手打得叽喳乱叫,也不多纠缠,自行带着小狐狸精走了。

    为这,以行为不端之名,施无端还没来得从“生出个儿子替他挨打”这个美梦里醒过来,就被打断了一条狗腿,一瘸一拐地足足跪了半年的祠堂。

    这年他九岁。

    道祖对这关门弟子真是爱之深责之切,放眼整个玄宗,上下几代,没有一个比这孩子根骨再好,悟性再高的。

    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无论教什么,都能一点就透,最难得的是,对天象算学他竟还有种天生的悟性,很小的时候就能托着脑袋坐在巨大的星盘前,一坐就是一整天,怎么也不烦,只有星盘能克制住他调皮捣蛋。

    旁人看起来枯涩高玄的星辰轨迹,他竟能像玩游戏似的一五一十地一板一眼地算,还很有几分痴迷。

    可除此以外,他又实在是个祸头,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没有他不敢闯的祸。

    九鹿山中提起这位混世魔王,都不觉苦笑远看像块美玉,近看原来顽石还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3、第二章 白离

    窗口的白玉兰败了,风一吹,就大朵大朵地掉在地上,把地面都糊成了一团白。

    道祖站在小窗边上,透过半敞的窗子往外望去。院子中间铺了一个巨大的星盘,几乎占了半个小院去,此时正是清晨,阳光落下来,那星盘上的微末光辉便暗淡下来,只有凝聚目力,才能看清上面隐隐约约的繁复的线,纠缠在一起,偶尔有花瓣落在上面,便像是被星盘吸干了似的,飞快地枯萎下去。

    他的关门小弟子施无端正坐在星盘边上,裤腿微微卷起,露出一小节脚踝施无端这年十岁,好像开始长个子了,吃的东西全变成了不停拉长的骨头,整个人开始显出少年特有的清瘦。他外袍里兜着几根鸟羽,手里缠着一把金线,十指如飞,正灵巧地编着一件“豆蔻缠”。

    这豆蔻缠乃是有钱人家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带的,大多是丝线编织而成,中间穿插些珠子宝石之物。大乾年间,小女孩一般不像成人那样挽髻插笄,大多梳着发辫。约莫两三寸宽的豆蔻缠就编在女孩的辫子里,有些缠尾上还绑了金铃,随着女孩的脚步会叮铃作响。

    施无端小小年纪,也没人教过他,最多不过是看到苦若大师门下有几个年纪还小的师姐妹们戴过,竟然就无师自通地自己鼓捣着动手起来,可见此子在歪门邪道上甚有天分。

    等道祖定睛望去,登时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他那宝贝徒弟拿着玩的金丝线和鸟羽他竟都认识。

    那金丝线乃是九鹿山大典年祭的时候用来铺星盘的“渡星丝”,乍看酷似金丝,拿在手里却极为柔软,清凉如水,又极其柔韧,神兵挥之不断,乃是九鹿山山顶一种常年生活在皑皑白雪里的金蚕织出来的,一年不过产上几两,这也就罢了,反正这东西放不坏,玄宗一年又一年的倒也存了些。

    却是那鸟羽,绚烂非常,在日头下仿佛镀着一层琉璃似的,端是流光溢彩,若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仔细盯上不到片刻便会头晕目眩,神志都能被那颜色摄去一样。

    道祖越看越眼熟,快步走到外间,掀开门帘一看,真是一阵一阵地气血上涌只见他养得那只翠屏仙雀不知什么时候,竟给人剃光了毛,这被称为世间最美的鸟见他进来,仿佛受了惊吓,撅着一毛不剩的秃屁股,哀哀地叫了两声,便转过身去,好像无颜见主人一样。

    翠屏仙雀传说是九天瑶池上仙人养的,人间难得见到几只,极北之地才偶尔得见,以雪莲为食,饮雪水,从不吃人间浆果草虫,向来是道祖的心肝宝贝。

    道祖跟秃毛仙雀面面相觑了一阵,气得手脚发抖,一把捡起戒尺,猛地推开门“施无端”

    他这败家徒弟给吓得手一哆嗦,下意识地把金线和鸟羽都捂进袍子里,颇为心虚地说“嘿嘿,师父。”

    碧潭真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那掌门师兄正在上演玄宗保留节目拿着戒尺满院追打上蹿下跳的施无端。

    施无端的袍子撩着,兜着什么东西,两只手死死地抱着,一边缩脖端肩地抱头鼠窜,一边嗷嗷直叫“师父,师父您听我解释,二师兄说娶媳妇得有聘礼,聘礼得是好东西,哎哟,疼疼疼没有聘礼徒弟就得打光棍啦,哎哟别拍脑袋,拍傻了屁股上肉厚,您要打也打屁股啊”

    碧潭就在门口干咳了一声“掌门师兄。”

    道祖这才发现他,立刻放下戒尺,勉强把脸上的愠色压下去,又将袍子上的褶子抹平,清清喉咙,捋捋胡子,这才慢条斯理、好像他从来都不慌不忙一样地问“碧潭师弟,来此何事”

    碧潭是道祖的师弟,在掌门之下,督管玄宗日常事宜,最是好说话的。施无端眼尖,两步蹿到了碧潭身后,在他身上扑打了两下不存在的灰,讨好地呲牙一笑,那模样就差摇头摆尾了“碧潭师叔,您来啦。”

    碧潭觑了一眼他怀里的赃物,就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怎么又捣蛋”

    施无端找到靠山,揉着脑门没心没肺地“嘿嘿”一笑,被道祖狠狠地瞪了一眼“小畜生,晚上在跟你算账碧潭进来说话。”

    算是大赦天下了。

    施无端松了口气,揉了揉被戒尺边扫了一下的后脑勺和大腿,感觉碧潭师叔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他两下蹿上一边的大树上,哼着歌,把那豆蔻缠剩下的部分编完,然后得意洋洋地对着光看了看自己的成品,简直觉得这是件神作,再好也没有了小孩都喜欢鲜亮的东西,此时的施无端还没有多高的品位,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珠光宝气的东西活活能闪瞎狗眼。

    然后他就从大树上蹦下来,趁着碧潭拖住道祖,熟门熟路地越过看守,跑进了苍云谷,直奔天狐妖王的火莲洞,气沉丹田地在门口大吼一声“白离小离子快出来快出来”

    白紫依就眼皮一跳,心想怎么又是这个倒霉孩子。

    可她一低头,却发现她向来不苟言笑的儿子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闻声便要站起来。白紫依忍不住一皱眉,叫住他说道“你且先站着,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我并不精通命术算学,可瞧那小子面相,也知道他不像福泽深厚的平顺之人,恐怕将来命途多有坎坷,我粗粗一算,竟看不出他前因后果,想来他将来便是早早夭折也未可知”

    白离抬头瞧了她一眼,他此刻不过少年面相,目光中的冷意却叫千年妖王忍不住顿了顿,片刻,才听白离轻声说“娘,您想说什么呢”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未变声似的柔软,慢慢地吐出话音来,仿佛在和人撒娇一样,可表情却远不是那么回事。白紫依便叹了口气“你欠他因果,日后有机会,还了便是,切莫牵扯太多,人与妖,始终是”

    白离嗤笑一声,却仍是轻轻柔柔地说“儿子省得。”

    随后当着白紫依的面一转身,幻化成了一个小姑娘的模样,仍是那副眉眼,只是换了打扮穿戴,便显得说不出的柔和,叫人瞧不出端倪来,然后径自走了出去。

    白紫依剩下的话音便卡在了喉咙里,好半晌,才轻轻地叹了一声,竟是十分无可奈何。

    白离一出去,就看见施无端在门口蹦来跳去,好像脚底下有钉子扎他脚似的,一时片刻也闲不下来,一只手背在身后,笑得像朵花似的,另一只手对他招了招“小离子快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白离任他拉过去,问道“什么”

    施无端道“你闭上眼睛。”

    白离瞧了他一眼,像个真正的乖巧的小姑娘一样,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施无端偷偷看着他,见他那睫毛长极了,一颤一颤的,细巧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还带着些孩子的稚气,简直没有一处不好看,便志得意满地想,哎呀,我可真是娶了世上最漂亮的媳妇呀。

    他绕到白离身侧,还不放心地嘱咐说“你可不许睁眼偷看。”

    白离就应了一声,嘴角往上翘了两分。

    施无端那双手从小就推演星盘,灵巧极了,说话间就飞快地解开了白离顺着一边肩膀垂下来的长辫子,把他那珠光宝气的得意之作给缠了上去,然后往后退了一步,说道“行啦。”

    白离睁眼刹那,就又被翠屏鸟的毛给晃得眯了回去,拉起自己的头发一看,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火树银花的“少女”,偏偏施无端还在一边搓着小爪子,讨好地问“嘿嘿,我亲手做的,好看吧”

    白离心里一动,点头道“好看。”

    施无端于是更人来疯了,围着他转了好几圈,絮絮叨叨地说“那是那是,我做的么,师父那只大笨鸟的鸟毛都给我拔光啦,为了这个他还揍了我两尺子呢那破鸟除了毛好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整天就会撅着屁股叽咕乱叫,叫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啧”

    白离便问道“你又挨打啦”

    施无端颇为光棍地伸出一根小指头,摇头晃脑地说道“没事,我才不怕呢,小爷我会金钟罩铁布衫,师父的戒尺打在身上,就跟就跟往我身上吹了口气似的,一点也不疼,一点也”

    他话还没说完,白离就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指,于是施无端剩下的话音就全落回了肚子里,感觉白离的手软绵绵的,顿时心花怒放,美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傻呵呵地看着对方笑了两声“走,咱们去堕月坡那边,我爬树给你摘果子吃。”

    苍云谷里有山有水有美人,施无端简直觉得此地像是世外桃源一样,乐不思蜀到日头偏西,才想起又玩疯了,回去少不了要挨一顿臭揍,于是颇为恋恋不舍地跟白离告别。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奇特的鸟鸣,两人一抬头,便见一只秃毛的大鸟从空中俯冲下来,直落到施无端肩膀上,黑豆似的眼睛在白离头发上亮闪闪的豆蔻缠上转了一圈,泄愤似的在施无端脑袋上使劲啄了两下正是道祖那只翠屏仙雀。

    施无端一边用胳膊挡住头,一边伸手去抓它,翠屏仙雀躲开,趾高气扬地伸出一只脚,便偏过头去,赌气似的不愿意看他了。

    它的脚上绑着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袱,施无端愣了一下,弯腰解下来,三两行看完了,表情竟有些讶异。

    白离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施无端用手挠挠头“我师父命我去东海找江华散人,说是取一份东西,还让我不得耽搁,今日不必回去,速速起程,路上所用之物都在包袱里哎奇怪,他怎么今天早晨不说”

    4、第三章 终身

    传说九天之上是有仙人的,关于仙人,民间传奇话本浩如烟海什么这个仙子和穷小子私奔了,那个和尚道士又多管闲事棒打鸳鸯了,几大星宿如何勾心斗角、争宠夺权了可若是真正考证起来,其实谁也不敢说自己真就见过仙人。

    传来传去,不过“素有耳闻”“某老汉曾言”“此地民间盛传”等不靠谱的话。

    自殷晟之地有记载三万余年以来,还未曾听说过谁是真正飞升成仙的。

    那些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修仙之人,不过落得个清闲自在、与世无争的名声罢了。

    传闻江华散人出身于大商贾之家,士农工商,商为末流,虽家有金山银山,他老父仍自认门第不高,便一辈子汲汲于声名,不仅给自己花重金捐官,更是赶着一众子弟读书习武求道,遍求名师。

    偏他这宝贝疙瘩似的嫡子江华是块朽木,文不成武不就,被老父大棒赶着到了九鹿山,没有半个月,便因为顽劣异常,不服教化,众弟子听道经的时候,竟然当场站起来,将师父质问得哑口无言,终于被轰下了山。

    他既不敢回家,也无事可做,说来也是命该如此,正逢着一个神神叨叨须发皆白的老游仙,便跟着他修仙去也,这一去便是三百年,修成个什么样子不知道,反正“江华散人”这云山雾气的名,算是被人们叫出来了,想来他那一心改变门风的老爹九泉之下,也该当瞑目了。

    如今施无端却犯了愁,心道那江华散人像个被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四处乱窜,一刻也不得安生,谁知道他又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祸害了,可叫自己去哪里找呢

    这一去,岂不是要三年五载

    正这当,忽然一道惊雷劈了下来,施无端一愣,抬头望去,只见苍云谷中天气瞬息万变,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忽然就乌云密布,不过眨眼间,豆大的雨水竟然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翠屏鸟缩缩脖子,这会也不计前嫌了,炸着翅膀往施无端宽大的袍子里钻,被他一把拎住脖子给揪了出来。

    施无端拉住白离,往最近的山洞跑去,还不忘举起身材巨硕的翠屏鸟放在白离头上给他遮风挡雨,怜香惜玉十分尽职尽责。

    可怜那翠屏鸟扁毛之身,天生不长白眼,此刻竟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苦闷。

    苍云谷中山洞大多是某小妖洞府,有些修炼时间较长,便以把自己弄出个人模人样来显示道行深厚,还要在洞府门口写上个不伦不类的匾。虽是如此,这些小妖们身上毕竟还有些畜生习气,向来是各自有各自的领地,在这苍云谷中,随意进入旁人的领地乃是大忌。

    施无端年幼,没人和他说过,他便也不知道厉害,见那洞府上没有牌子,还道是个空的,拖着白离便闯了进去。

    他忙着将自己身上的雨水抖落,又笨手笨脚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翻到干净的一面,小心翼翼地将白离额角上沾到的一点水渍抹净,所以也就没看见山洞尽头处一双兽瞳幽幽地冒着绿光,正往这边瞧。

    这雨越发大了,翠屏鸟愤怒地挣脱了施无端的魔爪,随即上蹿下跳地追着他啄起来,施无端“哎呦”一声,一边在窄小的山洞中抱头鼠窜,一边嘴贱地说道“你连毛也没有,湿了连抖都不用抖,有什么哎呦行啦,别以为你是老头子的鸟我就不敢把你烤着吃怎么还没完了”

    白离看着他笑了笑,然后趁着他不注意,扭过头去,看了角落里隐藏的野兽一眼,那野兽接触到他略含警告之意的目光,竟瑟缩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远远地顿首一下,以示臣服,夹着尾巴慢慢地退到了堵在那里的大石背后。

    白离掐了个手印,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两人周遭架起一个封印之地,将外物隔绝出去。

    然后施无端便山呼海啸地奔过来,翠屏鸟凶神恶煞地在后面追杀。也不见他如何,白离好像随意那么一伸手,便拦住了扑腾着翅膀的翠屏鸟,将它兜入怀里,一只手托着那大鸟的身体,一只手轻轻地顺着它的脖子,往下安慰一样地抚摸着。

    在施无端眼里,翠屏鸟奇迹一般地忽然便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伏在白离怀里,他摸摸鼻子,伸手在翠屏鸟的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骂道“啧,色鸟,便宜你啦。”

    然后他的注意力飞快地转到他那漂漂亮亮的“小媳妇”身上,一迭声地问道“你淋湿了没有冷不冷”

    说着,便要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白离,脱到一半,才发现那外衣早被水泡得滴水,便略有些尴尬的摸摸脑袋,有些纳闷地说道“哎呀,怎么都流汤了”

    施无端正是童子到少年的过渡的年纪,个子是开始抽长了,脸颊上却依然带着孩童的稚气,唯独一点下巴尖开始隐隐显出骨头的痕迹,两缕湿哒哒的头发黏在他的额头上,露出下面一双清澈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傻乎乎地看着自己湿哒哒的外套,白离就笑了出来。

    施无端也不知他在笑个什么,只是觉得他笑得好看,于是摸摸湿哒哒的头发,也跟着傻笑起来,所以没看见,那看似乖顺地伏在白离怀里的翠屏鸟的身体竟是微微打着颤的。

    这山洞中竟有些散落的干柴,不知什么东西带进来的,施无端把柴禾抱做一团,伸出手指,熟练地搓了个请灶的小咒文,柔和的火苗便跳动了起来,不过片刻,便点燃了小火堆,两人一鸟围坐下来,白离的目光这才落在那湿了半边、墨迹都晕染开的信上,问道“你这是要去多久”

    “谁知道呢”施无端把头发解开,将上面的水拧干,随手抓了两把,“若是运气好,说不准下山便能碰上他,若是运气不好,正赶上他上哪个深山老林去了,三年五载找不着他也是寻常。”

    他话音才落,便看见白离脸上微有郁郁之色,忍不住接着道“不过你放心,师父给我寄来的包袱里还有一块小星盘呢,虽说我功夫不到家,兴许算不大准,但大概方位总是有的,又不是没长嘴,打听打听,怎么一头两个月,也就找着他了,一定速去速回的。”

    他正是一心想着玩的年纪,还道白离不高兴,是因为自己走了没人和他玩了,便又道“上回听苦若师叔那边的小师姐说,山下的集市可热闹了,卖什么的都有哎,要不,你和你娘说一声,咱们一起下山去玩得啦”

    白离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我娘说,山下大千世界不知有多少人,有多少好人便有多少坏人,人心比这谷中最容易叫人迷路的林子里的小路还繁复,我派中人是不得随意下山的。”

    施无端无法无天惯了,才不把什么门派规矩放在眼里,摆摆手道“咱们偷偷地走嘛,不叫你娘知道。”

    他说得太理所当然,白离不禁怔了怔。

    只见施无端跃跃欲试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下过山哪,听说山下的人们有城郭村镇,车水马龙,女人们出门都坐装满鲜花的轿子对啦,等我有钱了,也要给你买一顶,还给你买最好看的花布做衣服穿,桂花海棠做的点心吃,香草编的铃铛玩,好不好”

    少年眼睛闪啊闪的,白离有那么片刻,几乎真要点了头,他忽然垂下眼,看见自己搭在翠屏鸟身上的那一只幼童的小手,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摇摇头“可是我天劫还没过哪”

    施无端像是被一捧凉水浇了头,摸摸自己披头散发的脑袋,嘟囔道“对哦。”

    两人之间隔着半堆火,白离微微侧着头,若有所思什么似的,在火光明灭中,便显得脸色有几分暗淡,施无端还道他是不高兴,哪里看得了他闷闷不乐,便挖空了心思想逗他笑,站起来到洞口揪了几棵草叶,悬在火上烤干了,翻翻折折,不出片刻,就编成了一只小蝈蝈。

    施无端捏着蝈蝈尾巴上余下的一截草,递到了白离鼻子底下“哎哎,小离子,笑一个。”

    白离接过来,就依言对他笑了一个,可一双眼睛却依然睁得大大的,连眼角都没弯,一看就是装的。

    施无端就转转眼珠,双手合十拍了两下,低低地念了一句咒文,这是他刚刚才学会的傀儡咒,乃是趋物之术,光是寻常草木之物,咒文变化便有八千多种,除非玩乐,用途并不大,别人没事谁也不去研究这种东西,恐怕整个九鹿山中,也就施无端这一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将其从头到尾背熟了。

    这会正好用来哄着白离玩,只见那草编的蝈蝈竟然摇摇晃晃地在白离的手掌中站了起来,像是刚学步一样,走得还不稳当,一条腿拐啊拐的,头晃尾巴摇地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倒着腿打滚翻跟头不亦乐乎。

    “这个叫驴打滚。”

    “这个叫猴子打醉拳。”

    “这个叫”草蝈蝈一路攀上白离的肩膀,竟然探着头在白离嘴角上啄了一下,好像亲了他一口似的,白离一愣,就听见施无端“嘿嘿”地笑了两声,表情有点坏,脸蛋却红扑扑的,解释道,“这个叫偷香窃玉,美人,给小爷好好笑一声呗。”

    白离的眼睛里忍不住有了些笑意,却故意绷着脸,伸手把这只特别猥琐的蝈蝈从肩膀上捉了下来,骂道“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施无端抓了抓头发,讪讪地道“那个,小离子”

    白离不理他。

    施无端想了想,就背过身去,从地上摸了一把黑泥,在脸上鼓捣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片刻后转过脸来,只见他用黑泥在脑门上画了个不伦不类的“王”,又在眼圈上糊了一大圈黑黢黢的泥,嘴角两边各自画了几道胡子,鼓着腮帮子瞪着白离,然后突然高高地挑起眉,眼睛睁得一大一小,呲出一口小白牙,歪着头,做出一个奇傻无比的鬼脸。

    白离就和翠屏鸟一起呆滞地看着他。

    片刻,翠屏鸟“扑嗒”往旁边一倒,差点翻到火堆里,白离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施无端如蒙大赦,这才伸手按了按已经酸了的腮帮子,跟着傻乐了一阵。

    然后他摸出道祖给他塞进包里的星盘,一只手悬在星盘之上,那些细细的丝线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地爬起来,吊在他还沾着泥巴的脏兮兮的手指上,施无端拿起一只小木棍,在旁边的地上画出了一打叫人眼花缭乱的算式,说道“来,我给你算算这天劫是怎么个前因后果,小离子,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白离目光一闪施无端不知道忌讳,虽然心里明白白离是妖,可日日同他一起玩闹,早将他当做和自己一样的小伙伴,顺口便问了出来。

    这妖物的八字乃是极私密之事,牵扯前因后果无数,向来是天知地知父母知,之后除了天生命定、这辈子唯一一个最亲密的那个人之外,是谁也不说的。

    施无端见他沉默,还不明所以地抬头问道“怎么啦”

    白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目光中是施无端不明所以的复杂,好半晌,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轻声说道“丙辰年腊月初三子时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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