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涓却依然镇定不能,待眩晕感稍稍退了一些,他便急不可耐地开口,“可有延寿之法”庞涓对于此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急切和失态,多少有些出乎轩辕洛的意料之外。
他不由问道,“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可是连轩辕洛自己都觉得,这是分明是在明知故问。若是不重要,怎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将命格都转借给另一人,却在同时把自己托付给深不可测的未来
果不其然,庞涓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很重要。”深吸了一口气,一贯清冷凉薄的人,眼中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暖意,如同初阳温暖了冻结的冰湖。
他看着轩辕洛,郑重地强调了一遍,“很重要,于我而言,那个人便是最重要的,世间无任何事物可与之平起平坐。”
虽已大致猜到,这份郑重还是不由得让轩辕洛有些吃惊,也有些淡淡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歆羡他空活了千百万年,这样的情感却从未有哪怕一刻,抚乱过他的心结。
正在他沉吟之间,庞涓又已开口催促,“所以说,可有延寿之法吗”
“自然是有。”轩辕洛道,“只是代价昂贵,你确定你可以”
无一秒犹疑,庞涓应声道,“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我看未必吧。”听他答得爽快,轩辕洛却不以为意。
手指挑起束在腰间的那枚古玉,清润的色泽流离而过,“我受父皇之命,执掌人间一切生死。因此,若有人愿以自身寿命为代价,向我提出请求,无论是什么,只要我做得到,便一概不能拒绝。”
似笑非笑地看着庞涓,轩辕洛缓缓开口,“可是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庞涓问,“我亦愿用寿命与你交换”
“你已没有寿命可言了。”轩辕洛打断他的话,“你的命理已断,根本就不再有阳寿这种东西。现在的你,不过是活一天便赚一天罢了。”
庞涓语塞,轩辕洛看着他,又道,“况且你又中了这样险恶的毒。即便是山鬼,也无法完全将你治好。你能活到现在,全靠着用药物,才能勉强续命。”
庞涓不知如何反驳,索性沉默不语。过了一阵,一个片段模模糊糊掠过他心头,庞涓抬起脸看向轩辕洛,“我愿拿另一样东西与你交换,不知是否可以。”
“说来听听。”轩辕洛看起来似乎兴趣并不大,“你要知道,若不是用寿命的话,如果你拿出来的东西我不满意,我便会拒绝的。”
庞涓抬手抚上自己如玉雕一般的脖颈,“那日救我时,你曾说过,若救不活,便用我的身体去做一件一件什么事。”
轩辕洛有些惊讶,“即使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还是听到了吗”
庞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一径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如果现在,我自愿献上身体,这样的话,可以吗”
他说的轻松,轩辕洛倒有些犯难起来,“可以是可以你就不怕我用你的身体做什么坏事,让你死了也不得安生”
庞涓笑,“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好人。”语气一滞,他有些嘲讽地看向轩辕洛,“你也不过是为了哄你妹妹高兴罢了。”
被说中心事,轩辕洛摸了摸下巴,道,“你真是让我越来越有兴趣了。”顿了顿,他又说,“你开出的价码,远远超过了你想要的东西的价值。所以,我许你另一个愿望,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连庞涓本人亦未料到,他从来未曾看重过的东西,价值却是如此之大。思及此,他不由直接开口问,“这一具身体,比人的寿命还要珍贵”
轩辕洛脸上写得明明白白,对暴殄天物的庞涓十分痛心,“人的寿命算得了什么人身乃是集天地灵气而成,你竟然这样简简单单就卖了自己。真是愚不可及的凡人。”最后一句是轩辕洛低低的叹息。
庞涓虽听到了,却也并不在意他如何看待自己,无论愚不可及,或是智慧绝伦,他便是他,不会因任何人做出改变。
他高傲地扬起下颌,回给轩辕洛三个字,“我愿意。”轩辕洛看了他好一会儿,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表情,只能再次摇头叹息。
又过了一会儿,轩辕洛终于不再纠结于庞涓和他在对待这件事上表现出的几乎是南辕北辙的态度,重新问庞涓,“想好了吗,你的第二个愿望”
“自然。”庞涓回答,“我想再多活一阵子,不知你可做得到”
也许这愿望对轩辕洛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在过去的数千年里,他满足过的愿望不计其数,而眼下这个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换来的第二个愿望,竟然只是要再活一阵子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愿望。”轩辕洛一时不免有些踌躇,“只要山鬼可以用草药压制住你体内的剧毒,而你本人,若不离开昆仑山半步的话,想活多久都不是问题。”
“我是说要离开这里。”庞涓语气沉静,“不用太多,我也只要再活五年,便心满意足了。”
“五年”轩辕洛念叨一遍,随即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他,“你不必亲自去监视那个人能不能活过五年的,难道我还会赖账不成”
“这你少管。”庞涓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与他多做纠缠,一双漂亮的眸子有些挑衅地看向他,“莫非你做不到”
“你可要想好,一旦离开昆仑山,即使是山鬼也未必有把握完全压制你体内的毒,你确定要这样”
“无所谓。”庞涓一脸的满不在乎,看得轩辕洛心惊胆战。
“那么好吧,你这个要求,我答应了。”轩辕洛知道不可能再说服他,只得答应。
庞涓笑笑,伸出手同他击掌,“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围魏救赵
齐王坐在他有些过分宽大的王座上,又一次陷入了沉思。总是拿不定主意的他习惯性地左右环顾。
靠近窗的一侧站着邹忌,身形修长漂亮的男人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巧夺天工的玉雕。田忌站得离他很远,轻轻抬手拂拭衣裳的动作都优雅得不可思议,
由于事关重大,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孙膑都被请了来,温雅的男人坐在田忌身侧,双手拢在袖中,静静看着满地流离的光和影出神。
齐王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打破了满室岑寂,“列位可有什么想法吗”
他此时倒比较庆幸,作为说客的赵奢没有参与这场似乎以比赛耐力为主要内容的讨论,不然此时这不尴不尬的场景,难免会落人耻笑。
依旧没有人说话。
齐王只得点起名,“邹相,你有何高见”第一个中枪的邹忌没有犹豫多久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赵国此刻已然力穷,故而才向我们求救。魏国却兵锋正盛,触怒他们实在不智。所以不如不救。”
预料之中的邹忌式回答,孙膑和田忌不由相视而笑。
“田忌,你呢”
田忌的回答像是在与邹忌故意作对一般,“邹相所言不错,只是不免太过丧气了些,正因魏国势盛我们才更应该及早挫其锋芒,若待其羽翼丰满以后,恐怕连我齐国也很难与之抗衡了。”
又是针锋相对的意见,齐王有些困扰地轻叩面前的案几。他最后看向许久不语的孙膑,“先生是什么意思”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孙膑抬起头微笑,“依在下所见,邯郸久困,即便我们劳师袭远,能否真正护其周全,亦未可知。”
顿了顿,孙膑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接着说下去,“可是,庞涓用数万人围住邯郸城足足三年,魏国的都城必然就已经空虚疲惫。所以,我建议,不去救邯郸,直接袭取魏都。”
邹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孙膑,即使他一贯反对出兵,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天才到极致的构想。
不救邯郸,而直接奔袭安邑
除了他,天下或许再没第二个人想得出来。听到齐王肯定的回复之后田忌亦看着孙膑笑起来,后者却依然表情平静。
“先生今日说的这番话真叫做掷地有声,可惜先生当时没有去看邹忌的表情,那可真是有趣极了。”这样说着的田忌,脸上带着几乎是孩子气的恶劣笑容。
孙膑不由自主地问他,“子期”
“先生何事”田忌应声回复。
“你就那么讨厌邹忌吗”
料想中的果断答复没有出现,田忌脸上反而浮起一丝犹豫,“也说不上讨厌吧就是感觉,跟他有些合不来。”
“哦”孙膑挑起一边的眉毛,这两人的关系,在他看来却不止是“合不来”那么简单。
“对了”田忌思索半晌,忽而恍然大悟似地一敲桌面,“我就是看他笑,觉得不顺眼,所以就故意难为他,让他不好过。”他坦荡荡地向孙膑总结,“就是这样。”
直率到几乎任性的回答倒让孙膑晃了神,好一会儿才不自觉扬起嘴角笑开,“子期,这话你可不能出去说啊。”
“我知道,先生。”田忌诡秘地冲他眨眨眼,孩子气的举动又是让孙膑一阵好笑。田忌无聊一般地将手里的酒杯转了又转,清冽的液体在盏中晃出好看的光圈。
“今天让邹忌讨了个没趣,固然是好的。”田忌搁下手中的酒盏,“只是便宜了赵奢那只狐狸”
“不然呢”孙膑笑问,心下便知他待会儿说出来的话必定又是出人意表。
田忌也果然没叫他失望,张口便道,“不然不然哪里会就这样便宜了他”掰着手指算了算,“至少也要狠狠敲他一笔,还要他尊我齐国为王。”
孙膑叹口气,“敲他一笔倒还好说。只是要他尊王,恐怕还得等一阵子。”
“依先生看,要等到何时”田忌问他。
“这个么”孙膑微微一笑,“若不出意外的话,等咱们打赢了这一仗,便可震慑赵国,使他们尊齐为王了。”
“说到打仗”孙膑不期然地看向田忌,“三军未动,细作先行。虽然我们并未参战,军中的细作还是少不得月月回报。”
他问,“这个月细作回来,应是哪天”
田忌算算日子猛然惊觉,“可不就是今天”“甚好。”孙膑笑道,“不如叫他进来,听听前线战报,咱们心中有个大致,也好早做准备。”
细作很快被带进来,那是个极普通的年轻人,若是丢在人群里,便丝毫分辩不出来。正是这样的人,才最适合这样的任务。
“说吧。”田忌替孙膑撤了酒案,看着他将笔提在手里,做好了记录的准备,示意年轻人可以开口。
年轻人仔细闭上眼睛回忆一下,开始详细地叙说,“回将军、军师,一直到这月的望日,魏军整个围住邯郸城,只有靠后山一条小路尚可交通,因此邯郸的存粮只多不少,恐怕很快便要支持不住。”
“嗯。”孙膑未抬头,只是应了一声,“继续说。”
年轻人接着说下去,“望日过后,魏军中便换了主将。”
这一回孙膑有些讶异了,以他对庞涓的了解,即便再不得已,他也绝不会轻易将决断大权假手他人。
抬头望向田忌,后者眼中的惊诧一点也不比他少。
“为什么更换主将换了何人”田忌已然先他一步替孙膑问出了心中疑惑。
“据说是主将庞涓遇刺失踪,如今军中的主将是庞涓的副将空桐嘉。”顿了顿,年轻人又补充道,“但他只不过是暂行主将之职,军中有流言说,魏王不日即将派遣公孙衍接替他的位置。”
遇刺失踪
田忌有些不可置信一般地看向孙膑,却发现他好像入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手中的笔滚落地上都没有发觉。
“先生”田忌只得出言提醒。
回过神来的孙膑轻咳一声掩饰心中的慌乱,带着些犹疑看向堂下的年轻人,下意识地就要确认一次,“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如履薄冰
“千真万确,俱是在下从魏军军中收集得来的消息。”
“知道了。”孙膑语气平静,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还是出卖了他。田忌皱了皱眉头,走上去替他拾起落在地上的笔放回案上,也不管一旁还有人看着,径自伸出自己的手握上了他的。
入手的感觉冰冷,手的主人像是被那一句话便抽走了所有残存的温度。
“行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田忌淡淡地说,多出来的那个身影消失之后,他静静看着孙膑,一句话也不说。
那双手已经停止了颤抖,田忌又静默了一会儿,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开口,“先生在为庞涓担忧吗”
他一向不屑于委婉曲折、步步为营的表述,而习惯直来直去的交流。
刻意隐瞒也并非孙膑的风格,他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曾经最残忍的背叛,就没有给他带来些什么田忌不解,问出的话也就不觉有些尖锐,“先生即便曾被他所害,也依然会为他担心吗”
“被他所害吗”孙膑有些出神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苦笑,“子期,有些事情,其实我越想,反而越弄不明白。”
“比如”田忌坐在他身侧,认真地听下去。
“我一直想不通,既然他害了我,为何还要救我为何不像魏国的小公子说的那样,直接取了我的性命”
说话的人,表情是田忌从未见过的迷惘。
“子期,你知道为什么吗”
田忌诚实地摇头,“不知道。”想了想他又追问,“既然先生心中有疑问,那为何不在当时直接问个明白呢”
孙膑摇摇头,“等我醒来,他已经返回魏国了。”
“那后来呢”
后来孙膑轻轻抽回被田忌握住的手,不再作答。
他知道,那时庞涓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来一次,站在他窗外,往往一站就是一个下午。不像是来看他,倒像是在赎罪。
他从来没有试着走进过他的房门,一次也没有。
正是这样的态度才让他恐惧,让他害怕,让他心灰意冷。高傲如庞涓,如果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便绝不会有这样的姿态。
他越安静,越小心翼翼,他便越不安。
他宁可庞涓不要这样默默地在窗外看着自己,他只希望庞涓能走进来,用什么态度都好,只要向他解释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误会,都是一个再荒谬不过的玩笑,然后告诉他什么才是真相。
若能如此,他便会再次像从前那样相信他,甚至于宠爱他骄纵他。
可是他没有,一次也没有。
那扇门,像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沟壑,将他们分隔两端。一个出不去,一个进不来。那条沟壑又深又冷,漫长的像是没有尽头,将两个人完全冻结。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若是庞涓从此对他不闻不问,他便也正好死心,自此这一段往事,便皆可纷纷了断。
可他偏偏也不允,他偏要挂念着他,偏要像是点卯一样,每几个月准时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再想起一次,再期待一次,再失望一次,再疼痛一次。
像是某种细腻而又冰冷的丝线,纠纠缠缠地绕在心口最柔软的一块,准时地慢慢收紧,勒破心脏。明明知道何时会痛,却避不开,甩不掉,走不脱。
“先生先生”田忌发现身侧的人不知何时又已经神游天外,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忽而惆怅忽而感慨,只好伸出手摇了摇他的肩膀。
孙膑勉强向他笑了一下,缓了好久才开口,“魏军换了主将。无论如何于我们而言,这都是件好事。”
见他不咸不淡地转开话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田忌也明智地放弃了上一个问题的讨论,他点头赞同道,“是。不管接下来主将是谁,只要不是庞涓,对我们就都是有利的。”
“刚才那人已经说过,有可能是公孙衍,对吗”孙膑道,“这人我认识,做先锋绰绰有余,只是若让他担任一军主帅,未免有点太抬举他了。”
田忌想了想道,“这空桐嘉倒是没有听过。这样一个姓,想必应该是魏国名门空桐家的人。这空桐家历代出的皆是文职史官,何时又跑出来一个武将”
“嗯。”孙膑应了一声,随即补充,“这个空桐嘉,是庞涓身边的副将,既然能够代行主将一职,想来必有过人之处。也许是他的学生也说不定。但是魏王只让他暂代,有两个可能。”
毫不意外地收到田忌探询的眼光。
“第一个,魏王不信任他。”孙膑一笑,“不过,他既然敢于暂代主将,庞涓便一定是预先给他下过命令。可是连魏王都不信任的人,庞涓又怎会放心让他协理三军这恐怕就有些说不通了。”
“第二个可能,这个人值得信任,但是年龄太小,或者是军功不彰。总之,难以服众。”孙膑沉吟了一下,“照我看,这个恐怕才是真正的原因。”
听了他的话,田忌倒像是有些兴奋,“这么说,咱们这次的敌人,不是小鬼就是蠢货了”
被他的形容逗笑,孙膑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子期,还是不要轻敌为好。年纪和才能未必就有多大的关系,更何况蠢货有时亦会变得聪明。而聪明人,往往就栽在这样的蠢货手里。”
“我知道,先生。”田忌点点头,又问,“依你看,我们应当什么时候出发”
孙膑道,“自然是越快越好。”想起总是那个拿不定主意的一国之君,和总是笑眯眯的邹忌,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若不快些,只恐过两天君上又要改了主意”
“那怎么成”这个合理的假设显然极大地刺激了田忌,他当即站起身来,“先生稍等,我这就去点兵,旬日之内就出发。”
“诶子期你等等”孙膑刚想去拦,田忌已经快步冲了出去,高挑的影子不一会儿就从门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罢了”收回晾在半空中的手,孙膑摇了摇头笑着自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为什么这章写的有点伤感。
、自投罗网
齐国出兵袭取魏都,本意便是为了逼迫魏军全军回师。故而一路上的行军,田忌和孙膑二人都没有刻意掩饰其踪迹,齐军挥师攻打安邑的消息,自然也就不出意外地传入了此时远在邯郸的魏军阵中。
“既是如此,公孙将军应当尽快去守卫国都才是。”这样说着的人,脸上还有几分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稚气,可一举一动都极其老练,隐隐有大将风度,让公孙衍不由惊诧他心智成熟之快。
空桐嘉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熟练地整理着案上散乱铺陈的战报,“这全军中八成的士兵,将军都可一并带走。”他动作一顿,将混入战报中的一张地图分拣出来小心收好,“毕竟,齐国这次来者不善,即便抛开国都这一层,安邑也是我魏国的心腹要地,万万丢不得。”
“那你呢”公孙衍问。
“我”空桐嘉慢慢收拢起桌上的最后一卷竹简,“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再待一阵子。”
“这又是为何”公孙衍急急追问,“你明明知道两成军队根本就不足以再继续围困邯郸,即便正面打一仗,也没有任何胜算。”
看空桐嘉静静地盯着他,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公孙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若是情况再糟糕一些如果我们不能赶在被围死之前救出安邑的话,依现在的状况来看,一旦和齐军交锋,安邑周围必然被封锁,根本不可能再给你送出补给。”
空桐嘉看着他,依然不说话。公孙衍以为他还在思考,索性又劝了一句,“算了吧,留在这里意义不大,如果跟我一起,将剩下的兵力都带走,咱们的胜算便可更大。”
“嗯。”空桐嘉收回眼神,淡淡应了一声,“也好,那你便将剩下的兵力全部带走吧。”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公孙衍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话语和情绪上的异常,不由多问了一句,“那你呢,你怎么办”
空桐嘉有些疲惫地笑了,“我怎么办”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公孙衍的问题,然后回答,“我要留在这里。”
语气平静而又不容置疑。
“留在这里你疯了”公孙衍不可置信地低叫出声,“一个人留在敌国,这实在是太”他已不知用什么语言去形容这个看起来荒诞不经的决定。
“这你不要管。总之,我要留在这里。”空桐嘉已经自顾自地做出了决断。他下决心时的强硬和干脆与公孙衍心中那个温雅羞怯的孩子模样大相径庭。
“不成。”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放弃劝说,“你若不能一同回去,我怎么向老先生交代”
空桐嘉沉默一阵,说,“给我半年时间,告诉祖父,说我半年之后必定完好无损地回到他身边。”
公孙衍不解,“冒这么大的险也要留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空桐嘉轻声喃喃,如同自语,“我有必须找到的人”看着公孙衍依然迷惑的目光他又不禁笑了起来,“公孙将军不要管我了,还是早些去准备出发吧,千万不要误了行程。”
“好。”对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却依然难掩担忧。空桐嘉看着这个热心肠的将军走出去,叹了口气,也开始准备明早入城的便装。
几日后,清晨。
自公孙衍撤军几日后,邯郸便解除了戒严,从萧冷森疏的生死战场,重新变回了那个繁华热闹的天下重镇。
邯郸近郊,空桐嘉从容地拦住了一队商贾。
“什么事”为首的商人显然并非一般的市侩狡利等辈,见空桐嘉端庄风雅,举动之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名门气度,便也停下脚步,礼貌地回问。
少年一身行路打扮,却并不显得风尘仆仆,他从容不迫地答,“在下是代城人,因父亲仕官于邯郸,家中祖母十分挂念,故而遣我前来探望。”即便是露出焦急的表情,他也依旧显得极有涵养,“只是在下的行李过重,实在有些难为。若我付出相应的报酬,不知列位能否宽容,载我一程呢”
这一番话说下来,流畅连贯,滴水不漏。连空桐嘉自己都不知道,他几时竟也能将假话说得这样信手拈来。
空桐嘉的谎言说得十分成功,再加上他本就是一副落难公子的做派,更是让人不忍拒绝,商人没有过多的犹豫,随即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空桐嘉道过谢,心中不由浮上一丝庆幸幸好他于赵国士兵而言,还只是一个远在天边的名字。正因如此,他才得以跟在人群中便能偷偷混进城里。若是他有庞涓那样的名气,再加上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恐怕一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平平安安地踏进邯郸城一步。
轻松地混在商人之中进入了邯郸,空桐嘉在一个路口向商队辞行。看着缓缓消失在街头的商队,空桐嘉叹了口气,开始从包袱里清理那些纯粹用来做戏的“行李”。
将手里的最后一块石头丢弃在不起眼的角落,空桐嘉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他还不至于忘记自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混进敌国的国都,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空桐嘉在心中固执地认为庞涓不会死,可若想找到庞涓,就先要知道是谁刺杀了他。他能够猜到,这件事一定跟赵国有着莫大的联系。换做其他任何一国,都只会隔岸观火,而不会做这种铤而走险之事。
唯有赵国,也只能是赵国。
话虽如此,可要从哪里找起呢空桐嘉心中一时也没有分寸。他甚至不知道关于这名刺客的任何信息,他是何方人士,受何人命令,甚至于不知“他”是男是女。
稍稍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空桐嘉想走出有些昏暗的小巷,却发现巷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古朴的佩剑悬在腰间,一副卿大夫的打扮。
空桐嘉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就想要绕开他情况未明之前,他暂时还不想和赵国的官吏有任何接触。
在他低着头走过去的时候,男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举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人才突然伸出手拦住他,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空桐嘉有些不可置信地退开两步。
其实他的语气非常平和,说话的气势也不向远远望起来那样咄咄逼人。他就维持着俯在空桐嘉耳边的姿势,眉眼稍稍带了笑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具亲和力。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又一次响起,“魏国的副将大人或许,我还是该叫你空桐嘉”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一个问题,围魏救赵,究竟围了哪里太史公先生的记载是自相矛盾的,资治通鉴发现了,于是干脆存疑。至于作者嘛当然是选最不和自己的故事冲突的那个说法了
、飞来横祸
“赵奢”空桐嘉咬着牙,毫无形象地一掌拍在了赵奢的桌案上,被打搅的人却没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反而极有耐心、像是哄孩子一样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麻烦的始作俑者居然还敢问他怎么了
门只是半阖着,一个有些固执的声音从虚掩着的门缝不屈不挠地挤了进来,“空桐,不论怎么说,错了便是错了,先生若要罚,也是应该的空桐你在哪儿”
大致明白了少年如此失态的原因,赵奢了然地微微一笑,“括儿让你心烦了”
“没错”空桐嘉狠狠地瞪向他,“是不是你根本找不到能忍受他的伴读,所以才故意害我”
“诶”赵奢无辜地回望,“括儿只是有些过分认真而已,这就让你困扰了吗”
“过分认真”空桐嘉一字一顿重复一遍,杀气十足。
赵奢猛地拂衣起身,“对了,今日我还有要事要入宫一趟,若有什么事,且请等我回来解决,可好”
托辞,毫无疑问的托辞
一直以来优哉游哉的样子消失不见,赵奢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门口。空桐嘉追之不及,只能独自生闷气。
不知何时虚掩的门已经洞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跟他年龄相仿,不同于空桐嘉浑然天成的温雅气度,少年摆着的是一张几乎制式化的木头脸,“找到你了,空桐。”
空桐嘉一脸认命地站起身来,纵无奈,表情也还是一贯的温和,“嗯,我只是一时有些不舒服而已,无妨了,我跟你回去。”
少年赵括眯起眼睛,划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空桐嘉一边跟在他后面往回走,一边诅咒着没义气的赵奢。不知是不是他的诅咒起了作用,此时的赵奢也遇到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他实在是不想介入两个平均年龄不到十八岁的孩子之间的争端,故而唤了人来驾车,预备去各处城门看看有没有庞涓的消息。
端坐在车中的赵奢感觉到四周车厢突然剧烈地一晃,驾车的马毫无预兆地狂奔起来,赵奢心知应是马匹受了惊,勉强维持身体平衡,一边探出头去大声问,“怎么回事”驾车的仆人却早已经不知被甩到哪里去。
干脆利落地钻出车外,赵奢单手紧紧拽住马缰,想要喝止惊马,却不想马儿却如同发了疯一般,狂奔打转,连赵奢都奈何它不得。耳畔惊呼连连,赵奢不知是否伤了人,情急之下,反手拔剑刺向了马颈。
很准,直入颈动脉,一剑毙命。赵奢也赶在车辆被死马拉拽倒地之前跳了出来。顾不上多想,他先去查看四周的情况。
距离翻到的车不远处,有一个纤细的人影委顿于地,看得赵奢心里顿时就是一沉果然还是伤了平民。
他紧走几步上去,俯下身去问那个被撞倒的女子,“可有大碍吗”
女子却一径低着头不语,赵奢循着她用手按住的地方看去,发现裙裾已然被鲜血浸透,显然伤势不轻。
“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可好”赵奢轻声问她,却不知这句话仿佛触动了一个无名的开关一样,甫一出口,女子便抬起头惊惧不已地看着他连连摇头。
这一抬头,饶是赵奢也要惊为天人。那一张脸漂亮得让人心悸,只是过于苍白而没有血色,便多了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她畏缩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不要”看样子若是赵奢的气势再强一点,可能会当场将她吓昏过去。
见女子视自己俨然如洪水猛兽,赵奢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该送你去哪里”女子依旧惊恐地盯着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向旁边歪去,赵奢眼疾手快地接住那个纤细的身体,却发现怀里的人已经意识全无。
还真的被自己给吓昏了,我就那么可怕赵奢颇有些哭笑不得。可是说到底,他怎么也不能把人直接给丢在这里。
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赵奢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声,“得罪了。”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来,怀中的身体虽然单薄,骨骼却十分明晰,身形较之同龄的女子也无疑更为高挑一些,似乎也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轻盈。
总算徒步回到了住处,一路上遭遇了多少奇奇怪怪的眼神赵奢早已经不再去想,就这样维持着一副处变不惊的表情跨进了自家的门槛。
“大人”看到刚刚出门不到半天的赵奢去而复返,还忒淡定地抱着一个人,院子里本来忙碌的下人瞬间被吓得不轻。
赵奢已经心力交瘁到什么也不想解释,只是径直走进内室,将怀里的人小心地放在榻上,示意他们去请人给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治伤。
一回头,正好看见站在门外的空桐嘉。
“赵奢,我原以为你只是狡猾,还不至于下作。现在看来,似乎是我错了。”不知是由于早上的气还没消,还是单纯地误会了他,赵奢只觉得空桐嘉看他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想起刚刚那几乎是戏剧性的一幕,解释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于也没有出口这件事如果较真地解释起来,要想完全说通实在要耗费太多的经历。
他只是诚恳地看着空桐嘉,最后用四个字发表了感想,“你误会了。”然后就自动自觉地忽略了空桐嘉接下来可能问出口的所有问题,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还不忘合上房门。
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情,赵奢开始仔细地思考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驾车的马都受过专门的训练,也每天都有专人照料,突然没有理由地受惊,实在让人想不通。更何况,一直到出事的前一秒,他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征兆。
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意外,赵奢当然可以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任由它过去。只是他隐隐能够感觉得出,这很可能是一场经过了ji,ng心策划的y谋。
那么,目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这就是个公告
暂时拜拜了大家,在下要去面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考大学了。虽然文章停在这里稍稍有点不甘心的感觉明明还有一点就要完结了大雾,根本不是一点啊摔
虽然看的人不算太多,不过可能还是要麻烦你们稍稍等候在下一阵子喽,蹲在坑里的同胞们稍安勿躁,在下大概、也许、可能会在一月末左右回归。如果考不上的话就没办法了
总是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去数剩下的时间,感觉无论怎样都不够用扯远了。
总之停在这里真是万分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哈,在下渡劫成功,从20日起恢复更新
小涓儿,赵将军,你们准备好了吗
庞涓稍稍侧目“准备好什么”
导演在凌厉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低“呃谈、谈恋爱外加勾心斗角”
庞涓转开头“谁要跟这家伙指赵奢谈恋爱勾心斗角啊”委屈“想要师兄”
导演“涓儿你怎么ooc了涓儿”
、曲于清商
赵奢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门扇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是空桐嘉站在外面。
“怎么了”赵奢不得不停止思考,抬头看向他。
空桐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醒了。”
“嗯,知道了。”赵奢点点头,却是满心疑惑为何说到这件事时,空桐嘉的态度那么奇怪
他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赵奢走进内室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家儿子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他迎上几步问道,“怎么回事”
赵括一张小脸上满是无奈,“我只是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家,结果”想起之前自己问出同样的问题时女子的反应,赵奢觉得他大致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果不其然,他伸手挑开帐幔,女子单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掩着胸口轻咳不止,一双眸子里水光潋滟,我见犹怜。
“小儿鲁莽,刚刚多有得罪了。不知我应将小娘送回哪里去呢”赵奢没有再提回家的事,而是明智地换了一个问法。
女子慢慢平复了呼吸,忽然对着他盈盈下拜,“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我誓不愿再回去受万般折磨,大人恩情无以为报,愿意在大人府中为奴为婢,不知大人能否收留”
“什么”对于这样突兀的请求,赵奢显然没有心理准备,但看女子固执的样子,却也知道她并非戏言。
不过她刚才说什么不愿再回去受万般折磨
如此一来,倒也能解释她为何不愿回家了。
赵奢看着眼前的人,不知如何作答。一旁的赵括却也突然一脸认真地上前来凑热闹,“父亲,这小娘看样子十分可怜,不如就留下她,如何”
“嗯”以他的状况而言,要想在府中留一个人,的确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女子虽然来路不明,却显然连半分武功都没有。更何况,即便她心怀不轨,若是进了赵奢的地界,便早就是万事不由自主。故而赵奢没有过多的犹豫,便说“也罢。”
他看向仍旧恭顺地低着头的女子,问她,“只是今r,i你为我所累,若还要在我府中为婢,我心中实在有愧。不如你做我的侍妾,可好亦可免了你受旁人的欺辱。”
想了想他又温和地补上一句,“不用其他,你只要为我侍奉笔墨便可。”
“侍妾”女子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不愿意吗”赵奢问。女子愣了愣,轻轻摇头,随即又点头,“愿意”些微的笑靥在她脸上绽开,如同一朵漾着微波的花,赵奢一时竟看得有些失神。
“好,你叫什么名字”被这一笑软了心,赵奢也不禁放柔了声音。
“我名商宜。”许是赵奢温柔的态度起了作用,女子看他的眼神不再透着恐惧,声音也稍稍放大了些。赵奢这才发现她的声音很好听,不同于那种听惯了的柔婉,如同清凌凌的玉碰碎在耳边。
“商宜吗”听到这个名字,赵奢轻轻皱起眉头,“这已是和当今的君夫人同讳了,总有些不妥。”
听见他说,女子便乖巧地低下头去,“既然如此,还请大人重新赐名。”
赵奢唇角扬起微笑,略作思考之后,他试探地问道,“商羽,便改为商羽可好,也正好衬了你的声音。”
女子侧过头想了想,一双明眸忽而晕染了万种风情,“商羽谢大人赐名。”赵括和空桐嘉早已经知趣地退了出去。
“真的好漂亮啊”赵括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空桐嘉,让后者不知该如何评价。“你喜欢她”空桐嘉心中突然冒出恶作剧的念头,要说年岁,他今年也不到十九岁,调皮的孩子心性尚未褪尽。他倒想看看,这个一贯自诩学士的小书呆子,要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果不其然,刚才还一脸歆羡的少年听了他的问题,绯红瞬间就爬满了脸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甘地小声争辩,“人皆爱美,我我又岂能免俗”
空桐嘉“噗嗤”一声笑了,笑声吸引赵括忿忿的目光,他直起身,恢复从容端雅的做派,可嘴角有些恶质的笑容却还是出卖了他想难为少年的事实,“话说回来,你父亲收了她做侍妾,她与你岂不就有了母子之分这喜欢二字,你以后还是不说的好。”
听出空桐嘉语气中明显的取笑意味,赵括不由得气急败坏地瞪向他。被瞪的人却好像丝毫没有自觉,犹自笑得十分开怀,平常冷静持重的大人模样早没了七八。
此刻的内室里,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一片沉默。
商羽踌躇了半晌,有些畏缩地问道,“这件事情夫人会同意吗”赵奢一愣,随即低低地回答,“括儿的母亲,已在两年前去世了,你不必担心。”
“对对不起”商羽自知问到了不该问的,有些惊惶地道歉。
“无妨。”赵奢看着她畏惧不已的样子,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岁。”
“是吗”赵奢仔细地打量面前的人,不由皱起眉头轻轻叹息,“太瘦了脸色也不好,真的没有大碍吗”
商羽看着他微笑,坚定地摇了摇头,“真的没有,不过是我自小便有不足之症,所以才这样而已。”
看着苍白单薄的人,赵奢不由心生怜惜,旋即又装模作样地板起面孔,“既然有不足之症,为何不好好调养呢”
美丽的女子,眼角眉梢笼上一层淡淡的愁绪,却不答话。
赵奢也不愿逼迫她,只是温和地说了一句,“你既然到了我这里,便可好好地调养身体,这样可好”
商羽轻轻点了点头,赵奢冲她安抚地笑了笑,“好好休息。”说罢,便走了出去。
那双纯黑色的剔透眸子一直追随着赵奢的身影消失,眸中如同秋水洗过一般,美得干净而纯粹,不染纤尘。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避讳制度似乎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避讳了。古人好可怜
、瞒天过海
商羽的确聪明,性格又柔顺可爱,没几日就和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混熟了。无论见到谁,她都会笑着招呼,本就倾国倾城的一张脸笼上温柔的笑意时,让观者便不由心驰神往。
只是空桐嘉总觉得,这个不知何处而来的美丽女子,总有点怪怪的。究竟是哪里不正常,他也说不出。比如现在。
虽然他心下隐隐觉得,偷看别人确实不是妥当的行为,可他也不知屋内的人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贸然打扰,亦非他所愿,便只好在这里静静地站着。
门半开着,朱色窗子也只掩着一半,一棵叫不上名字的树正好探进来一串柔软的花枝,暖风拂了窗户,便带落不少花瓣在案子上。
空桐嘉看在眼里,除了觉着可惜,却也有些不知名的情感在心里深深浅浅地浮着,忽而觉得,这样的景色衬了那人,似乎也别有意趣。
窗前的人仿佛不觉风吹,也不觉花落。单手撑着头颅,好像在浅眠,衣袖滑落,露出衣底下小半截纤细的腕子,凝着玉一样的清辉。也许是过于单薄的缘故,没有一般女性那样圆润的线条,却反而更显出楚楚可怜的境味来。
她一身的衣装,是赵奢亲自挑的,束腰长袖,色调淡雅。此时她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垂落下来,酞色的袖袂和裙带悬着,被风吹动,离地面不过点滴之遥。如同静室里流连逡巡着一捧深色的湖水。
如此美人,也难怪赵奢会喜欢了。
空桐嘉一个没注意,自己的思想便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轻盈的脚步在耳边响起。好像只一会儿的功夫,刚刚还依窗浅眠的人已然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空桐。”她温婉地开口,“有事吗”
“嗯”所幸空桐嘉并没忘了自己的正事,“我来找赵奢,向他借一本古书。”想起和赵括的约定,空桐嘉不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赵奢并不是一个本质意义上的“严父”,显而易见的是,赵括对他的敬畏还是要远远多于亲昵。
“那可是前朝孤本,父亲一直视若珍宝的。”
“所以说,为什么你觉得如果是我的话,就一定能借来呢”看着赵括一脸坚定的小模样,空桐嘉却觉得自己还是拒绝这份不知何处而来的信任比较好。
“因为你比我大啊”说着这样的话的孩子,理直气壮,“父亲当然会觉得你更稳妥一些。”空桐嘉到底低估了赵括缠人的本事,最后不胜其烦的他,只能勇敢地跑到这儿来代替赵括来借他父亲的宝贝书。
“这样吗”商羽带着歉意,温柔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大人的书都在哪里呢”
“无妨。”空桐嘉也回以微笑,“不知他何时会回来呢”
商羽侧过头认真地想了想,模样竟然带出几分少女的娇俏可爱,“大人说,今日君上那里有紧急的要事,今日或许要戌时初刻才能回来。”
“好。”空桐嘉说,“那我那时再来。”美丽的女子温婉一笑,空桐嘉莫名就觉得脸庞发热,忙不迭转了身,匆匆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