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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怪谈之鬼器 第3分页

作者:北碗 字数:22659 更新:2022-01-02 10:35:11

    魏偃定定看着他,双目朗朗如星,“先生自度何如庞涓”男人诚实作答,“我不如他。”

    魏偃一击掌,“这便是了。惠王即位后,怀氏一门在王宫中的势力,早已经差不多被斩草除根,只有先生凭着先王时留下些战功,又素无可咎,才得以一枝独存。那庞涓做事狠绝,要是我们不能早日争取赵国的支持的话,恐怕先生,也很快就要引咎还乡了。”

    这样说着,他还故意惋惜地叹了口气,“到那时,不知先生将落得何种下场啊。”男人若有所思,忽而低头向魏偃行礼,“无陈谢过公子教诲,公子睿智,无陈万不及一,惭愧至极。”这一番话说下来,怀无陈的表情忽然又变得有些担忧,“可是公子又如何能肯定赵国一定愿意支持我们这事情即便作了,成功的可能也不过十之二三罢了,万一我们失败,他赵国又当如何”

    “所以说庞涓聪明一世,只有这件事做的不好。”魏偃嗤笑一声,“文武侯时,重农养士,与民生息,确积了一些虚名。可王兄上位仅仅两年半,大仗二三,小仗无数。他有了庞涓,自是不会败,可是,如此穷兵黩武,让韩、赵这样非敌的邻邦怎么想,如此苛捐重役之下,让我魏国数百万子民又怎么想”

    “这么说赵国必当愿意支持公子了”怀无陈道。

    魏偃脸上冷笑还未退,反而逐渐加深,那样的笑容配上还未完全长成的五官,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他说,“如果赵奢够聪明的话,他一定不会拒绝我。”他优雅地转身,并示意怀无陈跟上自己,“先生,陪偃去喝杯酒,可好”

    怀无陈会意,紧随其后,走出荒芜的小园,又走进偏僻的巷子,听见前面行走的魏偃的声音凉薄地传过来,在萧瑟秋风的背景里不复少年人特有的清脆无邪,“如果我可以做到的话,”他说,“先生,相信我,我会成为魏国最好的国君。”

    怀无陈的脚步顿了一下,“无陈相信。”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然而,就在这时魏偃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怀无陈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喧闹着洒满阳光的街道另一边,两个年轻的士人正亲密地站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其中一个面生的很,但举止端方,温润如玉。另一个眉眼ji,ng致如画,一颦一笑尽是动人心弦的风韵,不是庞涓却又是哪个

    想起方才和魏偃的两句话,怀无陈不由上前一步,面带忧色低声问,“这可如何是好”见魏偃不做声,却有些发愣地盯着街道的另一边,他伸出手轻轻扯了扯魏偃的袖子,意图唤回他的神智,“公子”

    魏偃回过神来,语气淡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听不见,话说回来,”他说着指了指那另一个面生的男人,“那又是谁”

    怀无陈摇了摇头,“不知道,并没见过。”虽如此说,他在心中却隐隐觉得,这人和庞涓的关系一定不一般。他和庞涓共事两年有余,却从未见过庞涓笑得那般毫无防备的样子。虽然他平常也笑,可那笑意却往往只是浮在嘴角,很美,看起来却有种凛冽的寒气,像是某种带毒和刺的鲜花,美丽却难以靠近。

    对面的两个人已经结束了交谈,正向着魏偃和怀无陈两人站立的这条小巷子走过来。魏偃笑了笑,迎着两个人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怀无陈愣了一下也跟上去。

    “庞将军”伴着清脆如银铃的少年声音,碎金似的阳光在少年脸上跳跃着,美好得让人心驰神往。

    “呀,是小公子。”庞涓微惊,似乎未曾想过会在这里碰见魏偃。魏偃上前两步,天真的表情像一张假面,覆盖住了原本神色,“将军回来了,怎么不去见王兄王兄想你正想得紧呢。”这样说着,又好像才注意到一边的令缃似的,试探地问,“将军,这位先生是”

    庞涓浅笑,“小公子,这位是涓的师兄。”言罢又转头对令缃介绍,“这位是君上的弟弟,小公子魏偃。”

    令缃温和地俯身施礼,魏偃眼中一抹奇异的色彩一闪即逝,他也还礼道,“竟是将军的师兄,失敬了。”

    庞涓顺口问道,“小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魏偃快活地答话,“今日下棋赢了怀将军,正要到他家去喝酒呢。”一旁的怀无陈点头称是。几人又寒暄了几句,随即分道扬镳。

    魏偃看着远去的两人,对着身边的怀无陈轻声吩咐道,“先生,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魏偃是有原型的,就是和魏惠王争储的公子缓至于为什么名字不一样,这个后文会交代的。本来是争储位,为了跟上文章大纲,就稍稍改动了一下。

    最近总是打错字这是手癌的前兆吗

    公告已修改

    、赵国来客

    看着酒肆里忙碌的女人,魏偃眼中染上些许暖意,轻声开了口。

    “琅琊姐姐。”他这样唤道。背对着他的女人听了却是一怔,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站在琅琊面前的,是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看着自己,仿佛在笑,可是那笑容却十分凉薄,根本未及眼底,好像主人已经忘却了诸如大笑、欢喜这一类强烈的情感。他五官的轮廓是自己熟悉的,可是在这样的笑容映衬之下,却有种难以表述的凌厉气势。

    琅琊有些迷惑,在她的印象里,她的小公子应该还是个笑靥明朗,小小软软的孩子。

    “琅琊姐姐莫非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魏偃啊。”那少年复又开口,抹杀她心中最后一点犹疑。琅琊上前两步,想像从前那样,伸手拍拍他的头发,却不知在什么时候,魏偃已经长高,她非得稍稍抬高胳膊,才能碰到他的头顶了。

    魏偃轻笑了一声,顺从地低下头,像某种小动物似地乖巧地在她手心里蹭了蹭。琅琊眉目间的神色,有些欢欣又有些枯涩,她梦呓一样说着,“小公子长大了。”

    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如同阳光一般的孩子了。

    “我姐姐可好吗”魏偃问她。琅琊沉吟一下,“君夫人很好。”“那我便放心了。”魏偃说着,转身向后院走去,“赵使想必已来了吧,还劳烦姐姐引见了。”

    “公子且慢”琅琊突然开口叫住魏偃。

    “怎么了”魏偃回过头,奇怪地问。

    “君夫人说”琅琊低低地吐出这样一句话,“她不希望小公子做这样的事情。”

    魏偃停在原地,不动,不语。

    琅琊看着他的背影,“君夫人说”

    “姐姐她说什么”提到姐姐,魏偃的声音变得温柔。

    “君夫人说,”琅琊鼓足了勇气接着说下去,“庞涓是天下奇才,小公子不是他的对手。还有”

    “还有什么”魏偃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天命难违。”

    “我知道。”魏偃的声音渐渐变冷,“可是,为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就把我姐姐远嫁赵国。”他冷然拂袖而去,清峻的嗓音掷地有声,“这样的国,他们要不起。”

    琅琊呆呆站在原地,任魏偃径自去了。

    怀无陈跟在魏偃身后向后院走去,察觉到魏偃停下了脚步时,他也停在了离魏偃两三步远的地方。

    “怎么了,公子”他靠近询问。

    魏偃调皮地向他眨眨眼,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放低声音。伸出一只手指向后院一棵树下,“看那边。”

    怀无陈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大树下坐着个中年男人,正提壶自斟自饮,举动之间洒落大方,浑然天成,倒像个游侠。

    “不太像魏国人,是吧”魏偃不知是在询问怀无陈还是在自说自话,忽而又侧了侧头,“这赵国的使者,不一般呢。”

    那男人饮尽杯中之物,忽而长身玉立,拔剑起舞,气劲带动树上枯叶,纷纷扬扬地飘落。魏偃轻声赞叹,“好剑法。”

    一套剑法舞罢,男人将手中长剑掷出,不偏不倚地cha在魏偃一行两人驻足的隐秘出口,那把剑成色上佳,冷峻的寒光反s,he在幽暗的走道中,让人不由心生凉意。

    “谁在那里出来。”男人的声音比剑光更冷。

    魏偃伸手拔出那把cha在地上的剑,怀无陈刚想阻拦,魏偃对着他安抚地笑了笑,双手捧着剑走上前去。

    “惊扰先生了,我是魏公子偃。先生舞剑,回肠荡气,动人心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得罪了。不知可否请教先生名讳”

    男人看了看他,似是有些不确定一般,随即反手收剑回鞘,“没想到公子竟然还如此年轻,真是不可小觑。刚才亦是多有得罪,在下赵国赵奢。”

    一旁的怀无陈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魏偃的惊讶一点也不比怀无陈要少,他本以为来传信的最多也不过就是赵奢的心腹,没想到最终站在面前的,竟然就是本尊。定了定神,他换上礼节性的微笑,“万万没想到,先生竟然亲自来了。”

    赵奢表情一肃,“这等事情非同小可,我手下的人未必做得周全,我只好自来。”眼神一转,又看到魏偃身边站着的怀无陈,“敢问这位是”

    “是我的老师,上将军怀氏。”为了打消对面人的疑惑,魏偃顿了一下又接上一句,“也是我母亲怀姬的族弟。”

    “嗯。”赵奢点了点头,“公子可以信任就好。”言罢手虚引一引,指向大树下那张小桌,“公子何不坐下详谈”魏偃从容入座,怀无陈默默地站在一旁。

    赵奢静静地看着魏偃,那少年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竟不知怎么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他倒不担心这个孩子对他耍花招放眼这天下,能骗到他赵奢的人还不算太多。

    “公子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么”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开了口。

    魏偃抬起头,眼神平静,“没有。”他想了想,嘴角笑容颇有得色,“反正,先生又不会拒绝我,不是吗”

    赵奢想着这孩子竟然如此有趣,就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公子如何这般肯定此时和魏国国君作对,纵是隐秘行事,一旦败露,于我赵国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魏偃的表情变化。

    魏偃浅笑,似是全然不曾放在心上,“先生戏我,”他说,“庞涓穷兵黩武,两年之内三次对邻国动兵,赵王就放心吗”

    没想到魏偃的说辞如此犀利,赵奢愣了一下,才缓缓对答,“公子试言之,我王为何不放心”

    魏偃眼神变得凌厉,“魏武卒纵横四海,罕遇敌手,若是和赵人对敌,先生自忖,有几分胜算”看着赵奢的表情一变,他又笑了起来,笑容淡化了原本凌厉的气质,“可是,若我能成功的话,就不一样了。”

    “如何”赵奢追问。

    魏偃提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拿在手中,“若我能成功的话,”他说,“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了庞涓。”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赵奢看着他的模样不由问道,“容在下问一句,公子此举,仅仅是为了魏国稳定吗”

    “不,”魏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笑开,“我和他,是私仇。”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已修改

    、北风乍起

    窗口一树红梅凌寒,开得明艳,如同殷红的血点子一般散落于扯天触地的雪暮之中。窗外雪花正疾。

    却还是比不得倚窗读书的那人,容色倾国。

    一只惊寒的麻雀飞来,用尖尖的喙轻点糊窗的纸,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窗内的人猛然蹙起眉,挥手就将读了一半的书简狠狠掷在地上,穿简的皮带摔断了,无数竹条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

    似乎被大美人的喜怒无常吓到,窗外的麻雀不满地叫了一声,飞走了。

    庞涓以手扶额,靠在窗边矮榻上,眉宇间恼恨神色还未消退。

    魏罃,这个愿意将举国兵权赋予自己,给自己的才华以最大舞台的君主,他尊敬他,也很欣赏他。

    可这不代表自己可以容忍他公然cha手师兄的私事。

    什么“夫子岂可空其堂室”庞涓愤愤地想着,师兄娶不娶亲,娶什么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关心,要说谁有权力cha手,也应该是他庞涓,是从小和师兄一起长大的庞涓。

    再说,成不成亲,就那么重要成了亲,或许师兄很快就会变得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有太多的平衡、考量、计较等着他。最后,他也会变成那些大腹便便的老大夫,守着一个妇人和几个闹嚷的孩子,庸庸碌碌了此一生

    不对庞涓藏在衣袖下的手蓦然攥紧,他的师兄,应该和他一起带着天下无敌的魏武卒一起,纵横四海,荡平八荒,有朝一日他俩的名字应当并排写在竹简上,一同荣膺后人。

    思及此,庞涓的心情更坏,一抬手将手边的另一卷书也“哗啦”一声摔散在地上,然后看着一地狼藉散落的竹简木然地发呆。

    门扉轻响一声,是令缃闻声过来,知道庞涓生性畏寒,他并没直接将门洞开,而是小心地开了一条缝隙,再轻巧地闪身进来,随即转身,又将门关得严丝合缝。

    看到散落一地的书简,令缃微微有些惊诧,“怎么了,涓儿”

    庞涓缓缓垂下眼睛,掩住眸子里那些流转的异样情绪,还是用着令缃习惯的口吻对答,“师兄,冷得紧”

    令缃有些心疼地看着庞涓艰难地活动着冻僵的手指,“你屋里的火盆呢,怎么不点上”庞涓摇头,语气委屈,“味道呛人,我着人给熄了。”说着又满含期待地看向令缃,“师兄,坐过来罢。”

    令缃走过去坐在庞涓身边,庞涓原是斜靠在窗边榻上,这一回索性滑下来枕在师兄怀里,还不安分地乱动,妄图寻找热源。这样子几乎每年冬天令缃都要见上许多次,故而也不为怪,只是一手捉了他的手来握住时,果然如冰块一般,清寒意味扎着他手心,一直凉到心里。

    “就冷成这样”令缃笑着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些,思量一下又说,“是了,到底不如师父那里,安邑在北,总觉着更冷些。”

    庞涓闭了眼,干脆将另一只手也覆上去,等到两只手被另一双温暖的手完全包裹时,他才悠悠地开了口,“这已算好了不少了,去年冬天我带兵进了齐国地方,才真正是滴水成冰,半夜里马和人都冻得睡不着,洗好的砚台忘了,给撂在外头,第二日一早竟冻在地上,挖都挖不起,现烧开水浇了才拿了出来,却是十足地好笑。”

    听他只当笑话讲,令缃心里却早已是五味杂陈。他无法想象,当时只有十八岁的庞涓,作为一军主帅,在异国寒冷的冬天里,要如何度过那些滴水成冰的夜。

    他伸手抚上庞涓ji,ng致如同雕刻一般的侧脸,心疼的话不知不觉滑出嘴边,“涓儿竟受了这么多苦”

    庞涓在他怀里笑起来,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些骄傲,“师父教我做谋士,庞涓便要做这天下最好的,要和师兄一起,廓清四海,一统天下,整顿苍生,要尽其智略、尽其才干、尽其器量,才是我平生所愿。”

    他抬起头看着令缃,一双美目灿若星辰。

    令缃亦笑,俯身在他耳边承诺道,“好,师兄陪你。”

    庞涓满意地笑起来,让人蓦然有种错觉,仿佛这个人还只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有着如斯单纯的心思和品性。

    庞涓暖够了,还是不起身,只一径贪着令缃怀里暖和,扯过一边的狐裘来盖在令缃腿上,顺便把自己包了个严实,又将榻上堆的书拿了一卷来,也裹进被子里。

    令缃看他拿书,想起自己是为着什么事才过来一看,虽说问得晚了些,却终究还是出了口。

    “刚才到底是哪里不好了,你这样动气,又摔书又砸桌子的”

    “刚有个雀儿,在这里啄我的窗户纸,吵得心烦。”庞涓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又自顾自地问下去,“倒是师兄,日前君上说的事,师兄心里有考量吗”

    并没想到庞涓会突然把话接到这里,令缃想到魏罃的话,脸先红了,随即反问,“涓儿在朝中,也不好过吧。”他的师弟他最清楚,庞涓年轻,又没甚基本,更兼手段严厉,不较情面,难于在前朝老人中立足,说起来也可算得情理之中。

    庞涓冷笑,“那些蠢材,只能空谈误国。也不见哪一些能上阵打仗。只要君上信任我,愿意付我兵权,师兄管他作甚”

    令缃此时却尚不知,他的回答虽平常,虽无过错,却终将引出多少血雨腥风,葬送多少无辜性命,又使得多少人,连同他自己在内,抱憾终生。

    此时他有自己的思虑,他试探性地开口,“处处树敌,终非长策。其实,若能有一门亲的话,也多个支柱,轻省一些。”

    半晌不闻回复,却见庞涓抱着一卷书,已经滚在皮裘里睡着了,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令缃轻手轻脚地把庞涓挪到榻上,却发现庞涓一手尚抓着自己衣角,便在他耳边带着笑音道,“给你拿床被子,仔细冻出病来。”庞涓含糊地嗯了一声,那只手也渐渐垂落下去,然后没了声息。

    令缃失笑,转身往内室过去。庞涓眼虽闭着,心里却明镜一般。

    师兄对他的心思,毋庸置疑,可是,替师兄斩断那些无谓的牵绊,却正是他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庞同学这种心理是不对的啊

    题外话,文里是冬天现实里也已经是冬天了,在下这里是正经的关外啊,手都冻僵了

    、黄雀鸣蝉

    夜已经深了,申抱着他心爱的匕首,本来是好好地倚在墙上站着的,却不知怎么慢慢地就滑落下来,最后靠在墙角打起了盹。

    大殿里一支烛火在摇曳,光线晦暗不明,垂在中堂的帘子晃动着,在墙上投下许多斑驳错落的影子像是夜话故事中那些择人而噬的山ji,ng魔怪。

    暗卫的深色斗篷下覆盖着一张年轻的脸,此时正半眯着眼睛,似乎很是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偷来的闲适。

    君上召上将军夜谈,倒是苦了他们底下人。也只有此时,申才会觉得,能够像他一样,让上将军格外地另眼相待,似乎也不算是一件太好的事。至少此时,他的十一个弟兄们还能安睡在军营里,快乐地打鼾,而不是像他一样被拘进王宫,夜半时分百无聊赖地挨饿受冻。

    说到底,申也并不知道,庞涓手下暗卫十二人,为何只有他被庞涓格外信任,以至于,他几乎寸步不离庞涓左右。

    他是暗卫,因杀人而出生,因杀人而长大,因杀人而存在。十二暗卫原属魏国国君,他们是魏国宗室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隐藏在堂皇的祭祀和辉丽庄严的编钟乐曲里。

    他的父亲,他们的父亲,世世代代,手上都沾满敌国人的鲜血。

    魏罃还是如此看重庞涓,在他首次出征齐国时,竟将十二名暗卫全数交到了他手中。在申的记忆中那一天自己的遮住脸的深色斗篷微微发烫,暗格外的阳光如同溶化的金水一般,无孔不入地透进每一处力所能及的地方,却唯独照不进他们如同夜的化身一般的斗篷里。

    申从未想过,一个男人可以好看到这种地步。虽然这样说多少有些浅薄,可是无法否认的是,当庞涓在魏罃的指引下,优雅地走进他们藏身的暗格时,最先点亮整个房间的,还是他的容貌。

    庞涓看着自己,看着地上齐齐跪着的十二名暗卫,不期然地笑了起来。

    “上兵伐谋,”他说,“以后要多多劳烦你们了。”

    猝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申的思绪,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紧张起来,他却依然保持着靠坐假寐的姿势,右手已经轻轻摩挲着那把ji,ng致的匕首上用银镶嵌的花纹,匕首被他捂在怀中,连明净的月色都不能使它反s,he出一丝一毫的光亮。

    脚步声渐近,申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那是他所熟悉的脚步声,庞涓的脚步声。

    “上将军。”他从容地站起,果不其然,看见庞涓从内殿中走出来。只是他的脸色不太好,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里忽而波涛翻滚,忽而又平静如同死水,经历过无数生死困境的申,一时竟有些畏惧。

    庞涓向他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回去吧。”说罢一个人像正殿外走去,申怔了怔,默默地跟在后头。

    不是不想知道庞涓究竟怎么了,只是他不会问,永远不会,因为他是暗卫。

    夜寂静,执板轻叩。偶尔有些亮着灯的窗口里,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晃动,在窃窃私语。繁华的都城安邑,此时业已陷入沉睡。

    “申”庞涓的声音隔着夜幕,是一贯让他安心的清冷。他跟上几步,低低回答,“在。”

    “嗯你去替我办一件事,可好”庞涓突然无声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申恭敬地低下头,“上将军尽管吩咐。”庞涓笑着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很重要,你务必拿捏好分寸,不可做大了,也不可教旁的人知道,君上也不成,你那十一个兄弟也不成。”

    “就当你我之间的一个秘密,如何”庞涓退开几步,轻霜一般的月光里他容颜清丽,宛如天人。

    “遵命。”申最终给了这样两个字的回答,然后一路再无话说。

    “嗯,”庞涓无声地笑,像是终于放下了重担一般,“拜托你了。”

    与此同时,另一群喜欢在黑夜里集结活动的人也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正等待着他们的指挥者,魏国公子,年方十五岁的魏偃。

    或许对于其他的孩子来说,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正在温暖的被褥里,做着一个又一个色彩缤纷的梦。

    听见人声响起,正在小睡的魏偃警觉地睁开了眼睛这两年他的睡眠一向很浅。他的梦是什么颜色的我们终究不得而知。或许是灰色的罢,魏偃的天空孤寂得也只剩下灰色。

    “无陈先生。”他揉揉眼睛站起来,看向为首的人。

    怀无陈看他熬红了一双眼睛,心疼不已,“公子何必如此自苦,又不是十万火急,何必非要熬这一夜”

    魏偃扬起唇天真地笑起来,“无妨的,先生,我着急嘛。”他说着摆摆手,示意其余的人退下,偌大的中庭须臾之间仅剩下他和一袭黑衣的怀无陈。

    “赵奢怎么说”他拉怀无陈坐下,笑眯眯地问。

    怀无陈沉吟一下,简明扼要地开了口,“他的意思,还是要用刺客。”

    “刺客”魏偃轻笑,“他终究还是个有见识的,知道行军用兵不是庞涓的对手。”说着,语气里忽然带上了些恶作剧的意味,“要我说,赵奢先生的身手可不错,要让他来充当这个刺客,倒真正是出其不意,必然能一击得手。”

    怀无陈吓了一跳,“小公子当真”他根本无法想象,要是真的把这话告诉赵奢,对方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魏偃连连摆手,“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怀无陈这才放下心来,可是想到赵奢的态度,他不由又开始担忧,“不过”

    “不过他还是忌惮庞涓师兄弟两个,对不对”不待他开口,魏偃已经镇定地接过了他的话,让怀无陈不由惊诧,“小公子真是”

    “怨不得他。”魏偃的表情开始有些严峻,“这两人确实难缠,更见气势日盛,要夺主君之位,非除了这两人。实在不行,就除去一个也可以。这两人若联手,只恐我数年的心血,就都要付之一炬了。”

    “只是”魏偃把目光投向窗外清朗的一轮明月,“庞涓所行,是为霸道,即便我不动手,日久也必定自祸。而他那师兄,走的却是王道。现在不除,将来只怕再也除不去。”

    他把目光转回来,直直地盯着怀无陈,后者忖度着他的心思开口,“小公子的意思是”

    “我就不信,他们师兄弟,便是铁板一块。”魏偃冷笑一声,“纵是了,也要投进炉子里溶成铁水。”

    作者有话要说  庞同学为什么喜欢申其实很好理解因为他师父的名字里有个申字嘛。

    关于暗卫,太史公曾经专门写过什么刺客列传,还有什么春秋四大刺客,燕丹买凶杀人这种桥段在,可见春秋战国的时候刺客一定是个倍兴旺的行业。

    赵奢大将军现在还是个田吏,大致相当于地税局总之他的武功应该也不会太坏吧

    公告已修改

    、自取其辱

    “所以说,公子的意思,是要离间他们师兄弟两个吗”怀无陈是何等聪明能干的人物,心中此时早已经列出了不少计划,只待魏偃一声令下,即刻就能付诸实施。

    “何用离间”那样凉薄的笑意,像是一块凛冽的冰,慢慢融化在少年的脸上,冻结了他的五官,“庞涓不是个好相与的,可王兄,似乎却更偏爱令缃些。”桌上的茶已成了隔夜茶,魏偃却也不嫌弃,拿起来倒了一杯喝下去,接着道,“也是嘛,庞涓桀骜,又不知变通,手段果厉残忍。王兄色厉内荏,当然还是喜欢他师兄那样的谦谦君子。”

    “照我看,他俩迟早得自己斗起来。”茶杯被无声无息地放回桌面上,少年两片薄唇中轻轻吐出最后的断言。

    怀无陈从不曾怀疑自家公子的判断,可听了这话,他却不由略略迟疑了一下。

    “先生可有什么别的话说吗”不曾想即使是这样几不可觉的迟疑也立即被魏偃察觉到,这让怀无陈从心里对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感到敬畏和恐惧他从魏偃五岁时便以老师的身份跟随左右,可近两年来,即便他如何努力,却再也看不清这孩子一分一毫的真实想法。

    收敛了心神,他将心中的疑虑吐露出来,“依我看,庞涓恐怕不会对自己的师兄下手。”

    “哦怎么说”魏偃显然对怀无陈的观点极有兴趣,“庞涓心狠手辣,只有同门之情,恐怕未必束得住他。”

    “不只是同门之情。”这句话一出,连怀无陈自己都吓了一跳。

    “先生接着说。”魏偃又倒了一杯茶水,却不急着喝,拿在手里浅浅地啜着,与其说是饮茶,更像是一种孩童无聊的游戏。

    怀无陈皱了皱眉,动作轻柔地从他手里拿下杯子。

    “隔夜茶,公子不要喝了,仔细伤了身子。”看魏偃没有去倒下一杯凉茶,而是乖巧地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怀无陈才接着说了下去。

    “庞涓脾气坏,做事又不留情面,他是跟着大公子上来的人,我们这些前朝势力,要想亲近他,总是难些。”怀无陈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苦笑了一下又道,“可是,若有新上来的人想要与他交接,他又觉得是蓄意谄谀讨好。其为人桀骜如此,所以满朝中鲜有与他交厚的。无陈冒昧说一句,”言及此,怀无陈顿了一下,看了看魏偃的脸色,“若没有君上纵他,他断能不至今。”

    魏偃静静地听着,倒似没甚感想,“庞涓才大,所以人傲了些,也无可厚非。”

    怀无陈话锋一转,“可是,小公子,庞涓对他师兄,绝不同于对别人。”魏偃笑了,“人之相与,自然是有亲有疏,若是平常,他对他师兄定然要比对旁人好些。可是到了要紧时候,只怕就不一样了,毕竟,人心难测。”

    怀无陈摇摇头,“不是这点,小公子可曾听说过,庞涓为人戒心极重”

    “略有耳闻。”魏偃眼波微敛,“他身边的细作回报,听说他一手好剑法,就连睡觉时兵器都不离身。”

    “正是,”怀无陈问道,“那小公子可曾见过庞涓解剑”

    “解剑”魏偃嗤笑,“别说是我,怕是王兄都没见过。”说到这里,魏偃神色有些不屑,“王兄也真是宠他,他带剑入宫,王兄竟也能准。”

    怀无陈低下头,看着地面,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难以置信,“除夕那晚,庞涓在堂上和他师兄饮酒,酒过数巡,偶然谈起齐国多美女,美女多善舞的话,令缃说他不曾见过齐女舞蹈,庞涓说他出征齐国时,曾经看过几次,只是堂上没有舞伎。庞涓竟然当场解袍卸剑,换了舞衣跳了齐舞。”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怀无陈顿了一下,“公子相信吗”

    半晌不闻回复。

    怀无陈一抬头,就见魏偃深深地埋着头,双肩抖动,笑得快岔了气,一边笑一边抬起头断断续续地对怀无陈说,“他那师兄委实是好眼福。”怀无陈急忙过来帮他轻轻拍背,魏偃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嘴角却依然止不住地上扬,“先生且想想看,依庞涓那样容貌,那样身段,要是真换了舞衣跳舞怕不比王兄那里的齐姬差到哪里去呢。”

    全然没有察觉话题已经被魏偃带往诡异的方向,怀无陈依样想了想觉着确实好笑,于是也笑了起来。

    魏偃已经笑得没了力气,整个人都倚靠在替他拍背的怀无陈身上,此时看见怀无陈笑,恶作剧的心思陡起,一把拉过怀无陈,在他耳边轻声道,“先生,你说庞涓做这样事,会不会是对他师兄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这样亲密的姿态,说的又是极其隐秘、不可告人的心思,怀无陈当即红了脸,放开魏偃后退了一步。

    见他中招,魏偃笑得很是得意,“我说笑的,先生不必挂怀。”怀无陈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想了想,魏偃又将话题领回正轨,“此事,先生是听庞涓身边人说的吧,我这两天忙着应付那狐狸似的赵奢,这些小事上倒疏忽了不少。”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庞涓对他师兄,倒还真的是不一般。他连对王兄都有戒心,却唯独对他没有,那般桀骜凉薄的人,竟然肯跳舞给他看”魏偃眸色转深,“看来要想从中取利,恐怕我们就不能仅仅是坐着等了。”

    “那么公子想怎么做”此时早已敲过了五更,虽然冬天日短,可天边还是已经泛白。

    “我的意思”魏偃沉吟一阵,“现在就行离间计的话,不太合适,也容易败露。不如先造一点流言,什么样的都行,别做的太过,能混淆视听即可。”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宽大的衣袂滑落下来,几乎要挨着地,“先让他们疑一疑,疑心多了,自然就有了暗鬼。到时候再行事,才叫便宜。”

    蜡烛烧了差不多整整一夜,此时已快燃尽,只有一摊不成形状的烛泪凝结在烛台上。魏偃站起身来吹灭了蜡烛,转身向根本没有掌灯内室走去。

    “我乏了,想歇一歇。”他这样说着,在黑暗完全堙没他的身影前的一刹那,怀无陈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突兀地传开。

    “先生,说句无关的话。”他说,“王兄比较喜欢听话的人,不过,要不是庞涓害了我姐姐的话我觉得我会喜欢他那种人。”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本人一向是什么时候有灵感就什么时候写,不过这次真的是有原因的,断网了

    、齐魏之战

    申一个人在堂前焦急地踱步,虽然早已经过了除夕,可地上春雪还未消融,不一会儿就被反复地踩踏成了一条坚硬的小路。

    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敢冒死在庞涓正忙着的时候去打扰他,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人人都得珍惜。

    最后还是在正堂读书的令缃看不下去,开门叫住他,“嗯,那个你,进来吧。”

    他没有叫出申的名字,或者说是代号,不过申可以理解毕竟,要想清晰地分辨出十二个穿着打扮完全相同,又不露脸的人来,确实不能说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默默地走了过去,低着头站在令缃面前。

    “已经站了半天了,你有什么事吗”令缃笑着问他。

    申抿了抿长时间没有碰过水,因而有些干燥的嘴唇,发出的声音也有些干燥,既沙哑又生硬,“君上召见将军。”

    “哦,这样”令缃似有所思,一贯的谦和微笑随即又浮上脸庞,“进来吧,我和你一起去找涓儿。”

    申已经习惯了他对自家将军非同一般的亲密称呼,点了点头沉默地跟在了他的后面,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第一次听见令缃如此称呼庞涓时,他和其余十一个人即使隐藏在斗篷下都能相互感觉到的惊讶。

    吱呀一声响,木制的门被前面的人轻手轻脚地拉开一条缝。

    “谁”庞涓清清冷冷的嗓音响起,明显不悦。申的脚步顿时滞住了。

    令缃的脚步却没有停,他闪身进去,同时招招手示意申跟在他身后。“涓儿,是我。”他声音不大,可却瞬间融化了庞涓原本冰冷的语调,“师兄,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事,”说着,令缃将身边的申推了出去,“是他有事。”

    庞涓目光一转,看向被令缃推出来的人,“嗯,说罢,什么事”

    “君上召上将军内宫相商。”站在庞涓面前,申将说给令缃的话又几乎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时候”

    “君上只说请将军尽快。”

    庞涓笑着点头,“知道了,你去外面候着,我手头的事毕了立即就去。”

    “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申快步离开了庞涓的内室,又回到门外默默地反复踩踏着那条他踩出来的,已经结了冰的小道。

    “训练这样的暗卫难道涓儿仅仅就用了短短两年”见申离去,令缃忍不住开口如此感叹道。

    “怎么会”庞涓也看了一眼申的身影消失的方向,随即又笑着看向了令缃,“这些人原是王室刺客,君上派了他们下来在军中,许我便宜行事。”

    令缃有些惊诧,“君上就如此信你连王室刺客都能任你差遣”“信我恐怕这只是其一罢了。”庞涓的笑容变得有些讽刺,“君上真正的目的,恐怕是借此监视全军,也监视我。”他说出来的句句是诛心之语,语气却澹然如水,仿佛平常。

    “罢了。”令缃想了一想轻叹一声,“这也怨不得君上,他终究是人主。”

    庞涓轻轻摇了摇头,“这是他该做的事,我不曾怨他。说句实话”庞涓勾起唇,笑得竟有几分妩媚,“若他想不到做这一层,我又该看不起他了。”

    “你呀”令缃难得无话可说。

    “不说这些,”话锋一转,庞涓重新拿起笔,轻轻点了点桌上的一卷地图,“我正为难呢,正好师兄来了,索性咱俩商量一下,若定下来,我正好一并去回了君上。”

    令缃走过去看那卷地图,却是一卷齐国地图,两国交界的地方用笔勾了一条淡淡的墨线出来,却有新加上的几笔朱砂重重地圈在那条线左右的几处重地。

    “又要和齐国开战了吗”令缃皱着眉问道。庞涓冷笑,“这一回可不是君上要战,是那田忌匹夫不知死,要来招惹我魏国。”

    令缃微惊,“正值春荒,他们就敢动兵”

    “去年田忌在我手上吃了大亏,这一回恐怕不能善了。或许他正想着要一雪前耻呢。”庞涓表情里的嘲讽意味更浓,“既然如此,尽管让他来,看看他究竟有多少兵马可以给他折”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话是这么说”令缃表情依然凝重,“可此时我们也正挨着春荒,要在这时候和齐国开战,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我何尝不知道”庞涓有些烦恼地用笔的另一头有规律地敲着案子,“可是又能怎么办难道让那墨翟再把师父带出谷一次去游说齐王”

    “你又说笑”令缃虽然知道他是在说笑,可细细一想,却觉得这话虽然是信口说来,却依然不失可取之处。

    思及此,他便将心中的计较一五一十说给庞涓,“虽然让师父去游说齐王不太可能,不过,要是能劝说齐王罢兵,便是两全其美之事了。涓儿,你和齐国打了不少交道,你觉得,齐王有没有可能放弃出兵的念头”

    庞涓一想,随即笑道,“要说齐王的话,让他一个人罢兵倒不难。不过这人耳根子软,容易被臣子左右。我看只游说他一个人,怕是不够的。”

    令缃略一思忖,随即便明了庞涓的意思,脱口而出,“邹忌”

    “正是此人。”庞涓欣然看向令缃,“他是齐国的国相,要是能争取他的支持,咱们就有了十成把握,可以劝说齐王罢兵了。”

    “再说,”庞涓笑得有些得意起来,“输了这么多次,我想齐王也应该输够了,这次,应该不会再听田忌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庞涓又轻轻皱起了眉,“不过,派谁去游说,这倒是个难办的事”他语气一顿,“不如我自去。”

    “不可”令缃连忙阻止,“如你说,田忌恨你入骨,你这一去,只怕会遇险。”

    庞涓知道令缃是在担心自己,并且,于他自己而言,他也不十分愿意见田忌,便索性先搁下,可这一时,急切还是难以找出一个足以担当大任之人。

    “难不成叫公叔痤去”庞涓随即笑着自我否定,“这怎么行,他毕竟是国相,退一万步,就算他不是,也不能派那么一个路都走不稳的老头做说客啊。”

    令缃此时突然开口,他说,“涓儿,我去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文章标题,因为我有预感,这东西将会发展成一个系列

    、庞涓心迹

    “师兄愿去”显然,这个念头连一次也未曾在庞涓的脑海里出现过,他略略一想,倒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方案。

    此时的魏国,武重而文轻,能带兵上战场的将军不少,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退却百万大军的辩士却是满朝中也找不出几个。庞涓虽有心自己去做这说客,可诚如他师兄所言,齐国在自己身上吃过大亏,恐怕齐王不会待见他,他还未开口,先就输了三分。

    可令缃则不然,他仕官于魏国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并不曾指挥过作战,或许直到现在,齐王也不一定知道魏国还有这么一个人。然而,虽然尚未扬名于天下,庞涓却无比清楚自家师兄的才能,如果是他的话,此去一定不辱使命。

    “若师兄愿意去做这个说客的话,那就又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庞涓看向令缃,后者向他报以自信的微笑,“涓儿尽可放心,我此一去,必定不费一兵一卒,便帮你平定齐国。”

    “正好,我即刻去回了君上,择日便送你。”庞涓这样说着,眼睛里亮亮的,欣喜得像个孩子,“师兄这次要立大功了。”

    看着他这样的神色,令缃忍不住还像小时候那样,伸出手宠溺地揉乱了他的长发。

    他向窗外望去,申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反复地踱步,踩踏脚下的积雪,窗外有轻雪簌簌飘落,落在他暗色的斗篷上,有一些雪花沿着形状削薄的肩线滑落下来,煞是好看。

    庞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轻笑出声,“他也太迂了说让他等在外面,他就真这样在外头干冻着”

    令缃看看他,叹息,“他这是忠于你。”

    庞涓回头,利索地收拾着乱七八糟铺了一桌的地图和书稿,“嗯,也就是他了。”说到这里,他语气转变,笑得极其讽刺,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若不是忠于我,而是忠于君上的话,我岂会留他在我身边。”

    良久,却没有听到令缃的答复。他自顾自地继续收拾着,挂好最后一支笔时,他淡薄地开口,“师兄,你知道吗像我们这种人,最怕的不是敌人,而是被自己人算计。”

    说这话的时候,庞涓低着头,令缃看不到他的眼睛,从而无法判断他的表情。令缃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抬起他的脸仔细地看看他的此时的表情,是否还是一贯的清冷。

    他想起师父送自己下山的时候,似乎说过什么和这差不多的话,那时师父的眼神很哀伤,有种淡淡的通透和悲悯,像是说出了某种宿命的答案。

    令缃听见自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那我呢涓儿也会算计师兄吗”依他平常的性子,这样的话是断然不会出口的,或许是庞涓所言太过一针见血,又或许是下山时鬼谷的叮嘱在他心中挥之不去,才驱使着他做出了这样与自己秉性完全相悖的行动。

    庞涓冰冷地开口,声音在不大的内室里响起,让人不禁寒冷彻骨,“会,涓儿以为,涓儿会算计师兄,师兄也会算计涓儿。”无视令缃有些苍白的脸色,他宛若无闻地继续说下去,“可是,涓儿想让师兄知道一件事。”他轻轻抚着桌上的一卷竹简,白皙如玉的手指把那卷枯黄的阵法图慢慢攥紧,“无论如何,涓儿不会害师兄。”

    他最终抬起眼睛,直直地盯着站在自己桌前的人,又下定决心似地重复了一遍,“无论如何。”

    令缃轻轻呼出胸中郁结的一口气,庞涓不会害他。至于说算计,他知道庞涓从小说话就是这个调子,故而也不去想,可却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当真”

    庞涓没有转开目光,“名利于我,皆若流水。出将入相,珠玉满堂无论什么也比不上师兄,庞涓只想同师兄一起,谋定天下。”

    他说罢起身向外走去,留给令缃一个颀长的背影,衣袂带落了那卷搁在桌边的兵书,落在地上散开了,发出一声轻响。

    令缃俯身拾起它,端端正正放在案子上。他定定地凝视着那个属于庞涓的背影。他不应该,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师弟,可是却仍有某种东西,像毒蛇一样,徘徊在他心里挥之不去那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走了。”庞涓唤住仍在檐下来回走动的申,“君上要等急了。”后者没说话,默然地跟在他身后,像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影子。

    庞涓走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纸窗里有一个剪影,静静立在原地。

    庞涓脸上慢慢洇开一抹温柔的笑意,踏雪而去。

    他永远不会害自己的师兄,可是他将会用某种办法,让师兄永远待在他身边,除了庞涓,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站在令缃身边。

    永远不会有。

    魏王的内宫,庞涓进进出出了多次,也算走熟了。他从魏罃还是公子时就跟在他身边,故而即使是做了诸侯,魏罃有事,也还是习惯和他在内宫相商。

    纵使魏罃对他格外亲厚,远甚旁人,庞涓却还是坚持在进见时做足全套礼数,魏罃淡淡地看着庞涓,在他起身后,示意他坐在一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庞涓总觉得当年的长公子成了魏王之后变得更加y沉,每一次和他对视,都让人有种恍惚的错觉,好像随时都会被他看穿。

    这个认知让庞涓感觉不太舒服,可他依然垂下头,如同鸦翅一般的墨色长发垂在两侧,他恭敬地询问,“君上此次来,可是为了齐国进犯边境的事吗”

    魏罃的回答有些生硬,“眼下正值春荒,这一战,恐怕打不得。”

    意料之中的答复,庞涓在嘴角轻轻划开一个笑容,“嗯,臣也是这么想,不如向齐国派遣说客,说服齐王罢兵,君上觉得可好。”

    “你心中有人选吗”魏罃干巴巴地接着他的话问道。

    庞涓嘴角的笑容加深,“臣的师兄君上觉得如何”这句话说完,庞涓敏锐地感觉到魏罃的气势一变。

    对面人传来的声音变得有些危险。

    “说起来你师兄是齐国人,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考据我尽力吧,不让大家说出和那个时代不符的典故和习语什么的,毕竟我也不能真用文言文来写,之乎者也吾尔汝余什么的,那这文章就更没法看了不是

    还有一个,可能这里魏惠王还不应该是魏惠王,因为徐州相王还木有发生,可是我实在不知道叫他什么好,魏公吗算了先这样,因为bug已经出现了还是在很多地方,大家多包涵。

    关于孙膑的真名我尽力了,真的,可是没人知道他本名是神马,只能杜撰一个了。

    、y差阳错

    在魏罃看不到的地方,垂着头的庞涓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绝美的微笑。

    “对,师兄他是齐国人。”他这样回答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可声音依旧镇定得可怕,“不过,涓可以保证,师兄绝不会背叛魏国。”

    “保证”这句话的尾音里危险地上挑,他的主君伸手覆上他的肩膀,稍稍加大力气迫使庞涓不得不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庞涓静静看着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又冷的可怕,“保证用处不大。”“臣知道。”肩胛骨被捏的发疼,他轻轻地皱了皱眉。

    “那么君上想怎么办”没有想到魏罃对此事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庞涓隐约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若我说,我想除了他,以绝后患呢”这句话在庞涓的耳朵里轰鸣了很长时间,庞涓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涩地响起来,“不可。”

    “为何不可”魏罃脸上隐隐有了怒容,手上的力道加大,像是要把手下单薄的肩膀捏碎一般,他双眸微微眯起,像有滔天的风暴积蓄其中,“莫非你与他同谋”

    庞涓勉强稳定心神,缓缓开口,“非也,涓为君上计。师兄确是齐国人,可除此之外,并无丝毫可非,为君上做事,从来尽心尽力。若说师兄暗通敌国实在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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