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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狐狸精 第1分页

作者:杨璧宁 字数:24295 更新:2022-01-02 10:35:04

    文案

    十颗包子、一只金如意,

    让李度香与赵立就此结下缘分。

    受人点滴,必当回报。

    忠厚老实的赵立将这段恩情收在怀中八年了,

    原以为此生再无缘见到李度香,

    可没想到八年後竟能再相遇,

    只是当山贼的他抢到自己的恩人,

    这该怎麽办才好呢

    该死的他又被骗了

    他李度香不过就是好玩了些、不爱读书了些,

    哪知被自己信任的表弟骗了家产,赶出家门就算了。

    结果现在又被两个孤儿骗,沦为山贼的阶下囚。

    在他以为要小命休矣时,那个骗他的赵立居然说要报恩

    好啊好啊既然这样,他一定要用力的把恩情讨回来

    第一章 十个包子

    大唐自发生安史之乱后,皇族势微,大权旁落。地方藩镇割据,各地将领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与梦想,无不拥兵自重,强取豪夺。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烽烟四起,社会动荡。连绵战火摧毁了无数无辜百姓的家园,难民们四处流散,境况凄凉。

    就在黄巢起义后不久,关中地区发生了罕见的大旱灾,尤其以淮阳一带最为严重。连续数月无雨,百里农田焦土一片,农民们颗粒无收。凶暴的藩镇将军却雪上加霜,下令将境内所有年满十四周岁而未交纳人头税的男丁全部捉拿充军。

    律令一出,乡野间十室九空,那些失去父亲和丈夫的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不是留下来活活饿死,就是逃亡别的藩国。地处偏远的信阳,因为尚未受战争波及,成了灾民避难的首选。

    当年冬季奇寒彻骨,腊月未到已滴水成冰。冰冷的空气吸进肺腔,只觉得像无数刀片从气管刮过,内脏都几乎冻结了。城外积雪三尺,随处可见冻饿而死的难民,他们枯瘦的身子往往蜷缩成一团,眉毛发梢结了厚厚一层冰霜。裸露在外的皮肤乌青发黑,长满了形状狰狞的冻痂,其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然而路有冻死骨并未妨碍富人们寻欢作乐。时值正午,信阳繁华的大街上人群熙来攘往,各大酒楼饭馆陆续飘出菜香酒香,为干燥酷寒的空气注入一丝暖意。

    城里最有名的食坊十香斋生意最为兴隆,无数衣着华丽的商贾名士出入于此,抬眼便见绣带招展,衣袂飘香,他们身上五光十色的绸缎毛皮远比店门上悬挂的金字招牌更为耀眼。这些鲜亮的色彩飘来荡去,令人目不暇接,因此谁也没有留意到那名已在墙角蜷缩良久的流浪少年。

    这少年身形瘦小,身上穿了件已看不出样式的破麻布衣,上面重重叠叠缀满大小不一的补丁,早已失去本来的颜色,看上去就是乌黑油腻的一片,十分肮脏滑稽。少年的头和脸包在一块同样质地的头巾里,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他乌黑的眼珠嵌在略微浮肿的眼皮下,显示出饥寒交迫之人惯有的没ji,ng打采。相比之下,倒是眼睛上面那两道浓黑粗壮的眉毛教人印象深刻。

    少年又冷又饿,他已在城里游荡了一上午,因为生怯和自尊,连一口剩饭也没讨到。往事不堪回首,不久前他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父母和两个哥哥勤劳能干,底下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一家人生活平顺幸福。可是那场可怕的旱灾过后,不幸降临了。

    父兄们被抓去充军,柔弱的母亲和弟弟在逃难过程中相继染疾去世。只余下孤苦的少年流落这遥远的异乡,唯一相依为命的同伴,是在逃难途中结识的一位年龄相仿又同病相怜的孤儿。他们白天给附近的地主干点儿零活糊口,夜里就和难民们一起睡在城外的破庙里,日复一日,得过且过。可是厄运并未因此放过他们,他的同伴日前染上风寒,重病不起,地主很快辞退了他们。失去唯一的生活来源,少年只好忍辱进城行乞,站在街边一面忍饥挨饿,一面为同伴的病情焦虑着。

    这时铺子里两个店小二抬出一只巨大的蒸笼,里头满是白胖热呼的大包子,滚滚热气伴随浓郁的菜rou香迎面扑来,令人食指大动。

    买包子,又大又香的白菜rou包,一文钱一个哩,大家快来买啊

    店小二架好蒸笼开始卖力吆喝,许多人闻香前来。墙角里的少年死死盯住那些白嫩嫩、热腾腾的包子,原本黯淡的眼瞳闪出一片ji,ng光,这诱人的包子香很快就将他的理智冲散了。

    两天没吃过任何食物,早已饥肠辘辘不说,又想起破庙里盼他带食物回去救命的同伴,少年的脑子一时混乱,不由得萌生铤而走险的念头。

    只见他将头巾更紧密地缠好,猫着身子一步步爬向蒸笼,趁着人多混乱,伸出又瘦又脏的小手,飞快抓起两个包子就往袖子里塞。行窃得逞,少年紧张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出一下,匍匐着慢慢爬出人群。但今天他的运气实在不好,随即被店小二抓个正着。

    好哇,臭小子居然敢偷我的包子,讨打是不是

    伴随着怒吼,几只大手伸过来,拽住少年瘦小的胳膊,瞬间就将他摔翻在地,紧接着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毫不容情地砸在他脸上身上。少年被打的头破血流,那些人仍不住骂着这几天经常有人来店里偷东西,八成都是这小子干的

    少年可以忍受无情毒打,却受不了无故诬陷,他扬起头大声喊道我没有我才刚到这里,之前那些事不是我干的话未说完就遭当胸一脚,剧痛之下他咬破嘴唇,嘴里顿时一片血腥。

    小混蛋还敢嘴硬不往死里打你不肯招是不是

    更加粗暴的拳打脚踢随即展开,少年不再说话,只是拼命缩起身,紧紧护住那两个包子,任凭小二们百般毒打也不肯松手。这是用来延续同伴性命的珍贵食物,绝对不可以失去。

    周遭很快聚满围观的人群,几个身强力壮的成人围打一个瘦弱的小乞丐,多少教人不忍,不少老人妇女已悄悄背过脸去,但更多人却鼓掌叫好,因为挨打的小乞丐是个小偷,这年头是窃钩者诛之,窃国者诸侯。

    就在少年处境堪虞之际,一众人分开围观人群走过来,位在当中的是一位华服少年,这少年生得眉目如画,唇红肤白,身形修长,举止潇洒,既不失少年的俊朗又略带少女的妩媚,站在人群中更是熠熠生辉,令人一见难忘。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衣着体面的家奴,手里分别捧着狐皮斗篷、暖炉坐垫等物,看排场必定是位世家公子。这小公子喝止小二的暴行,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小二一见他,立刻变得无比谦卑,点头哈腰道度香少爷,您要回府了吗

    这名叫度香的少年公子并未理会,仍是指着蜷缩地上的少年问你们为什么要打这孩子

    这小子偷了店里的包子,我们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会偷顺手的。

    小二回话时,挨打的少年已挣扎着爬起来,颤巍巍地要走。他的头巾早被扯落,破皮的额头鲜血淋漓,寒风一吹,结成暗红的冰渣,一点点往下落。

    少年这副狼狈丑态反倒引起了度香的兴趣,他一挥手,两个家奴立刻拦住少年去路。少年缓慢地扭头望向度香,隐约有点落网小兽的绝望愤怒。度香见他鼻青脸肿,满脸灰尘血污,不过从脸庞稚嫩的轮廓来看,最多不过十一、二岁。

    挨了那么重的打却没掉一滴泪,这小子骨头倒挺硬。不过最有趣的还是他那两条粗眉毛,毛毛虫似的,拔下来或许还能当毛笔用。

    度香忍住笑,晃晃悠悠踱向少年,像看稀罕动物似地看着他,忽然微笑道你很想吃包子

    少年警惕地退后一步,拽紧怀里的包子。

    度香又问想吃可以用买的,为什么要偷呢

    少年咬住薄薄的唇,好半天才小声说道我没有钱。

    没钱哦,原来你是个小叫花子,叫花子要吃饭应该伸手讨才对,偷东西不合规矩啊。

    你不说话是刚做叫花子所以还不会讨饭的技巧吗其实很简单,我可以教你,你看好啊。度香不知为何兴高采烈起来,笑嘻嘻地挽起袖子,双手向前,装出一副哭腔各位叔叔naai大哥大嫂你们行行好,赏小的一口饭吃吧,我已经几天几夜没吃东西,饿得头昏眼花,快要死啦。

    他大概经常模仿街边的乞丐行乞,神情动作都维妙维肖,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相信这是一位贵族公子所为。这本是纨绔子弟的特殊喜好,可看在落魄少年眼里却尽是羞辱。他气得握紧拳头,即使隔着一层泥污,仍能看出他脸已涨红,不等度香表演完毕,调头便走。

    慢着慢着要走也等我表演完,人家好难得有机会教人讨饭的。度香见少年要走,竟然着急起来,顾不得肮脏,一把抓住少年的肩膀。

    一阵分不清是花还是香料的醉人幽香扑鼻而来,少年几乎忍不住打个喷嚏。定睛一看,度香俊美无暇的笑容已近在咫尺,在右边眼角旁隐没着一颗若有似无的细小黑痣,为他的笑凭添几分韵味,仿佛一道霞光直s,he过来,刹那间少年有点目眩,紧捏在手中的包子也差点掉落。

    度香毫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嚷嚷你看你又是这副表情,哪有叫花子的眼神像你这么凶的,你一定要表现得可怜一点,不然不会有人同情你啦。

    少年被度香的美貌映照得自惭形秽,他移开视线,停到度香胸前悬挂的一块鸽卵状翡翠挂坠上,低声说我不是叫花子。

    哈不是叫花子那是什么

    度香晶亮的眼睛装满好奇,刺得少年心口发疼,终于忍不住自暴自弃地回答道我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这样啊,你不早说,害我空欢喜一场。度香噘起花瓣般红润的嘴唇,好不失望,接着又不甘心地追问那么你有兴趣学讨饭吗我真的很想教你耶。你不知道我跟城门口的老叫花子苦学了三年,又自行钻研了三年,已将普天之下山南海北所有讨饭的绝技尽收囊中。经我调教,包你不出三月就能成为关中第一神丐。讨金得金,要银得银,一辈子不愁吃喝,怎么样有兴趣吗

    尽管度香吹嘘得天花乱坠,少年还是摇头,城外还有人盼他归去,他实在没心思跟这不务正业的阔少爷纠缠。

    见少年又要走,度香慌了,扯住少年袖子,等等嘛,我又不是白教你的,还可以给你钱做学费,真的不骗你

    他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金如意,硬塞到少年手中。少年大吃一惊,盯住那块黄澄澄的金子,难以置信。度香见少年愣住,以为他不喜欢自己给的礼物,连忙抓起旁边蒸笼上的包子往他怀里塞,一连塞了十个,直到少年再也抱不住才停手。

    呐,这个金如意和这些包子算是订金,你收下了就要拜我为师,不许反悔

    少年抱着满手包子,只觉得莫名其妙。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事,难怪都说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是吃饱了撑着,眼前这相貌堂堂的大少爷,多半就是个被山珍海味撑坏的白痴。

    就在度香因为找到新的消遣而意兴盎然时,一声轻柔的呼唤令他的笑容僵住了。

    度香。

    就在他回头时,身后已出现一位华冠丽服的白衣少年,这少年形容俊雅,风度翩翩,其美貌神韵不在度香之下,只是比之度香的浮华多了几分沉稳的书卷气,望向度香的眼神温和中掺杂着一丝忧虑。

    度香,你又逃学,先生发火了。

    度香看到白衣少年就一脸头痛,抱怨道夏智远,我才出门一会儿你都不肯放过我,就不能让我稍微轻松一下吗我好歹是你表哥耶。

    稍微你都连续逃学三个月了前一阵子说头痛,头痛好了又说腰疼,腰疼好了还闹牙疼。总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这儿疼就是那疼,想尽一切借口逃避念书。你说你这样那点像太守的继承人实在太不像话了

    哼,我只想逍遥自在过日子,才不稀罕当什么太守。智远,你那么中意那位置,那你去好了。度香不以为然地伸长懒腰,但是看到夏智远俊美的脸孔逐渐笼上愠色,又赶紧收敛起吊儿郎当的姿态。

    惹毛这小子后果很严重,倒不是担心他会冲着自己发多大脾气,而是因为夏智远的啰嗦叨絮独步天下。他会守在你耳边不停说教,大段大段义正辞严的教诲,还要引经据典、说古论今,好比一群拍不死的苍蝇在耳边盘旋,足以逼人发疯,所以度香只好施展缓兵之计。

    好啦,不要骂我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不过我先说好,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那些论语、孟子全部无聊得要命,我一个字都学不进去,只有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的,所以跟你回去也是浪费时间。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打过招呼了,到了学堂你别又说我不用心。

    夏智远无可奈何,叹口气道姨父让我监督你的学业,这三年来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实在无颜面对姨父。再这样下去,我只好永远不登李家的门了。

    度香还是满不在乎地笑道又来了、又来了,你只会拿这套堵我的嘴,就不能来点新花样吗亏你还号称才子呢。咱们是亲戚,你又是我唯一的表弟,我爹对我再失望,也不会迁怒你的。

    他转过身对一直呆立一旁的少年说今天真不凑巧,我必须回家听那老不死的白胡子先生讲知乎者也,不能教你了。不如你明天来我家吧,我住在城南一字大街上,整条街就我家的门是红色的,你到那儿就能看见。对了,你的名字呢做徒弟的不能连名字都不告诉师父吧。

    赵立。度香甜美的微笑仿佛催眠的咒语,让少年不知不觉吐出答案。

    这个名字很好听啊。那么,小立,我们明天见了。

    说到这儿,度香压低声音,凑近赵立耳畔轻声道明天来之前记得把脸洗干净哦,不然我家的狗会追着你咬的,而且我觉得,你脸洗干净以后,说不定会很可爱,好像小动物呢。

    意想不到的夸奖让赵立受宠若惊,他抬起头想再看一次度香的脸,可是只看到那枚翠绿的玉坠在眼前一闪而过,不过眨眼功夫,玉坠的主人便分开人群,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离去了。

    傍晚的破庙分外冷清,赵立走近庙门,看见几个难民正抬着一具破草席裹住的尸体走下台阶,这意味着又一条悲惨的生命凋零在这荒凉寒冷的冬夜。赵立心一沉,快步冲进庙门,奔向他日常栖身的破墙。

    亮

    赵立焦急地呼喊同伴,生怕奄奄一息的他已被人用破席裹住扔了出去。

    亮你在不在我回来了孔亮

    赵立没能在平时歇息的位置找到同伴,顿时惊慌失措,他一只手抱住怀里的包子,一只手拼命往附近的破烂草席棉絮堆里翻看。慌乱中,他的手腕被一只比他还瘦小的手抓住。

    阿立,你吵死啦老子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才刚闭上眼就被你鬼哭神嚎地闹醒你这样乱叫很容易把狼引来耶咱俩现在这副干巴样,就算捆成堆还不够狼大爷一顿消夜。

    肮脏的棉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又黑又小的脸,虽是一脸病容,但那对灵活转动的眼珠子,还是将孔亮滑头狡黠的个性表露无遗。

    赵立见同伴安然无恙,大大松了口气,摸摸他额头说亮,你烧退啦。我本来还想找到食物后就去山上采草药给你吃,这下可好了。你前天烧得糊里糊涂,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

    孔亮抓一抓乱蓬蓬的头发笑道滚少说不吉利的话老子有孔家老祖宗保佑,天塌下来都不怕。不过你这小子真不讲义气,看老子病得快死了,还一个人跑出去。要不是老子命大遇贵人,你这会儿连我尸首都找不到了。

    什么贵人

    哦,是一个江湖郎中,前天你走之后他到这儿歇脚,见我病得厉害,当场拿了些又苦又臭的药往我嘴里灌,让我吐了一地黄水,结果我的病马上好了,头也不疼胸口也不闷,你说神不神。

    赵立听说他病情好转,十分惊喜,忙把从城里带回来的包子递给他。孔亮一见rou包,眼睛发亮,也不管包子早已凉透冻硬,一阵猛啃。狼吞虎咽,转眼就吃下三个,一边打嗝一边赞不绝口好吃,真好吃naai的,好久没吃rou了,害老子险些连舌头一块儿吞了。阿立,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包子你在城里找到活儿了

    赵立正搭火堆,顺口说我今天好像也遇到贵人了。

    他回忆起白天的情景,总觉得不可思议,便将这两天的经历细细叙述了一遍。孔亮听到他偷包子被人殴打,一拳砸中墙壁,残破的土墙轻微摇晃,落下不少尘土石砾。

    赵立你真他妈没出息孔亮愤怒地大叫,如果不是病后虚弱,他肯定会扑过来揍人。

    赵立以为他责怪自己偷窃,羞愧地埋下头,哪知孔亮却骂你就这样白挨那些王八羔子的打妈的怎么说也得还手啊打不过就踹他命根子叫那些狗娘养的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可恶,老子明天一定要找他们算帐不然赵大娘在y间看到宝贝儿子被欺负,肯定会哭的

    他气得咬牙切齿,稚气的脸庞堆满了江湖习气。和赵立不同,孔亮从小生长在穷苦人家,自幼遭受地主欺压剥削,骨子里存有强烈的反抗ji,ng神,这ji,ng神一旦发作,简直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尽管外表瘦弱,仍是非常值得人信赖的伙伴。

    赵立被他气恼的模样逗笑了,继续熟练地往火堆里添上枯枝柴火。看着鲜艳的火苗越来越欢快地跳跃,忽然觉得那个叫度香的少年笑起来好像比这耀眼的火焰更美丽。

    孔亮正全神贯注地把剩下的包子放到火堆旁烤热,没察觉赵立失神的表情。只是问你明天真打算去找那小子劝你别去,这些有钱人从不把穷人当人看,说不定心血来潮搞些古怪花样整你。我们村里以前有个财主,养了一头金钱豹,专门哄骗那些过路的流浪汉上门,先是好吃好住招待着,没几天全塞进豹子肚里了。照你说的来看,那小子大概也不是什么善类,不过他既然那么傻,咱们倒是可以冒个险,或许能从他身上弄点钱来救急。

    孔亮有一搭没一搭地瞎吹,等他犯困了,赵立已把最后一根枯枝扔进火堆中。

    我不会去找他的,与其做奴才被人消遣,还不如自谋生路。亮,咱们不能待这里等死,到别的藩国碰碰运气吧。

    这段痛苦的逃难生活使赵立深刻认识到贫贱的可悲,他的人生才刚开始,绝不甘终生受辱,哪怕前途渺茫,放手一搏总好过苟延残喘。

    孔亮又惊又喜,用力拍了拍赵立的肩膀大笑道卿所见正合孤意。其实老子早有一个打算,只怕你不肯。去年我在青州帮人家收庄稼,听说青州跟信阳交界地有座鬼风山,不少走投无路的人到那里落草,专门杀富济贫,逞j,i,an除恶,我们不如也去投奔,说不定能混出点门路。只可惜山高水远,咱们没有盘缠,这一路上恐怕得吃不少苦头。

    他正犯愁,赵立已从衣兜深处掏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如意,把这个卖了就足够咱俩的盘缠了。我刚才用牙咬过,是真金的。

    孔亮盯住金子眼睛发直,这也是那傻大少送的乖乖,他可真大方,这玩意都能买一座房子了。

    房子有什么好打起仗一把火便烧得干干净净。亮,咱们还是照你说的,等你病好得差不多,就进城卖了这块如意,一起去鬼风山吧。

    数日后雪过天青,孔亮得赵立照料,病已痊愈。两人进城当掉金如意,得银十五两,到酒楼痛快吃喝一顿,混身上下便有了使不完的力气,背起行囊从大街上奔跑而过。孔亮不住冲着街边豪华的府邸宅院大喊三穷三富不到老等着吧总有一天老子要你们好看

    穿过一字大街时,赵立果然看到一扇朱红色的大门,门后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官邸,门牌上两个烫金大字写着李府。

    原来他姓李,叫李度香。赵立凝望着那扇异常高大的门,对照门牌上两个字,默默用手指在手掌上一笔一划反复书写,暗自下了决心。

    有生之年,一定要偿还十个包子的恩情。

    第二章 败家子

    人的野心是无限的,炮火硝烟中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偏安一隅不代表能永享太平。黄巢起义后的第八个年头,战火还是烧到了信阳,雄心勃勃的鲁州将军高魁准备占领此地,作为本藩日后征战的粮仓。信阳将军白占已八十三岁高龄,长年卧病不起,根本无力与之对抗。

    几战交锋,节节败退,眼看高魁大军步步逼近,信阳城沉浸在一片恐慌中。为整顿士气、稳定军心,白占下令城中达官贵族不得出入声色场合,也不得饮宴歌舞,各家各户都必须厉行节俭,以备战时之需。

    禁令是布达了,但总有那么一伙人仗着权势我行我素,照样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而信阳城内,大凡行这等荒y 奢侈之事,总少不了李度香一份。他年纪渐长,已知人事,孩提时的玩乐方式远不能满足他,他需要更刺激、更香艳的消遣。于是歌台舞榭成了他的最爱,时常去那里游乐,流连忘返。

    时值阳春,城内百花齐放,香风拂面,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无比惬意,正是行乐的好时节。

    李度香一夜春梦苏醒,早已日上三竿,午后叫春猫儿声声嘶叫,扰得他心痒难忍,不甘闷在家里辜负大好春光,便避开家人偷溜出门,邀了狐朋狗友直奔花街。几个人公然无视将军禁令,招揽一群相好舞姬,大摆酒席吆喝开了。

    度香少爷,这条鲈鱼是我特地照您吩咐买的,您快尝尝看。依偎在度香身边的狐媚女人指着一盘装饰豪华的清蒸鱼片讨好他。

    鲈鱼rou质柔嫩鲜美,是清蒸的极品,可惜产量极少,不易捕捞,价格也极其昂贵,在这个季节更是堪比黄金。

    李度香随意看一眼水晶盘子里晶萤剔透的鱼片,伸手捏捏女人细嫩的脸庞,小笨蛋,你没懂我的意思啊。我说想吃鲈鱼,又不是要整条全吃掉。鲈鱼之所以美味,ji,ng华全在鱼肚上,除此之外别的地方也稀松平常。

    他拿起筷子,夹起其中一小块色如脂玉的鱼片喂到那女人嘴里,女人轻轻一咬,只觉柔嫩滑腻,满口生香,忍不住掩口惊叹真好吃,这鲈鱼rou果然名不虚传。

    李度香笑道这就是鲈鱼的鱼腹啊,可惜现在不是鲈鱼产卵季节,不然充满鱼卵的鱼肚更好吃。说完端起那盘鱼,随手扔给窗外的猫狗。

    女人大吃一惊度香少爷,那条鱼值十两银子啊,才吃一口就扔,实在太浪费了

    十两银子可供一户中等人家一整年的吃穿用度,但对家财万贯的李度香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他语带不屑地说ji,ng华被吃掉了,这条鱼就没什么可食之处了,留在桌上多煞风景。吃也是门艺术,重在品味,为饱肚而吃东西,那是穷人所为。我的舌头只留给山珍海味,不能被这些平凡之物糟蹋。

    身旁另一名歌姬趁机奉承就是嘛,度香少爷是太守大人的公子,家里金山银山,还在乎区区一条鱼吗度香少爷,你看我这件新衣裳好不好看这可是洛阳一流织锦作坊产的料子,我好不容易才托人买到的。

    李度香听说便捞起她一只袖子看了看,只见这绸缎织理细密,色彩鲜艳且微含珠光,用手一摸,柔软滑溜似少女的肤触。

    不错,的确是好料子,不过他微微一笑,忽然拉住袖口一撕到底,刺溜一声,这件美轮美奂的华服便裂成两半。

    女人尖叫跳起,心疼地捧住破裂的袖子。

    李度香却潇洒自若地解释你身上这块衣料也算好的了,但还称不上极品。真正上好的绸缎不但观之艳丽,触感细腻,最重要的是质地织密柔韧,裂帛之声清脆,裂口整齐。这块料子只做到前两条,这第三条要求却没达到,实在可惜。

    再可惜也是我花大价钱买的,不管你得赔我。女人假意嗔怒,她了解李度香的脾气,凡是伺候他的,肯定只赚不亏。

    果然没等她继续撒娇,李度香便笑道我家仓库里丝绸锦缎多得是,用不完白放着也是发霉。我待会叫人找几箱上好的送过来,你们几个分了,一人做十套新衣裳也绰绰有余。

    女人们欢欣不已,但还有人贪得无厌,娇滴滴地犯愁道衣料是有了,可请裁缝的钱还没着落呢。我最近手头也不宽裕,度香少爷送我的绸缎只好继续压箱底了。

    度香怎会不明了话中含义,他对这些烟花女向来出手阔绰,立刻说别担心,做衣裳的钱也由我出,你们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看着心里才舒服。

    他说完,真拿出一锭沉甸甸的白银,随手抛去。白银落地的声音固然清亮,女人们欢喜的尖叫更是悦耳。酒已微醺,李度香脸上微微泛开红晕,本来就生得一双秋水眼,此刻更添迷离之气。女人们得美酒助兴,亦十分亢奋,争先恐后地向李度香献媚。服侍这丰姿如玉的美少年,在她们看来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很快的,这场艳会就将进入主题。

    可是今日天公不作美,也许是李度香太过于有恃无恐,来时暴露了形迹,引来负责监管城内治安的刑捕上门。花街一时间ji飞狗跳,女人们惊慌躲避,男人们抱头鼠窜。

    违犯将军禁令,必然遭受严惩。做为太守的独生子,李度香虽不用担心牢狱之灾,可被家法伺候也不闹着玩的。无奈外面许多官兵围追堵截,想逃跑谈何容易

    度香少爷可怎么办你要不要去我屋里躲会儿

    多情的女人并未舍他而去,花容失色地靠在他肩上。李度香看见她那身艳丽的装扮,眼珠转动,瞬间有了主意。

    少时刑捕带队冲进来时,厉声大喊我们接到密报,有贵族子弟在这里聚众喝酒,快把人交出来如有违令者,统统押入大牢

    堂内鸦雀无声,一个衣不蔽体但以浓黑的长发缠绕身躯的女人,羞答答地向军人们行礼大人您来迟了一步,客人们都走光啦。

    青衣池畔,碧波荡漾,夕阳斜照,许多从花街逃窜出来的酒客流连此处。一名中年富商提着酒壶在池边游荡,醉意朦胧间犹不忘方才所见歌坊屏风上所画的香艳美人。

    一阵水声响起,池边起了波澜,片刻后一位妙龄女郎分开青波,踏水而来。这女郎亭亭玉立,风姿摇曳,虽衣衫尽shi,仍难掩其雍容丽质,在潋滟湖光掩映下,真如出水芙蓉一般。

    富商恍惚间以为画中美人现身,欣喜若狂之下竟不辨真伪,丢开酒壶,恶虎扑羊般扑了上去。

    神仙姐姐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女郎大惊,抬起右腿顺势一脚踢中富商的肥肚腩,见他倒地昏厥,仍愤然怒骂想占本少爷便宜瞎了你的狗眼

    从那娇艳红唇中吐出的并非莺声燕语,而是清亮的少年之音,一身美艳女装遮不住阔少的飞扬跋扈,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画中仙女,而是为了逃避刑捕捉拿,急中生智巧扮女装的李度香。

    好险好险,差点被那帮狗腿给拿住。爹若知道我喝花酒,肯定又要从早到晚念个不停了。李度香擦去脸上水珠,对自己的随机应变很是自满。可是才得意没多久,那富商的家奴便寻了来,见主人昏倒在地,大为惊恐。

    老爷您怎么了奴才们扶起富商,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的,眼看富商即将醒转,李度香深感不妙,他偷偷溜进草丛,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什么人一名眼尖的奴才发现李度香藏匿在草丛里的身影,追上来拽住他衣袖。见是个女人,口气缓和了些,但还是狐疑质问是你打伤我家主人的吗

    李度香见势不妙,立刻低眉顺眼做娇羞状,他本就生得极美,刻意造作之下,便活脱脱是位俏丽佳人,那奴才顿时犯痴。李度香趁机吊起嗓子模仿女儿娇声,小哥你说笑了,奴家一介弱质女流,怎能打昏一个大男人奴家方才路过此地,就见你家老爷昏倒地上,那行凶之人恐怕早逃远了。

    李度香声线固然清亮,却不带女音,捏起喉咙说话也不怎么像女人。好在这奴才已被他美色迷惑,心智糊涂下也就被他糊弄过去,反过来向他赔礼道歉。李度香以为这下终于可以溜之大吉。不料那该死的大肚子富商竟在这节骨眼上苏醒过来,指着李度香大骂就是这小子踢我肚子,我昏倒前听见他骂人,分明是个男人你们别被他骗了

    奴才们大为惊讶,再细看李度香,容貌固然娇美,但从胸到腹皆是一马平川,白皙的脖子中央突起一个小小喉结,十分扎眼。

    果然是个男扮女装的妖人

    那被李度香蒙骗的奴才甚为恼怒,伸手便要抓他。李度香见事迹败露,索性原形毕露,微微冷笑,又是一脚踢出,准确无误地正中那人胯间。

    一声惨叫,那奴才捂住裤裆倒地不起。余人惊怒交加,高声怒骂。李度香却一脸媚笑地冲他们挥挥手,拎起裙子夺路而逃。

    已经不是第一次惹是生非,李度香的逃跑经验可谓丰富。他任性霸道,却又手无缚ji之力,父亲要他学武他不肯,一是懒散吃不了那份苦,二是认为这都是野蛮人干的活。试想打起架来,血汗横飞、鼻青脸肿,多可怕粗鲁啊。他绝对不拿自己的漂亮脸蛋和细嫩双手冒那种风险。

    可是今天似乎惹了大麻烦,追赶的人渐渐增多,身后的叫骂声越来越刺耳。

    天哪,那头肥猪好像颇有势力,多半还认识我爹,被他抓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李度香一想到这里就头皮发麻,跑得更快。不久,前方出现一处断墙,他无路可逃,情急中干脆脱掉碍事的长裙,攀住墙缘滑下去。

    这面墙比想像中还高,掉下去只怕会缺胳膊断腿的。可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已经松手,砰的一声落地,头有点晕,可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因为他摔在一块软绵绵的人rou垫子上。

    李度香低头便看见一张标致的俊脸,眉清目秀,就是眼神太严厉了点,原来竟是他的表弟夏智远。他猛地撑起身,瞪大眼睛,好不尴尬地笑了智远,是你啊。

    夏智远早烧了一肚子火,推开李度香吼道你搞什么名堂穿成这副德行,还从那么高的墙上往下跳,要不是我正好路过,赶来接住你,你这会儿肯定摔断骨头狠狠数落一顿后,夏智远又严肃问道你是不是又去鬼混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学堂吧。我说过今天要检查你功课的,你马上背一段〈大学〉给我听。

    哎呀我现在哪儿顾得上什么大学小学我跟你说,有人在追杀我

    李度香还没来得及解释,小巷那头已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肯定是那帮人绕过断墙追来了。夏智远一见这情形,明白这荒唐表哥又闯了祸,只好照往常惯例替他解决麻烦。

    李度香见夏智远不慌不忙挽起袖子,问他你要跟他们打架

    不是打架,是打发。本来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帮你收烂摊子了,可总不能眼睁睁看你挨打吧。

    但是他们人很多,少说有十来个。

    那也没办法,我只好多花点力气罢了。夏智远扎好袖口,露出与他斯文容貌搭不上边的粗犷肌rou。他和李度香不同,自幼勤练武功,应付几个喽啰足矣。

    可是李度香还是拦住他。不行不行那帮人可能认识我爹,你跟他们打架,万一被爹知道,我们肯定都要遭殃

    什么那如何是好夏智远着急起来。他自幼父母双亡,被李太守抚养成人,对这位姨父比亲生父亲还敬重,自然不想令他失望。

    李度香灵机一动,躲到墙角朝夏智远招手,夏智远跟上去,一走近便被他勾住颈项。李度香缩起身子,整个人挂在夏智远怀里,尽量让他挡住自己。

    你干什么夏智远大为窘迫,想推开他。谁知更被他按住后脑,硬是逼自己跟他头颈相交。

    李度香把脸贴在他胸前,闷声闷气地说嘘,就这样别动,或许能蒙过去。

    转眼那富商的奴才们已追至,看到墙角相拥的两人,还以为是偷情的青年男女,低声骂道真是世风日下,光天化日也敢耳鬓厮磨,还是读书人呢。我呸

    他们一阵喧哗,继续朝前追赶。李度香悄悄抬起头,越过夏智远的肩膀偷看,见那帮人渐走远,长长松了口气,不禁望着夏智远得意地傻笑起来,却马上被对方凌厉的眼神给镇住。

    不好,这小子生气了。

    这念头刚一闪,李度香已被夏智远用力推开,后背被墙壁撞得很疼,可他顾不得,小跑几步追上大步流星的夏智远,急急道歉对不起嘛,智远,我不是有意害你挨骂的。你也看到了,我们没别的办法混过去嘛。

    夏智远不吭声,步子迈得更大。

    智远,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我气啊你想嘛,被那些人骂总好过被我爹骂,你不是最怕惹我爹生气我这样也算帮你啊。

    强词夺理和撒娇是李度香的拿手好戏,不管对方多么生气,只要他厚起脸皮粘上去,不消一会儿就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智远你等等我啊,我真的再也不敢了,你别不理我。还有,千万别在爹面前告我状啊

    告状我真心待你,千方百计让你走正道,你却认为我是在告状。既然这样,从今以后我再不管你,随你怎样无法无天,全都与我无关

    夏智远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今以后,反正他发誓,这次一定要铁下心放手,伺候这大少爷太累、太烦,他的耐心早被磨光了。

    走出几步,原本追赶在后的慌张脚步停住了,再走几步,李度香还是没跟上来。夏智远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李度香站在几丈开外,双手环抱肩膀,可怜兮兮地发着抖。

    智远,我衣裳都shi透了,好冷啊。

    看着那无辜的眼神,夏智远懊恼得想要撞墙,尽管非常痛恨自己的懦弱,他还是很快脱下了长袍。

    第三章 家变

    明镜无尘,妆匣生香。李度香看着自己映在镜中如珠如玉的影像,只觉得赏心悦目,自顾生怜。

    夏智远坐在不远处,手中的太公兵法已翻到第九卷,可对面的人还在镜子前搔首弄姿,他再看不下去,烦躁地催促你都照多久了不就是换个衣裳梳个头,用得了那么多时间吗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你这么爱照镜子,真不害臊

    李度香回头甩个白眼,嘴唇微微噘起我为什么要害臊又不是丑八怪不敢看自己长什么样年轻的时候本来就该多照镜子,这样以后才能多一些美好回忆。现在不照,难不成等老了以后才捧着镜子,看自己又老又丑的模样

    他振振有辞,说得夏智远无言以对。反正不管夏智远说什么,李度香总会有一大堆歪理应对,他在大是大非上尚且教化不了表哥,对这些小枝小节更没ji,ng力理会。

    不料李度香突然一声尖叫,害夏智远差点打翻茶盏。

    智远、智远不好了,我的玉坠裂了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大少爷突然惊慌起来,捧着胸前的翡翠坠子,瘪着嘴快要哭出来。夏智远赶忙丢了书,自李度香手中拿起那枚卵型的玉坠。只见温润光滑的玉上确实有一条细小的裂纹。

    可能是你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磕坏的,还好不严重,不仔细也看不出来,没关系的。

    才不会没关系李度香眉头皱得深,这是我娘的遗物啊,是保我平安的护身符,现在裂了条缝,多不吉利。智远,你说这该不会是什么凶兆吧

    夏智远没好气地戳戳度香的额头没错,因为你经常去找那些烟花女鬼混,姨娘生气了,所以用这个法子警告你,你要再敢去,铁定要倒大霉

    夏智远在李度香护住额头的当口,看到他右边眼角的泪痣,于是更加来气,伸手用力按住那颗小痣,说来说去就是这颗桃花痣害人,干脆点掉算了,不然你以后还不知遇上多少桃花劫。

    李度香飞快往后退了一步,指着自己眼角的痣,有些恼火地反驳胡说,你不知道这颗痣对我有多重要,我死都不会把它点掉

    怎么难道这颗痣还能保佑你学有所成,前途无量

    嘿嘿,不告诉你。娘以前说过,这是个秘密,告诉别人就不灵了。

    见李度香卖关子,夏智远也不问了,他对表哥那些乱七八糟的秘密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在乎的只是如何让李度香循规蹈矩地过正派人的生活,所以看到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就忍不住教训。这时李太守差人来请夏智远去书房说话。李度香忐忑不安地拉住他,智远,你绝对不能跟我爹说我今天去过什么地方,不然他会骂死我的

    夏智远没好气回头看他,丢下一句不知重复过多少遍的老话下不为例。

    去到书房,李太守正站在窗前发呆,夏智远见姨父神情焦虑,便询问姨父,您有心事

    李太守望着夏智远,浑浊的瞳仁闪出一道光智远,姨父平日待你如何

    姨父待我恩重如山,智远今生今世难以报答。

    既然如此,姨父有一事相求。

    夏智远隐隐不安,但还是诚恳地点了点头姨父请讲。

    李太守悲叹一声,拖着沉重的双腿坐下,望向墙头悬挂的、当年朝廷御赐的匾额,沉默许久才说智远啊,咱们家大难临头了。

    夏智远大惊此话怎讲

    我得到密报,白占怀疑我跟高魁私通,刚才传我去他的官邸,我这一去凶多吉少,大概再也不能回来。

    夏智远吓出一身冷汗,他早听说白占素性猜忌,尤其在这种大敌压境的紧迫时期,更急于收拢一切权力,极可能把德高望重的信阳太守当作自己谋权路上的绊脚石。

    姨父,您既然知道刺史会对您不利,又何必自投罗网不如立刻收拾行装逃出国境吧。

    李太守悲怆摇头不行,城门都被白占封锁了,出城谈何容易事到如今,我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是我不能让度香跟着我送死,他是李家唯一的血脉。智远,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姨父现在只能指望你了。

    李太守紧握住夏智远双手恳求,和所有走投无路的老人一样,神情无助而凄凉。夏智远于心何忍,哽咽答道姨父,智远明白了。

    羽毛枕头和丝绸床单很容易勾起人的睡意,李度香在床上躺没多久便昏昏欲睡。他揉揉犯酸的眼睛,指尖滑过右眼角,摸到光滑肌肤上一处细微的突起,是那颗黑痣。李度香的嘴角不由自主牵起,一个记忆的气泡从时光的湖面轻轻浮出来。

    娘,他们说我眼角这颗痣是泪痣,很不吉利,以后命会很苦。小度香扑在母亲怀里,哭诉被玩伴们取笑的委屈。

    娘,有办法把这颗痣弄掉吗我很讨厌它。他不停揉拭眼角,想把这预示不幸未来的小痣抹去。

    母亲轻轻捉住他的手,温柔微笑着傻孩子,那不是泪痣,那里面有你一世的姻缘,你绝对不能失去它。

    姻缘李度香昂起稚气的脸,迷惑不解。

    刚问完就被母亲搂进怀里,母亲揉着他的头发爱怜地说这颗痣是月老的一把锁,他把你轻轻锁起来,只有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

    那么,那把钥匙在哪里呢我怎样才能找到它

    呵呵,月老已经把钥匙交给你命中注定的人,不远的将来那个人一定会出现,打开这把锁,到时候你就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事隔多年,母亲的微笑和她怀里温暖的馨香都已被时间的雨滴冲刷模糊,唯一深刻的只剩这句奇妙的预言。李度香在被褥上慵懒翻滚,不知他命中注定的人何时才能出现,虽说目前的他也十分幸福,父亲的爱,兄弟的爱,朋友的爱已令他享之不尽,但他总是贪心地希望再多一个人来爱他。

    可是玉坠上的裂缝总教李度香心神不宁,美玉上出现一个丑陋的黑点,好比眼睛里落进一颗尘埃,刺得他难受。

    门开了,夏智远步履迟缓地走进来,脸上蒙着一层死灰。

    智远,你跟爹说完话了爹没问你我的事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出卖我,所有人里面我最信任智远了

    呐,智远你干嘛老发愣我肚子饿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话匣子全开,对面人却仍是一号冷漠表情,李度香以为表弟还在生气,马上故技重施要拉住他的手撒娇。不想刚碰到袖子就被对方打苍蝇似地用力拍开。

    滚开

    一声怒骂教李度香有点吃惊,夏智远的表情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再怎么不满,那张脸也不会出现厌恶和憎恨的情绪,还有那总是包容自己的眼神,然而此刻竟恶狠狠地充满杀气。

    智远,你

    住口李度香,以后不准你再叫我的名字。姨父刚才已经决定让我做继承人,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了。你马上给我滚出这座宅子,滚出信阳,永远不准回来。

    晴天霹雳,李度香难以置信地傻笑着智远,你是在吓唬我吧,别这样,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他试着拍拍夏智远肩膀,立刻被对方无情拍开。

    手背火辣辣的疼痛,提醒他这一切不是噩梦。

    你以为我还有兴致陪你说笑李度香,你辜负了家人对你的期望,所有人都对你失望透顶。现在你在我们眼里如同废物一般,没人愿意见到你,你赶快滚吧。

    第一次如此毫不留情地辱骂,夏智远却骂得驾轻就熟,好像已经在心里练习了很久。这股恨意是真的,不是做戏也不是威胁。

    李度香疑惑、惊慌、恐惧,最后终于在这些错乱情绪的催化下爆发了。

    夏智远你这个混蛋你一定在爹面前说我坏话是不是你早就在打我爹的主意,想做未来太守,想霸占我家的财产你真不要脸

    哼,算你说对了。不过这也是姨父的意思,与其被你这败家子挥霍一空,还不如交给我这外人。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姨父说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这里不再是你的家,你马上给我离开,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不要我要见爹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狠心对我这都是你的诡计你这个骗子

    李度香发疯一般不住地咒骂嘶喊,生平第一次被人欺骗,对方竟是他视若手足的夏智远,这比当头一木奉还教他痛心。

    而夏智远满脸憎恶,不愿再看他一眼,背转身对守在门外的下人比个手势。那些人很快涌进,一只巨大的口袋迅速蒙上李度香脑袋。他眼前一黑,拼命挣扎,但终究没能逃脱。像垃圾一样被人七手八脚塞进布袋,双脚也跟着离地。

    夏智远我恨你我一定会回来报仇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破口大骂,不停扭动身体,最后号啕大哭,然而哭骂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夜风里,传进人耳,不过是流浪猫儿可怜的呜咽罢了。

    当李度香从布袋里钻出时,已身在信阳城外。天濛濛亮,他哭了整整一夜,双眼红肿,视线也被泪水浸泡模糊。几个下人将他围成一圈,熟悉的面孔无一不是冷漠鄙夷的神色。

    一只鼓鼓的皮囊丢在他跟前,落地时响起清脆的叮咚声,不看也知道是满袋金银财宝。

    智远少爷说了,念在过去情分给你些盘缠,他叫你滚得越远越好,再敢迈进信阳城半步就杀了你。

    声色俱厉的威胁意味着李度香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他忍辱捡起那袋财宝,在下人们驱逐的目光下一步步蹒跚离去。

    一路上伤心悲怨,泪洒路边草,回望满眼恨。

    李度香不相信父亲会那么绝情,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一直视他如掌上明珠的父亲。毫无疑问,这一定都是夏智远的y谋。这个卑鄙的家伙欺骗他的感情,背叛他的信任,还把他逼上孤立无缘的绝境。

    他发誓,这辈子绝不原谅这个冷酷y险的骗子,一定要以牙还牙,以雪今日之恨。

    所以哭泣不是办法,他必须振作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发泄一腔怨愤后,李度香乐观的性格便又发挥。擦干眼泪,他决定离开信阳,先找个合适落脚的地方再做打算。

    几里路开外是一座农场,李度香向农场主买了一匹马当作坐骑。狡猾的农场主见来人是位穿着华丽的无知少爷,便狠狠敲了他一笔。李度香大手大脚惯了,毫不在意,潇洒地掏完腰包,骑上马继续赶路。傍晚夜宿客栈,遇到一支来自青州的商队,这支商队常年往返于青州与信阳之间,互销两地特产,此时正采购了大批货物赶往家乡。

    李度香与领队商人相谈甚欢,商人听说他的遭遇,热情地邀请他去青州做买卖。李度香正愁无处可去,见对方和气爽快,未经考虑便欣然接受。

    次日清晨,一行人继续赶路,到中午时已快越过信阳地界,商人提醒李度香,说这附近人烟稀少,常有剪径的强盗出没,要他务必当心。

    李度香果然害怕,他自来胆小,在家时夜里睡觉必定要人在卧室外守护,否则彻夜难眠。眼下得知前方路境凶险,之前一直盘踞脑中的瞌睡虫便吓跑了,勒紧缰绳,紧紧跟住商队。

    才走不远,忽闻一阵哭声。李度香伸长脖子探看,只见路边坐着两个衣衫破旧的少年。两人都个子瘦小,尘土满身。一个黑衣布靴,白布包头,皮肤黝黑,眼角微微下垂,左脸有几颗俏皮的小黑痣;另一个青衣草鞋,头发用粗麻布条捆成一束垂在脑后,眉毛眼睛又细又长,委顿在地,略微有些病态。

    那黑皮少年后领cha着一支稻标,分明是卖身的标签,见商队过来,便扑身尘土拼命磕头,不住号哭道各位大哥求你们发发慈悲带我们走吧,我兄弟病得快死了。我们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实在走投无路求你们收留我们,我们愿意终生做牛做马报答

    他痛哭流涕,无比悲惨,但商队的人好像都是铁石心肠,视若无睹地骑马赶车便走过去。李度香于心不忍,对商人说这两个人很可怜,咱们帮帮他们吧。

    商人却说公子不知,这附近的土匪有个习惯。凡是打劫必要先派几个手下探路,这两人来路不明,陡然出现在深山里,着实可疑。倘若咱们收留他们,说不定会引狼入室。

    李度香听得心惊,不敢强求。走出几步,那黑衣少年的哭声更加凄惨,边哭边喊如今的人心都是石头刻的吗做买卖更该积德啊见死不救,菩萨怎肯保佑你们我们兄弟俩在这深山老林里变了鬼,也会咒你们一辈子的

    李度香回头,见那青衣少年爬在地上连头都抬不动,病情似乎非常严重。他坏毛病虽多,心地倒还善良,见到病弱穷困之人都会慷慨解囊,所以到底不忍弃这两个落魄少年而去,不顾商人反对,调转马头回去。

    黑皮少年见有人回来,立刻扑上去拉住马头,哀求道公子您救救我们吧我兄弟真得快不行了

    李度香点点头,朝那青衣少年张望,问他小兄弟,你哪儿不舒服啊

    青衣少年本来歪向一边,听他询问慢慢转过脸来望向马背。他脸型瘦长,嘴唇薄而苍白,长相还算清秀,但奇怪的是一双眼睛本来无神地半闭着,一看到度香立刻瞪大了,两道细长的弯眉也挑起来,好像非常吃惊的样子。

    李度香又问了一遍你生了什么病不去城里看大夫,到这深山里做什么

    青衣少年还是愣愣的,黑衣少年见同伴愣住,连忙代他答话我们是孤儿,在城里找不到活儿可干,索性来山里打猎。前天我兄弟乱吃野果中了毒,上吐下泻,连路都走不动。公子求您救救他吧。

    李度香怜悯更甚,他现在处境也形同孤儿,不禁对这兄弟俩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咬一下嘴唇说带你们走可以,但我也是跟他们赶路的,你们路上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别给人家添麻烦。

    黑皮少年又惊又喜,磕头不止公子大恩大德,我们兄弟俩没齿难忘。小的名叫孔亮,以后就是您的奴才,任凭您差遣。

    李度香笑了笑,问青衣少年那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少年这才收起惊讶,张开薄薄的嘴唇,轻声说我我叫赵立。

    李度香温和微笑赵立这名字很特别啊。那以后我就叫你小立好了,你现在不能走路吧我去向商队买匹马给你骑。

    第四章 悍匪

    李度香收留孔亮和赵立的举动遭到青州商人强烈反对,商人指着两人说

    李公子,你没出过远门,不知江湖险恶。这两个人身份未明,谁都不能保证他们不是强盗派来的探子,请你三思而行。

    李度香笑道大叔您多心了,这两个人又瘦又小,哪里像什么强盗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我收留他们,他们的食宿费都由我出,不会麻烦您的。

    商人还是不同意,趁赵立不备,抓住他右手手腕,举起他的手心。

    公子请看这人手心有一道沟槽,刚才我趁他吃饭时观察了很久,这八成是长期握刀留下的痕迹,大凡强盗手心都有这样的印记。

    李度香仔细一看,果见赵立苍白的手心有一道条形茧疤,年月已久,颜色已由最初的血红变成了黄褐色,确实是长期抓握东西造成的,不由得惊疑。

    赵立被商人抓住手腕时,右臂轻轻抖动一下,似要挣扎,但很快忍住,把脸低到众人看不见的死角,露出不为人知的冷酷表情。

    孔亮应变奇快,见众人怀疑,忙赔笑道老爷们拿我哥俩说笑话呢,就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哪家强盗敢用我们我们从小干农活,锄头镰刀握多了,手心自然生出茧子,您去看那些农地里的农夫,十有八九都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度香听他说得有理,又放下心,执意要带两人上路,商人无可奈何,只好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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