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庆做了太后,不感念先帝的恩德,陛下和太后娘娘的仁慈,反而变本加厉,仗着先帝留下的人在前朝后宫搅风搅雨,弘正元年和弘正二年,宫里乱,朝廷里更乱,弘正三年以后陛下坐稳了皇位才好些,但那也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崔嬷嬷看着杨熙“王妃在宫里遇到的刺杀,其实算不得新鲜,光奴婢这么些年看见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杨熙皱眉道“徐氏一门确实不简单,”先有徐太后,后有徐媗,也亏的是徐家的男人不成器,否则当年的事还得两说呢。
“徐家人没一个好的,”崔嬷嬷难得背后说人,还将徐家人一竿子打死了。
杨熙笑了笑,附和道“是,嬷嬷说的有理。”
崔嬷嬷摆摆手,状似无心道“哎,您是不知道当年有多少人死在孝庆手里,就连咱们殿下差点儿都”
“啊,”杨熙被手里针刺了一下,却恍若不觉,抬起头对崔嬷嬷道“您方才说,差点儿怎么了”
崔嬷嬷连忙叫人拿药来“没怎么,没怎么,都怨奴婢,好好儿的说这些做什么”
“不妨事,”杨熙想叫她接着说,但素月和相思已经进来了。
相思在杨熙的手指上缠了一圈布,看着跟个萝卜头似的,针线也不能做了,崔嬷嬷也跟忘了刚才的话一样,收拾好碗就出去了,留下杨熙一个人抓心挠肺。
赵穆到底怎么了
不出意外,杨熙又失眠了,一晚上都在想崔嬷嬷的话,脑子里冒出无数种可怕的猜测。
赵穆一出生就被陛下接进宫里去了,那时候正值徐太后疯狂报复今上和太后,如果她是徐太后,对付陛下和太后显然不太容易得手,母亲不在身边,毫无反抗之力的赵穆显然是最容易下手的。
杨熙整夜辗转反侧,崔嬷嬷说的是“差点儿”,差点儿差点儿没了么
赵穆那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一日不弄清当年发生的事情,杨熙便一日寝食难安,崔嬷嬷却闭口不谈,任凭杨熙百般暗示也只作听不懂。
素月虽不知崔嬷嬷那天在房里与王妃说了什么,但自那之后王妃比前头几天更令人焦心,又过了两天之后,素月终于忍不住找上了崔嬷嬷“嬷嬷,您到底说了什么呀”
崔嬷嬷深深一笑“说了些该说的。”
“即是该说的,王妃为何会这般魂不守舍”
崔嬷嬷笑而不语。
“奴婢知道您老人家心疼殿下,可王妃又有什么错呢,您若是不忿,奴婢随您处置,但求您去劝劝王妃罢,”素月一时情急,话中便带了刺。
崔嬷嬷是太后给的,这时候为殿下鸣不平也是应当的,但明白归明白,在素月心里,谁也比不上王妃。
崔嬷嬷叹气道“我何尝不心疼王妃呢,但你也看见了,王妃心思重,轻易不肯和软,我若不逼一逼,还不知她与殿下要僵到何时呢”
太妃是婆婆,不好插手儿子媳妇房里的事,前儿叫了她去,让她想法子劝劝,她琢磨着,以王妃的性子,寻常是劝不动的,只有叫她心急了,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素月红着眼睛“是我一时糊涂,错怪嬷嬷了,您别怪我。”
“你一心为王妃,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崔嬷嬷拍着她的手道“火候也差不多了,我这就去找王妃,你叫青黛去前院找青渠或者金管事,他们定知道殿下在哪里。”
“嗯,”素月擦了擦眼角,重重点头“我这就去。”
崔嬷嬷理好衣裳,抿了抿鬓角,进了内室。
“请王妃安。”
杨熙手里拿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见崔嬷嬷进来,忙道“嬷嬷请起,可是有什么事情”话语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崔嬷嬷笑道“这不是没什么事儿可做,想着来陪王妃说说话儿。”
杨熙指着绣墩儿“嬷嬷坐下说。”
“谢王妃,”崔嬷嬷坐下,仿佛没看见杨熙眼中的急切,不紧不慢道“奴婢年纪大了,就好跟人聊聊,有时候聊起来就不知道说到哪儿了,有一回,还惹恼了太后娘娘呢。”
杨熙勉强笑道“嬷嬷无需拘谨,不过是闲话罢了,说什么都无妨的。”
“哎,王妃好脾气,奴婢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比您更体恤下人的,能伺候您真是奴婢半辈子积来的福气”崔嬷嬷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上。
杨熙忍不住催促道“您上回说到了孝庆太后。”
“哦,对,孝庆,”崔嬷嬷拍了下脑袋,“您看我这记性,转头就给忘了个干净,王妃等急了罢”
杨熙忙摇头“不急,不急,不过是闲话罢了。”
崔嬷嬷笑了笑,到底没拆穿“上回咱们说了孝庆,有句古话,叫做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事可,最毒妇人心,咱们这位孝庆太后,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毒妇,当年先帝留下圣旨成了她辖制陛下的利器,文康自缢后,她越发失了神志,一心只想谋害陛下和太后娘娘,还有几位小殿下,那时候咱们殿下才两三岁,太妃在府里,陛下初掌大权政务繁忙,殿下全靠太后娘娘护着,后来文康旧党泰半被陛下拔出,孝庆明面上收敛了许多,暗地里却想了更恶毒的招数。”
杨熙呼吸急促“是什么”
记起当年的事情,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崔嬷嬷顿时红了眼眶“殿下小时候不便出宫,太妃娘娘逢五逢十便进宫里看他,长到五岁以后,陛下每月送殿下回王府一日,母子两聚少离多,殿下那样小,想母亲了也不敢说,夜里闷在被窝里流眼泪”说到此处,崔嬷嬷不禁潸然泪下。
杨熙也不由得红了眼睛,手里的书都捏变了形。
“哎,人老了,说不得这些,”崔嬷嬷擦了擦眼泪“咱们还是接着说孝庆,孝庆谋害陛下不成,便将主意打到咱们殿下头上来,先是收买了皇后身边的宫人,在皇后面前挑拨离间,说咱们殿下夺了皇长子的地位,皇后年轻气盛,信了那奸细的话,处处针对咱们殿下,殿下那时候过得连寻常人家的哥儿都不如,后来孝庆又暗中遣了心腹到丽妃宫里,那人是个有本事的,教丽妃拉拢殿下,殿下本就思念母亲,丽妃眉眼间有几分神似太妃,她装的又好,连陛下都以为她是真心疼爱殿下,时常将殿下送去她宫里,日子一长,殿下逐渐被她笼络了去,那时候丽妃尚不知自己入了圈套,直到孝庆命她在陛下的膳食里下毒,她才知道自己中了孝庆的奸计。”
“丽妃不敢毒害陛下,又不敢违抗孝庆,便想出了个毒计,将药下在殿下爱用的点心里,打算等孝庆问起时便说是殿下贪吃,偷了她为陛下准备的点心,如此一来,孝庆也奈何不了她,可怜殿下,满心将丽妃当作长辈,却被她害得险些”
“啊”杨熙轻呼一声,急急问道“后来怎么样了殿下可有大碍”
崔嬷嬷恨恨道“如何没有,丽妃使得是孝庆给的宫廷秘药,连太医们都解不开,殿下几度昏死过去,若不是太医院里有一位与药王谷有些渊源的温太医,殿下只怕早已经”
杨熙呼吸急促“后来呢,殿下是怎么好的”
“那位温太医是个有本事的,他将殿内的毒压制住,为殿下争取了一线生机。”
“温太医治不好殿下么”杨熙的声音有些不稳,温太医是太医院院使,也是公认的医术最好的太医。
崔嬷嬷摇摇头“那是宫里最毒的秘药,沾上一点儿都活不了,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殿下性命不保,后来实在没了法子,温太医便对陛下说,想要殿下活命,唯有将殿下送去药王谷,天底下只有药王谷才几分解毒的希望。”
药王谷,原名木溪谷,乃是蜀中玉咸水县外的一处山谷,原是药王孙思邈生前的行医之地,药王故去后,其徒子徒孙在谷里结庐守孝,一边为贫寒百姓看诊。药王心地善良,医术高明,他的徒弟们不仅学了医术,也学了他的品性,药王谷成了全天下病人的圣地,但药王谷有一条规矩,求医者需自己上门,药王谷的神医们寻常不会出谷。
“陛下虽是天子,却也不好破了药王谷传了几百年的规矩,且蜀中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耗费的时间太多,最后只能将殿下送去药王谷,殿下那时候才不到十岁,”崔嬷嬷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孝庆余孽都是疯子,怕被人发现,陛下都不敢安排太多人护送,殿下身边只有几个人”
杨熙默然,她上京那年也才十一二岁,赵穆去蜀中的时候,应该跟阿凌一般大小罢。阿凌还有她这个姐姐,赵穆性命只在旦夕之间,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
“就这么着,殿下平安到了药王谷,药王谷的神医们也不负盛名,将殿内的毒解了,殿下在药王谷里住了一年,再回来时,身上完好无损,但心却不复以往了,”崔嬷嬷终于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奴婢不知您和殿下之间究竟有什么隔阂,但奴婢想着,您也是经历过苦难的人,应当知道殿下那时候有多艰难”
赵穆因为幼时的经历对心机深沉的女人厌恶至极,对沈莹好,也是因为沈莹性子单纯,在杨熙之前,所有人都没想过他竟然会娶杨熙这样的女子,这样一看就不单纯的女子。
“王妃,奴婢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十岁之前,殿下尚有常人的喜怒哀乐,十岁之后,奴婢再不曾见过殿下情绪外露,您是唯一一个让他破例的人。”
说完,崔嬷嬷叹了口气,悄悄的退了出去。
杨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初见之时,赵穆高傲霸道,屡次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她,从此以后,赵穆在她心里被定格,不论他再做什么,她一直不曾改变过看法,她以为她的是对的,然而现在崔嬷嬷却告诉她,赵穆并非是因为他生性如此,而是被人坑害成这样。
在崔嬷嬷说起往事之前,她从未想过探究赵穆这个人,她固执的,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赵穆曾经对她的不好,却从不会也不敢回想赵穆对她的好明明,她的命都是赵穆救下来的啊,是赵穆顶着见异思迁负心薄幸的恶名,将她从阎王殿里里拉了出来。
杨熙怔怔的望着手里的书。
她都干了什么
这一年多以来她都干了什么
杨熙心头发慌,闷得喘不过起来,蒋雨霏行刺陛下,她为了活命伤害了沈莹,后来又沉浸在自怨自艾与对赵穆的怨恨中,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却不敢承认,除了逃避还是逃避,将赵穆对她的好当作理所应当,将赵穆的真心视作累赘,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赎罪,可实际上,她却是在折磨赵穆。
可是赵穆又有什么错呢,不能嫁给谢晋安本就不全是因为赵穆,赵穆的过错在他从蒋雨霏剑下救了她就已经抵平了
杨熙自嘲一笑,呵,不过是知道赵穆爱上了自己,才敢肆意妄为罢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了自己曾经最不齿的模样。
那么现在,她还有什么资格面对赵穆呢
杨熙静静的从早上坐到中午,又从中午坐到晚上,午膳是素月亲手做的,但她却一口都吃不下去,生平第一次,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天色将黑时,杨熙任然坐在榻上看着窗外出神。
有人打开房门,杨熙以为是素月“我吃不下,你下去罢。”
“该气的是我,你不吃饭算什么。”
是赵穆,杨熙蓦然回过头,他就站在房门口。
“殿下”
杨熙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怜,想说对不起,简单的三个字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一时又急又悔,忍不住掉了眼泪。
这些日子赵穆也不好受,他心里其实很清楚,那日杨熙说的不是真话,也知道她心里有他却不肯承认,但她毫不犹豫的将他往外推,让他有些心灰意懒。
可现在看到杨熙的模样,赵穆还是心疼的无法自已,他的杨熙应该是内敛中带着傲气的,是敢当着他的面编造故事企图蒙混过关的狡黠女子,而不是现在这样,孤零零的,仓皇无措。
赵穆疾步走到杨熙面前,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不用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是我的错,我不该逼你,不该留下你一个人,我曾说过要护你一生一世”
赵穆拍着杨熙的后背,眼里尽是懊悔之色,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哽咽。
杨熙不是爱哭的人,可赵穆的话,叫她无地自容,同时心里又涌现出无限的委屈,她也不知道这委屈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是这么多年独自支撑的苦处,或许是寄人篱下的悲戚,又或许是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杨熙哭了,刚开始只是默默的流眼泪,后来在赵穆温言细语的安抚中,逐渐变成了小声低泣,后来哭声越来越大,像是要将这八年来憋在心里的眼泪全都发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扯药王大旗,除了药王大大名字以外纯属瞎编,不要信我
以及,我熙作起来并不比谁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