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突然发难,归根结底与杨熙关系不大,她嫁过来尚不足半年,没有好消息实属正常,太妃当年也是进门两年方生下赵穆,姜皇后也差不多,就连太后自己都是入宫好几年才怀上今上的。之所以这样对杨熙,一来是杨熙不得她的心,二来是徐媗怀上了,太后有气无处发,这才把矛头对准杨熙。
慈恩宫内,太后斥责杨熙,杨熙跪在大殿中央领训,太妃在一旁的求情,姜皇后时不时的煽风点火。
慈恩宫外,柳夫人带着柳家二姑娘前来请安。
“禀太后娘娘,柳夫人到了。”
“传进来,”太后看向杨熙,收起了方才的怒火“你也起来罢。”
“谢太后娘娘,”杨熙垂着头坐回了椅子上。
柳夫人便是柳娴雅的母亲,跟着来的柳二姑娘却并不是她亲生的,而是姨娘所生,杨熙尚在在闺中时,曾见过她几回,算不上熟悉,柳沁芳是庶出,闺秀们在一块儿聊天时她总是不声不响的跟在嫡姐柳娴雅身后,几乎不曾说过话,是个比杨熙还要沉默的姑娘。
这回柳夫人带着庶女来慈恩宫请安乃是奉了太后的令,柳沁芳是太后娘家侄孙女,平时不显,这时候却显出作用来了,庶女给恒王做侧妃,也不算辱没柳家的门楣。
太后一贯强硬,尤其是牵涉到赵穆,太妃身为儿媳,不敢硬顶着来,又不愿杨熙受委屈,只能说要问问赵穆的意思。
“子谦自来主意大,便是我也做不得他的主,太后娘娘纵使一心为他,也要他点头才是一桩好事。”
这倒是,想起赵穆的脾气,太后肃着脸点点头“也罢,你问问子谦,若是他还有旁的心仪的姑娘,索性一并纳了。”
太后又看向杨熙“在咱们皇家,旁的不说,这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哀家知道你是个老实的,该怎么做,你自个儿心里应该清楚,若是叫哀家知道你在背后干了不该干的,搅和了这大喜的事,可别怪哀家不念情分。”
“妾身不敢,”杨熙垂下头强作镇定,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的握着,指甲嵌入肉里竟丝毫感觉不到疼。
出宫之后,太妃与柳夫人同乘一车,商量方才太后所提的事情。
杨熙独自乘一辆车,柳沁芳有心想同杨熙说话,但杨熙现在心烦的很,只想一个人静静。
“王妃娘娘,”杨熙转身欲走,柳沁芳叫住她,微红着脸,眼里满是濡慕“娘娘,您许是不知道,臣女第一回见您,便觉得您与众不同,您的才华,您的性情,无一不令臣女折服,只是那时臣女身份低微,不敢与您相交,心中一直引以为憾,若是今后能侍奉娘娘左右,于臣女而言便是天大的荣幸了。”
不善言辞的柳二姑娘原来竟如此能说会道,杨熙心中烦闷愈甚,脸上却扯出一抹笑容道“此事自有太后娘娘定夺,柳二姑娘无需担忧。”
“虽则如此,但臣女私心想着,您若是喜爱臣女,臣女”柳沁芳低下头,露出白皙的脖子与淡粉的侧脸,腼腆道“臣女愿意伺候您一辈子。”
杨熙不自觉的掐住了手心“我也希望柳姑娘得偿所愿,”说完,也不管在柳沁芳欣喜的模样,转身上了马车。
“王妃”青黛犹豫道“那柳二姑娘来者不善,您要当心些啊。”
柳沁芳不是个善茬儿,方才那些话一句也没提到殿下,只说对王妃的仰慕,就连做侧妃都说成是伺候王妃,好像与殿下没有关系一样,可越是如此,才越叫人警惕,当着太后跟前儿伺候的宫人的面说这些,倘若王妃有一点不愿,不消一刻太妃娘娘就能知道了。
杨熙闭上眼睛,压下心中的烦躁。
太妃与柳夫人分别后,立刻叫纸鸢来请杨熙过去说话。
“你别多心,这事儿是太后她老人家一厢情愿,柳大太太也才知道,咱们家和柳家都不愿,太后也不能强按着子谦与那姑娘拜堂,待她老人家气消了,叫子谦去回了便是。”
这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后就是气徐媗怀孕。
杨熙默不作声的点点头,然而心里却不怎么乐观,不管是不是因为徐媗,太后最后那几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这事成了,太后便不追究她,倘若不成,过错就全在她一个人身上,即便是赵穆亲口说不愿意,太后也只会认定是杨熙蛊惑的,她舍不得责罚亲孙子,却不会心疼杨熙。
拦着夫君纳侧妃,说的轻些是善妒,说的重些,便是妨碍子嗣了,皇家媳妇,若是担上这个罪名,自请下堂都是妄想,白绫毒酒才是最后的归宿。
才压下去的烦躁瞬间又翻涌上来
太后上午说的话,下午就传到赵穆耳朵里去了。
赵穆压根儿没当一回事,他从未想过要纳侧妃,太后年纪大了,万事皆由着性子来,这回不满是因为不能为难徐媗,才把气撒到杨熙头上。
“王妃呢”赵穆一回来就发现屋里不对头,以素月为首的几个丫头们都耷拉着脑袋,里间的门关的死死的,崔嬷嬷也不知哪里去了。
素月福身道“回殿下,王妃今儿用过午膳后觉得有些不适,便在屋里歇着,王妃还说”
“说什么”
“说怕给您过了病气,请您去别处歇几天,”素月是真不想传这话,王妃哪里是身子不适,分明就是心情不好,偏又闷在心里不肯说出来,还要把殿下往外头推。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两个人一条心才能把这一关过了,可她瞧着,王妃那模样竟像是要妥协。
赵穆没理会素月的话,径直推门而入。
杨熙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她知道赵穆回来了,可她不想看见赵穆,便闭上了眼睛。
“夫人哪里不适”赵穆坐到床边,看着杨熙微微颤动的眼皮,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杨熙没睁眼,素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赵穆,硬着头皮道“王妃这两日脾胃有些虚弱,今儿午膳只用了一碗粥。”
赵穆伸手摸了摸杨熙的脸“请太医看过了不曾”
素月道“王妃不让请,说不碍事,养两日就好了。”
“胡闹,”赵穆剑眉微皱“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来。”
素月正要应是,杨熙忽然睁开了眼睛道“且慢。”
素月为难的看向赵穆,赵穆道“身子不适就该请太医来看,多大的人了,这个道理都不知道。”
杨熙忍了又忍,才忍住心中的火气“这是老毛病了,大夫也说要将养着,何须麻烦太医,”太后前脚才说要纳侧妃,她后脚回府就请太医,不是对太后不满却是什么。
虽然杨熙压着火气,但赵穆还是听出一丝不寻常来,杨熙在生气,因为纳侧妃生气。
杨熙自来淡定,仅有的几回失控都是因为他,但之前那几回都是被他气得,今儿这一回,却是为了他。
赵穆心中愉悦,看着杨熙的眼睛里溢满了柔情“好,不请就不请,”又对素月道“你先下去。”
“是,”素月躬身退出去,关上房门。
杨熙转过身去,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赵穆轻笑了一声“夫人可是醋了”
杨熙怔住,赵穆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语气轻快道“夫人别恼,为夫不纳侧妃就是。”
心跳的很快,但杨熙无暇顾及,她满脑子都是赵穆方才说的“吃醋”二字不她怎么会吃醋呢,她又不喜欢赵穆,对的,她不喜欢赵穆,嫁给赵穆是为了保命,不是因为别的,生气也不是因为嫉妒,而是怕太后降罪于她。
没错,她只是怕太后怪罪,不是别的。
杨熙不断的在心里说服自己,心里的恐慌却快要没顶。
“不殿下想多了,太后娘娘赐下侧妃,妾身心里也替殿下高兴,妾身生性愚钝,委屈了殿下,如今太后赐了聪慧的妹妹来,正好与妾身一同伺候殿下,”杨熙说的又快又急,声音中带着刺耳的尖利。
赵穆顿时没了笑意,沉沉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心话”即便不是真心话,杨熙这样说也很伤人。
杨熙不敢看他的眼睛,偏头闪躲着,嘴上却不停道“绝不敢有半句虚言,殿下是亲王,阖该有四位侧妃,太后说了,除了柳家姑娘外,您若还有别的心仪的妹妹,便趁着这回一起纳了,”说着说着,杨熙便笑了出来“您看,太后娘娘想的多周到,妹妹们早些进府,我也能早些松快”
触及赵穆凶狠的眼神,杨熙惊了惊,瞬间又扯出一抹笑容道“殿下可有心仪的妹妹,若是有,不妨说出来,妾身这就为您聘回来。”
对的,这才是她该说的话,她要做的是端庄大方的王妃,而不是与赵穆夫妻情深的杨熙,先前是因为与赵穆同在一处太久了,她才有了不该有错觉,待纳了新人,赵穆去了别人房里,她就能变得跟从前一样了。
赵穆冷笑“你倒是贤惠的紧。”
“为夫君纳妾乃是妾身分内之事,柳家的妹妹蕙质兰心,花容月貌,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田家妹妹冰雪聪明,秀外慧中,素有才女之名,钟家的妹妹有沉鱼落雁之貌,还有贾家的妹妹们。”
“杨熙”赵穆死死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杨熙不敢抬头,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脑子已经乱的不行了,甚至连方才说了什么都不清楚,却强行逼自己顺着赵穆的话说道
“殿下明鉴,妾身但有一句假话,愿受天打雷劈之罚。”
“好好好,”赵穆怒极反笑“好得很,旁人都说我铁石心肠,今天我才知道,你的心比石头还硬。”
顽石尚且有焐热的一天,这女人的心,捂不热。
赵穆一甩袖子,踹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房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杨熙怔怔的看着,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她方才都说了什么
“王妃”素月几个站在门口担忧的看着杨熙,青黛委婉道“殿下往二门的方向走了是否要去追”
杨熙摇了摇头“不必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罢。”
素月还要说话,杨熙却躺下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丫头们既心疼又无奈,齐齐叹了口气,合上房门守在外头。
那日赵穆去了外头便不曾再回来过,连句口信儿都没有,杨熙没有刻意问他在哪里,但青黛说殿下似乎不在府里。
杨熙只“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青黛气结,又不敢以下犯上,赌气跑了出去,回来了也不肯跟杨熙说话。
当天夜里,苍澜院里只有杨熙一个主子。
分明已经是初夏了,杨熙躺在拔步床上竟觉得有几分凉意。
早晨起来,少了一个人,梳洗的时间都要少些,从起床到出门给太妃请安,只用了两刻钟。
太妃叹了几回气,到底没说什么。
杨熙面上如常,心里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素月倒是能瞧出来,却不敢明说,王妃的心结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样过了几天,赵穆还是没出现。
杨熙夜里失眠,白天精神也不好,加之脾胃虚弱,用不了多少东西,几天的功夫就瘦了一圈儿,却打死不肯承认。
素月心疼的直掉眼泪“姑娘,您这是何苦呢”
自从进了恒王府,素月再没喊过杨熙“姑娘”。
杨熙笑笑“说什么呢,整日锦衣玉食的,哪里就苦了。”
她经历过父母父母双亡,族亲不仁的艰难,也经历过蜀中至京城的千里奔波,还有这几年在成国公府被张氏随意拿捏,被下人百般刁难,如今只不过是与赵穆闹僵了而已,她还是王妃,掌管着恒王府的王妃。
“姑娘您别拧着了,将殿下找回来罢,”素月看得分明,姑娘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殿下的行踪岂是我们能过问的,不只我,你们也记住,殿下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后也是。”
“姑娘”素月劝不动,只得无奈的退了出去。
相思暗自叹气,素月是王妃的最亲近的丫头,连她的话都没有用处,其他人更不行了,青黛自个儿生着闷气,好几天都不曾与杨熙说一句话,青蕊本就是个闷葫芦,现在更加不爱开口了,偌大的苍澜院里有时半日也听不见笑声,沉闷的仿佛回到了杨熙嫁进来之前。
崔嬷嬷端着莲子银耳汤进了里间,几个丫头们都望了过去,却见她关上了门。
青黛道“嬷嬷能劝得了王妃吗”
素月几个都摇头,王妃面上看着好说话,实则内里比谁都执拗。
“小厨房里熬了一天的银耳汤,王妃尝尝,”崔嬷嬷端到桌上,笑眯眯的看着杨熙。
杨熙端起来尝了两口“不错,嬷嬷待会儿子记得叫相思给做汤的婆子几个赏钱,”这银耳汤却是不错,甘甜浓郁,她这几天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想吐,喝了这个却不觉得恶心。
“奴婢想着您就会喜欢,”崔嬷嬷拿了绣墩儿坐到杨熙身边“左右无事,奴婢陪您说说话儿罢。”
杨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嬷嬷有话但说无妨。”
“王妃叫奴婢说,奴婢可就说了,”崔嬷嬷从绣篮子里拿了一条绦子,手上麻利的打了个同心结,“奴婢自打一进宫就在太后娘娘跟前儿伺候了,眨眼间已经二十多年了。”
“嬷嬷劳苦功高。”
“不瞒您说,年轻的时候确实是想着功劳的,后来年纪大了,功不功劳的也就那么回事儿,”崔嬷嬷又拿了一条出来接着打“奴婢伺候太后娘娘许多年,受过最难的时候,也见过最荣耀的时候,早年间,孝庆皇后得势,太后娘娘那时还是淑妃,坤仪宫处处与咱们长乐宫为难,那些年太后娘娘吃过的苦,奴婢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杨熙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后来文康叛乱,陛下登基,人人都以为太后娘娘该熬出头了,但谁能想到,先帝驾崩前不只留下了传位圣旨,还留下了一道封孝庆为太后的圣旨,”崔嬷嬷叹了一口气“要说咱们这位先帝爷,对发妻是真的挑不出一点儿不好,且不说早些年孝庆干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单说文康叛乱,换了旁人,怕是徐家九族都诛了,哪里还能留下她们母子性命。”
先帝不仅留了,死之前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今上善待嫡母嫡兄,就着、这样还觉得不保险,愣是自己下了一道封太后的圣旨,礼部尚书一拿出圣旨,满朝无人不惊,自古以来,加封太后都是新帝下旨,先帝这样做,无疑是明着告诉天下人,他不信今上。
今上气得整整三日没合眼,一直守在先帝灵前。
作者有话要说 吃我一盘钟记狗血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