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再说这二皇子赵检,贤妃出自威远候府,今上还是靖王时,她便是先帝亲赐的侧妃,不同于其他妃嫔或真心或假意的尊敬皇后,这位自潜邸之时便一直与皇后明火执仗的对着干,偏当时的靖王妃也压不住她,入宫之后,两人一为后一为妃,分庭抗礼,各有胜负,就连两位皇子都是前后脚生出来的。
二皇子继承其母之志,与皇长子从小争到大,以将兄长比下去为毕生目标。
赵检算是皇长子最大的对手,赵栯虽有志向,无奈没有得力的外家支持,投靠他的又多是无能之人,赵检则不同,威远候府虽然也算不上多得力,却比姜家好上不少,起码威远候是正三品的虚职。
孟家还有个孟追,现今的威远候世子,孟追在西山大营,眼下虽是不起眼的小将,但赵穆对其很是忌惮,孟追勇武,谋略不凡,有其祖父之风,倘若遇上机缘,定能一飞冲天。
陛下虽压着外戚宗室勋贵等,对有才干的人却是网开一面的,如鲁阳候父子,更如赵穆。
内有圣宠不衰的贤妃,外有威远候府,赵检野心勃勃,收拢了大批与他志向相合的朝臣谋士,与皇长子一系争得不相上下。
此前赵穆从未忌惮过谁,杨熙对这个孟追不免有些好奇,她以前跟着张氏去过威远候府,印象中跟别的勋贵府上没什么人两样,顶多就是更奢靡些,威远候夫人更傲气些,但人家有皇子外孙,傲气些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孟家比起先帝时期的徐家收敛到哪里去了。
“威远候府不足为惧,”赵穆点点杨熙的鼻子,“我所虑者,唯孟仲伦而已。”
孟追,字仲伦,乃是威远候次子,因兄长早逝夭才得了世子之位。
夫妻俩刚说到威远候,威远侯府就下了帖子来,邀太妃与王妃赴宴。
威远候长子去世之后,大奶奶便守了寡,出了孝之后,威远候夫人怜其贞节,做主将旁支家的稚子过继到她名下,充作大房嗣子,这回宴客,便是这孩子的三岁生日。
按说一个小孩子不应如此大张旗鼓的做生日,但威远候府孙辈只得这一个,平日里威远候夫人就宝贝的很,比好些人家的亲孙子还溺爱,每年生日都要大办一回,今年也不例外。
太妃辈分在那儿摆着,自不能去给一个小孩子做寿,杨熙遂单独赴宴,说来这还是她嫁进王府之后头一回自己出门,以往都有太妃带着,她只需伺候太妃就行,再往前数,那就更简单了,人情交际皆有张氏,她唯一要做的便是看着沈莹。
威远候府既是勋贵又是外戚,左右逢源,宴席上来的人不少,但杨熙认识却不多,张氏没来,想来也是拉不下脸给人家孙子祝寿,别的夫人她都不大熟悉,但她身份最高,端着王妃的架子倒也能唬得住人,至于这架子是哪里学来的在赵穆言传身教之下,区区的高贵架子而已,不足挂齿。
威远侯夫人也客客气气道“王妃大驾光临,蔽舍蓬荜生辉。”
“夫人过奖,”杨熙浅浅笑道。
不一会儿,襄郡王妃也来了“我来迟了,夫人万勿见怪。”
“郡王妃贵人事忙,肯赏脸来我便感激不尽,何来见怪之说”威远候夫人对襄郡王妃比对杨熙热络的多,襄郡王妃便是宗室里的张大太太,没有哪里夫人不认识她的,外戚也是如此。
襄郡王妃与主人家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到杨熙旁边儿坐下,笑道“弟妹今儿竟也来了,可真是便宜了我,多少人相见却见不着的恒王妃,我一出门儿就给撞上了。”
“嫂嫂莫要臊我,我见天儿的往外头跑,倒是嫂嫂,好些日子不见了,可是有什么事绊了脚了”
襄郡王妃甩了甩帕子,闲闲道“我们府里余氏生了个小子,忙到现在才得空儿出来喘口气,”侧妃生孩子,正妃也得做足了姿态,不能叫人说闲话。
杨熙拍了拍她的手“嫂嫂辛苦了,改日我请你喝茶。”
襄郡王妃笑道“那我可就当真了啊,你们府上可不好进,这回叫我得了大便宜了。”
太妃是寡居之人,辈分又高,宗室里的女眷们少有能去恒王府的,有了王妃之后,也只办了一回生辰宴,之后便不见杨熙私下邀人串门子,王妃们都在观望着,谁能打开这个口子。
杨熙点点头“嫂嫂只管等我的帖子。”
两人说说笑笑,宴席就过去了一半儿,威远候夫人抱着嗣孙心肝儿肉的疼,大奶奶脸上也喜气洋洋,看着不像过继来的,倒像是嫡亲的孙子。唯独世子夫人看着不大对头,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杨熙最擅长察言观色,世子夫人掩饰的不错,却还是被她瞧出些端倪来。
这应氏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杨熙又细细的观察威远候夫人和大奶奶片刻,两相一比,应氏脸上的笑容确实不如那婆媳俩真心。
杨熙暗暗记在心里,打算回去的路上找襄郡王妃打听打听。
“弟妹怎么想着问这个了”襄郡王妃问道。
“不过就是好奇罢了,嫂嫂若是不知道就算了。”
襄郡王妃笑道“弟妹问对人了,这我还就真知道。”
杨熙含笑点头“左右无事,嫂嫂不妨说来听听。”
“这位世子夫人是户部应尚书的孙女,嫁入威远候府足有两年了,尚未生下个一男半女,威远候夫人嘴上虽不说,单看她疼爱嗣孙那个劲儿,若说她心里没点儿怨气,我却是不信的,若是有嫡亲的孙儿,谁会疼一个过继来的呢,”还不是碍于应尚书才这么拐弯抹角的敲打,应氏心再大,看婆婆那个样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熙却狐疑道“我看威远候夫人那模样儿,不像是作假呀,那位大奶奶也是,若非事先知道是过继的,谁不以为那是亲生的”
“弟妹说的也有道理,”襄郡王妃想了想,回忆道“我记得那年他们府上的大爷过身之后,因着没有孩子,大奶奶元氏娘家便说将人接回去,但这元氏是个贞烈的,宁死也不肯回家,说要为孟大爷守一辈子,元家这才作罢,威远候夫人自然是乐意的,还专门建了佛堂给她,孝期过后,威远候夫人又寻了现在这个孩子过继到元氏名下。”
那时候满京城的人都说元氏有情有义,威远侯府得了个好媳妇儿。
“那可真是巧了,刚出孝期,就有个整整好的孩子”虽则这样说,但杨熙从来不相信巧合。
襄郡王妃没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仍是道“可不是嘛,当初我们还说呢,当真是缘分天注定,这过继来的孩子竟有几分像去了的大爷,不过人家本来也是五服内的族亲,长得相似也不奇怪。”
“嫂嫂说的是,”杨熙拈了一颗蜜饯嚼着,顺带挡住眼里的探寻。
威远候府怕是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但是不急,且再看看。
既然要请人来喝茶,杨熙便想着索性将三皇子妃邱氏张珂几个一块儿请过来。
杨熙还给张琼下了帖子,不出预料张琼没来。
张珂虽是姑娘家,又是好文的,却与一身武人习性的三皇子妃一见如故,大有相逢恨晚的意思。
“弟妹有这样仙女儿似的妹妹,怎么不早让我认识认识”齐谚一手揽着张珂肩膀,一手拉杨熙问道。
杨熙无奈的笑笑“这不是让你认识了嘛”她哪里知道齐谚跟谁都聊得上来,张珂也是个左性的,两人一文一武,分明就是两条儿道上的人。
“耗费了多少好光阴去”齐谚半真半假的怨道“若是弟妹还有这样的妹妹,可千万要早些叫我知道。”
“就这一个,再没有了,”杨熙作揖道“若是将来见了这样仙女儿似的妹妹,我一定立时就告诉嫂嫂,一刻都不耽误”
“这才像话”说完,齐谚又陪着张珂作画去了,张珂知道齐谚会舞剑,便说要画一幅舞剑图,齐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杨熙叫青黛悄悄拿了赵穆的剑来,任这两人疯去。
另一头襄郡王妃与邱氏也说得上话,邱氏出自忠诚伯府,夫家是成国公府,正经的勋贵,本身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两人都是爱说话的,凑在一块儿正好。
这一天过得圆满,临走之前,齐谚拉着张珂依依惜别,约好了下回再聚才将人放走。
“唉”人都走完了,齐谚才对着杨熙叹道“若是哪天离了宫里倒好了,不时的跟你们聚上一聚,喝喝茶聊聊天儿,比在宫里跟那些个乌眼鸡勾心斗角快活到哪里去了。”
齐谚自恃一介武夫,如今却被困在宫里,偏那里头的人不是陛下的妃嫔就是与她身份相当的人,打不得骂不得,枉她一身的本领无处施展,真是憋屈。
杨熙笑着安慰道“嫂嫂沉住气,早晚能出来的。”
今上迟迟不肯立太子,也不肯分封诸皇子,着急的不只齐谚一个。
晚间赵穆听说齐谚又来了,还与张珂相谈甚欢,神情又变得古怪起来,看着杨熙欲言又止“裴谨言也不容易”
等了十年,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熙正喝茶呢,被他呛得直咳嗽“咳咳殿下想什么呢咳咳嫂嫂便是有那癖好,咳咳,也不是见这个姑娘就有那念头的啊。”齐谚看张珂的眼神与看她一样,坦坦荡荡并无半点淫邪之意。再说裴谨言对她还有恩呢,她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赵穆给她拍背,又叫丫头送一壶清水上来,吩咐完又转头教训杨熙“没有就没有,你急什么。”
那还不是你先起的头吗,现在倒发过来怪我了杨熙默默腹诽,面上却不住点头“殿下说的是,以后再不敢了。”
成婚三个月,杨熙学会了何如应对不同状态下的赵穆,这种时候,顺着认错儿才是最好的法子,硬顶着来,呵呵,一年前还行,现在再敢这样干就只等着下不来床。
杨熙不想看太妃揶揄的目光,更不想看赵穆餍足的讨厌脸,腰疼脚软这种事情,经历过一回就够她记一辈子了
三月初一是卫国公府二公子与李尚书府大姑娘的大喜之日,卫国公府倒是送了帖子来,杨熙只随了礼人没去,李意如是个直脾气,打从一开始就看不惯她,如今表面上不敢说三道四,但心里的鄙夷却更重,掩饰都掩饰不好,杨熙倒是不计较,但李意如得罪的人太多,那些人见她与李意如不和,打着她的名义借机报复,李意如嘴毒脑子却不聪明,吃了几回亏都没学乖。
杨熙的生辰在三月中,不是整寿便没有大办,一家人吃了顿饭就算过了,太妃大方的很,出手就是一个大庄子,还是湄山那个,置办嫁妆时邱氏弄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庄子,都在京城边儿上,收成也不错,可这两个加起来也不必上太妃这个,杨熙说太贵重不肯收,太妃佯装生气,弄的她只能收下。
回了房,赵穆又拿出个华贵的檀木盒子来。
这盒子不简单,里头装的东西更不简单。
“这鸳鸯蝴蝶佩不是陛下的心爱之物吗,殿下怎么拿回来了”杨熙手里拿着的玉佩,正是有一回在八宝楼里谢晋安给她的那个,后来赵穆说的赝品,还说拿着犯忌讳,她就还给了八宝楼。
眼下她手里这两块儿应该是真的罢。
“陛下爱的不是玉佩,”赵穆看着她,目光深邃“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杨熙有一瞬的不自在,却又立刻掩饰起来“谢殿下,我很喜欢。”
赵穆目光霎时变得温柔起来,这一夜,自然又是春色无边,暖意融融。
三月的尾巴上还有一桩大喜事,方浛与姚三公子大婚。
杨熙到方家时,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许久未见的张琼也在,将添妆礼交给方浛之后,杨熙便坐到一旁跟张珂说话。
张琼这回倒没故意避着,但也是客气有余,张珂悄声道“我姐姐怎么了,他们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熙眼神微闪“你这个当妹妹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去。”
“唉,”张珂撑着脸叹气“姐姐嫁人之后甚少回家,偶尔回来一回也是急匆匆的,也不肯好好儿跟我说说话,杨姐姐你说,那府里又不是离了她就不行,她怎么就”说到后来,已经隐隐有了些抱怨的意味。
杨熙拍着她的手宽慰道“你这是赖着你姐姐赖惯了,她这一走,你不习惯也是自然的,只你也要为她想想,为人媳妇,哪里有做姑娘松快。”
张氏要张琼和邱氏打擂台,姑母和婆母两层身份,她又是个柔顺的人,能怎么办。
张珂也明白这个理儿,但正如杨熙说的,她和姐姐自幼便在一处,乍然分开,心里难免不爽快,但她是个豁达的人,说出来也就过了,没一会儿又去找她姐姐说悄悄话了。
吃了宴席,杨熙就打算回去了,今儿太妃去宫里给太后请安,估摸着现在也该回来了,婉拒了鲁阳候夫人亲自相送,杨熙便带着丫头婆子们往二门外走,还没到二门,便被人拦住了。
陈大太太福身道“请王妃娘娘安。”
杨熙使了个眼色,青黛将人扶起来“我乃晚辈,当不得舅母的礼。”
“当得,当得,”陈大太太笑的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一处“您是正经的王妃,哪里当不得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杨熙心中警惕,面上却笑道“多日不见舅母,您近来可好”
“我好是好”陈大太太收起笑容,换上忧虑之色“想来娘娘也知道,我家里那不成器的女儿,唉”
“表妹天姿国色,才貌不凡,将来定能觅得如意郎君,舅母无需担忧。”
陈大太太掩面哭道“王妃您自是菩萨心肠,只可怜我那女儿,唉,如今谁还上我们的门儿啊”
“舅母多虑了,世人忘性大,一两个月的功夫自然就淡了,表妹年纪轻,不妨等上一二年,待风声过去了再说亲不迟,”陈疏影这样的姑娘早有先例,孤独终老的却只有一两个,其他的都是过几年就嫁了人。
陈大太太仍是哭道“王妃您说的是不错,但疏影已是双十,再过一二年,哪里还寻得上好人家。”
杨熙神色淡淡,陈大太太的意思,她好像懂了。
“不知舅母”杨熙轻轻勾起嘴角“有何良策”
陈大太太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按说这话不该我提的,但王妃您年纪轻,我又是做长辈的,便厚着老脸说上一说,王妃听听可有道理。”
“您但说无妨。”
陈大太太叫丫头们去一边儿站着,相思青黛都看杨熙,杨熙点了点头。
“您应该知道,咱们殿下是亲王,除了王妃,将来还要纳上四位侧妃,”陈大太太伸出四根手指比了比“这四位侧妃里头,有宫里赐下来的,也有的是爷们儿自个儿在外头瞧上的,还有的王妃做主纳的,或是生了孩子有功提上来的。”
杨熙点头“嗯,您说的是。”
“陛下和太后娘娘对咱们殿下是何等宠爱,宫里赐下侧妃这事怕也是不远了,”陈大太太看着杨熙,状似真切道“我当娘娘是亲人,才告诉您一句,宫里头赐下来的侧妃,那真是没几个好的,远的不说,就说含元宫里,那刘侧妃才进门儿几天,得了三皇子的宠爱,抢在皇子妃前头怀上了子嗣,引得三皇子与皇子妃大打出手,娘娘,您可得引以为戒啊”
这一番话说的是苦口婆心,好像真的在为杨熙操心一样。
杨熙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谢舅母提点,不知您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以弘正二十年算,赵穆二十,杨熙十六,年龄差四岁。
赵穆有时候真的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