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姐姐说了算,”张珂懒得看她口不对心的样子,直接道“且说出来听听,若是我能办的,自然没有二话。”
“嗯就是想着妹妹可否替我向裴大人要一幅字来,不用特意写,平日里作了不满意的都可以给我拿来。”
“姐姐要他的字,怎么不问殿下,反倒来问我,”张珂提起裴谨言来倒没有别的闺秀那样羞涩,反而带着一股子稀松平常的味道。
杨熙心道,他若是肯,哪还用得着费这些功夫。
“妹妹若是为难,只当我没说过便是,”张珂到底还没嫁过去,若是因为这个被人拿住了,恐会惹来祸事,杨熙有些后悔,自己一时脑子发热,以为想了个绝妙的主意,却忘了流言才将将平息下来,因为这事儿授人以柄可就不划算了。
张珂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无妨,小事一桩,姐姐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裴谨言最近总找她六哥,六哥傻乎乎的将亲妹妹卖了个干净,还成日在变着法儿的说裴谨言好话,若是不讨点儿什么回来,怎么对得起她近来所受的折磨。
“那就有劳妹妹了。”
说定之后,杨熙又想起另一桩趣事来“妹妹这些天可去过梨园”
“杨姐姐何时也变得这样促狭了,”张珂嗔道“别人说也就罢了,你也跟着说,哼。”
寻仙记张珂自然是知道的,也看了话本,倘若里头的莲花仙子不是她的话,她还能赞一句写的不错,可哎,也不知谁这样无聊,杜撰出这莫名其妙的故事来。
张珂傲娇的小模样看得杨熙直笑“你可知那是谁写的”
“我不知道是谁写的,却知道写书的定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无聊之人。”
“哦,”杨熙笑得愈发促狭“看来你是不想知道了,也罢,青梅先生与微言子是同一人这样的秘密,就让我一个人闷在心里好了,”说着还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
“微言子”张珂本来不想知道的,却被这个名字弄的心痒不已,“姐姐说的可是写了荒野异闻录的微言子先生”
杨熙点点头,故意作态道“正是呢,谁能想到鬼怪志异与天仙之情竟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不过妹妹惯不爱看那情情爱爱的,想来也不稀罕知道微言子是谁了。”
“杨姐姐,”张珂摇着杨熙的袖子,眨巴着大大的杏仁眼撒娇卖乖“我的好姐姐,我想知道,你快告诉我嘛”
杨熙最招架不住美人儿撒娇,尤其这美人儿还是张珂,她就更受不住了,立时就松了口“别摇,你摇的我眼晕,这微言子嘛,你也认识,不妨猜上一猜,如何”
张珂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怔住,然后睁大了眼睛“难道是裴”
杨熙点点头“正是他,”不怪张珂惊讶,若不是赵穆说的,她也是不敢信的。
“怎么会怎么是他”张珂激动的险些打翻了茶盏,好一会子才平静下来“若真是他,姐姐的忙我更要帮了”
正好顺便问一问裴谨言,槐树精为何不杀书生,屠夫为何不报杀妻之仇,村头柳树下那口井里到底有什么荒野异闻录里说的不清不楚,裴谨言这个写书的人应该能为她解惑罢。
苍澜院里杨熙和张珂说着裴谨言,岫云院里也来了个与裴谨言有关的客人。
“太妃娘娘,疏影虽不是您的亲侄女,但她这些年来一直将您当作亲姑母孝顺的啊,如今她这模样,您怎么忍心放手不管呢”陈大太太边说边哭,女儿在家不吃不喝已经好几天了,昨儿丫头出去打水的功夫,回来就看见她拿了白绫悬在梁上,若不是救得及时,她宝贝了二十年的女儿就要没了。
陈大太太哭得伤心,太妃却听得心头火气,说话也不留情面“大嫂子说的什么话,前些年我不是没跟你说过,早些给她找一户本分的人家断了她的念想,可你们呢,可曾听进去一句半句,如今又来说什么侧妃不侧妃的话,赶紧收回去罢,我干不出那样的荒唐事来”
陈疏影是她看着长大的,痴情裴谨言这么多年她也看在眼里,若是裴谨言有意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可偏偏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当爹娘的也浑人,由着女儿的性子来,如今惹下了大祸才知道着急,眼见裴家无望,倒把主意打到她儿子身上了,真是没名堂。
“娘娘”陈大太太也不自在,可又有什么法子呢,女儿一心求死,她总不能放任不管,裴家是进不了的,便是自家女儿甘愿给裴谨言做小,裴家也不愿意要,如今名声坏了,又是这不尴不尬的年纪,给人家做继室都寻不着好的人家,除了恒王府,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娘娘您行行好,可怜可怜疏影啊,她好歹是您的侄女儿呢,又是殿下的表妹,正所谓姑舅亲”
“住口”太妃断然怒喝道“正因为她是我侄女儿,我才不能让她给子谦做妾,你到外头去看看,有哪个外家的把自个儿娘家侄女送给儿子做小的,就算你做的出来,我恒王府也丢不起这个脸”
这是真的怒了,说话一点儿不留情面,一旁伺候的纸鸢大气也不敢出。
陈大太太脸色胀红,哭得凶却不耽误说话“您看您说的什么话,什么妾不妾的,那是侧妃呢,上了皇家玉碟的,哪里能跟妾室混为一谈”
王妃杨氏只是一介孤女,论身份才情,哪里及得上疏影半分,便是得了恒王一时的宠爱又算得了什么,哪个男人不爱新鲜,她的疏影那样好,与恒王殿下又是自小儿一块儿长大的表兄妹,何愁殿下不喜欢,没准儿用不了多久,疏影就是王妃了。
“殿下是正经的亲王爵位,按制应有四位侧妃的,不是疏影也会有别人,与其将来便宜了那不知底细的,还不如”
“我叫你一声大嫂子是尊重你这些年的功劳,可你也别不知好歹,子谦的婚事有陛下和太后做主,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陈大太太主意打的好,却不料在太妃这儿就碰了壁,便是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太妃也不肯松口,说到后来,太妃直接命丫头送客,陈大太太到底还是要脸的,干不出撒泼打滚的事来,只得不情愿的带着丫头婆子回去了。
“娘娘您消消气儿,”纸鸢重新端上一盏茶来“陈大太太荒唐归荒唐,只有一句,却也有些道理。”
“我何尝不知呢,只是现在就说这些未免太早了,”小两口儿才成婚几天,就有人上赶着来添堵,太妃又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哪里容忍得了。
纸鸢一边给她捏肩膀,一边望了望皇宫的方向,低声道“您自是天下难得的好婆婆,可太后那里迟早也有这一遭啊。”
太妃揉了揉眉心“那都是后话了”若真是太后赐了人,那谁也不敢硬顶着,只不过自家事自家知,二十年才动了这一回心,当初陛下和太后没能拦住,以后只怕也是管不了的。
陈大太太的小心思只有太妃和纸鸢知道,这两人谁也没有往外说,杨熙只知道陈大太太来过,并不知道她是打着给赵穆送侧妃的目的来的,她领着张珂在王府里转了半下午,张珂对王府的景致很赶兴趣,约定好下回要带着东西来作画。
送走了张珂,杨熙去岫云院时,陈大太太早已走了,太妃和纸鸢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只问她张珂玩的可好之类的,婆媳俩说了一会子话,赵穆就回府了。
晚膳照旧是在岫云院用的,太妃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儿子以前就是个硬邦邦的石头,顶门立户不成问题,却少了些温情,娶了媳妇儿以后,太妃才知道老话说得不假,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杨熙虽不是女儿,但也差不了什么了,心思细腻不说,手还巧的很,平日里吃的用的样样精心,时不时的还亲手下厨炖个汤什么的,手艺比厨子也不差什么,还有母子俩身上的衣裳鞋袜,杨熙做了不只两身儿了。
太妃虽心疼她劳累,也未尝不享受这些杨熙的亲近,人与人相处,脾气合不合是一方面,肯不肯用心又是另一个方面,杨熙色色齐全,这么几个月下来,太妃心里那点儿疙瘩早没了。
用过了晚膳,又陪着太妃说了会儿话,赵穆才拉着杨熙出来。
杨熙被他牵着,以往还会挣一挣,现在嘛随他去罢,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崔嬷嬷领着丫头们跟在后面不近不远的地方。
赵穆走得慢,边走边问杨熙今儿做了什么,杨熙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省去了请张珂帮着要裴谨言的字那一段。
“裴大人真是有心了,”堂堂的金科状元,翰林院编修,为了张珂硬是写了一本神仙眷侣的故事出来,不是对张珂有情,还能是什么。
张珂眼下尚未开窍,但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赵穆把玩着杨熙的手,眼中尽是不以为然,等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要到嘴里了,岂能任人诋毁
“只是”杨熙担忧道“先有张六公子与柳家大姑娘的婚约,如今又添了裴府,张家权势已极,两门姻亲如虎添翼,陛下那里”
若是普通的姻亲也就罢了,可张家是沈莹的外家,沈张两家又是亲上加亲的关系,细细算来,勋贵有成国公府,文有张家,柳家,裴家,再加上昌平长公主和恒王这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沈莹背后的势力,说是遍布朝堂也不为过。
杨熙倒吸一口凉气,先前没想过还不觉得有多可怕,早年叶氏身后有叶柳两家和长公主便已经是不得了了,如今沈莹连她都心惊不已,陛下会怎么想,是否还能容下的沈莹
杨熙一紧张手脚就发凉,赵穆自然也感觉到了,他捂住杨熙的手,拿到嘴边呵了两口热气“你先别慌,张老大人和裴太傅均是深受陛下倚重之人,倘若没有陛下默许,他们不敢做亲家。”
那两位人老成精的大人,揣测圣意的功夫无人能及,但凡陛下露出一点儿不愿,这门亲事就做不成。
这倒也是,杨熙点点头“是我想的太浅了。”
“你对朝堂知之甚少,能想到这些已是不错。”
恒王殿下是个高傲的人,用杨熙的话来说就是眼高于顶,能入他贵眼的人少之又少,但他却从不吝啬夸赞杨熙,虽然大多数时候被夸的人并没有领会到,但这不妨碍赵穆对杨熙的欣赏,抛开男女之情不谈,单是这份儿居安思危的意识就远超半数以上的官员。
杨熙摇摇头“虽则如此,但我总是心有不安。”
圣心难测,先文康太子势力庞大,一度危及先帝的皇位,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闹得父子反目,兄弟相残,今上酷类先帝,先帝亲儿子都舍得,何况沈莹一个未过门的皇长子妃。
“安心,一切有我,”赵穆将人揽在怀里,大手一下下安抚她的背脊“陛下有容人之量,张家亦非徐家之流。”
“殿下,妾身斗胆,想问问您,”杨熙脸埋在赵穆怀里,声音低的只有近在咫尺的赵穆听得到“储君之位,陛下是否意属皇长子殿下”
若是陛下依然做了决定,那么知道的人只有可能是赵穆。
杨熙伸手捂住赵穆的嘴“殿下不用说出来,若我猜对了,您点点头就好。”
在杨熙满眼的紧张中,赵穆轻轻地的点了一下头,幅度小的几乎看不出来。
杨熙重新将头埋入赵穆的怀中,皇长子德才兼备,又是嫡长子,是众望所归的储君,只是这样一来,沈莹便不只是皇子妃了,将来还要母仪天下的,这条路难走,可沈莹必须要走,进则生死难测,退则必死无疑。
“莫要担心,沈莹并非无能之人,”赵穆紧紧的抱住怀中之人,不厌其烦的安抚着,杨熙对沈莹的愧疚并没有随着时间冲淡,反而被她压在心底最深处,一旦碰到关乎沈莹安危的事,那股愧疚便冒出头来,逐渐占据她的整颗心。
但赵穆没有太好的办法,从陛下拟下赐婚圣旨那一刻开始,沈莹便与安稳闲适无缘,余生只有不断的争斗,哪怕坐上最高的位子也不能懈怠。
杨熙闷声道“但愿如殿下所言。”
沈莹尚未进宫,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担忧也无济于事,她该想想自己能做点什么。
岫云院到苍澜院只需一刻钟,这一晚两人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赵穆揽着杨熙的手一刻也不曾,杨熙心中有事,又正逢脆弱的时候,也没有挣开,两人互相依偎着走回苍澜院。
那夜过后,杨熙的眼光不再局限与王府俗务和内宅,而是关注起朝堂来,赵穆位高权重又是陛下心腹,有他引导,整个京城的局势在杨熙眼中变得明朗起来。
今上共有九子七女,眼下能上朝听政的皇子只有四位,姜皇后嫡出的皇长子赵桓,贤妃所出的二皇子赵检,淑妃所出的三皇子赵槿,以及朱修仪所出的四皇子赵栯,五皇子年仅十四,后面的皇子更小,暂时还没有与前面的兄长争位的资本。
赵桓不用多说,皇长子一派追随者甚众,但人多了就容易鱼龙混杂,有些人打着皇长子的名义为非作歹,赵桓也跟着受了不少非议,二皇子一派更是借此攻讦,双方拥趸摩擦不断,今日你参我内帷不休,明日我参你纵奴行凶,反正都是些不大不小的事儿,好几年下来也没有伤筋动骨。
三皇子赵槿在皇家算得上一朵奇葩,经历过先文康逼宫,今上引以为戒,早早立下明令,皇子不得掌兵,宗室不得私蓄护卫,皇子们学的都是文人那一套。但赵槿却是与众不同,从入上书房开始就没消停过,领着一帮子宗室子弟时不时就要大闹天宫,皇长子那时候忙着化解姜皇后对赵穆的敌意,二皇子只顾着看热闹,先生们不敢管他,只能三天两头的去陛下面前告状,陛下倒也惩戒了,但赵槿不是一般刺儿头,哪怕陛下鞭子抽的震天响,他也是我行我素,该怎么闹还怎么闹。
后来先生们实在没了法子,只能装聋作哑,得过且过。再后来,赵槿迷上了骑射武功,整日缠着武师傅们,连上书房都不怎么去了,先生们纷纷喜极而泣,奔走相告,天老爷啊,这位总算走了啊,再不走,他们的命都要搭进去啊。
据说那一天,上书房众学士在太平楼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唬得店家以为出了大事,连忙找来顺天府的差役
自那以后,赵槿没了约束,越发的恣意妄为,未成亲之前,天子亲卫里数得着的统领将官,没有哪一个没被他逼着切磋过。成亲之后,切磋的对象换成了三皇子妃,统领们得知三殿下不找麻烦了,纷纷留下眼泪来,末了也效法学士们,去太平楼喝了个痛快,文臣武将们倒是难得的心有戚戚。
一开始,深受三皇子迫害的朝臣们还担忧不已,三皇子妃一介女流之辈,怎是那莽夫的对手,御史台更是有不少人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大笔一挥,为三皇子妃鸣不平,然而切磋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三皇子鼻青脸肿的上朝,三皇子妃笑容满面的在慈恩宫里侍奉太后。
御史们暗道活该的同时又不免扼腕,多好的机会啊,就被三皇子妃这样打没了。
不怪御史们,就三皇子干的那些事儿,换了旁人早被参的毛都不剩了,可不知为何,陛下愣是不声不响的把折子压下去,即便朝会上有人当面儿列出三皇子的罪状,陛下也仅是斥责两句,或是不痛不痒的惩戒一番,连禁足都舍不得,一回两回的倒还罢了,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说来说去全是老生常谈,不光听的人累了,御史们也说累了,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然后他们就等到三皇子成婚,对皇子妃动拳脚,御史们这下又有干劲了,殴打嫡妻,这可是新罪名啊,但这结局嘛,只能说三皇子妃真乃女中豪杰,信阳侯府家教非常人矣。
赵槿奇葩不假,却有一点好处是别的皇子都及不上的,那就是从不拉帮结派,不对,应该说是凭一己之力得罪了满朝文武,早些年有人见陛下宠爱三皇子甚重,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到赵槿面前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鼓动他争太子之位,但是来的人无一例外的都被打跑了,暗中观察的人也跟着歇了心思,转投他人。
赵槿对储君无意,也是赵穆愿意与他交好的原因,这人虽浑了些,大是大非上还是清醒的,这两年又被齐谚磨得没工夫惹是生非,在前头的四个皇子里,他算是最让弘正帝省心的一个。
四皇子赵栯,生母为朱修仪,朱修仪宫婢出身,因生养了皇四子和皇五女晋升为九嫔之位的修仪,朱修仪显然也是个聪明人,早些年巴结上了皇后,靠着皇后将儿女养大成人,如今赵栯大了,她却依然为皇后马首是瞻,但长成了的赵栯却不像小时候一般敬重长兄,明面上看不出来,私底下却小动作不断,听政不过两年,就已经有不少人称赞其礼贤下士,有贤者之风。
先不论真假,光这两句赞语就足以表明其野心,今上尚且不敢自比贤者,赵栯却得了这个评价,若说里头没有猫腻才是奇了怪了。更奇怪的是,陛下竟也没有动怒,反而对说这话的人大加褒扬,弄得底下那些摇摆不定的骑墙派又纷纷投去了四皇子门下。
作者有话要说 要车的那位,我劝你清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