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恩宫出来,夫妇俩径直去了乾正宫。
乾正宫里人比太后那儿多些,除了弘正帝,尚有几位皇子在,杨熙只瞟了一眼就垂下头去,跟在赵穆身后磕头行礼。
弘正帝难掩欣慰之色“修身齐家,望尔勉之。”
赵穆面不改色“遵陛下教诲。”
“平身罢。”
陛下说完,皇长子打头,几位皇子纷纷勉励了赵穆一番。赵桓有长兄之风,对赵穆夫妇宽厚温和,与之相反的,二皇子赵检看上去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听着也不怎么真心,叫人觉得莫名别扭。
但最让杨熙意外的,还是赵槿,这位传闻中好武的三皇子顶着一张青紫的脸,拍着赵穆的肩膀一脸过来人的模样,看得杨熙差点儿笑出声来。
想起坊间传言,以及昨儿襄郡王妃说的含元宫侧妃有孕之事
“不知三皇子妃性情如何”回府的路上,杨熙到底没憋住问了出来。
赵穆面色顿时有些古怪,一时没有回答。
杨熙试探道“若是有什么不方便,殿下只当我没问过”
“齐氏”犹豫了片刻,赵穆含糊道“人品尚可,只是有些怪癖,你以后尽量不要与她走得太近。”
怪癖
有怪癖的还能当皇子妃这怎么可能,内务府的嬷嬷们可不是吃素的,可赵穆从未说谎杨熙有心要问,偏赵穆闭上了嘴,任她想破了脑袋也不肯再说到底是何怪癖。
事有凑巧,这里刚说完三皇子夫妇,马车外就传来赵槿的大嗓门儿“老四,哥哥今儿要去你府上吃饭”
昏昏欲睡的杨熙被这一声吵醒,睁开眼睛看赵穆,赵穆悄悄收回护在她腰上的手,杨熙面颊微红,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两人已是夫妻,赵穆亲近她也是理所应当的正当两人别别扭扭的时候,等不到回应的赵槿自己撩开了车旁的帘子。
“女人家才坐车,老四你快下来跟哥哥骑马,让弟妹一个人坐着,省的你占了人家的宽敞地儿,”说完,赵槿笑嘻嘻的看着杨熙“弟妹你说是吧”
杨熙垂头道“三殿下有礼。”
赵穆与赵槿年纪相仿,前者却总是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赵槿生性不羁,惯爱在言语上调侃赵穆,以看他的黑脸为乐,早年赵穆年纪小定力不足,总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今年纪渐长,倒是不怎么容易中计了。
赵穆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将人推开,转头对杨熙道“我出去,你叫丫头进来,若是还想睡,叫丫头护着睡。”
杨熙点点头“殿下去罢。”
“老四你快着点儿,磨蹭什么呢,有什么话回房再说啊,这还是大街上呢。”
赵穆一掌拍开车门,没吓着赵槿,却将杨熙唬得一个激灵。
这三皇子也太不着调了些。
回到王府,赵穆嘱咐了杨熙两句,便带着赵槿去了武场,赵槿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仿佛一点儿不怕大祸即将临头。
杨熙没直接回苍澜院,而是去了岫云院,早上还没来得说几句就去了宫里,现下左右无事,去陪陪太妃也好。
“你这孩子,使人来告诉我一声儿就行了,何苦亲自跑一趟,”太妃见杨熙脸色有些白,便叫她回去歇着,“咱们是一家人,多早晚说话儿都行,你累了两天了,回去休息才是正经。”
太妃一心为她着想,杨熙怎能不领情呢,谢过太妃之后,便带着丫头婆子们回了苍澜院。谁知刚躺下没多久,相思便急匆匆进来道“王妃,三皇子妃来了。”
杨熙瞬间清醒过来,“到哪儿了我这就去迎。”
“快到苍澜院了。”
“啊,怎么来得这样快”
慌里慌张的穿好衣裳,重整了妆容,杨熙将将出门,便看见一个身着大红色宫装,头戴金玉冠的女子带着两个貌美的丫头走了进来。
这女子容貌并非时下流行的瓜子脸柳叶眉,而是有棱有角,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看上去英气勃勃,神采飞扬。
杨熙呆了一瞬,好在马上又回过神来,上前福身道“请三皇子妃安。”
齐谚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一个用劲儿便将她拉起来,笑道“弟妹客气了,叫三皇子妃多外道,叫嫂子或姐姐都使得。”
这一手的劲儿不比当初赵穆抓她的时候小上多少,杨熙忍住揉胳膊的冲动,暗道难怪三皇子花了脸。
“嫂嫂请进,”杨熙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齐谚顺势拉住她的手,杨熙也没多想,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走了进去。
“昨儿宫里有要紧的事,未能来给弟妹道喜,还请弟妹原谅则个,”齐谚端着茶,正正经经给杨熙致歉。
杨熙笑道“嫂嫂不必介意,即是要事,自然应当先紧着那头了,”侧妃有喜这样的大事,总不能一个掌事的都没有。
齐谚大方的笑笑“弟妹不用小心翼翼的,惜若有孕,我只有高兴的。”
这话说得太过自然,以至于杨熙竟分不出真假来,只能跟着笑笑。
“噗嗤,”齐谚摇头笑道“弟妹莫不是以为我口不对心”
“惜若也是大选后陛下赐给我们宫里的,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遇上我们家那位不知何为怜香惜玉的,平日也只有我多照顾着,她对我也真心亲近,一来二去的,我们便如姐妹一般亲厚。”
三皇子夫妇成婚近两年,至今仍未诞下嫡子,含元宫里侧妃妾室虽不多,但也未曾有人传出过好消息,这位刚进门儿不久的刘侧妃是有一个有身孕的,杨熙不知其中有怎样的故事,却知道正妃与侧妃自来就是势不两立的,可齐谚却是叫她大开眼界。
“嫂嫂大气,是我小心眼儿了,”齐谚有这样的心胸,杨熙着实佩服的紧。
“什么大气不大气的,还不是看她长得可人,”齐谚摆摆手,对杨熙眨了眨眼睛“可惜了惜若那样的好姑娘,怀着孕呢,赵槿也不去说去看看,昨儿在酒宴上喝的烂醉,被我”说到这儿,齐谚顿了顿,到底没将两口子大打出手的事儿说出来,转而问道“昨儿他可搅扰你们了”
杨熙正听得入神,被她一问,立马摇头“没有,三殿下高兴罢了,多喝几杯也不妨事。”
“没有就好,若是他敢来搅扰你和子谦,你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杨熙从未见过如此齐谚这般奇特的女子,与方浛这类爽利的闺秀不同,她的言语行为倒有几分男子的爽朗之感。
不知不觉,两人聊到了晌午,岫云院来人请杨熙与齐谚过去用膳。
“阿遥近来可好啊,”太妃与齐谚母亲相熟,对齐谚也比别的皇子妃随意些,只当是自家小辈儿。
齐谚笑着上前请安“劳婶娘惦念,阿遥诸事皆顺,唯一记挂的就是您了,”她看了一眼杨熙,又道“有了弟妹,想来您这里也是顺利的。”
太妃笑道“顺利顺利,熙儿是个好孩子,她年纪轻,你做嫂嫂的,可要多关照关照。”
“这有何难,”齐谚拍着胸脯保证道“您就瞧好儿了,别的我不敢说,满京城里也找不出比我更爱惜姐姐妹妹的人了。”
赵穆与三皇子在外院,太妃带着儿媳和侄媳在内院,甫一用罢饭,前头便来了人“三殿下说要回宫,叫奴婢来请皇子妃娘娘。”
太妃略有些不舍,却只叫她常来玩儿便让杨熙送人出去。杨熙与齐谚携手至二门,赵穆和三皇子正立在二门外的回廊上。
齐谚看也不看一眼回廊上的人,反而执起杨熙的手,切切道“我与弟妹投缘,想来弟妹也有同感,只可惜今日不凑巧,赶明儿,或是弟妹来含元宫,或是我来找你,咱们俩再把酒言欢。”
杨熙点头“嫂嫂且回去,改日再叙。”
两人说的热络,回廊上的赵穆和三皇子却不约而同的黑了脸。
赵穆鄙夷的看着赵槿“管好你的人。”
赵槿也很憋屈“她自来就是这模样,我有什么法子,”这该死的女人,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在他面前总是一副火爆刚烈的模样,在别的女人面前却成了温柔可亲的好姐姐。
两个男人的小动作杨熙并没有看到,送走赵槿夫妇以后,她还纳闷儿怎么都黑着脸,莫不是三殿下又惹赵穆生气了
赵穆不由分说的拉着杨熙回了苍澜院,挥退了丫头,关上门,杨熙不自觉的后退两步,暗自提防着赵穆。
赵穆叹口气,拉着她坐下“想什么呢”
杨熙闭口不言,赵穆生气了,虽不知缘由,可她直觉与自己有关。
“你和齐氏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就是聊了些家常事务,”杨熙实话实话,她和齐谚真的没聊什么有用的,主要是齐谚在说宫里的趣事。
“齐氏”赵穆忽然有些头疼,不知该如何解释,齐氏太独特了些,独特到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让他放任不管也不可能,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媳妇儿,别到时候给人做了嫁衣。
“嫂嫂怎么了”杨熙不解的看着赵穆,齐谚看着挺正常啊,这等品性在宫里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了。
“齐氏与含元宫里侧妃妾室感情匪浅。”
“啊”杨熙瞪大了眼睛,重复道“感情匪浅”
这这这她从前也听闻过磨镜之类的癖好,却没想到齐谚就是这样的人
赵穆无奈的点点头,成婚之前谁也不知道齐氏有这个癖好,成婚之后嘛一言以盖之,赵槿纳的女人最后都成了皇子妃的知心人。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你心里有数就行,”齐谚本事不小,女人们都觉得她好,若不是怕杨熙也赵穆也不会背后说人是非。
“难怪了,”杨熙喃喃自语,难怪刘侧妃有了身孕她那么高兴呢,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三皇子”自己的女人们相亲相爱,他这个做丈夫的倒成了多余的,即便杨熙对赵槿印象不太好,也不由得流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
赵穆不动声色的将杨熙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把玩着,勾起嘴角嘲讽道“他蠢得要命”分明早就对人家动了心,却迟迟不敢表明,还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在外头拈花惹草,齐谚本来就对他无感,现在更是看都懒得看他。
他脸上的嫌弃太明显,杨熙想忽视都不行,但另一方面,她在惊奇的同时不禁又想到,三皇子何其尊贵的身份,却也有难言之隐,难怪整日疯疯癫癫的。
杨熙在心里唏嘘了一番,对赵穆说的“离齐氏远点”之类的言语却并不放在心上,齐谚不像是没有分寸的人,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好怕的。
苍澜院是王府主院,这些年一直是向嬷嬷管着,这位向嬷嬷也不是一般人,赵穆幼时她便是陛下赐下的掌事嬷嬷,赵穆出宫之后,她也跟着来了王府,做了苍澜院的管事嬷嬷。
赵穆对她很是尊重,向嬷嬷过来拜见时,杨熙不敢怠慢,忙将人请了进来。
向嬷嬷奉上账册钥匙等物,道“此乃苍澜院各处账册及钥匙,王妃对一对可有遗漏。”
杨熙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看书的赵穆,却不见他有所反应,为难道“嬷嬷是管老了事的,还是您先拿着的好。”
“王妃是正经主母,这些正该您拿着,”向嬷嬷坚持要杨熙掌事,杨熙推拒不得,赵穆一直不开口,向嬷嬷忽然来这么一出显见是他的意思。
收下账册之后,向嬷嬷又道“苍澜院里原来的丫头婆子们皆在外头等着,王妃可要见见”
自然是要见的,苍澜院比成国公府的德馨院还要大,杨熙管事的经验不多,只能摸索着来,幸好还有崔嬷嬷向嬷嬷两个并四个忠心能为的丫头。
苍澜院的丫头们只能说不愧是赵穆的丫头,个顶个的话少,只知道埋头干活儿。
这倒是便宜了杨熙,没有故意挑事儿的,管起来顺手的多,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赵穆竟然没有贴身丫头,原先在屋里伺候的丫头们只负责打理赵穆的衣食,收拾屋子之类的杂活,而且这两个丫头俱都是其貌不扬的,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出的那种。
杨熙起先还疑心这是赵穆耍的手段,故意迷惑她,问了两句话后才发现,这两个平平无奇的丫头还真是苍澜院的一等大丫鬟,对屋里的事务熟练的紧,只是没有近身伺候过赵穆罢了。除了这两个,其他的丫头婆子们更不用多言,若不是有素月青黛几个,杨熙都怕这几个丫头带出去被人家说嘴。
恒王妃嫉妒成性,连个漂亮的丫头都不敢放在屋里
见过了下人,杨熙心中复杂难言,赵穆不好女色之名,还真不是骗人的。
“怎么了”赵穆放下书问道。
杨熙摇了摇头“无事,殿下接着看书不用管我,”她只是感叹一下而已。
赵穆挥挥手,崔嬷嬷笑眯眯的领着丫头们出去了,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杨熙瞬间汗毛直立,昨儿晚上也是这样
赵穆坐在榻上看着杨熙,微微皱眉“可有为难之处”
“殿下多虑了,苍澜院伺候的人都本分,并没有什么为难的,”杨熙垂下眼帘,避开赵穆的目光。
赵穆以为她有难处却不想告诉自己,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双眼,眸色沉沉“你我已是夫妻,你心里想的,尽可以告诉我。”
杨熙不自在的侧了侧,却被赵穆再次掰了回来,看着他执着的眼神,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殿下想多了,我就是好奇您房里的丫头。”
赵穆皱眉“丫头怎么了,不听话的就赶出去。”
“没有,”看他要往外走,杨熙一时情急,抓住了近在眼前的衣袍“丫头们都是好的,我就是奇怪府里没有好看的么”还是赵穆偏好这样的
后一句话杨熙不敢明说,但前几句话却让赵穆心情舒畅。
赵穆言简意赅“嗯,会干活即可。”
杨熙嘴角抽了抽,好像也没什么毛病,丫头们本就是干活儿的,好不好看的,反正会干活就行了。
“殿下说的是。”
“嗯。”
赵穆一动不动的站着,杨熙抓得位置有些微妙,方才两人忙着说话没注意,静下来才发觉不对头,杨熙像被烫了似的赶紧松开手,尴尬的低着头不敢见人。赵穆平日端着高冷的架子,这会儿却破了功,全身的感官都汇聚在那双柔荑触碰过得地方,一时心头火热。
杨熙正冥思苦想着该怎样化解尴尬,就被赵穆强迫着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唇上一热,所有的话都被堵回了喉咙里
此处省略一万字请自行脑补
赵穆的假只有三日,最后一日便是回门这天。
杨熙一早便起来了,清点了要带的礼之后,赵穆才从武场回来,两人去给太妃请了安,捎上太妃给的东西,乘着马车去了成国公府。
赵穆仍是坐车,成婚以后两次出门,除了被三皇子硬拉出去那回,杨熙再没见过赵穆骑马,追风踏雪养在马房里,闲的都长肉了。
成国公府也是早有准备,沈洵张氏带着沈莱邱氏,还有张琼,杨凌等亲自出来迎接
“王爷王妃大驾光临,臣未曾远迎,甚是失礼。”
赵穆道“成国公言重,今日只论家礼,”虽是这样说,但他口称成国公而不是随着杨熙叫表叔,沈洵就知道这位还是没将他放在眼里,只能愈发恭敬了。
“殿下请进,殿下请进”
赵穆与沈洵沈莱去了前院,临走前还带走了杨凌,杨熙看了弟弟两眼,无奈的点了点头,翻过年阿凌就十五了,实在不能再去内院。
杨熙跟着张氏去了德馨院,张氏作势要行礼,被素月扶住了,“这如何使得,王妃娘娘到底是娘娘呢。”
杨熙淡淡笑道“太太乃长辈,又有大恩于我,熙儿怎可安受您的礼。”
张氏做足了面子,满意的笑着与杨熙分做了主位两侧。
邱氏张琼也要行礼,都被杨熙止住了,见她心意坚决,妯娌俩也不再坚持,捡了下首坐下。
邱氏还是一如既往的健谈,先是恭喜了一番杨熙,又捡着京里发生的趣事来说,她嘴巧,家长里短的俗事也能说得妙趣横生,逗得张氏和杨熙开怀不已。只有张琼,打从杨熙一来,便察觉她有些不对头,不看她,也不怎么说话,有时被邱氏问道,也知“嗯”“啊”两声,仿佛在刻意避着杨熙。
明明她走前还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杨熙心里一突,莫不是不不不,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沈莹都是猜测的,而且今日不同往日,沈莹应当不会随便告诉别人才对,除非,沈蔚露了行迹。
若是以往,杨熙可能还会害怕,可今儿不知怎的却并不觉得怕,她本就对沈蔚无意,又已嫁作人妇,张琼不是莽撞的人,便是知道了也只会闷在心里,杨熙能做的也只有装作不知道,免得大家都尴尬。
说了一会子闲话,杨熙便说要去玉兰轩看看,张氏叫邱氏陪她去,被她拒了。
玉兰轩里只有两个洒扫的婆子,其余人一概不见,不过三日的功夫,离了人气竟有些萧条之感,也可能是冬日万物皆凋零的缘故,杨熙带着素月青黛在院子里走了走,突然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住了五年的院子,如今却只剩下几树玉兰。
作者有话要说 真大佬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