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得您的夸奖”
张氏面色黑沉,忍了又忍才从牙缝儿里挤出这几个字,今儿若不是大喜的日子,她真想把庄氏这个蠢妇扔出去。
偏庄氏毫无所觉,犹自道“这可真是,谁家有这样大的本事,又是皇子妃又是亲王妃的”她一脸艳羡不似作假,虽直白了些,却也道尽了其他太太们的心里话。
在沈家之前,从未有谁敢肖想过这样天大的好事,皇家媳妇,有一个就是光宗耀祖了,这一口气来了两个,谁家不羡慕。
顶着众夫人羡慕嫉妒的眼神,张氏真是有苦难言,若是两桩婚事换一换,她只怕喜得睡着了都要笑醒,可老天爷偏偏就是这么无常,旁人只知她得了天大的好处,却不知她其实根本就不想要。
却说园子里,平日里交好的姑娘们今日泰半是去张府送张琼的,成国公府里来的都是交情一般的,在这些巴结的嘴脸之下,沈莹连张氏之前说的“装装样子”都懒得装,从头到尾离杨熙远远儿的,两人之间没有半点交流,杨熙兀自发呆,沈莹忙的脚不沾地。
这些人本是打着讨好的目的来的,谁曾想该讨好的两个人之间居然有矛盾,反倒把她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夹在中间,一时不知该讨谁的好。
杨熙沉默寡言,既然沈莹不想搭理她,她何必自讨没趣。
园子里的气氛十分怪异,这份怪异在徐媗来了之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是我来的迟了,嫣嫣可别怪我,”徐媗言笑晏晏,举手投足之间大方从容。
反观作为主人的沈莹却不那么自在,她面色不太好,对徐媗也没有从前的热络。
“徐姑娘来的不迟,”只这几个字,便没有别的了。
徐媗笑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了你生气不成”说着便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杨熙,亲热的拉了她的手道“若真是有,只管告诉姐姐,姐姐给你出气去。”
沈莹像是被烫了一般,立刻甩开她的手“不劳费心。”
徐媗勾起嘴角,还以为这个蠢货能有些长进呢,没想到还是这样蠢,倒是便宜了她。
徐媗很是不甘心,她从未将沈莹放在眼里,便是从前知道她与赵穆的关系之后,她也不曾觉得沈莹是对手,可陛下的赐婚圣旨上的皇长子妃,竟然是她一直瞧不上眼的沈莹,那一刻,她愤怒的险些撕了手中的圣旨。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没脑子的蠢货也能骑在她头上
正妃之位难道不该是她的么
然而还不待她愤怒太久,又得知陛下将杨熙赐给了赵穆,还是正妃,徐媗说不清当时自己是怒火多些,还是高兴多些。
自从赵穆毫不留情将她禁足在府中时,她就知她打动不了这个男人,可她不甘心,所以出来之后还一直给沈莹找麻烦,也是她运气好,逮到了那样要命的把柄,只可惜,紧要关头却被赵穆阻止了,那时候她险些豁出去了,正当她打算拼个鱼死网破,不顾赵穆的警告在京城里散播沈莹和谢晋安苟且的谣言时,母亲拦住她,告诉她方浛只是个幌子,陛下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好继妃的人选。
也就是说,她还有机会,有成为正妃的机会,那时候她很挣扎,一边是报复沈莹的冲动,一边是母仪天下的诱惑。
最终,她选择后者,报复沈莹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她能成为那至高无上的贵人。到了那一天,就算是赵穆,也要跪在她脚底下。
在宫里遇见杨熙她其实并不在意,如果说她只是瞧不上沈莹,那么杨熙在她眼里更不值一提了,何况她自己上了蒋雨霏的船。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样十死无生的局面,杨熙竟然活了下来,还得了赵穆的青睐,赵穆那样薄凉的人,竟然拼着负心薄幸的名声也要保她性命,娶她为妻。
徐媗满腔恨意,恨到及至,忽然笑了,杨熙抢了沈莹的男人,沈莹便是个傻子,也该恨上她的亲亲表姐了罢。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外头将杨熙夸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却始终不见成国公府人出来说一句话。
今日成国公府大喜之日,她按捺不住,想要亲眼来看看她们姐妹俩反目成仇的模样,沈莹果然没让她失望,不,甚至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瞧那满眼的怨恨,既有对她的,也有对杨熙的,徐媗看得心情舒畅,从前她最讨厌的便是沈莹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仿佛世间所有的黑暗都与她无关,可如今怎么样,她还不是一样,承受着爱而不得的痛苦,怨恨着别的女人。
最让她高兴的,还是沈莹那始终不见长进的脑子,这样的蠢货,怎么配与她为敌,没了杨熙这个背后出谋划策的,不出三年,正妃之位必定是她徐媗的。
徐媗笑得更加温柔,再次拉起沈莹手“你我本就情同姐妹,又将要成为一家人才对,合该互相扶持才是。”
徐媗一派大方端庄的模样,仿佛她才是正妃,沈莹是侧妃。
沈莹还想甩开,到底记得秦嬷嬷的教诲,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没脸,尤其这个人还是徐媗,她今后的“姐妹”。
“姑娘需记得,您以后虽是主母,但徐氏也是上了玉碟的正经侧妃,您若是不给她脸面,便是不给皇长子脸面。”
母亲告诉她徐媗以前使过的手段时,她真恨不得冲到承恩公府把人杀了,可正如秦嬷嬷所言,虽然她百般不愿,可皇长子已经是她未来的夫君了。
沈莹转身离开的冲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说的是。”
这蠢货也不是毫无长进嘛,徐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来还得加把火才行。
正在她要开口之时,一直未曾说话的杨熙走过来,笑道“徐姐姐,许久未见了。”
徐媗敢轻视沈莹,却不敢再轻视杨熙,就是这个蝼蚁般下贱的人,竟夺得了无数人眼红的恒王妃之位。
“多日不见,杨妹妹愈发光彩照人了。”
杨熙是未来的恒王妃,即便恨得牙痒痒,徐媗也知道自己如今不好得罪她,面色语气都客气不少。
杨熙将手搭在她拉住沈莹的手上,赞道“姐姐手上这镯子好生别致,倒像是宫中的样式,可愿意借我一观”
众目睽睽之下,徐媗不得不将手抬起来,将镯子取下来放在她手上。
她不是张氏和沈莹,她知道赵穆对皇长子一系来说意味着什么,皇后都不惜放下身段与太妃做“好妯娌”,她还没能得皇长子的宠爱,如何敢将赵穆心爱的女人往外推。
说到这个,徐媗心中又是愤恨不已,不知道这贱人给赵穆吃了什么迷魂药,往日里那样高傲冷漠的人,这一个月竟频频做出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来,什么大张旗鼓的在外头寻蜀地的物件儿,上白鹿书院去见人家弟弟,恒王府里往成国公府送礼的人更是没有停过,虽然都是打的太妃的名义,可谁不知道那是赵穆的手笔。
也难怪张氏都失去理智,要用不入流的手段给杨熙添堵,实在是赵穆的举动太戳人肺管子了。
从前太妃那样看中沈莹,赵穆对她也只是比别人稍好一点儿,如今呢,满京城谁不知道成国公府那位表姑娘是恒王殿下的心头肉。
趁着徐媗取镯子的功夫,沈莹赶紧将手拿了回来,退到杨熙身边,站定之后,又觉得难堪这几年养成了一有困难就寻杨熙的习惯,这回也是,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脚却先迈向了杨熙的方向。
杨熙身子一侧,也不管沈莹脸色难看不难看,直接将她挡在身后,拿起徐媗的镯子,细细的看了看,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应当是弘正十四年,安南送来的贡品罢。”
“妹妹好眼力,正是安南送来的富贵吉祥如意镯,”徐媗语气中隐隐带着些得意。
这镯子是安南上供给皇后的,当年甫一拿出来便艳惊四座,镯子通体金色,不是寻常的金子,而是金中隐隐泛着红光的颜色,镯身上镶以各色宝石,宝石种类繁多,几乎囊括了市面上有的所有珍稀种类,这才有了这“富贵吉祥如意”之名。
皇后对这镯子爱不释手,时常戴着,徐媗也没料到,复选结束之时,皇后竟派人将这支镯子赐给了她,当时她还以为自己定是正妃,才得了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没想到
今日将这镯子带来,未必没有示威的意思。
“真是巧了,皇后娘娘赐了姐姐这富贵吉祥如意镯,太后娘娘也赐了嫣嫣一副绣屏呢,”杨熙轻轻眼唇,巧笑倩兮“正是姚大家的心血之作,千里江山呢。”边说还边将手镯戴在她手上,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千里江山”绣屏是一架八扇屏,以名画千里江山图为底绣出来的,从绘图到刺绣,皆是姚大家一人完成,耗时六年,可谓是姚大家的巅峰之作,“千里江山”之后,姚大家曾坦言此生再也绣不出来更好的作品,是以这副绣屏也被人称为“绝技”。
皇太后钟爱姚大家的绣品,尤其是这副“千里江山”,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拿出来用的,却赏给了沈莹,这可是先叶妃都没有过的殊荣,以至于张氏接赏赐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太后娘娘竟如此看重她的嫣嫣。
园子里顿时一片哗然,若是徐媗的“富贵吉祥如意镯”只是让她们羡慕的话,那么沈莹的千里江山绣屏就让她们连羡慕之心都收起来了,有的时候,人会嫉妒别的好东西,但当这东西好到高不可攀时,一般人是不敢肖想的,
徐媗不是一般人,所以她心中被妒忌所充斥。
又是这样,每当她觉得自己得了贵人的喜爱,沈莹总会得到身份更加贵重之人的喜爱,先是太妃,又是陛下,如今又是太后即便她早知道太后永远也不会喜欢她,但她仍然觉得不甘极了。
可她却不能说,甚至还要称赞“呵呵,嫣嫣素来得长辈的喜欢,太后娘娘也不例外呢。”
杨熙深深一笑“谁说不是呢”
沈莹在她身后,将这一幕看的仔细,从前她不懂,这些日子以来,母亲和秦嬷嬷一股脑儿的将这些勾心斗角的灌入她脑子里,她凭着一腔怨气,愣是忍着听进去了,本以为自己已经变得与那些人无异了,可眼前的事实告诉她,她还差得远。
她无法面对仇人,更无力应付这些潜藏在字里行间的恶意,甚至连这场因她而起的争斗,她除了说几句苍白的话,从头到尾便不曾再参与进去过。
沈莹看了看杨熙,仅仅几句话而已,就把徐媗打的节节败退。
沈莹心中除了怨恨,还有一丝丝说不出的怀念。但是很快,这一点点软弱无用的情绪便消退了。
青黛的到来,让沈莹从往日的怀缅中醒来,并在心里重新竖起了高墙,将杨熙隔绝在外面。
“姑娘,殿下叫奴婢来问您个事儿。”
青黛声音不小,完全没有避着别人的意思。
杨熙顿时转头看向沈莹,之见她面色沉沉的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有何要事”杨熙敛起笑容,平静道。
青黛瞟了一眼人群之中的万宜心,弯起眼睛笑道“是长兴伯呢,许是今日高兴,话说得多了就没边儿了,惹恼了殿下,国公爷说大喜的日子,不值得动怒,殿下却说子不教,父之过,他教女无方,就该有这一日,国公爷苦劝半日,殿下才松了口,使人来找奴婢,叫奴婢问问您的意思。”
青黛俏生生的立着,好似没看见万宜心那涨红如猪肝一般的脸色。
万宜心落选了,自家姑娘赐婚恒王之后,她心怀不忿,逢人便指桑骂槐的说姑娘坏话,还自以为做的隐秘,殊不知殿下早得了消息,只是不好发作一个女子,今儿碰上了她父亲长兴伯,正好拿来杀鸡儆猴,也叫那些背后说杨熙的警醒警醒。
杨熙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赵穆的意思她如何不明白,横竖她在高门勋贵里的名声已经洗不清了,倒不如不洗,直接以权势压人,既堵了那些人的嘴,也让他们看清楚杨熙的份量。
以她目前的处境而言,这法子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还有最后这一招儿,叫人来问她的意思,那些说她坏话的人最后却不得不求她,里子面子全都丢光了,还有什么尊严。
杨熙自认不是善人,她对不起的只有沈莹,旁人若是想打她的脸,就该知道后果的,她看向万宜心,淡淡道“万姑娘以为呢”
万宜心今儿是听说了徐媗要来,便以为有好戏可看,谁知好戏是有,却是叫人家看她的,被杨熙这样一问,顿时羞恼不已,可她是个识时务的人,这时候不低头,难道真要看着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恒王羞辱不成
真要是这样,用不着恒王殿下出手,嫡母就能先结果了她。
万宜心站起来,双手捧着一盏茶,恭恭敬敬地对杨熙福身道“是我猪油蒙了心,说了不该说的,杨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个蠢人计较。”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杨熙挑了挑眉,接过茶盏,稍稍沾了沾嘴唇便递给青黛,捋了捋衣袖,慢条斯理道“不过是闺阁里的闲话罢了,不值当什么。”
万宜心又福了一礼,不停的说着好话。
杨熙挥了挥手,青黛笑着下去了。
这之后,众人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就连徐媗都只说脂粉首饰之类的闲话,不敢再暗地里挑衅沈莹。
沈莹却更加沉默了。
这古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迎亲的队伍回来,众人纷纷说要出去观礼,顷刻之间,人就走了个干净。
唯有徐媗,沈莹,杨熙三人站着不动。
“徐姐姐快来呀,咱们看新娘子去。”
徐媗笑了笑,看了她们俩一眼,也跟着去了。
等人走远了,沈莹看着杨熙,却又不说话。
杨熙等了片刻,还不见她开口,叹了口气,道“有什么想问的”
以前沈莹都不懂或是想不通的事儿,都会这样看着她,虽然那时候不是这个神情,但眼睛却是一样的。
沈莹沉默半晌,终是咬了咬唇,道“你为何要那样为难万姑娘”她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人,还是母亲说的那样,小人得志便猖狂。
杨熙轻轻一笑,答非所问“太太和秦嬷嬷,何时教过你要以德服人”
沈莹一滞,没有,母亲和秦嬷嬷从没说过这四个字。
“你可知徐媗为何要针对你”杨熙不等她回答,又道“因为她嫉妒你,你有的,都是她最想要的。”
先是赵穆,再是正妃之位,徐媗费尽心思都没能得到的,沈莹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
沈莹咬牙道“我也不想要这个,”若不是杨熙背叛,若不是赵穆狠心,若不是父亲贪婪,她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杨熙暗叹,我也不想要,可是能怎么办呢。
“你不屑一顾的,却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
“轮不到你来说教”沈莹忽然怒道“你与她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觊觎别人的东西,暗地里使手段抢去。”
“你们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
沈莹说完之后,转身便走。
“嫣嫣,你的敌人不是我,不要因为我影响了你判断。”
徐媗和沈莹,以后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徐媗知道她恨自己,轻易就能激得她失了理智。
沈莹停下脚步,杨熙以为她听进去了,接着道“徐媗的心计,便是我也不敢说高她一筹,她又得了皇后的看重,先你一步进昭和宫,待你进去时,昭和宫定然已经被她把持住了,到那时你不要慌,也不要冲动,尽量避免正面冲突,你要记得,你最大的依仗,是太后娘娘和陛下。”
太后和陛下厌恶徐家,若是利用好了这一点,即便无法完全压制住徐媗,也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杨熙说完之后,沈莹转过身,眼神复杂的看着,片刻之后,终归于平静
“你曾经救过我,也背叛了我,恩怨相抵,从此便是无怨无恨的路人。”
她只当那个疼她护她的表姐,已经死了。
杨熙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忍不住握紧了手指。
杨熙去的晚,没见着接新娘子的盛况,只跟着一道儿看了拜堂。
张氏和沈洵坐在上首,两旁站的都是亲友,张琼盖着盖头,手上牵着红绸,另一端被沈蔚握在手上,大喜之日,沈蔚面上并无多少喜气,全靠身上的衣裳才显得不那么冷淡。
杨凌也告了假回来,他与沈蔚亲如兄弟,之前跟着去接亲,这时候才回来,人多且杂,杨熙不放心他,又不好走的太靠前头,叫素月去找杨平,让杨平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素月回来道“少爷跟着殿下呢。”
杨熙顿时没再说话。
拜堂之后,张琼便被送进了新房。
沈蔚原先住在前院,如今成了家便不能再留在前头了,张氏年前就将秋水院隔壁的落霞院修整了一番。
落霞院里一片红色,到处都悬挂着红色的绸缎,贴着大大的喜字。
前儿送嫁妆那天杨熙没来,今儿张氏喊了杏仁带她过去,新娘子初来乍到,她们这些人要过去陪着说说话儿。
沈莹也在,还有几个跟张氏关系不错的旁支的太太奶奶们。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徐媗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