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这就去了姑娘您多保重,”紫玉怀里抱着小包袱,恭恭敬敬的给杨熙磕了头。
杨熙挥挥手“去罢,好好照顾大姑娘。”
素月给紫玉和茜碧一人塞过去一个荷包,里头装的是二十两银子,紫玉那个多了一个戒子,算是杨熙答谢她这些年来的服侍。
紫玉接下了,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自从圣旨下来之后,紫玉便没了往日的活泼,与素月和青黛这两个一门心思向着杨熙的丫头不同,她是家生子,私心里还是盼着大姑娘好的,原先表姑娘和大姑娘好,她便一心一意的伺候杨熙,可如今两桩错位的婚事,下人间各种难听的诋毁,即便紫玉心里知道表姑娘是个好人,却很难不被身边的人影响。
梁嬷嬷找上她时,她是松了口气的。
茜碧家里不比紫玉老子娘得力,本身就是个闷葫芦,相貌也不出众,在玉兰轩里不起眼儿,但干活的时候手脚十分麻利,且从不多言,这才入了张氏的眼,被挑去水仙阁。
梁嬷嬷带着人就要走,杨熙也不留,客气两句便放了人。
“姑娘,”青黛面色有些不好看“国公夫人这是怎么想的,您这儿的人都不够使,”沈大姑娘起码还有一年多才出阁,怎么着也该先紧着这边儿呀。
杨熙摇摇头“无妨,”张氏这些小伎俩她都不放在心上,几个丫头罢了,她又用不了多少人,聪明能干的有一两个就够了,多了,倒容易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青黛皱了皱眉,先前殿下特意嘱咐过她,叫她注意着些张氏,别让姑娘吃了委屈,那时候她就觉得奇怪,成国公夫人看着也不是个拎不清的,怎么会叫姑娘受委屈,如今看来却是她高估这位夫人了,虽然明面上没怎么,私底下却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给人添堵,难怪姑娘长成了这副性子,这些年定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青黛有些心疼“要不要告诉殿下,让殿下送几个人来伺候您。”堂堂的亲王妃身边儿只有两个丫头,像什么话。
“别,”杨熙赶紧阻止“我这儿人够了,多了闹得慌。”
赵穆要是大张旗鼓的往她这儿送人,她以后就不用出门了。
“好吧,”青黛颇为遗憾,却也知道姑娘的顾虑,到底还没成亲,太过亲密了,旁人要说闲话的。
隔天便是休沐日,杨熙一大早就起来准备,临到了时辰,却又忍不住的紧张起来,她与弟弟已经两个月未见了,瞒着阿凌进宫,如今又想到这一大摊事儿,杨熙生出了退意,叫了素月把东西送到前头去,别让杨凌过来。
素月无奈的看着她“您这么久不见少爷,怎么忍心”
杨熙别过头不看她,半晌后低声道“万一他不想见我呢,”万一阿凌也觉得她故意横刀夺爱,抢了沈莹的姻缘呢。
如果说杨熙能坦然的面对别人的诋毁,甚至承受沈莹的谩骂,但她却决不能看见杨凌眼里哪怕一丁点儿的质疑。
说她胆怯也好,懦弱也罢,只有杨凌,是她心里最纯净的地方,容不得一点儿玷污。
素月劝她不动,只好拿着包袱,提着食盒,又叫了个粗使丫头来,才堪堪拿上杨熙准备的东西。
杨熙在房里绣帕子,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最简单的兰花被她绣成了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看着实在不成样子,叫青黛找了剪子来,打算剪了重来。
“姐姐”这时杨凌出现在房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杨熙心中一慌,立马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住,踯躅着不敢再往前头走。
杨凌立时红了眼睛,又叫了一声“姐姐”这一声里竟带了些哭腔。
杨熙已经许多年都没听到弟弟这样喊自己了,上一回还是离开蜀中之前,阿凌舍不得家,舍不得长眠地下的亲人,走的头一天晚上,他抱着自己的脖子哭了好久,当时就是这样一声声的“姐姐”,叫的她心酸不已。
“阿凌,”杨熙哽咽道“别怕,姐姐在呢”这一瞬间,所有的担忧与胆怯都化为了虚无,杨熙眼里看见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弟弟脆弱的呼唤声。
杨熙抚着弟弟的头,像小时候一声安慰他,杨凌感受到姐姐温热的手掌,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姐姐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好不好”杨凌伏在姐姐的肩头,天知道他听恒王说起姐姐在宫中的险境时,心里有多害怕,只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姐姐就
杨熙眼中含泪,温柔的顺着他的头发,声音柔和道“好,姐姐答应你,”阿凌不怪她就好,只要阿凌不怪她,哪怕别人说的再难听她都不惧。
姐弟俩静静地依偎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自从来了京城,杨凌逐渐变得懂事稳重,很少再有如此孩子性的时候,杨熙欣慰的同时,不免也有些遗憾,从前在老家,弟弟最喜欢粘着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还曾因为自己是男孩子而不是姐姐那样的女孩子而哭过鼻子。
杨凌到底是男子,眼泪收的快,看着姐姐肩头上被打湿的一小块儿,顿时红了脸,羞赧的说不出话来。
明明才在恒王殿下夸口说要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一辈子护着姐姐的,这还没过几天呢,就在姐姐面前丢了脸。
杨熙噗嗤一笑“你呀,还学会要面子了,莫不是忘了小时候多爱哭了,”杨凌小时候娇气的很,磕着碰着都要哭上一通,还不让奶嬷嬷和丫头哄,非要母亲和姐姐。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姐姐提这个做什么,”杨凌自认是男子汉,不想让姐姐将他当作小孩子,因为他知道,姐姐是为了他才会有今日的处境。
“姐姐,”杨凌面色严肃“我知道外头人对姐姐有误解,但是姐姐不要担心,也不要在意那些人,在我心里,姐姐永远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与殿下的婚事,你不介意吗”杨熙踌躇道。
杨凌坚定的摇了摇头“恒王殿下是个有担当的人,姐姐嫁给他,我很放心,”满府里没人不知道沈莹的心思,姐姐与殿下成婚,确实对不起她,若是有报应,他来承担,只要姐姐幸福就好。
“但姐姐也要记得,若是他欺负了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嗯,”杨熙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温柔道“姐姐晓得的。”
出宫到现在,对沈莹的愧疚一直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沈莹先前的恶语也没有让她觉得分毫轻松,杨凌毫无保留的支持无疑让杨熙好受了不少,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青黛拿着剪子进来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原来姑娘笑起来,竟是这样好看的,那句诗怎么说得来着
“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
张珂坐在杨熙面前,樱唇轻启,由衷赞道“多日不见,姐姐愈发不俗了。”
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一顾乱人国,再顾乱人家。
杨熙倒茶的手有些抖,勉强笑了笑,张珂是沈莹的亲表姐,素来与沈莹好,今日忽然上门张口便是这样一句诗,刺的人心里如针扎一般,虽不很疼,却也无法忽视。
张珂心思玲珑剔透,一见杨熙的神情就知道她相差了,笑着拍拍自个儿的脑门儿“我不过是看姐姐美貌,夸了一句,姐姐想到哪里去了。”
“你”杨熙迟疑了,张珂不是小性子的人,看不上眼的人理都懒得理,确实不像会特意来找麻烦的。
“杨姐姐,我知道外头人都是怎么说的,但在我心里,你不是她们口中那样的人,”张珂看人从来不看表面,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能弹出那样清明澄澈的琴音的人,不会是坏人。
杨熙心里一暖,素月和阿凌向着她,因为她们是亲人,而张珂呢,她们至多就是谈得来的朋友而已,自己何德何能,得了她这样的信任。
张珂笑着打趣道“姐姐若是感动哭了,不如给我拿纸笔来,让我画下这难得的美人垂泪图来。”
青黛端着一碟橘子进来,正好听见这句好,立时笑道“您便是画了这美人垂泪图,怕是也不能留着的。”
“哦这是怎么个说法儿”张珂拿起橘子,慢条斯理的剥了一瓣儿喂进嘴里“哎呀,这是哪里的橘子,怎么这样甜”
青黛侧身躲过杨熙的瞪视,飞快道“这橘子的主人,见不得别人拿着我们姑娘的东西呢,”说完也不管杨熙如何反应,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杨熙尴尬的不行,这橘子是相思打着太妃的名义送来的,她不好推拒,平日里也不用,今日来了客人,才叫青黛上些来。
张珂笑的意味深长“原来如此啊”眼下可不是吃橘子的时候,人家特意寻了这稀罕东西来,显见是为了讨人欢心的。
真是没想到,那位殿下竟还有这样柔情的时候。
从很久以前,张珂就不看好沈莹和恒王,沈莹与她姐姐一模一样,都是剃头的挑子一边热,也不管人家心里有没有她,自个儿就先作出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样,她姐姐还好说,沈蔚是个孝顺温和的,但恒王可就不一样了,若是没有心仪的人,或许就叫沈莹如愿了,如今叫他动了凡心的人出现了,沈莹的一腔深情,除了困住她自己,再没有别的用处。
杨熙一脸专注的剥着橘子,好像没听见她的调侃,张珂看了两眼,无声的笑笑,这些年多少姑娘为那位黯然神伤,如今天道轮回,也轮到他尝尝单相思的苦处了。
这么晾着人也不是个事儿,杨熙主动道“妹妹怎么有空来了,可去了水仙阁不曾”
张珂不愧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今日大伯母来找姑母商议姐姐和二表兄的婚事,我想着许久未曾见到你们,便跟着来看看,来你这儿之前去了水仙阁,嫣嫣那儿忙得很,一帮子的嬷嬷丫头闹得乌烟瘴气的,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我略坐了坐便过来了。”
“嫣嫣她怎么样了”
张珂摆了摆手,状似随意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也大了,迟早有这一遭儿的,”女儿家该学的内宅手段,张珂也未能免俗,早被亲娘和伯母拧着见识过了,虽然她对那些嗤之以鼻,但也知道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沈莹要去的地方,更是不能离了这些手段。
张珂的通透再一次叫杨熙叹为观止,看得人情世故,却又能遗世独立,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慧。
“不说这些了,”张珂又剥了个橘子,边吃边聊起了闺秀圈子里的变化“翻了年,京城里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的定了人家,最先是李家那个,许了唐二公子,接着便是唐筠姐姐定了兴远候,前儿鲁阳侯府与姚学士府上也传出了好消息,还有柳姐姐,”她咽下一瓣儿橘子,神秘道“姐姐猜猜,柳姐姐许给了哪一家。”
杨熙摇头,她半年经历的变故太多,分不出心思关心别家的姑娘,张珂说的这些,她全都不知道,更别说猜了。
张珂伸出水葱似的指头指着自己鼻子“我们家,明年这个时候,柳姐姐就是我六嫂了。”
“那就先恭喜你了,”杨熙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她手中“柳姐姐大方爽朗,与你姐姐关系又好,她做了你嫂子,疼你的人又多了一个。”
张珂点点头“可不是,我六哥性子跳脱,也该有个人来管管他,”说到这儿,她又唏嘘道“不过短短几个月,一起玩儿的姐姐妹妹们都定了亲,连同嫣嫣和你,竟一个都不剩,以后恐怕就只有我这个孤家寡人独自在烟霞湖上弹琴作画了”
其实还有一个的,但她们谁也不敢提起,蒋雨霏行刺一事到底没传开来,但蒋家一百三十余口人已被押解至京城,刑部定了谋逆罪,满门抄斩。
杨熙也是后来才知道,蒋雨霏那晚就死了,不是陛下下的令,她刺中杨熙之后,毫不犹豫的将剑尖转向了自己。
“你也不小了,”张珂比沈莹还要大些,离及也不远了,张家两位太太应该也在打算了,只是看着她的模样,杨熙不免为张家两位太太叹了口气。
别的姑娘不好找人家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或是家世,或是容貌,或是性情,总之都能挑出毛病来,唯有张珂,不好找人家的原因,是她太好了。
论家世,张老太爷深得陛下信重,论长相,闺秀们没哪个及得上她,论才华,裴谨言的称赞至今仍被文人们口口相传,就连心性,她都超出别人一大截儿去。
杨熙想不出来,这般天仙儿似的人物,哪个能配得上。想来张家两位太太也是这样想的,自家姑娘这样好,女婿但凡差一点儿,都是对她的折辱。
哎,真是愁人。
“杨姐姐想的也太远了,”张珂对亲事倒不怎么上心,若是可以,她宁愿一个人与书画为伴,但母亲和大伯母肯定不会同意的。
不多久,德馨院便来了丫头请张珂过去,张珂拍拍手上的橘子皮,跟杨熙道了别。
没过几日,梁嬷嬷便带着几个面生丫头来了玉兰轩。
“太太先前从您这儿调了两个丫头,怕您这儿没人使唤,催着奴婢去找了人牙子,这都是才买进府里的,表姑娘您瞧瞧,可有看得上眼的。”
八个丫头站在院子里,将原本就不大的院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一看望去,俱都是俊俏的,没有一个相貌平凡,且这些丫头们还各有各的美,比如站在左侧的这两个,红衣的美的张扬,白衣的美的清冷,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却都是男人会喜欢的,还有站在最边儿上那个,粗粗一看,眉眼间竟有几分神似杨熙。
素月和青黛也看见了,顿时对梁嬷嬷怒目而视。
没得这么糟践人的,这也太下作了。
梁嬷嬷垂着头,嘴里发苦,她不是没劝过太太,可也是恒王殿下近来的作为刺激了太太,太太现下根本听不进她的话,非要给表姑娘添堵,她一个下人,能做的便是把这碍眼的丫头安在最边上,盼着能叫表姑娘气小些。
杨熙其实并不生气,甚至有点儿想笑,这么些美人儿,难为她们怎么找来的,叹了口气,道“你去回太太,若是她只有这个本事,也不用教大姑娘了,趁早向徐媗认输才是正经。”
这话乍一听很是桀骜不驯,但梁嬷嬷却听得一个激灵。
杨熙说得没错,太太这粗劣的手段,连她都看不过去,如何斗得过徐媗
“多谢表姑娘指点,扰了表姑娘清净,奴婢这就回去,”梁嬷嬷恭敬的行了一礼,将几个丫头原模原样的带了回去。
至于回去之后,张氏如何想的便不得而知了,反正这天之后,玉兰轩里清净了不少。
那日突然出现的丫头们,又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张氏对杨熙的态度,颇有些眼不见为净的意思,玉兰轩在府里,又像是不在府里。
张琼的嫁妆送来这一日,杨熙没有去前头看,素月和青黛守着她,三个人一块儿做针线,听着外头人声鼎沸,叫杨熙想起了绿蜡,以往府里有这些事儿,都是她叽叽咋咋的当传话的,如今没了她,玉兰轩里少了许多乐趣。
大婚头一日,本该去给张琼添妆的,杨熙也没去,却叫素月跟着张氏去了,张氏虽不愿,却也没说什么,台面上的和平还是要有的。
素月回来之后,面色不怎么好看。
杨熙安慰道“委屈你了。”
素月摇摇头“奴婢不委屈,”那些人的明朝暗讽她并不放在心上,她是替姑娘难受,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大婚当日,杨熙再不出去就说不过去了,张氏一早便派了连翘来请,显然也是怕杨熙耍脾气给她没脸。
杨熙打扮齐整,既不张扬也不是全如往日一般低调,深吸了几口气,带着青黛和素月,稳稳当当往园子里走去。
沈莹已到了园子里,正指使丫头们摆点心果子,还有各色玩意儿,见杨熙来了,也不招呼,只当没看见。
杨熙已经好些天没见过沈莹了,虽然知道她最近过的辛苦,但真正见到了人,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拧,沈莹瘦了好多,原先圆润的脸成了尖的,清澈的大眼睛里也没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看着疲惫的很。
红玉得了张氏的嘱咐,今儿不能让姑娘使性子不理表姑娘,悄悄拉了拉沈莹的衣袖“姑娘,表姑娘来了。”
沈莹这才正脸对着杨熙,敷衍的“嗯”了一声。
她那日说过不叫“表姐”,如今果然不肯叫了。
杨熙抿了抿唇,道“你若是累了,不如去歇一会子,我帮你看着。”
沈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我的事,如何敢劳烦你。”
杨熙呼吸一顿,垂下眼帘,默默地站到了一边,不再说帮忙这类的话。
沈蔚大婚,不仅是从前交好的人家来了,连那些平日里交情一般的都来了。
张氏被一群不怎么熟悉的太太围着,这些人跟吃了蜜蜂屎似的,好话不停的往外冒。
“您可真是有福气,养出来两个出息的姑娘。”
“满京城再没有比您更会姑娘的了”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恭维着,扰的张氏烦不胜烦,最让她不耐的是顺城侯夫人。
庄氏是出了名的刻薄人,今儿居然也堆起了笑脸“张太太真是了不得,亲女儿是皇长子妃,表侄女是王妃,这天大的福气都落在您一个人身上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先前恭维的太太奶奶们俱都面色尴尬,若不是知道庄氏的为人,她们都要以为这是在讽刺张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我真的贼喜欢珂珂,你们感受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