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背对着月亮门,又被赵穆纠缠着,没察觉沈莹在后头。
赵穆先看见的沈莹,但他并没有放开手,而是牵着杨熙走过去。杨熙吓了一跳,死命的挣开,但赵穆手劲儿太大,又铁了心的不放手,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沈莹死死的盯着他们俩交握的手,胸中恨意沸腾。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当着她的面儿
“嫣嫣”赵穆声音低沉如往日。
沈莹募地怔住,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穆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你还记你五岁那年跟着老夫人进宫,被人推下水里吗”
沈莹不知他为何提起那么遥远的旧事,却还是点点头,就是那次,穆哥哥救了落水的她,自此,她的一个心便落在他身上了。
“那日落水的本该是我,”赵穆顿了顿,平静道“丽妃受徐太后指使,买通我身边的内侍,意欲除掉我,内侍收了钱财却不敢动手,恰好你在,他便将你推下水,打算事后对丽妃说失了手。”
沈莹跟着祖母进宫请安,在柳太后宫里见了他,那年他也才十岁,小孩子最是喜欢跟着稍大些的哥哥姐姐玩儿,他本不愿哄小姑娘玩,无奈撵不走她,只能由着她跟着,没想到却害了她。
“丽妃徐太后”沈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事实上她连落水都记得不甚清晰,她都是听别人说的,听得多了,便以为真如话本中的故事一般美好,却原来不是,她以为命中注定的英雄救美,其实只是一场后宫争斗。
“穆哥哥救我,只是因为我代你受过么”
沈莹注视着赵穆,希望他说不是,然而她失望了,赵穆毫不迟疑的点头“你是无辜的,不该被波及。”
“穆哥哥喜欢过我么”沈莹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他对自己,对表姐,完全就是不同的两个人,但她就是不甘心。
赵穆道“我对你,从来就是兄妹之谊,”如果没有杨熙,他会遵从母亲之意,照顾沈莹一生,甚至若不是宫里的意外,他或许也会忍住心中的悸动,毕竟沈莹因为他的缘故,险些丧命于宫中,但世事无常,杨熙的性命之忧,非他不能解。
沈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我原本打算请母亲收你为义女,不料陛下将你赐婚与皇长子,如此便不可再认亲,但我早已将你当作亲妹,皇长子温文尔雅,待人至诚,你嫁与他,我也能放心。”
沈莹怔怔的望着他,这是他在自己面前说的最多的一次,然而却没一个字是自己想听的。
赵穆说完之后,便闭口不言,任沈莹泪流满面也不曾心软。
杨熙偏过头去,不忍看沈莹伤心欲绝的模样,她从前听的故事都是沈莹嘴里说出来的,今儿才知道,原来美好的故事背后,竟是如此不堪。
“那表姐呢,”沈莹幽怨的看着杨熙,穆哥哥,不,恒王殿下不喜欢她,她认了,可杨熙呢,不是爱慕谢晋安的么,怎么进了一趟宫就跟她的心上人好上了。
杨熙沉默片刻“是我对不住你。”
“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么”沈莹瞬间被激怒,声音尖利无比“这算什么,我将你当作亲姐姐,什么都告诉你,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是我对不住你”
沈莹的质问,只得了这样一句回答。
“你爱他吗”沈莹死死的盯着杨熙,“你是爱他,还是为了恒王妃的身份”
得不到杨熙的回答,沈莹逐渐失去理智,尖刻道“从前我以为你真心喜欢谢侯爷,可后来呢,你们婚事不成,也不见你半点伤心,转头就去了宫里,是我傻,看不清你的真面目,还当你是个好的,如今看来,你与唐家那位表姑娘也没什么不同。”
“够了”赵穆打断她“你不知道的,不要胡乱猜测。”
“我胡乱猜测”沈莹指着自己,忽然笑了一声“呵呵,你自己问她,她是不是和谢晋安山盟海誓郎情妾意过哦,对了,我还忘了,不单是谢晋安,还有我二哥,先前我还奇怪,到底是谁勾去了二哥的心,叫他对琼姐姐冷心冷肠,如今想来,只有她才有这个本事”
“沈莹”
赵穆怒目而视,沈莹这番话,不仅是在讽刺杨熙,更是在扎他的心,谢晋安和杨熙的往事,是他心中最不能触碰的尖刺。
“哈哈”沈莹大笑出声,眼泪却流的更凶了“原来威名赫赫的恒王殿下也有欲盖弥彰的时候,怎么,你也知道她曾经对别的男人一往情深,正如今日对你一样”
赵穆左手不自觉的合成了拳头,握着杨熙的右手也加大了力气。
沈莹说错了一句,杨熙对他,从来没有情意
杨熙顾不上被捏的生疼的手,她从未想过,那个笑的甜甜的,会围着她叫“表姐”沈莹,会说出这样的话,如一把利剑直直刺入她心中。
“表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沈莹再次看向杨熙,眼神冷漠“从今以后,你我姐妹之情就此了断,再不相干。”
说完,沈莹看了一眼赵穆,毫不留恋的走向德馨院的方向。
杨熙张了张嘴,喉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茫然的看着沈莹渐行渐远的背影
“哈”杨熙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右手揪着胸前的衣裳。
赵穆扶住她,焦急道“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杨熙摇摇头“不是,”长长喘了两口气之后,道“殿下先回去罢,若是无事,别再来府里了。”不待赵穆说话,喊了素月便走。
回了玉兰轩,才觉得心慌缓过来些。
“姑娘”素月红着眼睛看着杨熙“您为何不与大姑娘解释清楚呢”
姑娘对恒王,从来就没动过心思,这桩婚事,乃是为了保命的无奈之举。
杨熙摇摇头,解释什么,她不想死,所以让沈莹去死么
过了这天之后,沈莹便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再跟杨熙说一句话,不再看杨熙一眼,偶然碰上了,也是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仿佛府里没有这个人。
倒是张氏,经历的多些,缓过来的也快,没几日便不再纠结,一心一意的为沈莹以后打算。她宠了沈莹十几年,把女儿宠的太过天真,这样的性子原没什么不好,上了年纪的人都喜爱,但却不适合在宫里生存。
及之后出嫁,满打满算只有一年多,沈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张氏根本没空找杨熙的麻烦。
杨熙过上了清净日子,因是未来的恒王妃,府里的下人便是心里不齿她的作为,也不敢如从前那样说三道四,办起是来也麻利不少。
几道赐婚圣旨叫京城里看热闹的人看得大呼过瘾,本该当恒王妃的成国公府大姑娘赐给了皇长子,上门打秋风的表姑娘顶了大姑娘,成了恒王未过门的媳妇儿,承恩公府嫡长女成了皇长子侧妃,未来的四皇子妃娘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家,连着好久,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都围着这些说得热闹。
什么二女争夫,姐妹反目,好事之人嘴里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见到了一样。
圣旨下了没几天,流言传的更加离谱。
成国公府表姑娘救了陛下的命,恒王殿下敬佩人家姑娘的忠义之举,求了陛下赐婚,听说陛下还曾金口玉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成国公府大姑娘也不简单,据说是钦天监算出来的,与皇长子八字最合,旺夫旺家的好命,陛下和太后当即便定了此女为皇长子继妃。
杨熙听的颇为无语,信这些留言的只有平民百姓,门第相当的人家,哪个不知道这两桩婚事里头的猫腻。
“姑娘您还别不信,如今外头把您和殿下的姻缘传成了佳话呢,”青黛是亲眼看见杨熙为陛下挡剑的,救驾之功确有其事,外头人说的也不全是流言。
“姑娘,”青黛看着杨熙,含含糊糊道“您觉得,外头说得怎么样呀”
“嗯”杨熙正给杨凌做着夏衫,头也不抬道“什么怎么样”
“就是您和殿下呀,”救了陛下,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啊,外头人都快将姑娘吹到天上去了,所有人都说姑娘和殿下是“天作之合”。
“哦,”杨熙随口应了一声,单绣丛竹子好像单调了些,不如在袖口上添些暗纹。
“姑娘,”青黛按住杨熙的手,拿走针线和衣裳,“您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说什么”杨熙拿回衣裳,捋的平平整整。
她不用想都知道,传言是赵穆放出去的遮羞布。
“殿下可从没有为谁这样用心过呢”青黛意有所指道“奴婢进宫时,殿下才十几岁的人,便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待到年长,更是终日冷着脸,在太后娘娘面前都不曾缓和过”
杨熙手上一顿,道“那你替我谢谢殿下。”
“哎哟,我的姑娘喂,”青黛无奈道“光是奴婢去谢有什么用,殿下在意的是您啊”
杨熙不吭声儿了。
青黛指了指杨熙手上的衣裳“您看看,您做了这样多的衣裳鞋袜,里头是不是也该有殿下的一份儿呀”
杨熙默了默,淡淡道“都是凌哥儿的尺寸,不适合他。”
“衣裳鞋袜不适合,荷包络子总没有讲究,”青黛捻起一串儿靛青色的络子,“陛下曾赐给殿下一块儿青玉,却不见殿下佩过,想来是没有合适的络子呢,”一边说还一边拿大眼睛觑杨熙。
杨熙拿回络子放在篮子里,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继续绣暗纹,正好素月进来,说起了沈蔚的婚事,将这事儿岔了过去。
沈蔚与张琼的婚期定在五月初八,张氏如今是喘气儿的时间都没有,一边要忙着教导沈莹,一边又要忙婚事,还要给杨熙准备嫁妆。
太妃见天儿的往成国公府跑,虽没有明说商量婚事,张氏又不是蠢人,哪里不明白,装了两回懵,到底还是松了口,太妃拿出钦天监测算的好日子“太后她老人家催得紧,我回了几次也不管用。”
“太后娘娘忧心孙儿,也是应当的,”张氏面上笑着,心里却暗自咬牙,什么太后的意思,分明是赵穆心急,打量谁不知道呢,外头传的那些话,不就是为了给杨熙抬身份。
还救驾之功,呸,她也配。
赵穆,哦,不,钦天监选的日子有三个,一个是今年九月初十,比徐媗进昭和宫的日子还早些,一个是十一月中旬,最晚的也是明年二月。
张氏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杨熙到底有什么好,值得恒王府急成这般。
“你看,哪个日子最合适”依赵穆的意思,自然是越早越好,但太妃实在没脸说出口,便笑着等张氏开口。
“我也不怕您笑话,府里实在不得空,要不然,您看明年二月可好”若是定在九月,连上三书六礼,只怕沈蔚的婚礼都弄不好了,张氏可不愿意为了个白眼狼委屈了亲儿子,若不是开罪不起赵穆,她都恨不得把婚事搅浑咯。
太妃为难了,赐婚之后,儿子一天三遍的往钦天监跑,还惊动了陛下,得了好一通嘲笑,若是告诉他明年才能完婚他不会直接把人抢回去罢
“你那儿媳妇儿不是空着么,不如叫她来给你搭把手。”
张氏将掌家权牢牢抓在手里,宁愿放给沈莹杨熙两个姑娘也不肯叫邱氏沾染,未必没有防着儿媳妇的意思,如今叫她放权给邱氏,她如何能愿意,可她年纪大了,精力不足,若是寻常事务倒没什么妨碍,可沈莹和杨熙嫁的是皇家,那真是一点儿纰漏都不能出的。
思量了半晌,张氏终是咬牙道“娘娘所言有理,丰哥儿娘也该管事儿了。”
邱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婆母叫她来准备杨熙的婚事
这样天大的好事竟然落到自己头上了
邱氏暗暗掐了自个儿一把,哎哟,疼的,看来不是做梦了。
与张氏母女的愤恨不同,邱氏对于杨熙嫁去恒王府倒是没什么意见,不管杨熙怎么攀上的恒王,都是人家的本事,横竖小姑子还有更好的出路。她之前还暗笑婆母被恨意蒙蔽了脑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恒王对杨熙有多上心,这时候不抓紧着对人好,难道等人离了国公府再去讨好不成
可这话她不敢说,只能暗自遗憾错失了一门好亲戚,不想她还没遗憾多久,张氏便叫了她去,把杨熙的婚事扔给了她。
“太太,您看这嫁妆”邱氏看着张氏,按理说杨熙的嫁妆应该她自己出的,但她一个姑娘能有多少家底儿,顶天也就几百两银子,若是小门小户的也差不多,可这是圣上赐婚,没个几十台都是对陛下的不敬。
若是老太太在,应是愿意给杨熙准备一副体面的嫁妆,可婆母现在生吃了杨熙的心都有,哪里会愿意掏银子给仇人作脸,嫁妆难看,杨熙没脸,她也得担上吝啬的恶名,还会得罪皇家,邱氏嘴巴发苦,难怪婆母愿意交给她呢,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谁知张氏摆了摆手,绷着脸道“太妃给了一万两银子,你拿去,照着这个数儿办,旁的不用管。”
邱氏咂舌,老天爷,一万两银子,还不算聘礼,恒王府这是要用银子把杨熙捧成个金人儿啊。
京城里婚嫁之事,以勋贵最为奢华,姑娘出嫁多是六十四抬,好一些的有七十二抬的,差一些的四十八抬也是有的,忠义伯府家底儿薄,邱氏当年出嫁,还是靠母亲的嫁妆才勉强凑了个六十四抬,折算成银子也就四五千两。
最风光的当属先皇长子妃叶氏,九十六抬嫁妆,堪称十里红妆了。
却也及不上她府里这个,一万两,都能置办两个姑娘的嫁妆了。
邱氏恍恍惚惚的抱着匣子回了秋水院,丰哥儿刚吃了奶,正在床上蹬腿儿,邱氏一把抓住儿子白嫩嫩的腿儿,狠狠亲了两口“儿子,你两个姑母都要出息了啊”
丰哥儿以为母亲跟自己玩呢,“咯咯”的笑个不停。
青黛到底还是悄摸儿偷了络子,杨熙心知肚明,却不好要回来,叹口气也就随她去了。
杨凌要回来了,她的衣裳还没做完呢。
“熙儿,你看这张拔步床怎么样”邱氏指着一张图纸问道。
杨熙随意看了一眼,道“表嫂决定就好。”
“你才是正经的新娘子,怎么能我决定呢,”拔步床这样的大件儿本该是老早就打好的,但杨熙情况特殊,邱氏只能找现做的,虽然贵了些,但她手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哪怕自个儿拿些辛苦钱,剩下的也绰绰有余。
邱氏拿了几张图,见杨熙兴致缺缺也不恼,笑着叫了素月和青黛来“好丫头,你们姑娘犯了难,不知该选哪个,你们最是知道她的喜好,快来帮着看看。”
素月正要看,青黛便抢先道“奴婢正要去寻大奶奶呢,”说着便掏出一叠纸来“有人打听了姑娘在蜀中老家用过的摆设,特意绘了图来,大奶奶照着这个置办便是。”
邱氏接过图纸,惊讶道“这是哪里打听来得,”瞧瞧,拔步床,各式柜子,连桌子椅子都有,那位可真是不动心则以,一动心便是惊天动地。
青黛掩唇一笑“奴婢也不知道呢,”一边说一边对杨熙眨了眨眼睛,“昨儿奴婢出门,听说恒王殿下去了趟白鹿书院,也不知是奉了陛下的令,还是有旁的事儿呢”
“这可真是”邱氏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放在近在眼前的本人不问,偏拐弯抹角的去杨凌那儿打听,这份儿心思,真叫人羡慕。
邱氏深深的看了一眼杨熙,见她垂着眼睛,以为她害羞,难得的没有打趣“这样也好,省的我瞎捉摸,我就不打扰妹妹了,有其他的再来问你。”再多留一会儿,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嫉妒的嘴脸来。
邱氏起身要走,杨熙送她出门去,抬起脸来,却是一派平静。
邱氏看得稀奇,暗道莫不是这份儿宠辱不惊的心性入了恒王殿下的眼
贵人的喜好,可真是难以捉摸啊
送走了邱氏,杨熙打发走青黛素月,一个人坐在榻上,愣愣地望着窗外。
赵穆这份儿心思,换做旁人,怕是早已感动的掏心掏肺了,可她不行,不是因为从前赵穆对她不好,而是沈莹这个坎儿,她过不去。
休沐的前一日,梁嬷嬷来了玉兰轩,一脸歉意的对杨熙道“表姑娘见谅,府里的好丫头太少,大姑娘那儿要得急,各处都没多余的人手,只有您屋里的紫玉和茜碧合适了。”
张氏如今不仅教沈莹内宅手段,连水仙阁里的伺候的人都不放松,陪嫁嬷嬷定了秦嬷嬷,丫头们却叫她犯了难,挨个儿选了一遍也选着几个合心意的,水仙阁里的丫头多是陪着沈莹玩儿的,有能耐的也就一个红玉,顶多再加一个铃兰,便再也挑不出合适的来。
两个能顶什么用,就沈莹那性子,能干的陪嫁丫头十个八个都不嫌多,张氏也是没了法子,她身边儿也就那一两个,全给了女儿也不够,这才把眼睛放到了整个府里,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几个好的来,只除了一个地方,玉兰轩。
从前没发觉,经历了几回大事之后,张氏才发现杨熙身边儿的丫头一个比一个能耐,尤其是素月,简直跟她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聪明,能干,谨慎,这样的丫头最适合给女儿做帮手,可惜这丫头忠心的是杨熙,不然张氏厚着脸皮也要将人要来。
素月不行,青黛是宫里的,能要的便只有二等丫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最近的评论都很有意思,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想法,我看看你们的角度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