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除了沈洵之外,成国公府里其他人都不见喜气。
一个皇子妃,一个亲王妃,放在别人家,只怕张灯结彩的庆祝一番,但这事儿出在成国公府,实在是诡异了些。
大爷沈莱心里很是纠结,妹妹嫁给皇长子还是恒王他都没意见,横竖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让他纠结的是父亲和母亲,一个高兴的恨不得到大街上去显摆,另一个却面色黑沉,脸上不见半点喜气,他这个当儿子的夹在中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说,我是不是该去劝劝母亲”沈莱推推邱氏,“母亲老黑着脸也不是个事儿,叫人家看见了,还以为咱们对陛下不满呢。”
“要去你去,别怪我没提醒你,太太正在气头上,你小心当了出气筒。”
邱氏抱着儿子,看都不看他一眼,沈莹当皇长子妃她其实是乐见其成的,恒王是好,可顶天了也就是个亲王,哪里比得上皇长子,小姑子嫁过去是皇子妃,以后指不定就是那最尊贵的人。连她都知道陛下最看重皇长子,储君之位十有八九就是皇长子的了,邱氏逗了逗儿子,丰哥儿若是有个当皇后的姑母,一辈子都不愁了。
沈莱摸摸鼻子没言声儿,母亲发起火来连父亲都制不住,他可不敢往枪口上撞。
德馨院中,张氏一气之下,砸了满屋子的摆件儿,梁嬷嬷拦都拦不住,只能叫丫头们把门窗都关上,嘴里不停的劝道“太太仔细点儿,可别伤着手哟”
“我就知道她是个白眼儿狼,勾男人勾到自家了,”张氏又摔了一个花瓶,尤不解气,愤愤道“陛下也是”她原想说昏聩的,到底没敢说出口。即便这样,还是吓了梁嬷嬷一跳。
“我的太太哟,这话可不敢随便说的,圣旨都下来了,您也想开着点儿姑娘好歹是皇长子妃呢,以后比谁都尊贵的。”
张氏愤恨的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那昭和宫岂是好去处”前头有个端庄贤惠又与皇长子情深义重的原配叶氏,后头还是不知多少个侧妃妾室,她的嫣嫣进去了,只怕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张氏真是恨毒了杨熙,嫣嫣一生合该平安喜乐,可如今呢,那贱人得了嫣嫣的福气,嫣嫣却要去宫里和人争命去。
“太太奴婢晓得您心里恨表姑娘,可事情已成定局,至多一年,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了,您便是为着姑娘着想,也该对她好着点儿,说不定以后就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呢”
自家姑娘什么脾性,岂能争得过昭和宫里的妖精,表姑娘就不同了,旁的不说,这身得男人喜爱的本事便不是一般人及得上的,兴远候那个浪荡子宁愿违抗母命也要娶她,恒王殿下那样清冷的人,也被她迷惑成这样。
张氏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儿,可她就是气不过,凭什么那个贱人做下这样的事,自己却要笑脸相待
可今儿来的那两个宫女,让张氏知道自己不但不能亏待杨熙,还要尽心尽力的为她操办,太后娘娘在上头看着,但凡有一点儿不尽心,打得不仅是她的脸面,还有皇家的脸面。
张氏越想越气,连砸了几个花瓶
素月也在担心张氏的反应,府里做主的太太,若是太太暗地里使了手段,姑娘如何承受得住。
“姑娘,太太那里该如何应对”
杨熙摇摇头“不管用她,”张氏是聪明人,用不了几天就能想通,便是想不通,也能装出一副和蔼的模样来。
真正让她担心的沈莹,前院里的疯魔没有持续多久,进了祠堂以后,沈莹便安静的不行,张氏叫她跪便跪,叫她起才起,仿佛是个牵线木偶一般。从祠堂里出来,张氏着人将她送回屋里,水仙阁里便没了动静,连平时丫头们的吵闹声都没有,安静的叫人心慌。
若是现在去看沈莹,除了刺激她之外没有别的益处,杨熙只能在屋里来回打转,派出去的人还没走到水仙阁便被红玉客客气气的打发回来了,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没传回来。
青黛安置好了行礼,进来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没有,奴婢这就去办。”
杨熙看着她“你帮我问问殿下,嫣大姑娘怎么突然成了皇长子妃了。”
大选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方浛是内定的皇长子妃,谁能想到方浛只是个迷障,大选之时形势变得扑朔迷离,她一度以为会是高瑜或徐媗这些人,怎么也轮不到沈莹身上才对,可事情就是这样离奇,谁也想不到陛下的圣旨里写的竟然是沈莹。
沈莹除了家世以外,其他没有哪一样对得上皇长子妃的,年纪又小,又是旁人眼里未来的恒王妃。
青黛听话的点点头“姑娘还有别的话带给殿下吗”她两只眼睛圆滚滚的,希冀的看着杨熙。
总觉得姑娘应该再说些别的,殿下才会高兴。
“没有了”杨熙不自在的偏了偏头,青黛不知她与赵穆曾经的恩怨,把她们俩当成别的未婚男女一般,她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出口。
青黛失望的走了,姑娘真是太羞涩了,哎,真叫人操心。
这一天过得十分漫长,德馨院门窗紧闭,水仙阁安静的吓人,秋水院也只有丰哥儿的声音,谁都不敢大声说话,唯有前院,沈洵请了顺城侯并几个平日走得近的老纨绔来,闹到半夜都不安宁。
翌日,杨熙梳妆打扮整齐,正要去德馨院里请安,素月匆匆小跑进来
“姑娘,太妃娘娘和恒王殿下来了。”
杨熙心中一紧,太妃娘娘来了。
“走罢。”
德馨院里,太妃一脸歉意的对张氏道“都是我的错,没教好他,对不起嫣嫣。”
太妃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也知道赵穆对杨熙的感情,更知道赐婚不只是因为儿子喜欢杨熙,还是为了救她性命。她也喜欢杨熙,可说到底,嫣嫣才是她看中的儿媳妇儿,若不是怕害了杨熙性命,她是定不会同意的。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嫣嫣被赐婚于皇长子,她母子二人也是措手不及,赵穆昨儿一得到消息就进宫去了,可圣旨都发下去了,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张氏已没了昨日的愤恨,但也不如往日的热络“娘娘说哪里的话,殿下的终身大事,自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这就是有恨了,太妃叹口气,“说来说去都是他的不是,是他管不住自个儿的心,去求了陛下,”言下之意便是赵穆主动,与杨熙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杨熙处境艰难,不想雪上加霜,便只能推在赵穆身上,想起儿子一路上的叮嘱,太妃就忍不住叹气,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素来冷静自持的人,几时有过这样冲动的时候,求了陛下不说,还去慈恩宫外跪了几个时辰,硬是跪到太后松口才肯起来。
太妃亦喜亦忧,喜得是儿子总算有了几分烟火气,这忧的,便是沈莹了。原想早些来成国公府的,偏赵穆说他心里有数,让她稍安勿躁,她等来等去,却等来了两道圣旨。
太妃的说辞,张氏心里是一万个不信,“娘娘言重了,”分明是那贱人眼见兴远候府无望,便将主意打到赵穆头上,借着在宫里的便利勾搭上赵穆,只恨她早没看清杨熙的诡计,还以为她真是为了伺候陛下才进的宫。
张氏油盐不进,任太妃如何辩解也无用,太妃无奈,只能道“罢了,这事儿是我们做的不地道,你心里有怨也是应当的。”
张氏佯道不敢。
太妃又道“你恨归恨,我这几句话,你可要记牢了。”
“陛下此次不光定了皇长子妃,还一同赐下了侧妃,正是徐家那丫头。”
张氏大惊“怎么这样快”她昨儿光顾着骂杨熙了,没安排人去打听,竟不知道徐家也接了圣旨。
徐家那丫头心肠狠毒,早前便害过嫣嫣一回,以后若是同在昭和宫,嫣嫣如何能斗得过
“不仅如此,圣旨里还写明了婚期,九月里徐氏便要进昭和宫了。”
沈莹和杨熙年纪都不大,尤其沈莹明年才及,圣旨上写的都是择日完婚,徐媗已经十六了,正是到了嫁人的好年纪,昭和宫如今连个侧妃都没有,宫里的事务皆由皇后帮着打理,为着这个,陛下才特意叫了钦天监的人看了好日子。
这样一来,得益的是昭和宫和徐家,沈莹以后的处境却更加艰难,她至少要比徐媗晚一年进昭和宫,先进门便占了先机,等沈莹进去的时候,徐媗早得了皇长子的宠爱,指不定孩子都生下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是不是该叫嫣嫣早些嫁过去”张氏习惯性的寻求太妃的意见,一时竟顾不得方才的怨气。
太妃摇头“这样不妥,嫣嫣年纪太小,嫁过去也圆不了房,还是及之后才稳妥。”
张氏尖声道“难不成便看着徐家那丫头得宠”
“你先别慌,”太妃温声安抚道“叫她占了先机又何如,别忘了还有太后娘娘呢,”只要太后活着,徐家人便出不了头。
张氏还是不放心,太后厌恶徐家人不假,可她老人家早不管事了,常年在在慈恩宫礼佛,徐媗只要在昭和宫里待着,太后难不成会找上门去为难一个小小的侧妃。
事关沈莹的终身,张氏全没了平日的章法,一边恨徐媗,一边恨杨熙,甚至连对太妃都有些怨怪。
杨熙到时,太妃正在劝张氏,丫头们进去传话,她便在外头等着,过来过去的丫头们悄悄看她,她也不在意,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忘恩负义,旁人只是用鄙夷的眼神看她,没指着鼻子骂她已经是好的了。
杨熙给太妃和张氏请了安,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屋里,却不见沈莹。
太妃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顾忌着张氏,不好太亲近杨熙,只微微点了点头。
张氏虽然没了昨日的愤恨,到底还是恨杨熙的,冷着脸“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尴尬的很,太妃倒是想缓和一二,无奈张氏不接话,杨熙也跟个闷葫芦似的,平日有沈莹耍宝不觉得冷场,今日她不在了,屋子里再没了那样亲热的氛围。
张氏不想看见杨熙,不多会儿便让她回去,杨熙恭敬的退出去,她与太妃又有开始商议沈莹的婚事。
杨熙顺着原路往回走,走到水仙阁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里头还是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丫头们低声说话,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她抿了抿唇,抬起手正要敲门,身后便响起了红杏的红杏的声音。
“表姑娘安,殿下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杨熙收回手,看了两眼门上的铜环,转身跟着红杏走了。
杨熙和赵穆已是过了明路的,见面不需要躲躲藏藏,红杏领着她大大方方地去了前后院相连的湖边凉亭,从这里望去,一眼便能看见两人第一次遇上的假山。
数日未见,方一见杨熙的身影,赵穆便忍不住站了起来,冷硬的面容也缓和下来。
杨熙中规中矩的行了礼“请殿下安。”
赵穆抬手虚虚一扶,道“我说过,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礼不可废,”杨熙不想在这上面纠缠,不待赵穆说话,便问道“殿下可知陛下为了定了嫣嫣为皇长子妃”
“你先坐下,”赵穆本想问她伤好了没有,却又忍住了,顺着她的话道“沈洵去陛下面前自荐,陛下考虑了两天,便答应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原委。”
不是他不想求情,而是陛下根本没叫他知道。
“这是为何”沈洵志大才疏,杨熙毫不意外他会去陛下面前自荐,让她意外的是陛下竟然会答应。
“叶家,”赵穆沉声道。
“叶家”杨熙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叶氏虽然死了,但却留下了嫡长子,皇长子若是娶适龄且强势的继妃进门,没了亲娘身子又不康健的嫡孙便是继妃手中的一块儿肉,随时可能夭折,相反,若是继妃年纪小,暂时不能完婚,叶家和皇孙便有了喘息的时间,一两年之后,孩子立住了,再想除掉就没那样简单了。
叶家这些年低调安分,只这一个要求,还是为了孱弱的皇孙,弘正帝权衡之下,这才定下了沈莹,考虑到她与赵穆的关系,陛下将此事瞒的死死的,也不许沈洵张扬。
赵穆倒了一杯热茶,装作不经意的放在她手边。
杨熙在想事情,也没注意,顺手便端起来喝了一口,又道“京城里这般年纪的姑娘不只嫣嫣一个,况且陛下也知道你与她青梅竹马,怎么会做了这样的决定”
赵穆沉吟片刻“你仔细想想,除了叶家以外,还有哪个皇子妃娘家是高位。”
二皇子妃廖氏,娘家广阳伯府,三皇子妃齐氏,娘家信阳侯府,这两府皆是勋贵中的末流,连张氏都看不上眼的那种,还有刚赐婚的未来四皇子妃梅氏女,只比杨熙好一点儿,梅家在陪都凤阳算个大族,但在京城里,没几个人知道。
不想不知道,仔细一想,才发现里头的玄机,陛下的亲家,竟然都是空有名头,实则家世平平且不出人才的人家。
杨熙抬起头,刚要说话,赵穆便道“叶氏是太后做的主。”
杨熙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他竟然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赵穆别开眼睛,觉得有些手痒,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戳她脸的冲动。
“叶柳两家同气连枝,皇长子择妃时,太后相中了叶氏,陛下孝顺太后,便从了太妃的意。”
经历了徐家之后,陛下对外戚十分忌惮,姜家出了个皇后都没能抖起来就很能说明问题,叶氏那是给太后的面,但也仅限于此,叶家之后,皇子妃娘家便定在中等人家里头了。
沈家虽然比其他家稍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沈洵没本事,沈莱像足了他,只有一个沈蔚,然而要等他立起来,起码还要个二三十年,二三十年之后事,谁能说得准。
“圣心难测”杨熙低低叹道,年纪小,家世平平的姑娘还真没几个,也难怪沈莹入了陛下的眼,若是以前,有赵穆在,陛下定不会考虑沈莹,可事情就是这样凑巧,陛下正为皇长子妃的人选为难,赵穆便说要娶她。
若是沈莹有心高位,这便是天时地利人和了,可如今却只能叹一声命运弄人。
眼见杨熙的杯子空了,赵穆又倒了一杯进去。
“”
杨熙看着杯子,细白瓷小圆杯,雨前龙井,都没错,唯一不对的,茶壶在赵穆手里。她看了看赵穆,赵穆倒茶的动作顿住,片刻之后,一团可疑的红云慢慢染上白皙的俊脸。
“水洒了”杨熙避开赵穆的眼神,低头便看见杯中已经满了。
赵穆忙放下茶壶,一手拿袖子擦拭溢出来的茶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他穿的是亲王常服,杨熙哪里敢让他擦水,一时情急抓住了他的手“殿下别脏了袖子。”
赵穆立时不动了,定定的看着杨熙,往日里冷肃的眸子此时映着无限柔情。
杨熙像是被烫了手一般,不由自主的往回缩了缩,赵穆却不给她溜走的机会,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中间没有任何阻隔。
赵穆的手很烫,杨熙使劲儿想抽回来,却被握得更紧了。
一个想逃离,一个却死死的握着,两人的手胶着在一起,一时竟分不开了
却说水仙阁这边。
昨天从祠堂回来以后,沈莹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过往的点点滴滴,有杨熙的,也有赵穆入夜之后,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她睁着眼睛,直到天光大亮。
红玉给她擦脸,喂粥,都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红玉别过脸擦了擦眼睛,过了好久才道“太妃娘娘和殿下来了,姑娘可要去见一见。”其实不该去见的,陛下赐了婚,姑娘与恒王殿下再没有关系,可红玉不忍心看着姑娘这失了心魂的模样,终是忍不住违了太太的嘱咐。
沈莹动了动眼睛,直直的看着红玉,嗓子哑的不像话“穆哥哥来了”
红玉红着眼睛点点头“在前院呢,老爷陪着。”
沈莹掀开被子便要往门口走,红玉赶紧拉住她“姑娘好歹梳洗一番再去。”
“对的,对的,我要梳洗,要打扮,不能叫穆哥哥看见我这副模样,我要穿那件灯笼裙,不,不要那件,要粉色那件,也不行,那件不好看,穆哥哥不喜欢”沈莹自言自语的念叨着,把红玉心疼的不行,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给她换上衣裳,帮她梳洗上妆。
梳洗之后的沈莹精神不少,看上去与往常一般无二,但红玉却知道,姑娘这是魔障了不敢放沈莹一个人去前头,红玉紧紧的跟着,走到湖边,便看见表姑娘杨熙与恒王殿下双手紧握的画面。
红玉顿时看向沈莹,只见她呆呆的看着凉亭里的两人,片刻之后,沈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红玉心惊肉跳,瞬间有些后悔,不该带姑娘出来的,不该让她看见这一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莹真的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们信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