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轩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
素月站在门口,一见到杨熙身影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姑娘”
这一声呼唤,唤回了杨熙的神志,她轻轻挣脱沈莹的手,逃避的往前走了几步,抱了抱素月“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素月擦了擦眼泪,又哭又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做了姑娘爱吃的,还热在小厨房里,就等着姑娘了。”
素月手忙脚乱的接了杨熙的行礼,又张罗着给姑娘梳洗,又叫小丫头去水仙阁拿东西,一时忙地团团转。
沈莹瘪瘪嘴,吃味道“表姐都没抱我,我也哭了呢”说着又故意揉了揉眼睛,想挤出两滴眼泪来。
杨熙看着她,想伸出手抱抱她,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愣了半晌才道“我才回来,累得很,你先回去,明儿我来找你。”
明天,明天她一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沈莹,届时沈莹是恨是怨,都是她应得的。
沈莹也知道宫里的日子不轻松,这一个月表姐定然过得心力交瘁,只能恋恋不舍的走了,走前还再三嘱咐杨熙,“明儿表姐一定来找我呀。”
杨熙点点头,目送她离开,看着她走远了,才颓然坐下。
怎么办该怎么办杨熙双手捂着脸,脑子里没有一刻是清明的,今天沈莹有多高兴见到她,明天就会有多希望永远不见她。
素月端着铜盆走进屋,便看见自家姑娘静静的坐着,虽然看不见神情,但她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姑娘才会这般,她赶紧放下铜盆,快步走到杨熙面前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跟奴婢说说”
“素月”杨熙只想了片刻,便将事情告诉了素月,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她又没有勇气对沈莹讲。
蒋姑娘是刺客
姑娘为陛下挡剑
恒王殿下为了救姑娘,请了陛下赐婚
若不是姑娘亲口说的,素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拉着杨熙左看右看,急急道“姑娘伤的重不重,好了没有”说完又拍了自己一下,“看我真是,几天的功夫哪里好的全,姑娘快躺下,我去给您煎药去。”
素月将她拉到床上,看着姑娘躺下才又急急忙忙的找药去了。
杨熙忙道“不用慌,出宫前吃了药的,午膳后再吃,你先过来坐着,”素月依言过来之后,她迟疑着问道“我与殿下你不觉得不对吗”
她以为素月会跟她一样,担心这件事对沈莹的伤害,可素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问她的伤势。
素月沉默片刻,道“虽然对不起大姑娘,但在奴婢心里,您才是最重要的,”她给杨熙掖了掖被角“奴婢知道您担心大姑娘,这么些年奴婢早就看清了,虽然您嘴上不说,但其实早将大姑娘当成了亲人,如今姑娘您别怕,大姑娘那边,有奴婢替您赎罪。”
“你傻了不成,什么赎罪不赎罪的,嫣嫣不是那样的人,”杨熙扯出一个笑,擦了擦眼角,握住她的手,她知道素月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但她自己犯下的罪孽,还需自己偿还,不过,沈莹知道真相后,恐怕一个跟她亲近的人都不愿意见了罢。
杨熙歇息了一天,其实也没怎么歇息,真相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令她寝食难安。
第二日一早,杨熙梳洗之后便带着素月往水仙阁去了。
“表姐快来,”杨熙还没进屋,沈莹便跑出来拉她“表姐你看,这是父亲昨儿专门给我买的,好不好看”
沈莹指着脖子上的璎珞,献宝似的给杨熙看。
杨熙本想叫她摒退下人,却架不住她硬要自己看,随意看了两眼,觉得有些不对头,“这是老爷买给你的”
“是呀,父亲昨儿去德馨院,送给我这个璎珞项圈,也给母亲买了一只上好的镯子,还陪我们吃了晚膳呢,哦,对了,”沈莹促狭的眨眨眼睛,“今儿不用去给母亲请安了。”
自去年杜姨娘那件事之后,张氏母女与沈洵的关系便只剩表面的客气,一开始沈莹对父亲有气,也没觉得这样哪里不好,但时间长了,开始想起父亲从前的好处,暗暗的盼望父母能重修旧好,父亲也能变回从前的模样。
昨天不是初一十五,沈洵却破天荒的去了德馨院,还给她们娘俩带了首饰,倒不是说稀罕他的首饰,可是这份儿心意,让沈莹觉得自己的愿望好像就要成真了。
沈莹叽叽喳喳的说着沈洵从前对她的疼爱,快活的像窗外飞过的黄莺儿。
杨熙看着她神采奕奕的小脸儿,想说的话像是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见惯了沈莹开怀的模样,杨熙不敢想象,她的话说出来之后,那张脸上会出现怎样的神情
怨恨,鄙夷,憎恶
杨熙痛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早已没了进门前的勇气。
她不敢说,她早该知道的,昨天回来她不敢说,今天不敢说,她从来就不敢。
沈莹沉浸在幼时与父亲的种种趣事之中,没发现杨熙正在纠结,更不知道,她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姑娘,”素月担忧的望着杨熙“大姑娘她怎么说”
杨熙摇摇头“我还没说。”
“啊”素月惊讶,看姑娘这沮丧的模样,还以为是大姑娘知道了呢。
“您现在不说,等圣旨下来了,大姑娘她”肯定更生气啊。
“我说不出口,”杨熙垂下头,又忽然抬起来望着素月“要不我去告诉殿下,请他进宫让陛下收回成命”
“姑娘”
杨熙颓然,是自己太异想天开了,她又不是什么人,凭什么让陛下收回成命,要是真这样干了,说不定还会惹怒陛下,白费了赵穆的一番心血。
明白自己不敢当面告诉沈莹之后,杨熙开始寻求其他办法,比如写信之类的,既然开不了口,不如用笔写下来送去水仙阁。
杨熙写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满意,纸团扔的满地都是,素月不敢让其他人看见,只能一个人帮着收拾,一上午之后,素月直接拿了个火盆儿来,对外说是杨熙体寒,受不了潮气要熏一熏,实则是用来烧毁杨熙扔掉的书信。
玉兰轩里的人都诧异不已,四月的天儿,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了,表姑娘居然觉得冷,前几年也没这出啊。唯有绿蜡暗道,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从前也没有这样铺排人的时候。
绿蜡想着自己以往的行径,觉得该去表姑娘跟前儿露露脸了,不然到时候陪嫁就没她的份儿了。表姑娘可是大选里出来的姑娘,未来的夫婿最差也是宗室子弟,做陪嫁丫头,怎么也比留在府里头守着空房子来得好,表姑娘这时候应该正缺心腹,若是自己得了她的信任,说不定也能挣上一份儿好前程呢。
绿蜡是个颇有志向的姑娘,虽然眼睛长得高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想到跟着杨熙的好处,她心头火热,当即放下手里的炒南瓜子,拍拍衣裙上的瓜子果皮,换上温柔讨喜的笑脸去了内室。
绿蜡突然的殷勤吓了杨熙素月两个一跳,杨熙写的东西不能被外人看见,素月想把她支出去,无奈绿蜡打定了主意要讨好杨熙,任凭素月说干了嗓子,也只当她想排除异己,独占好处。
在她眼里,素月越不想她亲近主子,越是表明杨熙得了宫里的看重,想把她挤在外头,没那么容易。
从这天开始,绿蜡便一步不离的跟在杨熙前后服侍,甚至连晚上都不放过,一入夜便抱着铺盖卷到杨熙房里,要给她守夜,杨熙从不叫人守夜,她就在外间打地铺,与素月一个睡榻上,一个睡地下,杨熙竟找不到一点儿空隙儿。
如此几天之后,绿蜡许是觉得火候到了,竟然在杨熙跟前给素月上眼药,说什么素月总是偷偷摸摸的出门,见天儿的跑去前院,还跟前院的小子们不清不楚
杨熙都气笑了,素月出门全是为她办事的,去前院也是给杨凌送东西,怎么到了绿蜡嘴里就变这这样不堪,原本杨熙是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才能一直容忍绿蜡,可她不该说素月的不是。
看来是时候给她点儿苦头吃了,也免得她整天盯着里屋不放。
杨熙笑了笑“好了,我知道了。”
素月伺候多年,与表姑娘情分不一般,绿蜡也没有妄想一回就能扳倒她,便假惺惺道“表姑娘也别怪素月,姑娘家年纪大了总会想这想那的,既然素月有心,不妨给她一个恩典呢。”最好立马把她配了外院的小子,以后就没人跟她抢陪嫁丫头的位子了。
“你说的有理,不愧是老太太赞过的,”杨熙看似赞同的点点头,实则心里盘算着怎么一次解决这个麻烦绿蜡想把素月嫁出去,倒是个好主意。
两天之后,玉兰轩一等大丫头绿蜡与外院车马房小管事幽会,被梁嬷嬷逮了个正着,杨熙哭着在张氏面前说自己御下不严,房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请张氏责罚她。
张氏慈和道“不怪你,是这起子不要脸的自己生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转头便命人把绿蜡连人带包袱扔了出去,后来听说绿蜡还是嫁给了那个小管事,不是原配,是继室,那小管事才死了媳妇儿,就得了个如花似玉的俏丫头,也是艳福不浅。
杨熙还是留了情面的,没找个娶了老婆的男人给她,否则绿蜡就只能做妾了,虽然她原本的打算也是这个。
绿蜡只是个丫头,处理起来倒不多费事,只是被她这样一耽搁,杨熙始终没能告诉沈莹真相,这一拖,竟拖到了圣旨下来。
前头传话来,叫去接旨的时候,素月顿时看向杨熙,杨熙面上淡定,心里惊惶不定,这下子,真的躲不过去了
半道上碰上沈莹,沈莹浑然不知,一边给她使眼色,一边笑得暧昧。
从玉兰轩道前院这一路上,杨熙身上的冷汗就没干过,到了前院,上至沈洵张氏,下至伺候的丫头们,个个欢欣鼓舞,比过年还高兴。
成国公府已经十几年没接过圣旨了,上一次还是老国公去世后,陛下追赠封号。
沈洵意气风发,指使着下人们抬香案,张氏穿着命妇服,手上戴着沈洵前儿送的玉镯,对杨熙说了句“熙儿真是有出息,”便跪到沈洵身旁去了。
沈莱邱氏跪在父母身后,沈莹拉着杨熙挨着邱氏跪下。
众人跪好之后,礼部官员请出明黄色圣旨,郎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闻成国公沈洵之嫡女,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长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沈氏待宇闺中,与皇长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长子为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怎么会沈莹皇长子妃这怎么可能呢
杨熙猛然看向沈莹,只见她也是满脸茫然。
这道圣旨如同晴天霹雳,打得众人纷纷愣在原地,连张氏都反应不过来。
礼部官员合上圣旨,不见人上前来接,道“沈氏女何在,上前接旨。”
沈洵转身一把将沈莹推到最前面,一边陪着笑脸道“天使勿怪,我这女儿是惊喜太过,这才没有反应过来。”
沈莹茫然的接过圣旨,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脑子里空空一片,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礼部员外郎催促道“快着些,还有一份圣旨。”
沈洵谄笑着把懵懵懂懂的沈莹拉到身后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闻先玉泽县丞杨远之嫡女,温婉柔顺,恭简克礼,聪慧敏捷,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特将汝许配恒亲王为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员外郎话音刚落,张氏便转过头,双目赤红的瞪着杨熙,那眼神仿佛要将杨熙剥皮拆骨一般。
杨熙垂着头,恍然有种解脱般的快感。
“赶紧的,接旨啊,”员外郎暗暗嘀咕,这家人什么毛病,莫非是被这天大的好事吓傻了不成
沈洵轻咳一声“表侄女,快上前接旨谢恩啊。”若不是碍于杨熙是外人,他都想如法炮制把人推到前头去,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啊,他府里出了一个皇长子妃,一个亲王妃,真是想想都心头火热。
杨熙起身,走到香案之前,跪下叩头“先玉泽县丞杨远之女,叩谢陛下隆恩。”
礼部员外郎将圣旨放入杨熙手中,接了沈洵给的谢礼,乐颠颠的赶往下一家去了。
大堂里,沈洵搓着手,大声呼喊着下人“把祠堂打开,哎呀,这都多少年了,总算能供一回圣旨了”可惜杨熙不姓沈,不然两份圣旨往祖先面前一供,看谁还敢说他没能耐。
沈莹手里拿着圣旨,木然的看着堂中的人来来往往,最后将目光定在杨熙身上。
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自己怎么就成了皇长子妃,就听见表姐成了恒亲王妃恒亲王穆哥哥沈莹忽然打开圣旨,想看看是不是名字写错了
“成国公沈洵之嫡女”,御笔朱砂,皇帝宝印。
看着女儿傻呆呆的模样,沈洵一把抢过圣旨,宝贝似的揣进怀里,本想教训她两句,又想着女儿已经是未过门的皇家媳妇了,不能再如从前一样教训,忍了忍,道“承蒙陛下厚爱,将你赐予皇长子殿下为妃,你以后便要拿出贵女的样子,不可再疯疯癫癫的,让人家看了笑话。”
沈莹瞬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红着眼睛望向张氏。
张氏到底年纪大些,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见女儿这模样,顿时心疼的不行,揽过女儿,冷声道“老爷好大的威风”
沈洵摸摸鼻子,心里发虚“我先去祠堂,你们快些过来,”说完便疾步走了出去。
张氏怀里揽着沈莹,眼睛看着杨熙,咬牙切齿道“杨熙,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熙进了趟宫,出来就成了这样,张氏不信与她无关。
杨熙垂着头不说话。
沈莱左右看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寻着父亲去祠堂了,邱氏尴尬的笑笑“我回去抱丰哥儿,”说完也一溜烟儿走了。
下人们被张氏的模样吓住了,收了香案之后,再没人敢进来。
大堂里只剩下张氏,沈莹,杨熙。
杨熙的沉默显然激怒了张氏,她像一只护犊的母兽一般,喘着粗气喝道“杨熙,你扪心自问,我这些年对你如何,嫣嫣对你如何,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成,要这样害我女儿”
杨熙不是不想说话,她是真的不知道沈莹为什么成了皇长子妃,赵穆事前一点儿都没透露。
以赵穆的性子,不会眼看着沈莹跳进火坑不管,除非他也不知道。
“表姐”沈莹从张氏怀里探出头来,幽幽的看着杨熙,眼中掺杂着茫然不信,却没有杨熙想象中的恨意怨憎。
杨熙正想解释,却又听她道“表姐把穆哥哥还给我好不好咱们把圣旨换一换,你做皇长子妃好不好”
“嫣嫣”
“好不好,表姐你说好不好”沈莹终于崩溃的大哭起来,边哭边去抢杨熙手里的圣旨,杨熙往边上躲了躲,沈莹以为她拒绝自己,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起来,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变大了。
沈莹推搡的力气越来越大,张氏只在边上看着,杨熙不敢还手,也不敢把圣旨交给她,沈莹现在的模样太不正常了,像是失了神志一般,叫她不禁感到害怕。沈莹抢不到,一个重手下去,将杨熙推到向桌案。
杨熙双手护着圣旨,重重地撞在了桌案边上,受伤的位置正好压在桌角上,疼的她瞬间出了一头冷汗,好不容易在稳住了身子,撑着桌案站直。
沈莹恍若未见,又向她逼来,好像不拿到她手里的圣旨便不罢休一般。
下人们听见了里头的动静,纷纷跑过来看,被张氏的冷眼瞪了回去。
眼看沈莹疯魔起来,杨熙疼的站着都吃力,无力躲避,也不想躲避。
就这样罢,让她出出气也好杨熙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进来了三个人,一个身穿靛蓝色女官服侍,两个青衣宫女,一个瓜子脸长相不俗,另一个圆脸大眼睛的,正是青黛。
女官仿佛没看见屋里的争执,径直走到张氏面前,施了一礼“夫人安,奴婢是慈恩宫掌事宜人,奉太后娘娘之命,将翠羽青黛二婢送于两位姑娘使唤,翠羽,青黛,还不快向夫人请安。”
二婢上前跪下道“翠羽、青黛请夫人安。”
张氏勉强撑起笑容,应付道“多谢娘娘厚爱,有劳这位姑姑。”
“夫人客气,太后她老人家得了两个孙媳妇,自然要好好照应一番,”宜人笑着道“人送到了,奴婢这便回去复命了。”
张氏挽留“姑姑且喝杯茶再走不迟。”
宜人婉言谢绝,张氏顺势给了谢礼,送她出门去。
青黛急忙跑到杨熙面前,将人扶住,警惕的看着沈莹。
作者有话要说 su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