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安寺回来之后,杨熙一直犹豫着选秀一事,直到杨凌回来的那天。
“姐姐,你身子如何了二表兄说你病了半个多月,现下好了没有”杨凌半个月前就从沈蔚那儿听说姐姐病了,当时就想回来的,是沈蔚拦住了他,说姐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他心里还是担忧的很。
杨熙将弟弟按在椅子上,安抚道“姐姐没事,风寒而已,吃了药就好了。”
杨凌一回来就进了后院,不曾修整,杨熙心疼他,赶忙叫素月打了水来,又张罗着给他弄吃的。
“姐姐骗我,哪有风寒半个月都不好的,”姐姐心疼他,他何尝不心疼姐姐。
正好素月端了水来,杨熙拧了条帕子递给他“许是过年累着了,你看,现在不是好全了吗”
杨凌顺从的接过帕子擦了把脸,顿了顿,迟疑道“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想什么呢,姐姐能有什么事要瞒着你,”杨熙拿过帕子扔进水里搓洗。
杨凌绕到正面,目光直直地看着杨熙“我与二表兄去书院之前,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太疼爱二表兄,舍不得他受一点儿委屈,却那样急匆匆的送走他们,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可所有人都瞒着掖着,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听见姐姐生病的消息之后,他便觉得与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有关。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是有些不妥当的,不过都是内宅事务,事关人家姑娘的名声,你是外男,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杨熙一直都知道弟弟聪明,若是一味的瞒着,只会让他更加怀疑,不如说是内宅斗争。
杨凌果然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心思,正如姐姐说的,内宅是女子的天下,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不要窥探为好,但有一点还需要确认的。
“姐姐可有受到牵连”
杨熙笑着摇头“当然没有,你姐姐什么身份,哪里有资格牵连进去。”
杨凌握住姐姐的手“姐姐别伤心,等我有了功名,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不用再寄人篱下,不用仰人鼻息,他要当姐姐最坚实的后盾。
杨熙拍拍他“我知道,我弟弟最厉害了,一定能像祖父一般金榜题名。”
杨凌点点头,放开了杨熙的手,略带骄傲道“告诉姐姐一个好消息,今年的升班考试,我考了第一名,下个月开始,你弟弟就不是丁班的人,而是乙班的人了。”
“真的”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白鹿书院分四个班,最初考进去的学子被分在丁班,一年之后升班考试,合格的升入高一级的班,不合格的仍留在丁班,极其优秀的学子,还可以破格升入乙班或甲班,虽然有升入甲班这一可能,但在白鹿书院的历史上,只有裴谨言一人有此殊荣,弟弟能够升入乙班,已经是让杨熙喜出望外了。
“素月,去蜀香楼买几样凌哥儿爱吃的菜回来,把我院子里埋得桂花酿也挖出来,咱们置一桌席,好生庆贺一番。”桂花酿是去年沈莹撺掇着弄的,还学人家埋进土里,说要过个十年二十年再挖出来。
杨熙一样一样的安排着,有了这个好消息,连日来的阴霾总算好了些,连带着人也精神了不少。
素月见她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心里也高兴,提着裙子往外跑去。
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少爷有出息,姑娘才有指望。
“姐姐,”杨凌拉住走来走去的杨熙,无奈道“不过是升班考试罢了,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的。”
“这哪里算得上兴师动众,你别管,先回去歇息,等我这里弄好了再使人去叫你,”弟弟去年考上书院时就没庆祝,这一回说什么也该好好儿地置上一桌酒菜,慰劳慰劳他。
再者说,比起张氏,她已经够低调了,想当年沈蔚考上白鹿书院的时候,张氏可是请了亲朋好友来热闹了一整天呢,后来沈蔚升入丙班,张氏又大摆筵席,恨不得昭告天下她儿子有出息了。
杨凌无法,只得任她去了,这么多年他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都不要试图与姐姐讲道理,因为没人说得过姐姐。
“我倒不怎么累,还是陪姐姐多说会儿话,”杨凌还担心她的身子,想多看看她。
弟弟关心自己,杨熙自然是一万个乐意的。
“好啊,正好我还没问你这些日子在书院里过得怎么样呢。”
杨凌早知道有此一问,例行公事一般把自个儿在书院里干了什么吃了什么统统讲了一遍,末了又道“我与二表兄回来的路上,碰上了恒王殿下”
“你说碰到了谁”杨熙一听见“恒王殿下”这几个字,就不自觉的警惕起来。
“恒王殿下啊,姐姐你忘了吗,咱们以前在老太太那儿见过的,”杨凌没发觉姐姐不对劲,只以为她乍然听见恒王殿下的名号,吓到了,遂安慰道“姐姐别怕,殿下一点儿都不严厉,反而温和的紧,还问我在书院里过得如何,对了,他知道我考了第一名,还赞了我呢。”
恒王殿下是陛下亲侄,嫡孙,在杨凌这样的学子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他从来没想过,那样的大人物待他之亲切不下二表兄,要知道,二表兄和殿下可是十几年的情分啊。
“姐姐,我跟你说,我觉得外面的传言根本就是对殿下的诋毁,”杨凌摇着杨熙的手,一脸向往“殿下高贵却不高傲,武力超群不说,连文采都不输那些所谓的才子们”
杨凌说的兴起,杨熙却听的心头发凉,弟弟口中的那个恒王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赵穆,赵穆从来就不温和亲切,可他竟然在杨凌面前伪装成这个样子,其目的不言而喻
自那日与赵穆摊牌之后,杨熙竭力避免自己去想赵穆会做什么,且不说身份上的差距,单是一个沈莹,她们之间就完全没有可能。
生病的那些天,红杏来过玉兰轩,还没进门就被她撵了出去,后来相思也来过一次,打着替太妃送人参的名号,实际上是为赵穆传话来的,杨熙没给她开口的机会,闭着眼睛装睡,素月接了东西,客客气气把人请了出去。
杨熙以为,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已经够明显了,没想到赵穆竟然不死心,在她这儿碰了壁,居然去找杨凌,他明知道杨凌是她的最在意的人,可是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一时间,潜藏在心底的怒气与怨恨再次占据了杨熙的心。
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为什么要爱慕她
京城里喜欢他的姑娘那样多,为什么偏偏要来打搅她
“姐姐,姐姐,”杨凌自顾自的说了半晌,才发现姐姐走神儿了,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杨熙回过神,看见弟弟担忧的眼神,勉强笑了笑“没事,有些头晕,可能是起得太早了。”
“那姐姐再去睡会儿,”杨凌扶着杨熙去床上躺下,又道“姐姐的脸色不太好,定是病还没好全,需得多多修养才是。”
杨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也去歇息罢。”
看着杨熙闭上眼睛,杨凌才起身回去,脸上的担忧却丝毫不见减少。
杨凌出去之后,杨熙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幔,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如果赵穆不打算放过她,她该怎么办
这么些年,张氏和太妃早有默契,只等沈莹及,赵穆与她纠缠,沈莹该怎么办张氏会怎么做还有太妃娘娘会怎么看她不用说,一定会认为是她勾引的赵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恒王殿下不近女色,视女子为无物,那样正经的人,怎么会爱慕上青梅竹马的表姐呢
不,不能让赵穆再这样下去了,张氏不是傻子,沈莹也不是傻子,迟早会发觉不对头,到那时,她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杨熙原本以为,不能嫁给谢晋安就是最差的结局了,没想到还有更艰难的困境在后头等着她,赵穆权势滔天,她躲不过去的,除非
进宫,是摆在杨熙面前唯一的路。
与其困与赵穆掌下,不如放手一搏,自己选择一条路,即便这条路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午膳只有姐弟两个,杨凌不停的给姐姐挟菜,让她多吃一些,杨熙也是如此,你给我挟我给你挟,不一会儿碗里就堆不下了,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监督对方,都吃的不少,杨熙脾胃尚未完全恢复,又用了一盏山楂汤,还逼着弟弟也喝了一碗。
杨凌还是个不足十四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在外人面前端的成熟稳,到了姐姐面前,却露出了孩子性,杨熙看着这样的弟弟,终于下定了决心。
为了阿凌,为了杨家,无论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她都在所不惜。
这一回休沐,杨凌又感受到了姐姐久违的事无巨细的关爱,拉着他嘱咐了一下午,什么好好用功啊,好好与同窗相处,听夫子的话,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好像回到了刚去书院的那一天。
第二天一早,杨熙带着素月去了前院,她一晚上没睡,与素月合力做了一身衣裳,加上之前做的,一共两身儿,还有两双鞋子,装在一个大包袱里给了杨凌。
“这两身衣裳,一身正合适的,现在就能穿,另一身稍大些,再过几个月才能穿,还有鞋子,也是一大一小,你别穿错了,还有吃食,油纸包的不能放,今儿回去就吃完,盒子里装的能放半个月,若是平日里吃不饱,或是打个尖儿什么的,都使得的”时间仓促,杨熙能想到的只有这么些,却觉得依然不够
杨凌无奈的笑笑“姐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至于这样么”
杨熙摸了摸他的脸“乖,听姐姐的话,都带上啊,”以后不知还能不能见面,她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杨凌无法,只得带着东西走了,并不知道他身后的姐姐此时有多么的伤心。
不能哭,不能喊,不能让他起疑心杨熙拿帕子死死的捂住嘴,牙齿几乎把嘴里的嫩肉要出血来。
“姑娘”
在弟弟的屋子里站了好久,杨熙才回了玉兰轩。
“素月,你坐下,我有话要对你说,”杨熙关上门,隔绝了绿蜡鬼鬼祟祟的视线。
“姑娘你说”素月心里不安,打从昨儿开始,姑娘就不太对劲,先是不眠不休的给少爷做衣裳做鞋,今儿早上又是那样的神情她不敢想姑娘要做什么。
杨熙神色平静,指尖却微微颤抖“我想好了,我要去求太太给我报选秀的名额。”
“姑娘”素月惊呼一声。
杨熙打断了她要说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她笑笑“你还不知道,赵穆对我”
素月睁大了眼睛,虽然她早怀疑恒王殿下,可真正听到耳朵里,却还是震惊不已。
“我和他,没有可能。”
素月点点头,她知道姑娘怕什么,她怕的,也是一样的。
“可是他,好像并不死心,还找上了凌哥儿。”
素月吸气道“少爷知道了”
杨熙摇了摇头“没有,他还没有那么下作,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素月心道,恒王殿下那样的人,不动心则已,一动心怕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只凭咱们自己,是摆脱不了他的,”她也不想只能被动的等着,等赵穆对她的心思淡了,或是等到无法挽回那天。
“所以姑娘要进宫么”
“是,只有宫里,赵穆不敢随意伸手,”只有成为皇帝的女人,赵穆才会放手。
“可是,宫里”宫里岂是寻常的地方,死在那里头的人,只比战场上少。
这些杨熙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她真的想不出别的法子,她现在已经到了悬崖上,后头是赵穆那不可告人的心思,前头是杨凌未知的前程,她只能跳下去。
素月见她心意一定,便知自己劝不动了。
“姑娘要去也罢,反正奴婢的命早已是您的了,是生是死,奴婢都跟着您。”
杨熙拉起她的手“不,素月,你不去,你留在府里,替我看着阿凌。”
素月摇头“不,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您不能丢下我。”
“素月你听我说,”杨熙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你是我最信任的人,除了你,我谁都不放心。”
“少爷有杨平,我要跟着姑娘。”
“素月,”杨熙缓缓道“你要知道,阿凌比我的性命更重要,我把他托付给你,不要让我失望,听见了没有”
素月摇着头,泪如雨下“姑娘不要,奴婢不能离开您”
她祈求的模样,杨熙看在眼里,但她却不能心软,素月不能去,她为了自己和弟弟的前程而去,哪怕拼上性命也无所谓,但素月不同,杨平还在等着她。
杨熙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你答应我,有朝一日,你替我回蜀中去看看,可好”
“姑娘”素月哭得不能自已“您何必如此,待少爷长大,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等不及了啊”阿凌会长成祖父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杨熙从来没有怀疑过,但在那之前,她必须扫清所有的隐患,给弟弟一条宽阔的大路。
杨熙抱住素月,轻轻地拍她的背“别担心,你家姑娘这么聪明,说不定还能当个娘娘呢,到时候,你就是服侍过娘娘的人了”
这些话并没有安慰道素月,素月紧紧的抱着她,嘴里不停的叫着“姑娘”。
杨熙不停的拍着她的背,直到素月哭累了睡过去。
安置好了素月,杨熙穿上月华裙,带上张氏给的玉簪花坠珍珠步摇,略施粉黛,去了德馨院。
“熙儿怎么来了”张氏看着跪在地上的杨熙,笑道“这不年不节的,打扮的这样好看做什么”
杨熙平日的装扮都以素雅为主,今日这样盛装的模样,不免叫人好奇。
“熙儿此番,有一事相求于太太,”杨熙磕了个头,抬起脸,开门见山道“大选在即,熙儿有意参选,不知太太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