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媗的回归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赵穆行事隐秘,徐家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一个字都不曾透露过,外头人不知内情,便是有些猜测也大都是往后宅斗争这方面儿想的,并不知道她被禁足的真正原因。
让赵穆松口放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儿,徐媗却做到了,不管是她自己的本事,还是上头有人护着,都让杨熙异常警惕。
值得欣慰的是,许是徐媗太久没出来,也没能递个信儿,沈莹对她有些生疏,不再如以往那般整天媗姐姐长媗姐姐短的,张氏深厌徐媗,一知道她出来便拘着沈莹,不叫她多出门,整个九月,沈莹和徐媗一直也没能见上面。
十月初十,皇长子妃诞下皇长子的嫡长子,也是皇三代里的第一个嫡皇孙,陛下龙心大悦,当时就取了名字,与此同时,皇太后降下懿旨,召诸命妇于洗三当日携女觐见。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太后娘娘怎么突然要见小姑娘们”
送走传旨的太监,张氏赶忙来了恒王府找太妃打听消息。太后娘娘不爱排场,每年除了千秋节和除夕,几乎不曾召见命妇,更别说要见小姑娘们,这么些年除了叶娘娘在闺阁里那会儿被召见过,也就只有太后娘家,柳家嫡女柳娴雅偶尔会跟柳太太去宫里请安。
这么突如其来的召见,是个人都觉得不对头。
太妃摒退丫头们,压低了声音“昭和宫要不行了。”
“啊”张氏拿帕子掩住惊呼“竟是如此”皇长子妃从怀孕初期就一直不太好,起初都以为这孩子保不住,谁能想到皇长子妃竟把孩子生下来了,张氏还以为这就是要好的征兆,结果竟然是要油尽灯枯了。
太后此时召适龄的小姑娘们去,显然是要给皇长子妃过目啊。
“便是如此,只叫方家人去就是了,哪里用得着把人都叫去,”张氏是一万个不想叫女儿进宫的,嫣嫣小时候跟着老太太进宫那一回,险些把小命丢了,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太妃问道“你怎么知道宫里意属方家”这事儿连她都才知道不久。
“是方太太自个儿说的,她家老爷不叫给浛丫头定亲,还说是上头的意思,”鲁阳候的上头,除了陛下还有谁。
“既然定了浛丫头,叫浛丫头去给太后娘娘和叶娘娘请安就行了,叫别人去算怎么回事儿,”张氏说着,忽然倒吸了口凉气“莫不是宫里还有别的打算”
太妃神色莫测“不到那一日,谁也不知道”今上心思诡谲,乾坤独断,除非实打实的写在圣旨上,不然谁也猜不到他究竟意属何人,甚至,方家可能只是挡箭牌而已,陛下心中皇长子继妃的人选,另有他人也不一定。
“王爷也不知道么”
赵穆可以说是陛下最信任的人,连几位皇子都有所不及,就算陛下没跟他提过,或许他能猜中几分陛下的心思呢。
太妃摇摇头“漫说他不知道,便是知道,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告诉咱们。”陛下信任他,正是因为这份儿忠心。
“你也别疑神疑鬼的,凭他是谁,总轮不到嫣嫣身上去,”太妃劝道“你只当带着嫣嫣去宫里转转,给太后娘娘请个安,再说还有我呢,出不了事儿的。”
张氏自然知道这个理儿,嫣嫣才满十三岁,年纪上就不合适,又有赵穆的缘故,谁当皇长子妃也不可能是自家女儿当,但她就是架不住担心,宫里不同于外头,嫣嫣性子跳脱,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可怎么是好。
然而,再怎么担忧,有太后的懿旨在,该去还是的去。
“但愿陛下能早点儿下旨,也省的咱们这些人跟着提心吊胆,”张氏叹道,至于下旨之后,该谁提心吊胆就不关她的事了。
“快了,最迟大选之后就能颁下明旨。”
明年正好是大选之年,后宫,诸皇子宫里,各家王府宗室都要进新人,按以往的惯例,陛下会一起下赐婚圣旨,看叶氏的样子,怕是今年都撑不过去,明年三月,正是时候。
张氏暗暗点头,明年三月也不远了,只要再那之前小心些,不出什么意外就好。
“娘娘可知道徐家那丫头是怎么一回事儿”宫里暂且放下,还是徐媗对女儿的威胁更大些。
“前儿承恩公夫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忽然问起那丫头,承恩公夫人也没说禁足,只说她身子不太好,正在府里养着,皇后娘娘便说叫她好好儿养着,养好了带来给我看看。”
太妃神情有些不自在,徐媗为了她儿子暗中谋害嫣嫣,还叫杨熙遭了罪,每每想起来,都叫她觉得愧疚,将人禁足在府里就是为了给两个小姑娘一个交代,然而谁能想到,禁足禁的好好地,突然被宫里横插一杠子,如此一来,人就不得不放出来了。
“皇后娘娘怎么会见徐家人”张氏不解,全天下都知道文康与徐太后是陛下的心头刺,皇后娘娘是陛下的枕边人,按理说帮着打压徐家才对,怎么敢犯陛下的忌讳
太妃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她进宫少,去了也只是到慈恩宫给太后请安,再陪着说几句话儿,加上早年与姜皇后有嫌隙,哪怕这几年好了些,也只是平平罢了,并不知道皇后什么时候和徐家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太妃都不知道的事,问了也是白问,张氏不再纠结,徐媗只是个小丫头罢了,上回她们没防范都没叫她算计了去,何况如今。
太妃又道“熙儿是否要跟着进宫”
张氏不言语了。
太妃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叹了口气“我以为经过上回的事儿,你能好好儿对她,不想你竟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那样聪明能为的姑娘,不好好儿养着,离了心可怎么办
“我待她与嫣嫣一般无二,但凡嫣嫣有的,她都有,这还不叫好”张氏如今逢人就说杨熙如她的亲女儿一般,杨熙在府里的地位也比从前好的多了,她自觉做的已经够多了。
虽然她不想嫣嫣进宫,但也不得不承认,给太后娘娘请安是莫大的荣耀,至于杨熙张氏道“熙儿到底是外头来的,没见过大世面,若是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仪,惹了娘娘的厌烦就不好了。”
太妃摇头道“熙儿撑不撑的住场子,你心里清楚,用不着我多说,”张氏还想辩解,太妃打断她“我也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无非是怕熙儿太出挑,将嫣嫣比了下去。”
“娘娘想到哪里去了”被太妃挑破,张氏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我早说你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你还不承认,”太妃苦口婆心的劝着好友“熙儿父母俱亡,亲族缘尽,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们家,你只记得她是外人,却忘了,在别人眼里,她早就是你沈家的人了,再说她以后出了门字,回娘家能回哪里,还不是回的成国公府。”
张氏还真没想过这些,一直以来,杨熙在她心里就是个外人,且那丫头心思重,哪怕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四年多,她也亲近不起来。
“若是换个人,天上掉下来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人家早早儿地就把人笼络住了,只有你,不知犯得哪门子的倔性,成日里防着人家,你也不想想,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姑娘,全靠你才能在京城里立足,对你能有什么妨碍。”
说到这儿,太妃便不再开口,端起茶水抿了两口。
“我这不是怕养出个白眼狼来么”
“我还道嫣嫣是随了谁的性子,原来是你,”太妃怒其不争道“你只看她怎么对你们家老太太的”
老太太卧病半年,那时候嫣嫣还小,张氏要管家,邱氏还是个新媳妇,只有杨熙,结结实实在病床边伺候了半年,老太太嫌闷,她就陪老太太说话,给老太太念书听,老太太躺的太久,身上没有一处儿不疼的,也是她悄悄的找了胡大夫学了推拿之术,一天三顿的给老太太按摩,更不用说端茶递水,喂饭喂药之类的繁琐杂事。
太妃就是那时候看出来杨熙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后来见张氏暗地里提防杨熙,她也不是没劝过,但每回张氏都不当回事,劝的多了,倒显得她多管闲事,这次要不是杨熙力挽狂澜,救张氏于危难之中,太妃也找不着这么好的机会点醒她。
太妃问道“你还记得你家老太太走得时候是怎么跟你交代的,你又是怎么对人家的”
张氏其实记得不是太清楚,老太太走前放心不下的太多了,老爷,莱哥儿,蔚哥儿,嫣嫣,每一个她都要交代的特别仔细,最后好像是叫她好好对杨熙来着,她那时只当成客套话,并没有往心里去,后来丧礼事多且杂,沈洵的妾室又怀了身孕,二房那个蠢货还不老实,她一怒之下,便下了狠手。
“那不是赶巧儿了么,”想到那时候把杨熙关在小佛堂里,以及后来杨熙害病的事儿,一贯强硬的张氏也不由得有些尴尬。
太妃恨铁不成钢道“你呀”分明是旁人的错,却迁怒人家小姑娘。
“我那时气得急了”张氏讪讪笑道“娘娘您放心,打今儿起,我就真把她当亲女儿养了,别说是去宫里,便是她要去天上,我也想法子把她送上去。”
太妃这才满意“早该这样了。”
杨熙觉得不太对劲,自那日张氏急匆匆的去了恒王府,回来以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她嘘寒问暖,给她打首饰做衣裳,好的让她毛骨悚然。
张氏觉得杨熙跟她不亲近,杨熙其实也不想跟她太亲近,在杨熙眼里,她和张氏之间只需维持表面上的慈爱和孝顺就够了,太过亲近反而让她觉得不真实。张氏与她既没有天生的血脉相连,也不像老太太那样,因为与祖母有交情,连带着对她也有几分香火情。
是以,杨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张氏会有如此一言难尽的转变,还来的让她猝不及防,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熙儿快来,锦绣坊加紧做出来的,你试试合不合适,不合适再叫她们改,”张氏拿着一条浅碧色的裙子,招呼着杨熙过去。
“前儿才做了衣裳,还没来得及穿呢,太太给嫣嫣罢,”没摸清楚底细之前,杨熙不敢贸然接受张氏的好意,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平日里的份例也就罢了,这么频繁的给东西,张氏别是要将她养肥了好卖出去罢。
沈莹先一步拿过裙子,展开一看,顿时惊呆了“这是月华裙吗”
月华裙不同于时下的六幅湘裙和八幅湘裙,此裙幅共有十幅,腰间每褶各用一色,轻描淡绘,色彩淡雅非常,风动色如月华,因而得名。沈莹手上这条以浅碧色为底,腰间的褶子皆是与之相近的颜色,往下则颜色渐深,波光粼粼。
“太太,这太贵重了,使不得,”月华裙最早是宫里的样式,十多年前,能穿此裙的不是皇妃就是公主,也就是这几年才开始在权贵之中流行开来,但因其工艺繁琐,用料考究,便是权贵也不是人人都做的,就杨熙所知的,只有柳娴雅有一条,其他的贵女们都是没有的。
“再贵重也不过是条裙子罢了,即是裙子,就是给人穿的,哪有使得使不得的说法儿”张氏看着杨熙,笑道“明儿就要去宫里了,很该穿些好的,免得被人比下去了。”
杨熙昨儿已经知道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原想着跟张氏请辞不去的,没想到张氏把衣裳都做好了,这下可怎么办
正为难着呢,就听沈莹道“母亲说的对,表姐明明这么美,只是太过安静了,才叫人看不到你,明儿穿着这个去,保管没人比得上表姐。”
杨熙无语的看着她,这傻姑娘,平日不是最爱漂亮裙子么,这么好看的裙子为什么不争着要。
“熙儿不许推辞,快进去试试合不合身,现下还来得及改。”张氏是铁了心要好好打扮杨熙,不仅是为了她的名声,也为了能给杨熙说一门好亲事。
太妃说的对,成国公府就是杨熙以后的娘家,娘家就是女子在夫家的底气,除了靠着府里,杨熙没有别的选择,与之对应的,杨熙若是嫁个好人家,也能反过来帮扶府里,一个女婿半个儿,恒王她不敢拿捏,杨熙未来的夫婿总不能如恒王一般冷硬罢。
到底没拗过张氏和沈莹母女俩,杨熙不得不换上这条珍贵的月华裙。裙子上身,自然又是好一番惊叹和赞美,再此不一一赘述。
却说皇孙洗三这天,因着进宫的时辰是有定数的,张氏带着两个姑娘,天儿没亮就出门了,到了皇宫,方才见亮。
宫门前已经有不少女眷在等着了,内宫不能坐车,三人带着丫头们下了马车,直直的奔向方夫人所在之地,那里还有兴远候太夫人,卫国公夫人,忠诚伯夫人等等,总而言之都是勋贵家眷。
杨熙原以为自己今儿定是最显眼的,不料却是她想多了,姑娘们一个比一个还重视这次请安,都穿上了最好的衣裳,戴了最好的首饰,力求给太后她老人家一个完美的印象。这也不难理解,太后娘娘是大耀最尊贵的女人,若是能得到她老人家一句半句的称赞,这一生都是受益无穷的。
杨熙倒是没奢望过太后的赞赏,她更在意的是徐媗。
徐媗今儿也来了,这是自她解禁之后,杨熙第一次看见她,徐媗面色红润,举止大方,与禁足之前并无两样,看见沈莹和杨熙之后,还主动过来招呼。
“嫣嫣,杨妹妹,多日不见了,你们可好”
神情自然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沈莹先道“媗姐姐身子如何了”
“已经好了,”徐媗笑着回她,又对杨熙道“杨妹妹今儿倒是与众不同,叫人眼前一亮。”
杨熙回以微笑“当不得姐姐夸赞,不过是人靠衣装罢了。”
徐媗要演,她就陪她演,正好看看她想做什么。
徐媗笑意不减“我早说杨妹妹冰雪聪明,风姿过人,如今一看,正应了我说的话。”就是这个不起眼儿的孤女,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害自己为赵穆所弃,被禁足在府中数月。
杨熙也笑“我也早说徐姐姐长袖玲珑,与人为善,如今看来,果不其然。”从赵穆手底下全须全尾的走出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两人看似言笑晏晏,亲如密友,实则唇枪舌剑,笑里藏刀。便是心大的沈莹都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拉了拉杨熙的袖子“表姐,时辰要到了,咱们找母亲去罢。”
“好,我们先走一步,徐姐姐慢来,”杨熙对徐媗点点头,任沈莹拉着走了。
辰时二刻,宫门前已经站满了人,京城里有资格来的夫人都带着自家姑娘来了。四个小黄门领着诸命妇入西泰门,至金华门,小黄门退下,领路的换成了四名老嬷嬷,这四个老嬷嬷,就是太后身边儿伺候的人了。
杨熙和沈莹紧紧的跟在张氏身后,一路都不敢抬头,走了不知多久,才停在一处大殿上。几十个命妇连带着姑娘们,一点儿声响也敢发出,静静的站着不动。
“太后娘娘驾到。”
一声高亢的传唱声响起,大殿上的人纷纷跪下。
“请太后娘娘安。”
杨熙不由自主的手心冒汗,眼角的余光瞟到无数裙角,虽不知哪一个是太后娘娘,但太后娘娘就在她面前不足十步的地方,已经足够让她心中翻腾了。
又过了片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太后道了一句“平身。”太监跟着唱了一声之后,大殿上的人才敢起来。
“都别拘束,咱们只当是闲话家常,都坐下说话。”随着太后的话音,宫人们端来凳子,放在命妇们面前。
张氏是超品国公夫人,位列第一排,正当太后之下,两侧是卫国公夫人,承恩公夫人。杨熙和沈莹在她身后,挨着的是唐筠和徐媗。
身侧都是熟悉的人,杨熙的紧张渐渐好了些,开始专心的听太后说话。
太后说是闲话家常,其实还真就是闲话,先勉励大家几句,然后挨个儿问了前面的人,家里如何,子女如何云云,不像杨熙想象中的严肃,倒像个慈和的长辈,见到许久未见的小辈儿们。
然而,太后的慈和也有例外,前面一排国公夫人都问了,只除了承恩公夫人。太后就像是没看见徐夫人似的,略过了她,直接跟后面的鲁阳候夫人说话儿。
那一刻,杨熙都能感觉到徐夫人的尴尬如同化作了实质,围绕在她左右。
没想到太后居然这么的任性
杨熙不着边际的想着,这个性子,好像在哪儿见过啊
上了牌面的人都问完之后,太后看向了小姑娘们。
柳娴雅是太后侄孙女,故第一个被太后叫过去“雅儿好些日子没来看哀家了。”
柳娴雅见太后次数不少,此时落落大方道“雅儿在家跟着嬷嬷学规矩呢,知道娘娘想我了,我早来看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