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摇摇头“就这些了。”
“奴婢就先下去了”
“等等,”杨熙又叫住她“若是姐姐无事的话,不妨陪我说说话罢。”
方才的梦境太过血腥,令杨熙心悸不已,不敢入睡。
相思垂下头,姑娘果然是魇着了。
“来,坐着说话,”杨熙拍拍床沿,相思轻轻地坐了半个身子在床沿上,杨熙将她拉上来“不必如此拘谨,咱们只是闲话几句。”
相思笑笑“姑娘到底是主子”
“可不敢当,你主子是太妃娘娘,”杨熙眉眼含笑“只是不知姐姐为何又为殿下办事儿”
太妃身边儿的美貌婢女其实是赵穆的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寻常啊。这也就是放在赵穆身上,杨熙才不敢胡乱揣测,倘是别家的公子哥儿,她早想到不好的地方去了。
相思白着脸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奴婢原是太后娘娘赐给殿下的婢女,因会些拳脚功夫,殿下便叫奴婢去伺候太妃娘娘。”
“哦”杨熙顿时来了兴致“你会功夫”
相思点头道“奴婢家里原是武将,因事坐罪,家人俱被发配,因奴婢是女子,便充作罪奴进了宫里。”
从一个罪奴,到太妃娘娘身边儿一等大丫头,相思这份本事,着实不小啊。
虽然很想知道相思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但揭人伤疤总是不好,杨熙只得打消了一问到底的心思,转而问道“你会功夫,可会射箭”
相思摇头“奴婢只学过拳脚,未曾学过射箭,倒是家中的父兄精于此道,奴婢多少也知道些。。”
“那射穿一个人的喉咙,需要多大的劲儿”杨熙挪到她面前,指着喉咙道。
“要看有多远的距离了。”
“许是百步开外罢”杨熙迟疑道,当时场面太混乱,她有些记不清了,但箭飞过来时,却是没看到赵穆的人,且那地儿是一片山林,除了树木之外没有任何遮挡,若是赵穆离得近,她肯定是有印象的。
“百步之外一箭穿喉,非百担之力不能为也。”
杨熙吸气道“百担之力”
史书上有百担之力的人可不多啊
相思点点头“咱们大耀有这个本事的人不多,奴婢见过的,唯殿下一人。”
杨熙听得咂舌,往常听说赵穆允文允武,她还以为是恭维之言,当不得真,没想到这还真不是恭维,而是实打实的能力。
她常说沈莹是个傻大胆儿,其实真正的傻大胆儿是她才对,人家赵穆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她,她还不知死活的一再挑衅,当着人家的面儿说人家坏话。
不过,说来也怪,有几次赵穆分明已经气得恨不得弄死她了,却始终没有下手,却不知是为什么了难道是觉得她太弱,不屑动手
相思原也是大家出身,琴棋书画之外,兵法谋略也懂的不少,跟聊天倒比跟寻常侍女更有趣些,杨熙拉着人家聊了一个时辰,直聊得忘了方才的噩梦,才放人回去歇息。
伺候着杨熙睡下,相思吹了烛火,静静的退了出去。
这一个时辰里几乎都是姑娘问她答,其实她也有不解的地方想问问姑娘,比方说,姑娘和殿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然而她只是个下人,便是心里有疑惑,也轮不到她去问主子。
晚上睡得太晚,第二天杨熙理所当然的起晚了。
沈莹坐在椅子上,笑着看杨熙一脸迷茫的模样“啧啧啧,表姐也有赖床的时候啊。”以往都是表姐喊她起床,今儿终于风水轮流转,到了她喊表姐起床的时候。
杨熙叱了一眼“这么早来我房里做什么”
“来告诉表姐一个好消息呀,”沈莹接过相思手上的衣裳,要服侍杨熙穿上。
“别闹,”杨熙把衣裳抢过来“说事儿就成了。”
沈莹的衣裳都是丫头们伺候着穿上的,一会子还要出门的,杨熙可不敢叫她胡来。
“哈哈,”沈莹讪笑两声,退回到椅子上“母亲和父亲和好了。”
“哦”
“表姐怎么这么冷静啊”她今儿早上听到这事儿,高兴的险些蹦起来。
杨熙没说她昨晚就知道了,而是高深莫测道“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说着还五指一握,做了个“尽在掌握”的东子。
沈莹被她正经的模样唬住了,竖起大拇指佩服道“表姐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真乃当世女诸葛也。”
昨儿回去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怕母亲示弱之后,父亲仍不肯原谅母亲。谁知事情竟这样顺利,一晚上过去,父母重归于好,却叫她的担心都白费了。
沈莹的称赞,杨熙毫不客气的笑纳了,反正屋里只有她们俩和相思在,旁人不会知道的,不需要谦虚谨慎。
“这回真是多亏了表姐了,”沈莹感慨道“若是没有表姐,母亲和我,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从这天开始,德馨院里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张氏心情好,病也好的快,几天的功夫就好的差不多了。
沈莹把管家权还给了张氏,别人的眼里的金饽饽,在她眼里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张氏却并不叫她轻松,仍就带着两个姑娘跟她管家,沈莹撒娇耍赖也不管用,这回的教训让张氏彻底想通了,既然迟早要遇到这些事儿,不如先就给女儿打下底子,总好过到时候被人欺负。
“管家有什么好的,值得人争抢,费心又费力的,还讨不着好,”沈莹喋喋不休的抱怨着“母亲也不体谅体谅我,人家累了这么久,很该好好歇上一歇了。”
原以为母亲好了,自己就能像以前一样吃吃玩玩,没成想满心期待落了空,现在被母亲拘着,整日在成蹊苑,内书房,德馨院这几个地方打转,一点儿都不自在。
“你呀,过些日子又要大一岁了,还像个小孩儿似的。”
杨熙正在给弟弟做秋衫,阿凌今年长了不少,往年的衣裳都不能穿,眼看着天儿就要凉了,她之前顾不上,只能这几天辛苦些,先做两身出来应急。
“啊又大了一岁呀,”沈莹生在八月,因是小辈儿,她的生辰虽不会大办,却还是要热闹一场的。
“表姐前年给我打的络子,去年给我绣的扇面儿,今年送什么呢”沈莹掰着手指头数着这些年表姐送的生辰贺礼。
杨熙嗔道“哪有问人要生辰礼的道理”
“表姐又不是外人,”沈莹娇声道“可想好了没有”
“是不是有什么想要的”杨熙净了面,坐下让相思梳头,一边道“若有,直说便是,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沈莹捡了簪子递给相思,谄媚的笑笑“还是表姐知道我,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就表姐做给凌表兄那个烟雨图样式的荷包,给我来个一模一样的就行了。”
那荷包是杨凌生辰时,杨熙给他做的,刚做出来时沈莹就喜欢的紧,若不是杨凌的生辰礼,她定是要厚着脸皮要过来的。
“那荷包是男子戴的,你戴着像什么样”杨熙无奈道。
荷包上的烟雨图取自王摩诘的蓝田烟雨图,配色和样式皆以低调内敛为主,杨凌戴着正好,沈莹戴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管它男子女子的,又没有人规定咱们该戴什么样儿的荷包,只要我喜欢,戴了又如何”沈莹按着杨熙的肩膀不让她起身“表姐,你就给我做一个嘛”
杨熙最受不了她撒娇,当下就投了降“好好好,只要你不怕别人笑话,我给你做就是了。”
沈莹欢呼一声“表姐真好”
沈莹正要趁热打铁,叫表姐现在就做,却被进来的灵芝打断了。
“姑娘,表姑娘,太妃娘娘到了,太太请姑娘们过去。”
“我算着娘娘也该来了,”沈莹转头对杨熙道“表姐,咱们快过去罢。”
“嗯,”杨熙点点头,正好趁此机会把相思还给太妃娘娘。
德馨院里,太妃和张氏正坐在上首说话儿。
“要我说,你就是个缺心眼儿,白长了这么些年岁,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分不清,这回是运气好,再有下回,我看你怎么办。”
杨熙和沈莹进门时,正听见太妃娘娘数落着张氏。两人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这时候进去。
还是太妃娘娘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知是两个姑娘来了,及时止住了话头,扬声道“嫣嫣和熙儿来了,快进来罢。”
杨熙和沈莹这才敢进去。
“请太妃娘娘安,请太太母亲安。”
太妃招手笑道“快来给我看看,这些日子累着了不曾。”
沈莹拉着杨熙上前给太妃看“娘娘您看,这些日子累的我都瘦了。”
太妃似模似样的看了两眼,点头道“确实是瘦了,该好好儿补补。”
“可不是呢,我也觉得该好好补补,最好是再歇一歇,”沈莹眼睛转的滴溜滴溜的,还一边儿偷偷的瞧张氏,像是在跟太妃控诉母亲不让她休息一样。
太妃如何不知她心思,捏了捏她的脸“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还小,不懂得处世艰难,等你长大了,有了过不去的坎儿,再回头想想今日,便知道你母亲的苦心了。”
沈莹瘪瘪嘴“娘娘跟母亲说的话一模一样。”
太妃不去管她的牢骚,看着立在沈莹身后的杨熙,温和道“熙儿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好容易在庄子上养了些肉起来,又给消下去了。”
杨熙笑笑“劳娘娘惦记,熙儿倒觉得还好。”
“我听说前儿你出门时马车惊了,可有哪里伤着了没有”
杨熙遇险之事并未对外说过,只说惊了马,把素月摔了,知道内情的只有张氏沈莹,还有赵穆。
“我那婢女护着我,倒没有伤着。”
太妃心疼道“便是没有伤着,只怕也受了不少惊吓,还好有个忠心的丫头在。”
“我胆子大,不怕,”杨熙不欲多说这件事,便将相思推到太妃面前“府里的事儿完了,相思姐姐也该回去伺候您了。”
太妃摆手道“且不着急,你那丫头受了伤,叫相思留在你身边儿,正好伺候你。”
“这不合规矩”
“正是呢,先前不得已,才要了您身边儿的人,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也该还给您,咱们府里这么些丫头,少不了伺候熙儿的,”张氏叫了连翘来“打今儿起,你就去伺候表姑娘。”
杨熙道“使不得,我一个人,院子里那些丫头尽够的,且太太身子刚好,正需要连翘姐姐给您调理。”
“哎呀,你们都别争了,”沈莹一手拉住杨熙,一手挽住母亲“母亲离不得屋里的姐姐们,表姐又要人照顾,横竖我屋里丫头多,从我屋里调两个人给表姐使可好”
杨熙怕张氏坚持要连翘去伺候她,赶紧附和道“是呢,嫣嫣的丫头多,水仙阁和玉兰轩离得近,走动起来也不费事儿。”
太妃也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她们姐妹俩感情好,连带着丫头们也熟悉,叫嫣嫣的丫头去,也免得你的丫头不知道熙儿的习惯。”
张氏这才松了口“娘娘所言甚是,便叫铃兰去伺候熙儿可好”
沈莹连连点头“铃兰手脚伶俐,为人老实,表姐也喜欢的,”说着便看向杨熙“表姐你说是不是”
杨熙笑道“是,铃兰是个好丫头,倒要多谢嫣嫣割爱了。”
沈莹大方道“表姐用着顺手就好。”
太妃眉眼含笑的看着两个姑娘,对张氏道“看着孩子们的份儿上,你也该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知道了”张氏何尝不后悔,一时冲动葬送了这些年积攒的好名声,还有忠心耿耿的谢嬷嬷。
谢嬷嬷顶了所有罪,怕沈洵后悔,张氏连求情都不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洵把人活活打死,末了还说“骑到主子头上的奴才,不狠狠的教训,是不会长记性的。”
这哪里是说谢嬷嬷,分明是在说她,张氏咬咬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沈洵现在多得意,她以后就要叫他多悔恨。
太妃登门,没个大半日是不会回去的,今儿也一样,直到日暮西沉,下人说恒王殿下来接娘娘了,太妃才在张氏和两个姑娘的陪同下去了前头。
女眷们出来时,赵穆和沈洵正一前一后的站在二门外。沈洵不停的擦汗,分明已经立秋了,不知他哪儿那么多汗可流。
太妃辞别众人,登上恒王府的马车,赵穆不爱坐车,骑着马跟在马车外。
离了成国公府,太妃撩起帘子,看着儿子“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儿就来了”
赵穆面不改色道“儿子来接您回府。”
“说得倒好听,”明明是来看嫣嫣的却不愿承认,太妃深知自己儿子性子别扭,也没有揭穿“你跟成国公说了什么”
成国公那冷汗直流的模样,一看就是被吓住了,能吓住他的人,除了眼前这个,不做他想。
“讲些道理罢了 。”
太妃无奈的看着他,没见过对自个儿母亲都这么一板一眼的,好似多说几个字儿就要了命一眼。
这德性,不知哪日能改改。
“这次可真是险,我都以为没有回旋之地了,结果硬是叫熙儿给扳过来了,”太妃感叹道“原先我就说这姑娘聪明,阿媛还不以为然,现下如何,全靠人家才得以保全。”
太妃对杨熙的观感一直不差,只是这回过后,她更觉得杨熙是个知恩图报,聪慧善良的好姑娘。
哎,只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却没有父母看顾,在亲事上头,要差一层了。
赵穆没有接话,那女人,太自负了,明知有危险还往里头钻,再聪明也没多大用处,迟早有她的苦头吃。
不过这一回确实处理的不错。
身在成国公府里的杨熙可不知道赵穆是如何评价她的,她手头上的事儿太多了,阿凌的衣裳鞋袜,沈莹要的荷包,都是不小的工程,得抓紧时间做了。
沈莹不让她整天闷在屋里,便说先紧着杨凌,她的荷包慢慢再做不迟,只要做得出来就好,然后不由分说把人拉到了园子里。
杨熙看着满园子的残花枯叶,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景儿好赏的,还不如在屋里看看书,做做针线来的自在。
沈莹也知道自己找的借口不太合适,却嘴犟道“表姐不要与那些俗人一般,只知赏花开富贵之景,要知道,自古贤者皆爱这些残缺的景色,比如表姐看得诗集,不正是描写的咱们眼前的景色吗”
杨熙哑然,这丫头,强词夺理还一套一套的,叫人不知如何反驳。
“表姐,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出都出来了,不妨好好儿地松快松快,如何”沈莹眨巴着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得杨熙心都软了。
“好好好,依你就是了。”
说是赏景,其实还是在聊天儿,只不过换个地方罢了。
沈莹正说的起劲,便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杜氏穿着一身儿月白衫裙,盈盈一拜“妾身见过大姑娘,见过表姑娘。”
她是沈洵妾室,也就是沈莹的庶母,按理说沈莹和杨熙不该受这一礼,但沈莹恨她离间父亲,转过头只当没看见她。
杨熙还了半礼“姨娘不必多礼,”张氏沈洵才和好,这时候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万一有人在沈洵耳边说沈莹不敬庶母,沈洵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指不定又会偏向杜氏那边。
这还是杨熙第一次看清楚杜氏的长相,杜氏常年在自己院子里,张氏又不叫她们晨昏定省,她们几乎也不曾遇见过。
杨熙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杜氏,长相自是不必赘述的,沈洵是国公,什么样儿的美人没见过,杜氏能以平民之身得到他的宠爱,长得稍微差一点都不可能。倒是这身柔弱的模样,端的是惹人怜爱,连她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怜惜。
杜氏温温婉婉的垂着头“妾身斗胆,有一句话想跟表姑娘说。”
杨熙还没说话,沈莹警惕的看着她“你有什么好跟表姐说的”
杜氏再美,在沈莹心里,也与蛇蝎无异。
杜氏看着杨熙,仿佛并不在意沈莹的质问,杨熙笑道“姨娘但讲无妨。”又给沈莹使了个眼色,让她不必戒备,现在的国公府是张氏当家,杜氏还能用一句话害她不成。
况且,杜氏也是真让她觉得好奇,抛开害她不谈,单论心计,杜氏是不输任何人的,唯一差的,便差在身份上头了。
杜氏往前走了一步,停在离杨熙不足一尺的地方,轻声道“春秋有大夫文种,助越王称霸后自缢而死,汉有楚王韩信,为高祖夺天下,后为吕后诛杀,此二者,皆是谋略过人之辈,却无一善终,类其者更是数不胜数,究其原因,因何所故妾身素闻表姑娘博学,可否为妾身解惑”
说完,杜氏便退开,静静的看着杨熙。
杨熙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张氏心胸不大,之前又一直防着杨熙,杨熙以前便是韬光养晦来安张氏的心,然而此番作为却与韬光养晦背道而驰,张氏现下是没回过神来,过上一段日子,张氏又会如何看待杨熙,便不得而知了。
“不瞒姨娘,我才学有限,并不能为姨娘解惑,”杨熙笑道“但我知道一个理儿,只要守得住本心,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么不管何时何地,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累到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