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姊妹俩都没用饭,倒也正好,水仙阁小厨房里坐着杨熙惯常用的补汤,一人喝上一碗,再配些清粥点心,又舒坦又养身。
用罢了饭,二人整理好衣裳首饰,去了沈洵的书房。
沈洵正在作画,见她们来了,笑道“嫣嫣来的正好,快来看看,我这副残荷听雨图画得如何”
沈莹看也不看,上前抱住沈洵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哭道“父亲还有闲情逸致作画,却不知女儿险些就看不到您了。”
女儿的撒娇还是很受用的,沈洵温声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父亲,父亲这就给你做主。”
“何止是欺负,人家是要我的命,”说着说着,沈莹眼里蓄满了泪水“若不是穆哥哥一直派人保护我,女儿女儿就要被人卖到山里去了。”
“这是怎么说的,你是我成国公府的姑娘,谁敢害你”沈洵好声好气的安慰道“快别哭了,跟父亲好好说就是了。”
“父亲”沈莹委委屈屈的拉着沈洵的袖子,任由泪水儿滑落在脸颊上“女儿今儿本是去杏林堂找药王谷来的神医,谁知走到半路,竟出了事儿。”
沈洵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出了什么事儿”
“有、有一伙贼人要掳了我去呜呜呜呜呜”沈莹哭声渐大,却并不妨碍把事情说清楚,“还好穆哥哥担心我,早早地派人暗中跟着,不然不然女儿就,就呜呜呜呜呜”
沈洵怒道“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打我女儿的注意,活的不耐烦了不成”
沈莹眼神闪烁“女儿女儿不敢说”
“你只管说就是,我就不信了,天子脚下,还没有王法了,”沈莹的闪躲如同火上浇油,将沈洵的怒火烧的更盛。
沈莹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从来没见她怕过什么,这回竟被吓成这样,沈洵气愤不已,此等恶贼,就该被千刀万剐。
“是是”沈莹哇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洵双目喷火,见杨熙在一旁立着,立刻转头问道“熙儿可知道是谁”
“熙儿倒是知道知道,但”杨熙顿了顿“只怕说了您也不信。”她看了看沈莹,一脸为难的样子。
“你只管说,凭他是谁,只要敢害我女儿,定要他抽筋剥皮,五马分尸。”
杨熙垂下眼睛“那贼人说说指使他们的,是刘管事。”
沈洵满眼愕然“怎么会”
刘奇是他奶兄,对他忠心耿耿,怎么会害他女儿
“殿下的人审讯过了,那贼人说得出刘管事的相貌,侍卫也找到了刘管事给他们的酬金,”杨熙低着头“殿下原本是要送官府的,知道是刘管事后,便让嫣嫣将人带回来,说是给老爷处置。”
恶仆暗害主子,说去出丢的是沈洵的老脸。
沈洵沉声道“人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殿下的人守着,您看该如何处理”杨熙暗暗给沈莹使了个眼色,沈莹立刻哭得更凶了。
“父亲,女儿本也不信是刘管事,他可是看着女儿长大的,女儿也一直敬着他,可他”沈莹抹着眼泪,状似不经意道“许是女儿打了刘婆子板子,才被他记恨上了”
被沈莹这么一说,沈洵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刘奇和他婆娘感情甚笃,刘婆子被打半死不活,万一刘奇想不开,铤而走险给他婆娘报仇,也不是没有可能。
“先把人带上来再说,”沈洵叫了小厮来。
小厮应声而去。
杨熙扶着沈莹,退到了内室。
押人的是赵穆的人,四个彪形大汉押着三个鼻青脸肿的男子往沈洵面前一站,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沈洵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辛苦几位了,几位不妨这就下去歇着罢。”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京城里的纨绔们就是被这几位锤得哭爹喊娘,从此以后见了赵穆就绕道走。虽然他没被锤过,但这几位声名远扬,纨绔们无人不知。
其中一人抱拳道“殿下命我等看住贼人,我等便不得离开片刻。”
这几个人只听赵穆的命令,即便沈洵是成国公兼正二品的都督俭事,也指挥不动。
沈洵讪讪道“也是,也是,”说完又觉得似乎不够威严,瞥见下面跪着的贼人,用力一拍桌子,喝道“大胆贼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害我女儿,说,究竟是谁指使你们的。”
“大人饶命啊,”几人争先恐后的给沈洵磕头“小人们真的不知道那人要的是您府上的千金啊,早知道是贵人,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啊”
三个大男人哭得涕泗横流,糊花了脸上的血迹,看得沈洵直犯恶心。
“住嘴,”沈洵又拍了桌子“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听见没有”
“是是是”三人点头如捣蒜。
“你来说,”沈洵指着跪在最前的那个“找你们的人长什么模样”
被点到的人战战兢兢道“回大人的话,那人是个长方脸,尖下颏,长得瘦长,穿一身黑色长衫,哦,对了,他嘴角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
沈洵心里咯噔一下,刘奇的样貌确实如他所说,而且,嘴角也确实有一颗黑痣。
“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的,看清楚了的”
沈洵又道“那他是如何交代你们的”
“那人就说他是一户富商的管事,他家太太不喜庶出的姑娘,叫咱们绑了那庶姑娘吓唬吓唬她,过两天给扔到城门外,他派人把人接回去,还给了咱们五十两银子的定钱,说事成之后再给五十两,”说完,男子又道“小人是真不知道他是骗咱们的,要知道是国公府的姑娘,小人定不敢做这笔生意啊”
他们就是街上的混混,平日里偷偷鸡,摸摸狗就不得了了,这回若不是为着那一百两银子,哪里敢干这要命的勾当。
“荒唐,我堂堂的国公府,岂是商户能比的”
“是是是,都是那恶人,咱们也是被他蒙骗了”
“咳咳”听着他们说的不着调,沈莹赶紧咳了一声,提醒父亲正事要紧。
跪着的几个人显然没想到还有女子在后头,顿时吓得不敢说话,只偷偷的觑着沈洵。倒是侍卫们仍旧面不改色的立着。
沈洵也咳嗽一声“来人,去把刘奇带过来,”又对三人道“一会儿人来了,你们好好看清楚是不是他。”
三男子忙点头应下。
不多时,小厮便领着刘奇过来了。
沈莹原是想先拿了刘奇的,却被杨熙拦下了,赵穆先就没抓他,只叫人暗中看着,便是不想打草惊蛇。
刘奇进了书房,还没请安便看见三个小混混跪在地上,便知事情败露,顿时心头一凉,膝盖也跟着软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他本就不是大胆的人,跟杜姨娘合谋不过是一时冲动,事后他就后悔了,可干都干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这几天提心吊胆的,既怕沈莹出事,又怕沈莹没出事。
沈洵惊怒道“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大姑娘”
刘奇竟然真的是害沈莹的凶手,沈洵此时是怒火交加,他信任有加的奶兄要害他的嫡女,说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他识人不清,才招了这场祸事
刘奇跪着,不住地磕头“奴才鬼迷心窍,老爷饶奴才这一回罢”
“饶你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沈洵自觉丢尽了脸面,对刘奇这个罪魁祸首恨不得直接打死,“来人,把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给我拖下去狠狠的打,打到没气儿为止。”
话音刚落,沈莹便耐不住要出去阻止,刘奇虽可恨,可他到底不是主谋,打死了他,杜氏不就逍遥法外了。
杨熙拉住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先别慌,看看再说。”
刘奇是个软骨头,只要给他点苦头,不愁他不把杜氏供出来。
再有杨熙眯了眯眼睛,国公爷恐怕心里也有猜测,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要灭口。
沈莹暂时被安抚住,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听着外头的动静。
刘奇还在求饶,架不住沈洵铁了心要打死他,眼见小命不保,被拖出去的那一刻,他大喊道“老爷老爷奴才还有话说,不是奴才要害大姑娘,是杜姨娘,杜姨娘给奴才出的主意”
“来人,堵住他的嘴,”沈洵一听到“杜姨娘”三个字,连忙叫人堵了刘奇的嘴,不让他说半个字。
下人谋害嫡姑娘已经是见不得人的丑事了,再添上姨娘成国公府几十年的名声都要败完。
刘奇被堵了嘴,按在地上,四个壮仆拿着一尺宽的板子,用力的打在他身上,打得他双眼上翻,几乎要晕死过去。
这时,沈莹忽然从后面走了出来。
“父亲,既然刘管事说是杜姨娘指使的,何不派人将杜姨娘请过来对质一番”
沈洵先挥退了下人,又请侍卫把三个贼人带下去,才对她道“此人奸猾,攀咬杜氏不过是为了脱罪,嫣嫣不要信他。”
“父亲”沈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刘奇供出了杜氏,父亲竟问都不问一句就断定杜氏是无辜的,可这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刘奇到底是胡乱攀咬还是确有其事。
沈洵抚了抚她的头“好了,害你的人已经处置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你回去好好休息,别让父亲担心。”
“可是”沈莹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杜氏,却被杨熙打断了“嫣嫣,既然老爷说姨娘是好的,那咱们就该相信老爷。”
不待沈莹说话,杨熙按住她的手“今儿忙了一天,还没空去看太太呢,咱们这就收拾收拾,去德馨院罢。”
沈洵笑的别有深意“正是,你母亲身子不好,有你在跟前儿陪着,她也能好得快些。”
回来这么久,沈莹还是第一次听父亲提起母亲,而且语气这样的温和,温和的仿佛前面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看看表姐,表姐也正看着她,恍惚间,沈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直到被杨熙拉出书房,沈莹还懵懵懂懂的“父亲的意思,是”解了母亲的禁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母亲被父亲禁了足,但德馨院被看得严严实实,连沈莹要进去都不容易,名为“静养”,不过是图个好听罢了。
杨熙点点头“嗯。”
“父亲要咱们放过杜氏,便给母亲解禁,哼,真是划算的买卖,”沈莹有些齿冷,她们本是最亲的人,现在却各自离心,互相算计。
杨熙也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国公爷不惜牺牲奶兄也要保杜氏,看来这杜氏在他心里的分量不可小觑啊。
一举拿下杜氏的计划落了空,倒也不是全然的坏处,至少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再劝说张氏,现下倒是可以提前了。
德馨院里,张氏正喝着药,见两个姑娘来了,笑道“今儿怎么来了”
沈洵的人把德馨院看得死紧,等闲不让人进来,每回沈莹来看她都要费几番周折。
“母亲,父亲已经将人撤走了,”沈莹坐到床边儿,接过连翘手上的蜜饯,喂给张氏。
张氏惊喜道“哦什么时候的事儿”
难道那没良心的终于回心转意了
“就在刚才,”看母亲高兴的模样,沈莹真的不忍心说出实情,可不叫母亲知道父亲的作为,对母亲,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该怎么跟母亲说呢
沈莹犯了难。
张氏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一沉“莫非你父亲要使别的手段”
“不是,母亲想到哪儿去了,”沈莹赶紧道“就是,就是”她转头看着杨熙“要不,表姐来说吧。”
杨熙心里翻了个白眼儿,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张氏又不是只知情情爱爱的傻子,他不仁我不义,沈洵怎么对她,怎么还回去不就得了。
“是这样的”杨熙把杜氏的整个计划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张氏。
张氏柳眉倒立,怒喝道“好一个毒妇好一个老贼好好好,欺辱我倒也罢了,竟敢欺辱我女儿咳咳咳咳咳”
沈莹忙给她拍背“母亲别急,我没事的,您才喝了药,不能生气的”
说着说着,心里的委屈又浮了上来,先前在父亲面前,沈莹只是愤怒,到了母亲这儿,却忍不住伤心的哭了起来。
张氏见女儿一哭,忙抱住她,本想安慰两声,却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自十六岁嫁给沈洵,她一直恪守妇道,侍奉公婆,伺候丈夫,抚育子女,沈洵的二子一女皆是由她所出,公公婆婆的后事,也都是她一手操持,更不用说这些年府里江河日下,全靠她苦苦周旋。
沈洵竟丝毫不顾夫妻之情,为了个贱人,抹消了她这些年来的辛苦操劳。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连翘几个丫头看得心酸,也跟着抹眼泪,一时间,屋子里除了女人的哭声,再没别的声音。
唯有早已经历过家破人亡,亲族迫害的杨熙不为所动,依旧冷眼看着这一切。
等哭够了,张氏拿了帕子给沈莹擦脸,又打理好自己,才对杨熙道“叫熙儿看笑话了。”也是气糊涂了,竟在两个小辈儿面前失了半辈子的脸。
杨熙摇摇头“人生在世,这些都是难免的,只是,太太不可再蛰伏了,如今老爷一心向着杜氏,嫣嫣都要退让一射之地,太太若再不振作,府里可就真没有咱们的位子了。”
“我何尝不想立起来,只是”张氏知道杨熙说的没错,但她的把柄还在沈洵和那贱人手上,只要他们不松口,她就得继续这样憋屈的活着。
“太太的顾虑,熙儿明白,熙儿倒有个主意。”
张氏诧异“你有什么主意”
谢嬷嬷被沈洵关着,搜出来的药也被沈洵拿走了,沈洵手握人证物证,可谓是立于不败之地,便是她浸淫内宅多年,也不知如何解这个局。
“太太何妨与国公爷认个错儿”
杨熙尚未说完,张氏打断她“此事断无可能,休要再提。”
让她给那个贱人认错,还不如一头碰死了干净。
她是朝廷三品大员嫡女,堂堂的成国公夫人,那贱人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又不知廉耻勾引了沈洵才进的府,敢让她认错,下辈子也没可能。
便是她弄死了那贱种又如何,不过是团肉罢了,死了也就死了,难不成要她偿命。
杨熙看张氏的一脸怒容,就知道她还没转过弯来,叹了口气“太太且听我说完,再做决定不迟。”
“自古以来,妻妾之间的斗争便从未停止过,您之前的作为,也不算新鲜,换做别家太太,早用下人顶罪了。”
动手的谢嬷嬷,又不是张氏本人,若非要把罪名安在谢嬷嬷头上,也不是不可能。
张氏何尝不想拿人顶罪,可杜氏一口咬死了谢嬷嬷是得了她的令,偏沈洵那老贼也向着她。
“太太定要说,是老爷不听您解释,一味地帮着杜氏对付您,”杨熙看着张氏“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老爷若是向着您,又该是个什么局面”
张氏摸索着沈莹的脸,若是沈洵肯向着她,那她就还是当家主母,嫣嫣也不用受这些委屈。
“熙儿想问问太太,出事之后,您是不是只想着如何将遮掩过去,从没有想过去给老爷认个错儿。”
张氏喃喃道“那是他亲骨肉,便是我认了错,又有什么用”
“老爷的亲骨肉不只那一个,可妻子却只有您一个呀,”杨熙放缓声音“一个未成形的孩子而已,在老爷心里,如何比得上您”
张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甚至有几回连杨熙都隐约察觉到了,她不信沈洵真有那么糊涂,会一点儿都不知道。再者说,这么些年府里就张氏生了三个孩子,别的妾室一个也没有,这里头的玄机,稍稍想一想就能明白。
“你的意思是,那老贼不在意那个孽种”张氏不信,若是真不在意,她如何会落到这个局面。
“不是不在意,而是在意的多少,打个比方,嫣嫣偷吃了一块儿点心,被您抓了个正着,这时候嫣嫣有两条路,一条是立刻跟您撒娇认错,并且保证以后再不敢犯,另一条,就是死不承认,还找各种借口说您冤枉她,您且想想,前一条路,您是什么反应,而后一条路,您又会是什么反应”
张氏思索片刻后,问道“真有你说的这么简单”
点心如何能与老来得子相比
杨熙笑笑,并不回答她,而是道“熙儿还记得,四年多前初到时,太太时常为老爷和表兄们洗手做羹汤,老太太还赞您贤惠,老爷也说您做的汤比旁人做的都好,自打老太太去了,您忙于府里的杂事,再没下过厨房。”
杨熙定定地看着张氏,她这一番话,沈莹可能听不明白,但张氏是一定会懂的。
老太太去后,成国公府里便是张氏一人独揽大权,久而久之,张氏也不复从前的温柔贤惠,对沈洵也敷衍起来,沈洵不是强硬的性子,又顾忌张家,多数时候都让着张氏,这一让,却让张氏更加得寸进尺,险些要骑到沈洵头上去。
沈洵再窝囊也是个男人,以前拿张氏没法子,这回却是结结实实拿住了张氏的把柄,不趁机出口恶气,如何会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应该明天就能完了,故事也快到高潮了,大家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