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原是想拿杜氏的人来立威的。
说起来这杜氏也有几分本事,短短几天将好几个张氏手上得用的人弄走了,关键人家还不是假国公爷之名,而是逮住了原来管事的错处,堂堂正正的将自己的人换上去。
杨熙和梁嬷嬷秦嬷嬷翻了半日,也没能抓住杜氏的小辫子,自然也不能随意惩治,反倒是张氏的人,叫她们查出来不少蛀虫。
这刘奇家的就是最无耻的一个。
刘奇家的是外院管事刘奇的媳妇儿,府里的家生子,早年巴结上了张氏,张氏看在她男人是国公爷心腹的份儿上,命她管着私库。
这本是恩典,谁知这婆子却不是个有良心的,先时还没露出狐狸尾巴,现下看着张氏失了势,便忙不迭去巴结杜氏,还将张氏的汤药里的三七换成了次货,以此向杜氏表忠心。
可惜杨熙只知道刘奇家的与杜氏眉来眼去,却并没有拿住把柄,不能将杜氏一举拿下。
沈莹的问话刚落,刘奇家的就开始喊冤“大姑娘明鉴,奴婢跟了太太这么些年,一心向着太太,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姑娘许是遭人蒙蔽,错怪了奴婢了。”
若只是沈莹在这儿,她这番先声夺人指不定还真能唬住人,可惜杨熙早就料到了她要狡辩,提前与沈莹定好了应对之策。
“好个狡猾的奴才,若不是我请了大夫,验了药材的真假,才真要被你蒙混过去,”沈莹怒而拍桌道。
虽然表姐给她讲过这些人的嘴脸,但她还是被这婆子的嘴脸恶心的不轻。
刘婆子却不听沈莹的话,只跪下一个劲儿的求饶,口中还不断的喊着先老太太。
一边给旁边的小丫头使眼色,小丫头悄悄的跑了出去。
沈莹硬下心肠道“刘婆子以次充好,中饱私囊,杖责二十个板子,逐出府去。”
“大姑娘,大姑娘开恩呐,奴婢家世代伺候府里,奴婢的婆婆伺候过老太太,又奶大了老爷,奴婢的男人跟了老爷几十年,奴婢从前也一心一意的伺候太太,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大姑娘为何如此重罚于奴婢”
刘婆子不料沈莹出手如此之重,她一个犯过错的,若是被逐了出去,还有哪家敢要她。一时哭闹的更大声了,旁的管事婆子们见此情景,纷纷为她求情。
“刘奇家的素来忠心耿耿,大姑娘便饶她这一回罢”
“是啊,便是老太太和太太,也没得罚的这样重的”
这些人倒不是真与刘婆子有多大的交情,而是怕沈莹开了这个头,往后她们犯了错,也逃不了这样的下场。
能当管事的,在这府里也算有头有脸,如今却被当众打板子,还要撵出去,这让她们如何受得了。
求情的人太多,叫沈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饶了刘婆子,她咽不下这口气,执意要罚,又恐众人不服,沈莹拿不准,便看向杨熙。
杨熙本是安坐在沈莹身后的,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了。
“大姑娘念在你祖祖辈辈的功劳上,给你留了脸面,谁知你这刁奴,竟给脸不要脸。”
刘婆子被杨熙一席话刺的耳目通红,梗着脖子道“这是咱们府里的家事,却与表姑娘无关,表姑娘如此侮辱奴婢,可有将咱们国公府放在眼里。”
正经的姑娘她都不怵,一个寄居的外人,她更是没放在眼里。
“好一个倚老卖老的刁奴,既是你不要脸面,我和大姑娘也不必再给你留脸面了,”杨熙怒道“来人,将这谋害主母的黑心婆子拿下,送交顺天府,请顺天府鲍大人依律定罪。”
梁嬷嬷立刻带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去将人按住。
去了顺天府可就真没了体面了,刘婆子哪里肯束手就擒,只见她一边挣脱一边喊道“表姑娘冤枉奴婢啊,奴婢不过是鬼迷心窍换了药材罢了,谋害主母这样大的罪过,奴婢着实不敢啊。”
“事到临头还敢狡辩,你偷换药材,延误太太病情,不是蓄意谋害主母是什么”
杨熙走到刘婆子面前,厉声道“自太太病了以后,请医延药从未耽误,按理早该痊愈了,若不是你这背主的奴才换了次药,太太如何会拖到现在还没好”
说完,杨熙又望向众人,道“还有你们,如此包庇于她,莫不是她的同党”
众人纷纷跪下,口称不敢。
若是中饱私囊的罪名,这些人还敢为刘婆子求情,横竖也就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谋害主母,却是要被剜耳刮目,刺字流放的大罪,她们都是拖家带口的,犯不着为了一个刘婆子担上这要命的罪名。
杨熙对她们的反应很满意,又看向刘婆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啊”颠来倒去,只有这两句话。
太太的“病”,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拖到现在还没好与刘婆子其实并无多大的干系,然而都不敢捅破这一层,连刘婆子都不敢。
她还指望着国公爷救她呢,捅破了这一层,国公爷不活剐了她。
杨熙走回屏风后坐下,不疾不徐道“刘李氏,你犯错在先,不知悔改,妄图蒙蔽主子在后,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刘婆子仍是不住求饶“大姑娘饶命,表姑娘饶命”
沈莹本想直接将人送去顺天府的,杨熙却拉住了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沈莹虽不解,却也知道现下不是问的时候,便看着杨熙如何作为。
杨熙叫来灵芝,命她将太太私库里的次三七全都拿过来。
“咱们不妨把证据明明白白的摆上来,也好叫诸位心服口服,免得有人说我和大姑娘冤枉了好人。”
灵芝领命而去,众人唯唯道“不敢不敢。”
见杨熙不急着送她去官府,刘婆子也没了先前的慌张,心下暗喜道,小姑娘聪明是聪明,却还是嫩了些。
沈莹也暗暗着急,不明白表姐这样拖着干什么。
不多一会儿,灵芝拿着两盒子三七过来了。
“诸位看看,圆盒子里是太太以前用的三七,方盒子里是私库里拿出来,两者的差别,便是咱们不懂药材,也看得出来罢。”灵芝打开两个盒子给众人一一瞧过。
众人连连点头“确实,这好的和不好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杨熙却不看众人的反应,只盯着刘婆子,见她神情轻松,半点不似方才,便道“梁嬷嬷,你这就拿着这盒子去找国公爷,将刘奇家的送去顺天府。”
“是。”梁嬷嬷作势要拿刘婆子。
刘婆子一边挣扎,一边不住的向外头看去。
直到看到大管事沈添出现在门外,立刻大叫道“大管事,大管事救命。”
沈添看了她一眼,并不理会,而是恭敬的给沈莹和杨熙行了礼“请大姑娘安,请表姑娘安。”
沈莹看看杨熙,杨熙对她笑笑,她转过头对沈添道“大管事请起。”
沈添是父亲的最倚重的人,也是成国公府的大管家,沈莹从小就尊敬他,并不把他当作寻常下人。
但是他这时候来,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大管事这时候来,可是父亲有什么吩咐”沈莹一边问,一边让红玉给沈添抬个椅子来。
沈添道“老爷听说大姑娘在审刘奇家的,特命我来说一声儿,刘奇两口子伺候府里上上下下这么些年,便是真有不是,也请大姑娘念在情分上,略施惩戒便是,切勿用重刑,以免损了府里的名声。”
高门大户都讲究善待下人,如刘婆子这种世代都在府中为仆的,其实早已算是沈家的一份子,若是罚的太重,恐失了仁慈。
杨熙懂得这个道理,沈莹自然也懂得,但要她放过刘婆子,却是不行的。
“这婆子害了母亲,若是轻轻放过,如何对得起母亲。”
沈添皱眉道“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刘婆子这人我是知道的,虽有些贪图小便宜,但也至于加害太太。”
“是是是,大管事说的没错儿,奴婢就是贪财,并不是要害太太,”刘婆子赶紧道。
沈莹看她还敢狡辩,顿时气道“这婆子心中藏奸纳恶,大管事莫被她骗了。”
刘婆子眼珠子一转,扑上去抱住沈莹的腿,大哭道“大姑娘初初掌权,要杀鸡儆猴,奴婢岂敢不从,只望大姑娘念着往日的情分上,给奴婢一条活路啊”
这刘婆子也是好口才,几句话竟生生将沈莹说成了不仁不义的狠心主子。
沈莹气结,却又挣脱不开,梁嬷嬷赶紧带着人去拉刘婆子,刘婆子被拉扯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嚎得更凶,场面霎时混乱不已。
杨熙看着沈添,只见他面上喊着刘婆子放手,人却稳稳当当的坐着。
她对梁嬷嬷道“嬷嬷且退下。”
梁嬷嬷看看杨熙,又看看沈莹和刘婆子,见沈莹点了头,才不情不愿的退到一边。
杨熙缓缓地走出来“大管事所言甚是,老太太,太太皆以仁爱下人之名,为人所称道,我与大姑娘确实考虑不周。”
“表姐”
沈添拱手道“表姑娘这话就对了,名声大如天,咱们宁肯吃点亏,也不能损了祖祖辈辈的脸面。”
杨熙颔首“大管事思虑周全,不愧为老爷最倚重的人,”说完,转头对沈莹道“大管事亲自来求情,咱们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不如从轻处罚如何”
沈莹正在气头上,如何肯答应“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刘婆子谋害主母证据确凿,咱们放过了她,岂不是知法犯法,又如何对得起祖父祖母的教诲”
沈添说祖祖辈辈,沈莹就说祖父祖母,反正都是拉大旗,谁也不比谁差。
“这大管事您看”杨熙为难的看着沈添。
沈添看着沈莹长大,哪里不知道她的脾气。
今儿想要刘婆子全须全尾的,怕是不能了,好在老爷爷不是真要保她。沈添权衡了一阵,道“大姑娘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送交官府,着实太重了些。”
只要这人一送去官府,不消一个时辰便能传的满京城都知道,说闲话的人可不会管当家的谁,犯错的又是谁,只会说成国公治家不严,到那时候,可就面子里子都没了。
“不行,她谋害母亲,按律当剜耳刮目,家人流放。”
沈莹油盐不进,让沈添有些恼火“那依姑娘之见,要如何处置这婆子,”不待沈莹说话,他又道“但有一事,姑娘要知道,虽说下人的身契在府里,生死皆由主家,但若是大姑娘草菅人命,却是叫人寒心的。”
言下之意,刘婆子是定不能交给官府的,但是府里没有打杀下人的先例,沈莹若是执意要杀刘婆子,便再无法得下人的心了。
沈莹不管这些,只知道要为母亲报仇,半步不肯想让。
沈添受国公爷之命,坚持不让沈莹惩治刘婆子。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杨熙忽然道“我倒有个法子,嫣嫣和大管事可愿意听一听”
表姐的话沈莹还是肯听的“表姐但说无妨。”
“大管事之前言道,刘李氏一家为府里鞠躬尽瘁,这倒是真的,古有将功抵过,咱们不妨,过以功抵。”
沈莹急道“这如何使得”
沈添却喜道“表姑娘心慈。”
杨熙示意沈莹稍安勿躁,接着道“功,即是伺候府里这些年攒下的,过嘛便是谋害主母的罪名了。”
“确实如此,”沈添没料到杨熙这么好说话,不由得放下了警惕。
杨熙按住想说话的沈莹,又道“这事儿算是说清楚了,那咱们再来说说她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罪。”
沈添暗道不好,正想开口,杨熙却不给他机会,飞快道“众位管事想必也记得刘奇家的方才亲口承让,自己贪财,将上等的三七换成了次品。”
众人点头,这是方才表姑娘说她谋害主母时,她的辩解之词。
“三七也放在这里,刘婆子中饱私囊的罪名,可有争议”
“这”
“确实如此”
刘婆子再料不到,原本大好的局面竟然又颠倒了,她不敢看杨熙,只能哀求的看着沈添。
沈添也没想到,杨熙竟不按常理出牌,先前轻飘飘的放过谋害主母的罪名,却又调转枪头,重提以次充好之罪。
关键这回却是没得抵赖的,刘婆子亲口认了,证据也在眼前。
摆情分,情分已经用过了,讲道理,道理全在杨熙那边。便是老练如沈添,这下也是哑口无言。
“不知表姑娘打算如何处置于她”
横竖老爷只要她活着,便是受些罪,想来老爷也不会在意。
杨熙嘴角微挑“方才以祖辈的功劳抵了罪,若是再轻轻放过,别人就该说咱们太过心慈手软了。”
“表姑娘说的是,”沈添拱手道,还是小瞧了这位表姑娘,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人,内里竟是如此有心计,连他都翻了船。
“大姑娘先前说了,依咱们府里的旧例,中饱私囊者,杖责二十,撵出府去。”
这是一开始沈莹对刘婆子的处置,只是那时刘婆子不服,其他人也觉得过于重了,才有了后来这些纷争。
没想到兜来转去,还是要依沈莹的法子,只是这回,刘婆子除了求饶,并不敢如之前一样强辩,而在场的管事们,也不再说姑娘下手太重之类的话。
杨熙微微一笑“大管事意下如何”
沈添起身施了一礼“就依表姑娘所言,老爷那里还有要事,小的先告退了,”说完一甩袖子,几步跨出了厅堂,任凭刘婆子如何呼喊,也未曾回头。
杨熙看也不看刘婆子,对梁嬷嬷道“劳烦嬷嬷了。”
然后牵了沈莹,施施然回了屏风后头。
梁嬷嬷得了令,带着四个婆子,将人堵了嘴,硬生生拉了出去。
众管事们相互看看,齐齐擦了擦汗。
这表姑娘,真是不好对付啊
就在众人思量应不应该趁机表忠心时,屏风后传来了杨熙的声音
“各位妈妈与刘奇家的共事多年,想来还是可怜她的,反正时辰尚早,府里事儿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楚,妈妈们不如出去守着她,也全了你们这些年的情分。”
管事们哪里敢去看,正要拒绝,又听杨熙轻笑了一声“妈妈们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我与大姑娘的一番心意。”
若是没见过杨熙的能耐,众人自是不会将这番话放在眼里,然而刚才亲眼看见杨熙三言两语驳的大管事哑口无言,没人再敢怵她的眉头,便纷纷口称“不敢”,然后磨磨蹭蹭的去了外头。
行刑完毕,管事们再回来时,已是面无人色。
刘婆子凄惨的哀叫声,鲜血淋漓的模样,恐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她们的脑中挥之不去了。
经此一役,沈莹这个当家姑娘的威严算是立住了,虽然大家惧怕的并不是大姑娘,而是大姑娘身后的表姑娘杨熙。
回事儿的利索了,领活儿的也不拖拉,管家的第一天,沈莹在表姐和灵芝梁嬷嬷等人的帮助下,将府中的日常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第一回干这样的大事,沈莹兴奋的不行,德馨院不容易进去,她无法告诉母亲,便只能与表姐分享。
“哎呀,表姐真是厉害,连大管事都能辖制住。”
沈添深得国公爷信任,掌管着外院和外头的事务,便是太太张氏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加之沈添不苟言笑,多年来在成国公府积威甚重,不光下人怕他,沈莹这个嫡出的大姑娘,也有些怕他。
杨熙却并不得意,今儿这一仗能赢,泰半的是因为沈添自己大意,以为两个小姑娘不知事,从心里先看轻了她们,才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是沈添早有准备,那刘婆子说不定还真能完好无损的走出去。
“表姐是早就知道父亲会叫大管事来救人吗”沈莹当时不觉得,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表姐那时候太镇定了,一环扣一环的,完全不像没有准备的模样。
杨熙摸摸她的脑袋“还不算太笨。”
“表姐”沈莹最受不了表姐将自己当做小孩子,却又忍不住撒娇道“表姐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也好让我心里有底嘛。”那时她是真的以为治不了刘婆子了。
“先告诉你,你不就露馅儿了,”杨熙徐徐道“你在前头脸儿,我在后头唱白脸儿,咱们俩齐心合力,才能将大管事一举拿下啊。”
刘奇家的虽只是个小小的管事婆子,但她婆婆伺候老太太的,也是国公爷的奶嬷嬷,她男人刘奇,更是自小就在国公爷身边儿,说句不客气的话,若不是沈添是老国公亲命的大管事,大管事这个位子,非刘奇莫属。
刘婆子有难,当男人的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求国公爷便是他唯一的法子。国公爷与刘奇是一起吃奶的情分,定是要救一救的。
杨熙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国公爷竟然派了沈添来,险些叫她们吃了亏。
不过,沈添的到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杨熙也凭借此番试探了国公爷。
下人之中一直流传着国公爷优柔寡断的说法,先前杨熙对沈洵所知甚少,又想着下人嘴里没几句真话,也就没有当真。
如今看来,国公爷确实不怎么果断。
沈添退让的太容易,与他以往的行事风格不相符合,杨熙便知道,一定是沈洵特意交代了他。
至于沈洵为何如此交代,杨熙笑了笑,既要施恩,又不想被人说是非不分,纵容刁奴欺主,让沈莹背负不仁之名的同时,又惩治了奴才,还得了仁善的名声,倒是好算计。
只可惜,一个人想要的太多了,难免会顾此失彼,落得个不伦不类的结果。
沈莹不知道,短短一瞬之间,杨熙的脑子转过了这么多事,还以为她在笑自个儿藏不住事儿,便讨好道“表姐说的对,咱们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杨熙也没有解释,而是跟着笑了,有了今儿这一回,想来下头的人也会多想想,到底该站在哪边儿。
国公爷连自个儿奶兄的人都保不住,或者说,不肯下狠手去保,更何况她们这些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千字的大肥章都满足不了你们,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