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府和成国公府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原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原来竟是真的”蒋雨霏看着杨熙。
杨熙却并不看她,只看着湖面上摇摇晃晃的浮标“真真假假,到了那一日,自然明了。”
“知道妹妹嘴紧,我不问就是了,”蒋雨霏轻笑两声,转而聊起了别的。
“下个月卫国公府办喜事,妹妹可要去喝杯喜酒”
杨熙摇摇头“姐姐才回来,不知道这其中的故事,卫国公府这喜酒,还是不去的好。”
“哦这是怎么个说法”蒋雨霏奇道。
所谓卫国公府的喜事,就是张老太太寿辰那日,杨熙遭受李意如诋毁的原因。
“卫国公府与吴家的亲事原是唐大姑娘的,只是后来吴家公子看上了寄居唐家的表姑娘,便毁了婚约,另定了现在这一位。”
“竟是如此”蒋雨霏先前没听说过,不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隐情,“我前儿还与婶娘说呢,吴家也是名门望族,怎么会给嫡出的公子娶一个家世平平的姑娘。”
她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只是不知唐家如何忍得”
吴家虽是世家大族,卫国公府也不是小门小户,怎么会任由吴家作践,说换人就换人。
杨熙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府里除服时这事儿已经闹完了,杨熙知晓的都是后来听别人说的,并不知道唐家怎么就忍下了这奇耻大辱。
按常理来说,两家门当户对,吴家公子干了这样无耻的事,唐家早该打上门去了,哪里会让他想娶哪个娶哪个。
“这京城里的人情往来还真是奇怪,有些人家,明明心里恨毒了彼此,却仍作出和乐融融的模样,叫人倒胃口,”蒋雨霏在边陲之地长大,那里虽然民风彪悍,却没有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事儿。
“谁说不是呢,”杨熙笑笑“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看得多了,才不至于叫人蒙蔽,倒是姐姐,第一次回京城,就如此适应。”她当年也是过了好久,才慢慢学着京城里的做派。
“哈哈,当不得妹妹夸奖,是我母亲,”蒋雨霏笑道“不瞒你说,母亲不想我留在西边儿,从小就教我大家处事之道和礼仪规矩,希望我能嫁回京城。”
“嗯,可见是慈母之心了,”杨熙点头,西北苦寒,哪里及得上京城富庶安逸,她又问道“那姐姐此次回来,就是为了那事儿”
终归是未出阁的女子,杨熙并不好将说亲二字直白的说出口。
蒋雨霏却大方的点点头“正是,母亲要照顾父亲和家里,走不开,便让我跟着婶娘回来,婶娘娘家也是京城大户,母亲便将此事托付给她了。”
“只是哎,”蒋雨霏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我毕竟是外头回来的,不必你们知根知底的,哪里好说人家呢。”
杨熙放下鱼竿,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人品出众,家世显赫,假以时日,定会有人明白你的好处。”
蒋雨霏亲事为难,只是因为她才刚回来罢了,过些时日,蒋二夫人彻底融入京城的贵妇圈之后,说亲就容易的多了。
蒋雨霏拍了拍杨熙的手,道“但愿如此”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钓鱼,许、也是她们耐得住性子,最后竟也钓上来十几条。
沈莹提着桶过来,看篓子里大大小小十几条鱼,赞不绝口道“表姐,蒋姐姐,你们也太厉害了,这么一会子就将咱们今儿一天的都钓上来了。”
哪知杨熙却毫不客气的拆她的台“这么些,恐怕还不够你一个人的呢。”
“知我者,表姐也,”沈莹也不介意表姐说她能吃,笑盈盈地将篓子里的鱼全倒进木桶里,对杨熙道“表姐和蒋姐姐接着钓,我和浛姐姐负责烹调,定要弄点儿新鲜的给你们尝尝。”
说完便拧着桶走了。
杨熙和蒋雨霏都是坐得住的,两人聊了蜀中,又聊了西北,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沈莹说新鲜,还真就是新鲜的,满桌子都是鱼做的菜,鱼片粥,五彩鱼脍,奶白的鱼汤,焦香的烤鱼,竟还有一碟子没下过水的鱼片,旁边儿还摆着小碟酱汁。
方浛指着鱼片道“听说这是海边儿的做法,咱们京城里见得少,我府里正好有个厨子会,我吃过一回,倒还算新鲜。”
沈莹素爱这些稀罕玩意儿,便毫不犹豫的上了筷子,杨熙和蒋雨霏推不过方浛的热情,又见沈莹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便也跟着吃了几片。
杨熙只想着不能失礼,却忘了自个儿脾胃不好,当时吃下去倒没什么不适,不成想回去就开始腹泻不止。
幸亏太妃娘娘带着大夫来的,沈莹命人去请了来,开了两副药喝了,这才止住了。
沈莹自觉没看好表姐,便一直立在杨熙床前守着,任杨熙如何劝,也不肯回去。
太妃娘娘听说此事,也赶来看她“这是怎么的,怎么好好儿的出去,回来就成这样了”看着杨熙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太妃心疼的不行。
杨熙挣扎着要起来请安,被太妃摁了回去,只能躺在床上与太妃说话“不碍事,许是晌午吃的多了,大夫方才也说了,吃两副药就能好,惹娘娘担心,倒是我的罪过了。”
太妃摸摸她的额头“这话我就不爱听,没照顾好你却是我的疏忽,你又有什么错儿。”
杨熙还想说话,却被太妃捂了嘴“从今儿起,你只管听我的,好好保养身子,不许东想西想的。”
看着太妃不容拒绝的模样,杨熙有那么一瞬间想到,或许赵穆也不是完全不像母亲的。
“娘娘放心,我一定看好表姐,每天叫她好生吃饭,好生休息,”沈莹拍着胸脯道“还有,表姐最近看书看得没数儿,娘娘您得好好说说她,身子好也就罢了,现下病着,可不能再看了。”
太妃原不知道这茬的,被沈莹这样一说,当即道“嫣嫣说的有理,纸鸢,去把熙儿的书都收了,拿到我房里去,待她好全了,再拿回来。”
又对杨熙道“你好学是好的,只是不可熬坏了身子。”
说完,也不让杨熙反对,就叫人把书都收走了。
杨熙欲哭无泪,又不是她愿意看的,还不是因为哎,罢了,反正病没好之前是看不了书的,便是沈莹和太妃不管,素月也不会放纵她。
因着杨熙的病,太妃特意指了厨子给她做些清淡好克化的饮食,沈莹也扎扎实实的陪了她两天,若不是怕扰着杨熙,她连睡觉都不肯走的。
两副药吃完,杨熙觉得好多了,正巧儿蒋雨霏下了帖子来,说要回请她们,杨熙便叫沈莹去,自个儿在屋里修养。
沈莹担心她,原是不想去的,却架不住杨熙口才好,三两句话说的她心动不已,走时还说要给杨熙带西北的点心回来。
杨熙挥着手绢儿送走了沈莹,转身笑了笑,可算是将人弄走了,再不走,她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不想这一口气还没松下去,那边儿太妃又命人来请她过去。
“嫣嫣走了,我想着你一个人呆着也无聊,正好也出来走走,”太妃一手扶着纸鸢,领着杨熙走在花园子里。
杨熙笑笑,并没有说自己不嫌无聊,而是道“劳娘娘惦记,能陪您是熙儿的福分。”
“你呀,总是这样客气做什么,”太妃走到一处凉亭,牵着杨熙坐下“年纪轻轻的,还是活泛些好,别学人家那老成的。”
跟杨熙相处的多了,太妃除了打心眼儿里怜惜这个苦命的小姑娘,也想让她开朗些。
杨熙噗嗤一笑“可见娘娘是在说殿下了”还没说完,杨熙便知道自己孟浪了,忙补救道“熙儿不是这个意思,熙儿”
太妃却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他就是那个性子,说了多少回也不改,没吓着你吧”
“没有,殿下身份贵重,威严方能服众,”杨熙不欲多谈赵穆,转而道“太妃娘娘年轻时是有名的才女,熙儿有一事不明,娘娘可否为我解惑”
“熙儿但说无妨”
太妃与杨熙说了一上午的话,中午也没放她回去,留她在正院里歇息。
杨熙受宠若惊,耳房通常住的都是亲近小辈儿,之前一直都是沈莹专用的休息之地,她还从没见过太妃留过其他人,就连陈家姑娘们也没得这个恩典,不想今日却有这样的福分。
事实上,陈家姑娘们甚少去恒王府,杨熙也从未见太妃主动提起过。
杨熙浅眠,尤其换了地方,更是难以入睡,又不好驳了太妃的心意,便只能在床上躺一躺。
耳房与太妃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许是以为杨熙已经睡了,太妃便与刘嬷嬷说起了成国公府里的事儿。
“阿媛也是,不过一个庶出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何至于脏了她的手。”
刘嬷嬷道“想来是急了,才失了分寸。”
太妃又叹道“她这些年就是太舒坦了,你看看别家,哪家没个庶子庶女,人家都忍得,偏她忍不得,忍不得也就罢了,好歹下手利落些,别留下把柄才好。”
“娘娘说的是呢”
后面的话,杨熙没再细听,单就这几句,已是让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张氏一反常态将她和沈莹送走,并不是因为太妃盛情难却,而是府里出了这样的大事。
从太妃的言语来看,应是国公爷的哪个妾室怀了身孕,张氏不想让她生,便使了手段,却被对方抓住了把柄。
国公爷妾室不少,却没一个生下子嗣的,杨熙还暗道张氏本事大,竟能防住所有人。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有人能怀上。
只是,这孩子是否还在
张氏现下处境又是如何
杨熙有心想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张氏送走她们,就是不想让她们掺和进去,太妃娘娘也避着她们,小半个月下来也只字未提。
不知道具体的情形,杨熙只能自己推测,一是孩子没事,若是如此,那一切都好说,张氏随便找个替罪羊,就能将事情遮住。二是孩子已经不在了这就有些麻烦了,残害子嗣的罪名太大,国公爷便是休妻,张家都只能认了。
有沈蔚三兄妹在,休妻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不管孩子如何,国公爷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偏杨熙现在最拿不准的,就是沈洵。
沈洵此人,平日里接触的少,杨熙只知他虽有些贪花好色的名声,终归还是敬着发妻的。但有一点,就是夫妻两的感情着实算不上太好,沈洵给张氏脸面,初一十五都歇在德馨院,但除了这两天以外,杨熙几乎从未见他踏入过德馨院,哪怕不去后院,也是独自留在外书房里。
杨熙心沉了沉,只愿是她想多了罢,便是出了这样的事,国公爷应该也是向着发妻的,毕竟张氏这么些年,为他生儿育女,侍奉公婆,打理内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杨熙虽心中担忧,却也没有露在脸上,更没有对沈莹透露一星半点儿。
就沈莹那咋咋呼呼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是要吵着回去的。
回去确实该回去,但杨熙想着,不如先看看,若是张氏处理妥当了,她们就当不知道,如若不然那就更该回去了。
不论张氏对她是好是坏,她和张氏是同一阵线上的,以后她说亲也好,嫁人也好,别人不会说她是江阳杨氏,只会说她是张氏教养出来的,而张氏稳坐正室之位,她才能堂堂正正的嫁出去。
然而,事情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就在沈莹去蒋家的第二天傍晚,赵穆来了庄子上。
沈莹原本兴冲冲地要与穆哥哥说说话儿,谁知没说几句,赵穆就让沈莹和杨熙先下去,然后摒退了所有人,只留刘嬷嬷在里头。
沈莹以为是宫里事儿,也就没多想,领着铃兰就回屋了。
杨熙直觉此事与府里有关,便没同沈莹一起走,只道自个儿晚上吃多了,要去院子里消消食。
赵穆来时,太妃特地给她们俩解释,说想赵穆了,便叫他来一趟。
这本身就很不寻常,赵穆来或不来,来干什么,便是太妃不说,她和沈莹也不会觉得意外,偏太妃这样一解释,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杨熙脑子里乱的很,先前没人素月说过,现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一个人瞎猜。
不知熬了多久,正房里终于有了动静,杨熙让素月去正房外头守着,自己先一步跑去赵穆必经之路上等着。
素月见姑娘脸色沉沉,虽不明所以,仍是听话的去了。
湄山里京城几十里路,赵穆来得晚,夜里赶路不安全,太妃定不会让他回去。后面都是女眷,赵穆能去的地方,只有前头外院。
说是外院,其实与内院分的并不清楚。
庄子大是大,却是为了贵人避暑游玩所用,房屋比京城里的府邸少得多,其中又有一部分是给下人住的,是以整个庄子里,除了太妃住的正房,杨熙沈莹住的客院,就只有外院了。而这些院子之间以花草树木相连,正逢仲夏,草木茂盛,倒正好方便杨熙躲藏。
赵穆从正房里出来,目不斜视的走向外院。
杨熙藏身于树丛之中,看见赵穆来了,正想出来,就听他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喝道“谁在那里”
青渠上前一步,挡在赵穆身前,虎目圆睁,定定的看着这边。
杨熙赶紧走出来“殿下恕罪,是民女在此。”边说边给赵穆请了安。
赵穆抬手,青渠点头退到了墙边。
“你来做什么,”赵穆道“策论做完了”
杨熙噎了噎,忽然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但她好歹记得来的目的,便刻意忽视了赵穆的后一句话,道“民女斗胆,有一事欲向殿下打听。”
“成国公府的事”
没想到赵穆如此敏锐,杨熙由衷赞道“殿下英明,无人能及。”
赵穆“哼”了一声“不敢当,杨姑娘不说本王昏聩就好。”
杨熙汗颜,这是她几个月前顶赵穆的话,没想到他这时候拿来怼她。
小气鬼知道自己有求于他,就开始拿腔作调,毫无君子之风。
腹诽完了,杨熙低眉顺眼道“民女瞻仰殿下的英姿尚且不及,又如何会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呢,殿下许是记错了,只怕是哪个嫉恨您的人说了,您记成民女了也不一定。”
杨熙一本正经的耍无赖,赵穆还真拿她没有法子,不过她这样,倒是比往常那斗鸡样顺眼些。
赵穆咳嗽两声,止住了溢上喉间的笑意,言简意赅道“成国公府有一妾室小产,指控成国公夫人谋害于她。”
与之前听来的一般无二,杨熙略一思索,道“可有证据,若有,证据为何”
“拿了成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还找到了下胎的方子和剩下的药。”
“啊”杨熙惊了一瞬,张氏怎么给人这样大的把柄
人证物证齐全,拿到衙门里打官司都够了。
杨熙不解,张氏不是大意的人啊
“具体的情形本王不知,但据沈莱说,证据都是真的,”整个沈家,赵穆只关心沈蔚和沈莹,对其他人倒是不在意,且他也不好打听别人家内院。
即是沈莱的消息,应是靠谱的,杨熙点点头,又问道“殿下可知,国公爷的意思是”
赵穆勾起嘴角“沈洵斥成国公夫人无德无良,枉为人母。”他自来就看不上沈洵,言语间也少不了轻蔑之意。
杨熙万万没想到,国公爷竟是如此狠心,不顾几十年的夫妻之情与三个子女,说出了这样诛心的话。
更不妙的还在后头。
杨熙方定住了神,便听赵穆又道“成国公夫人卧病在床,沈洵以静养为名,谢绝任何人探望,张家的人也被拦在外头。”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杨熙喃喃道“莫非”
莫非国公爷要休妻
“殿下可知,府里现下由何人理事”杨熙还怀着一丝希望,便是张氏静养,府里还有邱氏在,国公爷不至于将管家之权交给一个妾室罢。
赵穆摇头“未曾听闻。”
杨熙俯身跪下,给赵穆行了大礼“求殿下着人打听一二,好叫我们有所准备。”
“你想回去”赵穆皱眉,见杨熙还跪着,又道“起来回话。”
杨熙顺势站起来“太太与我有抚养之恩,如今她有难,民女愚笨,纵帮不上忙,也不敢弃太太于不顾。”
“你回去又能做什么”沈莱这几天急的无头苍蝇一般,赵穆俱都看在眼里,连嫡长子都办不成,杨熙一个表姑娘,便是有些小聪明,也无法改变局势。
杨熙却坚持道“太太在府里受罪,我们却在这里享福,实在不孝,殿下放心,我既然敢带嫣嫣回去,必会保她毫发无损。”
杨熙以为他担心沈莹,才阻拦她们回京。
赵穆见她误会自己的意思,却并不解释,沉吟片刻,道“你且静待本王的消息,不准自作主张。”
这就是愿意帮她打听了,杨熙喜出望外“多谢殿下,殿下大恩,民女定牢记于心。”
“先别急着高兴,成国公府的形势对你们不利,你先好好想想,回去之后该如何应对,想好了便告诉本王,本王觉得可行,自然会送你们回去。”
杨熙不确定道“殿下的意思,是让民女将想出来的法子给您过目”
赵穆矜持的点点头。
杨熙无语,没见过哪个男子要听内宅斗争的,且,这东西怎么讲
难不成说怎么对付小妾,怎么糊弄国公爷
这位殿下怎么如此与众不同杨熙抬起头,生平头一回,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赵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男主就是个严厉的老父亲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