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赵穆命写策论,已过去了半月,杨熙仍旧毫无头绪。
那天回去之后,杨熙倒是将自己和赵穆的渊源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素月,先不说素月怎样惊骇,倒还有一事让她颇为担忧。
“世人皆传,殿下为人冷漠,怎会独独对姑娘”如此上心。
虽然姑娘说恒王每回都在挑她的不是,但若不是刻意关注,又怎会正巧就被他抓住了姑娘的小动作了呢。
杨熙却摆摆手“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就是看不惯我,才想方设法要挫我锐气。”
就赵穆那张讨债脸,哪里像是看上了她的样子,再说了,沈莹是未来的恒王妃,早已不是秘密。
素月还是不放心“姑娘且听我一言”
杨熙打断她“不必说这个了,咱们该想的是如何把文章写出来才是。”
人家手里捏着她的把柄,写不出策论,就拿不回来,她可不想一直被人左右,让赵穆牵着鼻子走。
素月叹口气,但愿是她杞人忧天了。
“不如,咱们去问问杨先生。”
杨熙摇头“不好,先生学识好不假,但她与我一样,学的都是诗词歌赋,并不曾写过正经的文章。”
贵女们要有才华,却仅限于诗词之道,对于科举要学的经史子集,却是所知寥寥。
另一则,先生太了解她了,无缘无故的去问她如何写文章,定会被看出蹊跷,杨熙有把握糊弄过别人,却从没想过能骗得了先生。
“这可如何是好”素月也皱起眉头“要不,咱们去请教张二姑娘”
素月认识的人里,就数自家姑娘,杨先生,张二姑娘最有才,姑娘写不出来,杨先生又不能问,只能看张二姑娘了。
杨熙却仍是摇头“还是不好,珂儿天赋异禀,琴棋诗画都来得,只是这文章一道,却不是有天资就能成的。”
她在赵穆面前以才华为由,撇清卖弄的嫌疑,赵穆便出了这样一题,让她骑虎难下。且赵穆向来眼高于顶,平常的文章定入不了眼,杨熙要作的文章,即便没有状元之才,也要有寻常进士的水平,否则那日她贬低别人的话,就要应在自己身上了。
杨熙只觉得头疼的不行,赵穆怎么想的,竟然用这样的法子治她,真是,怎么就不愿意放过她呢。
她正恼火着,素月却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姑娘和奴婢都魔障了,净想些不会作文章的人,那会做文章的,不是马上就要回府里了吗”
杨熙眼前一亮,今儿三十了,明儿阿凌就该回来了,自己不会作文章,正经的读书人还不会么。
然而杨凌还真不会写。
“姐姐可知策论二字,是什么意思”
不待杨熙回答,杨凌又道“姐姐以前可否读过策论”
杨熙道“贾谊作过秦论针砭秦灭亡之因果,苏洵作六国论借六国尽灭讽宋之软弱,我以前曾读过的。”
“姐姐说的不错,这两篇是策论文中的扛鼎之作,”杨凌点点头,正色道“策是策问,论是议论,会试分三轮,策论乃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最常出的考题便是时政、农事、民风三类。”
“姐姐所说的君子怀德,小人怀土,论的乃是民风,”说着说着,杨凌就苦了脸“姐姐若是叫我作时政或是农事的文章还罢了,这两类的文章只需通晓朝廷的主政,便可作论。只这民风一类,看似简单,便是市井小民也能说出两句有理之言,但要做出一篇如姐姐所说的班马文章来,恕弟弟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啊。”
杨凌说完,站起来给姐姐作了一揖,虽不知姐姐为何突然奇想,要让他作文章,但作不来就是作不来,没什么不好跟姐姐说的,他才进书院半年而已,书院要求他们背四书五经即可,至于策论,那是二表兄他们作的。
杨熙将人扶起来“不怪你,姐姐不懂这些,随意一说罢了,无需当真,”又叫素月将汤端上来,道“来,姐姐给你炖了八珍龙凤汤,快趁热喝了。”
杨熙当然不会告诉弟弟,这题目是赵穆出给她的,而是拐弯抹角的以给杨凌出题为由,想让杨凌先写一篇出来,自己再润色一番,交给赵穆。没想到却错估了杨凌的能力,便只能作罢,笑着将此事掩了过去,只叫杨凌喝汤。
杨凌看看满满的一砂锅汤,再看看姐姐希冀的眼神,端起汤碗,沉重的想早知要喝汤,还不如作文章呢。
姐姐不会是故意罚他的吧
杨凌这条路走不通,杨熙只能自个儿琢磨了。
倒还有个人或许能帮上忙,但杨熙和素月默契的没提他。
好容易叫沈蔚歇了心思,若是杨熙再去找她,哪怕最后应付了赵穆,也是得不偿失。
“哎,不就是策论,写就是了,”杨熙不忍看到素月愁眉苦脸的,遂安慰道“你家姑娘这么聪明,什么文章作不出来。”
素月见她还有心说笑,更是愁得不行“姑娘,要不然咱们跟殿下认个错儿,求他收回成命”
杨熙断然拒绝“休想,我若是认错,他不就得意了。”让她跟赵穆低头,绝对不行,赵穆那高傲又记仇的人,她矮了这一回,以后再想站起来就不可能了。
看着杨熙一脸决绝,素月心里更苦了,姑娘以往不是常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吗,怎么遇上恒王殿下,就变得如此好胜了呢。
沈莹不知表姐最近怎么了,除了去成蹊苑和学规矩,整天都猫在屋里,也不和她闲话,也不跟她一块玩儿了。
这天,她为了弄清楚表姐在搞什么名堂,到了玉兰轩,也不许丫头们通传,悄悄地进了内室,只见表姐正在埋头苦读,平日里用来小憩的贵妃榻上,这会儿竟放着大堆大堆的书。
沈莹顿时大惊道“表姐,你这是干什么,莫非要去考个女状元回来不成”
一整榻的尚书、周礼、仪礼、礼记、周易、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论语、尔雅、孝经、孟子等等,光是这些名字,就看得沈莹头大如斗,眼冒金星。
杨熙被她吓了一跳,转头斥道“这么大声做什么,还有没有点儿姑娘家的样子,当心秦嬷嬷听到了,有你好受的。”
沈莹闻言,做了个鬼脸“就知道拿秦嬷嬷吓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若是规规矩矩的,又怎么用得着怕秦嬷嬷,”杨熙瞥了她一眼。
“是是是,表姐说的都对,”还是沈莹先服了软,她与表姐玩闹惯了,表姐说她两句她也不放在心上。
“表姐,你还没说呢,你看这些书做什么”这些书,沈莹只在父亲和哥哥们的书房里看到过,却也只有二哥那里是真的看过,父亲和大哥都是用来当摆设的。
“近日天儿热,不好出门,我便想沉心在屋里看书,谁知看着看着,觉得这些书实在有趣儿,便叫素月给我多买些来,”杨熙笑容满面,仿佛真的很爱看这些书。
沈莹听的牙疼,这可是四书五经,不是话本啊,表姐竟能看出有趣儿来。
“表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沈莹用手探了探杨熙的额头,别是热的中暑了,才产生的幻觉罢。
杨熙拿开她的手“我没事,倒是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还不是因为表姐,”沈莹怨道“表姐整日这屋里闷着,也不与我一起,我一个人多没趣儿。”
“哪里就是一个人了,你屋里的丫头们哪个不是陪你顽的”
府里就一个姑娘,张氏又生怕委屈着女儿,整个府里就数水仙阁里的丫头最多,除了几个顶事儿的,剩下的都是陪沈莹玩儿的。
“丫头们有什么,一个个都是木头一般,”踢个毽子都要装模作样的让着她,把她当傻子。
杨熙笑道“你是姑娘,她们是丫头,若不让着你,该被太太罚了。”
“所以呀,我不想跟她们玩儿,就想跟表姐玩儿,”沈莹圈着杨熙的胳膊,一副休想赶走我的模样。
杨熙看看她,又看看一榻的书,心眼儿一转,道“你既闲得慌,不如去王府里待两天,太妃娘娘定然也想你去的。”
“太妃娘娘不在府里,去庄子上避暑了,”沈莹倒是想去王府,无奈太妃不在,穆哥哥倒是在,可他也要上朝的,而且她和穆哥哥到底没有名分,不好去的。
杨熙给她出了个主意“即是如此,不如你做些点心,给太太和娘娘送去,娘娘知你孝心,定会将你接去的。”
京城里太热,不少王公贵族都去京郊的山上避暑去了,前儿方浛还写信邀她们一块儿去,只是邱氏月份大了,不敢出远门,张氏要留在府里照看她,两个姑娘便不好去。
“还是表姐聪明,”沈莹兴奋的站起来“我现在就去,若是娘娘来接我,我定不会忘了表姐的。”
你还是忘了我吧,杨熙心道,文章做出来之前,她不想再看到那张讨债脸。
文章做出来之后,想必她也不用再看到了。
可惜沈莹走得太快,杨熙没来得及拉住她。
也就导致了两日后,两人带着铃兰和素月,包袱款款的坐上了去京郊的马车上。
杨熙百思不得其解,张氏平日管沈莹甚紧,先前肯让她们随时出府就让她惊讶了,这回竟然直接让她们跟着太妃派来的嬷嬷走了
而且只让二管事将她们俩送去就回来,连个嬷嬷都不叫跟着
该不是府里又出什么事儿了罢杨熙思索着近日府里的大小事儿,却并没有头绪。
莫非张氏真转性了不成。
沈莹第一回出城,一路上只顾着左顾右盼,倒没注意杨熙的异常。
恒王府的庄子位于湄山下,此处多是宗室,她们一路过来,见了好几家门都开着,想是几家王府的家眷们都来了。
太妃早早地命人候在外头,两个姑娘一到,便被仆妇们接进去,仆妇们还撑着几把绸花伞,将沈莹和杨熙遮的严严实实的。
“太妃娘娘,嫣嫣想死你了,”沈莹一到屋里,就迫不及待的跑向了太妃。
太妃笑盈盈的看着她“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
“是嫣嫣说错了,咱们都是要长命百岁的,”沈莹笑着偎到太妃身边。
杨熙跟在后头,此时上前道“请娘娘安,谢娘娘邀我和嫣嫣来。”
“快起来,”太妃笑道“说什么客气话,你和嫣嫣不嫌我这个老婆子,肯来陪我就是好的。”
“娘娘才不是老婆子呢,”沈莹赶紧道“娘娘天生丽质,看着跟咱们的姐姐似的。”
“嫣嫣说的没错,太妃娘娘若是不说,谁敢信您有殿下那样大的儿子,”杨熙也附和道,太妃养的好,看着比同龄的贵妇人都年轻,外加容貌过人,即便年纪大些,也比好些小姑娘都好看。
“你们呀,就是嘴甜,哄我的,”太妃心里高兴,嘴上却如此说道。
“哪有,您跟穆哥哥站在一块儿,光看面上,我都以为穆哥哥比您还老呢,”沈莹一本正经的,逗得太妃乐得不行。
杨熙也跟着笑,沈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太妃娘娘眉目可亲,面容慈和,赵穆却板着个脸,跟谁欠他十万两银子似的,看着太过老成。
太妃笑够了,对沈莹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是了,可千万别拿到外头去说,仔细叫你穆哥哥听见了训你。”
太妃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最是爱好管教别人,宗室里的小辈儿们没谁不怕他的,便是嫣嫣这样可人的孩子,也免不了被他说教。
“嗯,我省的,”沈莹也想起了穆哥哥的严厉,不敢再说他坏话。
哎,不知什么人能在言语上胜过穆哥哥一筹,也好让他尝尝被训得抬不起头来的滋味。
庄子上果然凉快的多,杨熙在府里时,穿最轻薄的衣裳都觉得热,到了这里,一早一晚竟觉得有些冷,偏来时带的衣裳又都是薄的。可要给太妃娘娘请安,又不能不出门,真是让她有些苦恼。
沈莹火气壮,早上也不觉得凉,但她总算体贴了一回,知道杨熙体弱,恐受不住早间的凉气,便说给了太妃娘娘听。
太妃娘娘一边命人取她没上过身的衣裳来,一边心疼道“你这孩子,冷怎么不说,本来就体弱,还不拿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
杨熙红着脸嗫喏道“也不凉的”
好在太妃早知杨熙生性如此,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略说了她两句,便放她试衣裳去了。
杨熙半是感动,半是惶恐的去了。
太妃的衣裳分宫装和常服,宫装是内务府造的,杨熙当然是不能穿的,她看了两眼,觉得甚是华贵,称得上太妃娘娘的气质。
杨熙原以为拿个褙子或是披帛,能挡一挡就好,谁知纸鸢却不肯,非说衣裳都是成套的,若是单给杨熙一件儿,太妃娘娘要罚她的。杨熙无法,只能将整套都换上。
太妃的衣裳,即便是家常穿的,也都是顶顶好的。
却说杨熙身上穿的这一件,乃是银红的蜀锦料子制成的齐腰襦裙,蜀锦色彩浓厚,衣领及袖口用银线绣着鸾凤纹。好看是好看,但杨熙却不安道“这衣裳,我不能穿罢。”
纸鸢笑道“杨姑娘不用担心,常服而已,算不上诫越。”
无法,杨熙还是穿着这一身出去了,另外还拿了一套淡紫色和一套湖蓝的,纸鸢还怕不够,让她再选一选,好歹被她拒绝了。
杨熙一出来,太妃娘娘就赞不绝口道“真是个标致的姑娘,往常看你穿的素净,竟不知你穿红的这样好看。”
沈莹也赞道“我早说表姐该换些鲜亮的颜色了。”
杨熙红着脸拜谢太妃“谢娘娘。”
“倒是我要谢谢你,这料子原不该是我这个年纪穿的,偏又是皇后送的,叫我回都没法儿回,只能叫她们做了衣裳来,如今你穿着正好,也省了我穿出去被人笑话。”
恒王在陛下面前得脸,便成了皇子们拉拢的对象,不单是皇后,贤妃淑妃几个,也时常给太妃送这送那,向恒王示好。
“谁会笑话您啊,”沈莹道“依我说,红色正配您呢。”
“乱说”
解决了衣裳的事,杨熙再无烦忧,每日除了陪太妃说话儿,便是与沈莹在庄子里瞎逛。
这庄子大得很,各色果子也种的多,现下正是当熟的时候,沈莹这个吃货便是如鱼得水,恨不能一口气将所有果子都吃进去。
直到方浛送了信来,邀她们去鲁阳候府的庄子上玩儿,才止住了沈莹的吃坏之路。
今儿没有太阳,却也不阴,凉风习习,爽快的紧。
表姐妹俩一大早收拾的整整齐齐,杨熙穿着太妃给的银红襦裙,戴着先前张氏给的赤金雀枝流苏步摇,金银与银红相配,端的是相得益彰,称得杨熙整个人都贵气不少。
沈莹也不遑多让,她本就喜爱艳色服饰,今儿穿的是太妃才命人做好的裙子。
到了方家的庄子上,两人才知道,原来方浛不仅请了她们,还请了多日不见的蒋雨霏来。
“雨霏家里也来了,我想着都是好姐妹,不如过来一起玩儿,”方浛解释道。
“浛姐姐说得很是,我也许久没见过蒋姐姐了呢,”沈莹是个自来熟,蒋雨霏又不是李意如那样刻薄的,她自是没什么意见。
杨熙也笑道“自公主府一别,已是月余未见到蒋姐姐了,姐姐可好”
“我一切都好,倒是妹妹的伤如何了”蒋雨霏还记得杨熙那日为了替沈莹解围,不惜将自己烫伤。
“劳姐姐记挂,小伤而已,早好了,”杨熙答道,她对蒋雨霏印象不错,是个知进退懂礼仪的好姑娘,又因着半个同乡之谊,更对她添了一分亲近。
方浛见她们相处的和睦,不由得松了口气,人是她请来的,若是彼此说不到一块儿去就糟了。还好成国公府的两个姑娘都是大方的,蒋雨霏为人也随和。
方浛笑笑“原以为天儿热,我便预备着屋里玩的东西,谁想天公作美,咱们不如到外头耍如何”
“浛姐姐是主人家,你做主就是,”沈莹道。
杨熙和蒋雨霏也是这个意思。
方浛倒也干脆“后面有个不大的湖,开春时下人们扔了许多鱼苗下去,现下正是肥美的时候,咱们便去钓鱼如何”
“好,”沈莹拍手道“钓了上来,咱们立时或蒸或煮,或烤或炸,吃个新鲜”
说到吃的,沈莹便两眼放光。
杨熙无奈的对着蒋雨霏笑笑“嫣嫣就是孩子性,姐姐可别见怪。”
蒋雨霏笑道“沈妹妹还小,正该如此,我妹妹也是这样。”
几人说说笑笑,两两相携着去了湖边。
杨熙知道沈莹坐不住,也没往她那边去,拿了鱼竿径自找了个宽敞的地儿坐着钓鱼。
不一会儿,沈莹和方浛钓上了一条鱼便欢快的折腾去了,蒋雨霏拿着鱼竿坐到杨熙边儿上“还是你有先见之明,那两个太闹腾了,鱼儿都被她们吓跑了。”
杨熙笑笑“不妨事,让她们折腾去,咱们只管钓,等她们折腾完了,咱们去吃就是。”
蒋雨霏点点头“听浛姐姐说,你们是从恒王府的庄子上过来的”
“太妃娘娘疼嫣嫣,不忍她在京城里遭罪,便命人将她接过来了,我也是跟着她,才占了这大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哟哟哟交出你们的评论哟哟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