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正十八年,七月初六,宜嫁娶。
成国公沈家以鲁阳候夫人为媒,求娶张家嫡长女。
鲁阳候夫人带着聘礼,喜气洋洋地到了张家,张大太太满面笑容地将人迎进门。因着两家是早就约好的,鲁阳候夫人这个媒人也没花费多少口舌,按照礼数走上一遍,张家推了两回做做样子,第三回便应下了。
张大太太接了装有沈蔚生辰八字的漆盒,叫人送到后面去给姑娘,留下方夫人说话儿。
张琼房里更是热闹,交好的姑娘们一个都没拉下,统统来给她贺喜。
“咱们几个,到了还是琼儿最先嫁出去,”方浛跟张琼前后差两个月,张琼定亲了,她的出路却还不知在哪里。
“哟,瞧咱们浛丫头这酸的,难不成你等不及也想嫁人了,”柳娴雅捂着嘴咯咯直笑,她们三个都是一年生的,她小上几个月,还没及,倒也不是很着急,这会儿还有闲心打趣方浛。
方浛拿了帕子捂了她的嘴,红着脸啐道“呸,不害臊,说什么呢。”
柳娴雅还是笑个不停,方浛看着张琼“今儿是琼丫头的好事,你们合该打趣她啊,说我作什么。”叫人家听见了,还以为她多恨嫁呢。
“分明是你起的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张琼不依。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把张琼羞得抬不起头来。
张珂原本也在一旁看好戏,直到看到长姐求救的眼神,才慢吞吞道“几位姐姐今儿要说尽兴才是,往后到了你们的好日子,就该我姐姐的说头了。”
此言一出,姑娘们都住了口,在座的泰半都还没定亲,今儿图一时高兴,他日轮到她们了,不是也要受此一遭。
张珂又道“诶,姐姐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上去比三岁稚儿还要天真无邪。
方浛捏住她的脸颊“又使坏,你这古灵精怪的,看以后谁能招架。”
这丫头平时还不觉得,相处的多了就能发现她的本质,清高起来那叫一个光风霁月,使起坏来却叫人恨得牙痒痒,偏还拿她毫无办法。
张珂聪明的紧,便是有些痴性,也是在特定的时候,这会子是姐姐的好时候,方浛捏她的脸,她也不恼,还陪着方浛柳娴雅磕牙。
笑闹了一阵,唐筠忽然道“怎么不见徐媗呢”
她就是李意如口中的唐姐姐,也是那个被表妹抢了未婚夫的可怜姑娘,先前流言甚多,不方便出来,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再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便趁着这次张家的喜事,出来透透气,跟姐妹们聚聚。
“媗姐姐家里有事儿,来不了,”沈莹原本在一旁看琼姐姐收的礼,听见唐筠问徐媗,就顺口回答了她,也没想其他的。
张氏终究没告诉她真相,她先前是怀疑了一会儿,后来想想又觉得媗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去德馨院问又被母亲岔过去,也就没再追究那日到底是不是有人推她。
“原来如此,”唐筠点点头,又说回了张琼,却没注意在场的其他姑娘们都面色各异。
徐媗被禁足这事儿,不只张氏能打听到,京中稍有些门路的人家都能隐约知道些,这些人家可不像张氏一般,什么都瞒着沈莹,但凡有女儿的太太,都要把这事儿跟女儿掰扯掰扯,让女儿心里有个底,在外面也好应对。
方浛几个虽然不知道徐媗为什么会被禁足,但禁足的时间正好是公主府的宴会之后,联想到那天李意如的作为,不少人都猜测是不是长公主的手段,毕竟徐媗一贯谨慎,只有那次被抓了小辫子。
其实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又不小,端看李意如怎么想的,若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叫长公主知道,悄无声息的也就过了,但李意如那性子,实在不好说她会不会去告状,若真是她告状,徐媗被禁足也说得过去。
今儿李意如没来,闺秀们想旁敲侧击一番都找不到人。唯一的知情者杨熙也不说话,其他人再怎么猜,也猜不到徐媗被禁足是因为沈莹。
这时,漆盒送到了,里头的生辰八字已经拿出来了,只剩下一对镶着红宝石的戒指。
众闺秀立时将徐媗抛在脑后,纷纷围到张琼身边儿去看。
“这样的色泽,莫不是鸽子血罢”
“定然是的,我母亲有一对坠子,就是这样的。”
“沈家可真是看中琼丫头,竟拿出这么好的东西来”
鸽子血乃是红宝石中最珍贵的一种,因其红如鸽血而得名。这鸽子血罕见的很,便是柳家方家这样的,也只有老太太以及主母嫁妆里有一两件儿压箱底的,这些姑娘们只在各自母亲那儿见过,还不曾真正拥有。
张氏这回也是发了狠,将嫁妆里的红宝簪子熔了,打了这一对戒指,送给张琼作信物。这两颗鸽子血虽然不大,只有小拇指盖儿一半大,但是就这么点儿,抵得上一整箱的金玉首饰。
有这个做脸,张琼的定亲礼办的极为圆满,张家面上有光,沈家也博了个大方的好名声。
张琼收了戒指,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放进漆盒里,送回方夫人手上。
礼走到这里,这大定也就差不多了,张大太太置了席面请方夫人,以及前来观礼的夫人们,后头的姑娘们也没拉下,张琼姐妹招待着,也摆了一桌。
即是张琼的大喜事,又没有了讨人厌的人在,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因在自己外祖家,沈莹用完了饭也不肯闲着,一心想出去玩儿。别的姑娘们嫌热不想去,她就拖着杨熙,死活硬把人拽出去了。
沈莹也不去别的地方,拉着杨熙直直地走到水榭里,往廊上一趟,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屋里有什么好的,这里又凉快景色又好,用来歇晌午再好不过。”
七月里正是最热的时候,屋里头放了冰块儿的还好,要是没放,简直没法儿待。张家老太爷官位虽高,到底是文臣,明面儿上的俸禄不多,便是有圣上的赏赐,也不敢太过奢华,是以张家只有主子们的屋里用冰,而且用的也不多,平常只有张琼两姐妹,顶多加上丫头婆子们,倒不觉得热,今儿来了这么多人,屋里的冰盆就显得不够用了。
这水榭就不一样了,虽然外头太阳晒人,但这里树多,能挡住太阳,树下头阴凉的很,又兼之水榭临着湖,湖上的风微微一吹,里头便清凉舒爽,放多少冰也比不上。
沈莹躺着躺着,头一歪,竟这样睡过去了。
杨熙叫红玉守着,又命素月回去拿张毯子来,以免沈莹着凉。她自个儿却是睡不着的,除了玉兰轩,她在哪里都睡不踏实,干坐着也无聊,便想着起身走走,这里是女眷们游玩的地方,张府的爷们不常来,杨熙也不担心遇着谁。
谁知道没走两步,就生生地打了脸。
恒王殿下正站在湖边儿,出神地望着湖水。
看到赵穆的一瞬间,杨熙就停了脚步。
现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上去请安吧,又怕打搅了人家,转身走吧,万一恒王殿下看见她了,她这样一声不吭就走,妥妥儿地冒犯贵人。
正为难着呢,赵穆竟自己走了过来。
杨熙站在苦楝树下,眼睁睁的看着赵穆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后,停在了她面前。
“事情很顺利,”赵穆沉声道,他个子比杨熙高出一个头还要多,立在杨熙面前,把太阳挡的严严实实的。
“啊”杨熙愣了愣“未知殿下何意”
这没头没尾的,怎么了就顺利
赵穆微微皱眉“沈家和张家的亲事。”
这女人不是很聪明么,这么简单的事还要他解释
“哦,是很顺利,”杨熙低头,福身道“说起来还多亏了殿下。”
要不是赵穆帮忙,她这会儿指不定被张氏送到哪儿去了呢。
沈蔚去书院以后,府里好些丫头都去了庄子上,即便秦嬷嬷没发现有挑事儿的丫头,张氏心里起了疑,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不只是沈蔚院子里伺候的,凡是打扮的妖妖娆娆,有一丁点儿苗头的丫头,都被张氏弄走了。
杨熙看得心惊胆战,得亏她应对的及时,否则这些丫头们的下场,就是她的了,也因此,她对沈蔚仅有的愧疚之心,也消磨在张氏的铁血手腕下。
“起来,不必多礼。”
赵穆以前还不觉得,上回为了查徐媗,找母亲问了些事情,母亲提起杨熙,直说这姑娘礼数多,对谁都客气的很,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他那时只以为母亲看出他不喜杨熙,才故意说她的好话,却没想到,杨熙是真的多礼,为了这一点小忙,谢了这么多回了。
“你有这个心就行了,不用这么想方设法的谢我,再说,我也不是为了你。”
“额礼不可废,殿下也确实忙了我大忙,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杨熙不解,自己也没有想方设法的谢他吧,不就是说了几句好话么,难道恒王殿下以前帮人家忙,对方从来不道谢的吗。
“嗯,”赵穆点头“此事到此为止即可。”
“谨遵殿下之令,”杨熙垂头道。
“木板上的诗,我已命人处理了,你”赵穆顿了顿“以后切不可再如此。”
木、木板诗
赵穆什么意思
他看到她写在木板上的诗了
是她写的时候被他看见了,还是,他聪明绝顶,看见一首诗就能知道那是谁写的
不不不,赵穆应该没有那么神,多半是她写诗的时候,他正好也在金匮书局,所以才看到了。
不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殿下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该不会以为那首诗是写给他的吧
杨熙被这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看这位殿下的样子,好像真如她所想的那样
那首诗虽是写给谢晋安的,内容却极其隐晦,大意是感谢他那日想要救她,以及后来答应她不外传,但杨熙并没有点明是为了什么事,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写上谢晋安的名字,要是赵穆觉得自己是在谢他,似乎也说得过去啊
杨熙有点头疼,这要怎么解释
总不能直接对赵穆说“殿下这不是写给您的,您想多了”,她还没活够,没把自己嫁出去,也没给弟弟娶上媳妇,还不能死。
要不然就这样算了
既然他误会了,索性就让他误会着,杨熙破罐破摔地想,横竖也没知道她写的究竟是谁,赵穆想要,就给他罢。
至于谢晋安那边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民女一时糊涂,在金匮书局里是我得意忘形,还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杨熙俯身下拜,她也不知道赵穆这么爱去金匮书局啊,若是知道的话,她早避开了。
“无妨,”赵穆抬手道“以后不要再写就行,你当知道,女子的笔墨不可见于外人。”
“领殿下教诲,”杨熙再拜。
“嗯,退下吧,”赵穆就看着她,这么一会儿,行了四次礼,不愧是秦嬷嬷教出来。
“是。”
杨熙半低着头,躬身后退,刚退了两步,又听见赵穆道
“文采不错。”
杨熙抬头诧异的看了眼赵穆,赵穆却并没有看她,而是转身走了。
杨熙愣愣地回了水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恒王殿下夸了她
不是她被晒得脑袋发昏,才产生的幻觉
这位殿下打从第一回见她,就没个好脸色,虽然能得他好脸色的人也没几个。回回必有的横眉冷对,几次三番的警告威胁,她还以为赵穆对她的厌恶已经成型了呢,结果就是那么一次误会,就让他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仅没了以前的冷眼,还变得如此乐于助人
先是把她送到沈蔚面前,让她得以脱身,又为了她的名声,处理了木板诗。虽然后一件事并没有帮到杨熙,但不可否认的是,赵穆的初衷是为了她好。
但就是赵穆对她好,才让杨熙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
我要加快节奏,争取早日让赵穆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