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表姐说得对,我应该相信的穆哥哥的,”沈莹很快收住了,回身看着杨熙傻笑,又变成了天真的模样。
半晌无话,二人各自回了院子。
“姑娘今儿怎么回来的这样早”素月问道,平日都是快上课了才回来,时间晚了直接去成蹊苑也是有的。
“太太那儿不得空,便叫我们先回来。”
“可是大奶奶的事儿”沈莱夫妻不和,府中的下人传的沸沸扬扬,张氏雷霆手段也没能彻底压下来。
“嗯,”杨熙点点头,回了里间,现下还不到去成蹊苑的时候,不如趁这个空隙歇上一歇。
素月跟着进来服侍“大少爷真的跟大奶奶闹了啊”她还道只有乡下汉子才会打骂婆娘,原来富贵人家的爷们奶奶也会拌嘴。
不怪她惊讶,张氏和国公爷相敬如宾,二十多年从未红过脸,便是纳妾也引不起太大的波澜。且国公爷不管后院,张氏一人独大,哪里像邱氏一样,连个通房丫头都辖制不住。
杨熙躺上床,挥退了素月。
刚才在德馨院,她听到邱氏的哭诉才知道,事情并不如下人们传的那样简单,邱氏气得并不是沈莱看上别人家的丫头。当人正妻的,这点儿容人之量还是有的,她闹的是那丫头并非清白之身,而是顺城侯府豢养的舞女。
照邱氏的话,应是沈莱闹着要纳这女子为妾,邱氏不愿,两人吵了几句,沈莱还推了邱氏一把。若是平时自然不算什么,但邱氏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这一推就坏了事儿,邱氏拿住了沈莱的把柄,也就有了今儿德馨院的告状之举。
很久以后杨熙才知道,事情与她推测的相差无几,只不过更惨烈几分。
事情要从半月之前,沈莱去顺城侯府赴宴说起。
时下的勋贵之家都兴养些舞乐伎给爷们取乐,成国公府里没有,但别的公侯府邸都有的。许是自家没有,沈莱在席间见了这丫头,便入了迷,一夜春宵之后,向顺城侯要了人,安置在朱桥巷的一处院子里。
若只是置个外室,邱氏忙于安胎,也不见得会知晓,更不会跟夫君闹上。可沈莱不知怎么想的,要把那丫头接进府里,还要邱氏答应给个正经的名分。
这可就捅了邱氏的肺管子了,一怀孕她就抬了翡翠,又给琴棋两个丫头开了脸,这还不够贤惠,沈莱竟然要弄个下贱之人到屋里来,这让她如何忍得。沈莱还没说完,邱氏就顶了回去,别说是妾了,连当通房她都嫌脏。什么顺城侯府的丫头,说的倒好听,不就个千人枕万人骑的妓子罢了,还敢妄想进成国公府,做她的春秋大梦去。
盛怒的邱氏口不择言,直说得沈莱恼羞成怒,夫妻俩闹得上头,邱氏还上手锤了沈莱两下,她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劲儿,还不就像挠痒痒似的,然而沈莱却受了刺激,反手推了一把,将邱氏推到在地,便不管不顾的走了,几天都没再回过府里。
他们夫妻吵架,伺候的下人都避了出去,等翡翠察觉不对进来时,只见邱氏倒地不醒,身下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张氏得知消息赶来时,胡大夫已开好了安胎药。
“大奶奶胎元不固,恐有小产的征象。”
“竟如此严重”这是沈家下一辈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成婚近四年才来的,张氏极其看重,“还请胡先生尽力保住这个孩子。”
吩咐下人好好照顾邱氏,张氏马不停蹄地叫人拿着帖子去请太医,太医的说辞却与胡大夫的相差无几,都不敢十分确定,只说尽力而已。
“这个孽障,好好儿地跟媳妇儿闹什么,要个丫头还不简单,非要这时候说,”张氏揉着额头,老大跟他父亲没个两样,见着有些姿色的便想上手,又不会挑时候,把事情闹成这样,不管不顾地就走了。
骂完了沈莱,又说邱氏“她也是傻的,什么不比肚子里的孩子重要,不好好护着,跟爷们争一时之气。”
梁嬷嬷和半夏立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当母亲的嘴上再凶,说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儿子错的再厉害,也有媳妇儿的不是。
张氏忙着照料邱氏,又要着人去找沈莱回来,无暇顾及沈莹。
沈莹就像个出了笼子的鸟儿,整天想着往外面跑。
“表姐,咱们今儿去的是蜀香楼,媗姐姐说是这两年才兴起的酒楼,做的都是蜀地的特色菜,很是新奇别致,定符合你的胃口,”偷跑成功,沈莹开心的很,一路上都喋喋不休的。
“蜀香楼我如何不知,你忘啦,去八宝楼那回,咱们还来买过点心呢,”杨熙也跟着来了,这次徐媗邀约,说不准是有什么举动。
“哦,对哦,”沈莹摸摸后脑勺,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因着先前吃了她做的点心,沈莹那时还嫌弃蜀香楼来着,今儿却这么兴致勃勃的,可不就是徐媗的缘故么。杨熙倒也没提醒她,沈莹一贯这么没心没肺的,习惯就好。
“先生说金匮书局有金石录,我要去看一看,你可要同去”杨熙今儿出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去金匮书局。
“不去不去,”沈莹连连摇头,出来一趟可不容易,怎么能浪费在书局那种地方。
“那我自个儿去了,稍后再去蜀香楼找你们,可好”沈莹不去,她才能做自己的事儿。
“嗯,”沈莹想了想,“不然先把你送去书局,待会儿我到了蜀香楼,再叫马车回来接你。”沈莹觉得,表姐一个女子在外面行走不太安全。
“嗯,也好,”杨熙点头,难得这么周全,都不像沈莹了。
到了金匮书局,杨熙再三保证,一定等到马车回来,绝不先走,才叫沈莹放了心。
金匮书局与八宝楼格局相似,却比八宝楼大上许多,一楼陈列着数不清的书籍,有青衫学子驻足在书架前专注的看书,有姑娘进来,都守礼的避开了目光,并不直视杨熙。
杨熙一路上了二楼,人就少了许多。
二楼有格子间,是店家仿照着贡院作的,学子们坐在此处读书作文章,便像是在贡院里科举一般,是以这隔间很是受到读书人的好评。
先时有人兴致上来,在隔间的木板上题诗,老板也不恼,还说诗作得好的,可在此挑一本心仪的书。
此烟一出,吸引了成百上千的读书人来,家境贫寒的,作首好诗就能免费得一本书,省了家中一年的收入。家境富裕的也想来搏个好名声,要知道,金匮书局是全京城最大的书局,朝中的大人们也爱来这里,若是运气好,被哪位大人瞧中了,就不愁以后了。
作诗的人越来越多,“木板诗”也成了佳话。
杨熙倒不是冲着这名声来的,她一个闺阁女子,在读书人中名声响亮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历来受读书人推崇的,不是易安先生这样的奇女子,便是那些沦落到尘埃里的可怜人。
她来这里,是为了谢晋安。
前面说了,杨熙托成叔打听谢晋安,根据成叔传回来的消息,谢晋安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却是个爱附庸风雅的纨绔。他心悦的女子,也都是才华不凡的,连先前杨熙遇到的那个媚娘都不例外,难怪谢晋安那日说她“出淤泥而不染”,这不正是文人们最爱形容风尘女子的吗。
杨熙也没想到,谢晋安竟比她想象的还要一言难尽,她从未听说过,一边打马游街,一边吟诗作对的纨绔。而她想要谢晋安的好感,就必然要投其所好,但又不能太过露骨,损了名声,听先生说了“木板诗”后,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诗是早就作好了的,不是别的,正是游烟霞湖那日,看了张珂的画有感而发,只是当时没有说。
叫素月拿了笔墨,杨熙挽起衣袖,正要提笔时,忽听得隔壁传来了谢晋安的声音。
“敢问,这位姑娘可是成国公府的”谢晋安肩膀以下都被杨熙这边的木板挡住,只有脑袋露在上面,正定定地瞧着面前的杨熙。
杨熙也没想到,老天爷都在帮她,刚有了机会单独出门,就碰上了正主儿,不免有些激动,但面上还是淡淡地“正是,侯爷有礼。”
“我就觉着眼熟,原来真的是你,”谢晋安欣喜道,“那日在烟霞湖,我看见你弹琴了,弹得真好。”说完还煞有介事的比了个大拇指。
杨熙微微低头“侯爷过奖了。”
“你不必自谦,也不是我一个人说好,他们都说好呢,”那日他们一群人听见琴音,都跑出去看,其他姑娘的倒还罢了,也就那样,唯独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叫人听得如痴如醉,可惜他们出来的晚了,没看见第一个弹的谁,只晓得最后这一个是成国公府的表姑娘。
“你弹得是什么曲子,怎么我以前从未听过”凭他这些年混迹京城各大酒肆乐坊,也没听过杨熙的曲子,惊讶的同时,也免不了上了心。
“是我的家乡小调,不值一提。”
杨熙越不说清楚,谢晋安越是好奇,当下就不肯罢休了,硬是要弄个明白。
“这么说来,你不是京城人,那你是哪里人,为何住在成国公府里”
他把头伸到杨熙的隔间,令她有些不自在,便侧身躲了没回话。
“你这人,好生无礼,哪有张口就打听人家姑娘的理儿,”素月适时的嗔道。
谢晋安也知道自己唐突了,略带歉意的说道“是我无礼,还望姑娘不要见怪,”还给杨熙拱手施了一礼。
杨熙还礼,道“不碍事,是我的丫头大惊小怪,冒犯了侯爷。”
“不不不,是我的过失,你这丫头是个忠心的,肯为你直言,”谢晋安连连摆手,叫杨熙别怪素月,又赞了素月的人品。
杨熙谢他时,仍是不卑不亢的,虽低着头,身子却挺得直直的,叫谢晋安觉得,这姑娘与别人不一样,别人不敢得罪他,是因为长公主府和兴远候府的地位,而杨熙却不是。
再说了,听听人家的说的,“侯爷有半山先生之风。”
半山是王安石的别号,杨熙将他比作宰相,谢晋安颇为自得,爷可不就是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么,别说是个丫头,就是街上要饭的,他都要施舍个三瓜两子的。
被杨熙夸得舒泰,谢晋安更谦虚了“姑娘太过奖了,在下怎么比得上半山先生。”
杨熙轻笑一声,“贤者也不是生来就是贤者,侯爷怎知咱们大耀没有另一个半山先生”
这话要是旁人说的,谢晋安定会认为那人恭维自己,可眼前是个干干净净的姑娘说出这样的话,只让觉得心里舒爽,一时恨不能将杨熙引为知己。
两人相谈不久,素月在一侧提醒道“姑娘,咱们该去蜀香楼了。”
“小女尚有要事,若侯爷不见怪,这便告辞了,”杨熙再福身,转身出了隔间。
谢晋安从后面追上来“哎,这位姑娘,你还没告诉你姓什么呢。”
杨熙偏头望向素月,素月心领神会“回侯爷的话,我家姑娘乃江阳杨氏。”也不待谢晋安反应,便下了楼。
谢晋安看着她们的背影,觉得这一幕好似发生过一般,想了半晌,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是八宝楼那位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减肥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