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现在,杨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这么多人里面,徐媗独独挑了沈莹交好,原来竟是为了恒王。
说来先生真是神机妙算,这徐媗果然是图的色,只不过不是沈莹的色,而是赵穆的色。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除了赵穆,又有什么是沈莹有而别人没有的呢。
老恒王之死与先太子脱不了干系,徐家又是先太子外家,恒王与徐家的关系可想而知。徐媗若真想嫁给赵穆,按那位的性子,根本没有半点可能。
沈家和恒王府的关系,京中的权贵无人不知,太妃娘娘看重沈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她另辟蹊径,找上了沈莹,不外是想通过沈莹与恒王搭上。
若不是站在对立面,杨熙都想给她叫好,有胆子肖想赵穆不说,还想出了这么好的法子。虽然还不知道她下一步算计,但是摸清了她的目的,张氏吩咐的事情,就了有头绪。她要做的,便是看好沈莹,然后见招拆招,只要徐媗敢出手,便能叫沈莹认清她的真面目。
杨熙心思急转,在瞬间就想好了对策,却不打算告诉张氏,一来这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她不可能空口白牙的告诉张氏,徐媗跟沈莹交好,是因为觊觎赵穆。二来,与其打草惊蛇,不如暗中观察徐媗,说不得也能见识见识,真正的世家贵女手腕。
沈莹总算从激动中恢复过来,放开了杨熙,定定地看着隔壁画舫的方向,好像这样就能看见她穆哥哥一样。
杨熙揉了揉手,把心神重新放回闺秀们的谈话上。只听柳沁芳道“照我说,咱们这样儿干坐着也无趣,不如想个点子来做耍。”
“说得极是,只是这画舫上又没有别的乐子,方才珂妹妹还把字谜猜完了,咱们能做什么呢”方浛也很懊恼,看景儿总不能看上一天,早知道就带些好玩儿的东西来了。
这时,先前一直未曾说话的陈疏影突然道“此地景色甚美,不如作诗。”
别人还没说话呢,沈莹就先苦了脸,不是说好今儿是来游湖的吗,怎么又要作诗啊,上回作的那首就费了她这一整年的诗才了。张珂见她如此,好悬没笑出来,对于嫣嫣来说,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比作诗写文章更可怕的事物罢。
不知柳沁芳是不是听到了沈莹内心的拒绝,抢先道“上回就作了诗,这回又作,不知各位姐姐们如何,反正小妹我是没有那等文采的。”她摊着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叫旁人忍俊不禁。
沈莹也在笑,却是窃笑,有人帮她说了她想说的,就不用她丢人现眼了。
谁知陈疏影被人拒绝,当下就冷了脸“既然如此,那我不强求了。”
这突然的变脸,把柳沁芳弄的不尴不尬,她不过就是顺口开了句玩笑,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气氛又僵住了,先前一个李意如,现下一个陈疏影,方浛头疼的想,是不是没选好日子,今儿这聚会才会如此不顺,明明往常都好好儿地啊,大家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然后约定下次再聚,就完事儿了,怎么轮到她做东,就变得这么坎坷。
哎,再怎么头疼,该圆的场还是要圆的,不然别人该说闲话了,方浛此时只能站出来道“要不咱们来连句子,如何”连句子既能展现她们的文采,又能避免诸如柳沁芳沈莹等人的尴尬。
“你们连罢,我进去歇歇,”陈疏影并不买账,一甩袖子,看也不看众人的反应,就入了舱内。
方浛莫名其妙被堵了一脸,不禁再一次懊悔出门没看黄历,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相与的。只有张琼拍拍她的手,无声的安慰她。
徐媗见闹得不成样子,恐将伤了和气,便道“不如这样,我今儿带了琴来,咱们一人在这烟霞湖弹上一曲,也不失为一个好消遣。”
有人圆场,柳沁芳赶忙道“这倒是不错,古有伯牙弹高山流水遇,终遇知音,咱们生不逢时,没能亲眼一睹琴仙的风姿,便对着这高山流水弹上一曲,聊表心意。”
“柳姐姐说的正是,难得有此机遇,错过岂不可惜。”这一番话,倒是得了张珂的赞同,这里有山有水,抚琴作画,再好不过。画已作得,便只剩琴了。
让柳沁芳这样一说,众人都觉得不错,便是沈莹也没了苦脸。她虽然诗作的不好,但是琴技还是拿得出手的。
这当然要归功于张氏了。文才那是天生的,张氏也改变不了,但琴技却是可以练的,怕沈莹没一样拿的出手的才艺,日后会被夫家嫌弃,张氏便特意交代先生,只给她练一首曲子,翻来覆去练了好几年,也练的似模似样了。
待徐媗拿了琴出来,沈莹自告奋勇,要给姐姐们表演一个。杨熙知她底细,并不担心,唯有张琼担忧的看着杨熙“可使得”
杨熙点点头,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沈莹自信满满地走上去,打算用琴艺让姐姐们都见识一下,自己并不是她们想得那样不学无术的,不料却被身后的张珂叫住了“嫣嫣且慢。”
沈莹回头“怎么了,珂姐姐想先来吗”
张珂并未答她的话,而是径直走向了那把琴,细细的看了看,抬头问徐媗“敢问徐姐姐,这琴可是独幽”
徐媗颔首一笑,隐隐带着些傲然“妹妹好眼力,正是独幽。”
张珂并未注意她的神情,只蹲下身来,用手抚着琴身,喃喃道“琴面是桐木斵,琴底梓木斵,冠角、岳山、承露由硬木所制。翠玉轸,瑟瑟徽。蛇腹断、牛毛断、流水断、龟背断、梅花断。朱红漆,鹿角霜。龙池、凤沼均为圆形1,”而后又将琴拿起来,“太和丁未,果然果然。”
太和丁未是晚唐时期,唐文宗的年号,“独幽”是晚唐名琴,虽不如“九霄环佩”,“大圣遗音”那么如雷贯耳,在爱琴之人眼中,却并不下与前二者。
张珂以前只在书上见过“独幽”的记载,不想今日有幸,真正的“独幽”就在她面前,她心中激荡,已顾不得什么礼节了,席地而坐,闭上眼睛,指尖拨动琴弦。
轻拢慢捻,一曲渔樵问答,悠悠扬扬,飘逸潇洒。
弹琴的人弹得动人,听琴的人自然也听的忘神。在场之人被被琴音所感,不禁沉醉其中,化身为曲中的渔夫樵子,穿梭于青山绿水之间,抛却一切烦恼,只余一片悠然自得。
直至一曲终了,才缓缓回过神来。
徐媗抚掌赞道“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歌只矣乃2,珂妹妹之音,道出浮华之虚空,山林之隐逸。”其他人也赞不绝口,把素来淡定的张珂也说得不好意思了。
张珂谦道“我抛砖引玉,静候各位姐姐们的佳音。”
方浛不客气地笑她“若你这还叫砖,那我们只能是那地上的泥了。”
若说上回还有些不忿张珂的诗被裴谨言评为第一,方才这一曲渔樵问答,可算是彻底征服了这些心高气傲的贵女们。
弹琴谁都会,难得的是能弹出意境来,她们生于富贵,长于繁华,“寄情山水”这一高尚的情怀,只在诗书中读过。张珂一个十三余的豆蔻少女,却能弹出这一首与她们的人生截然相反的千古名曲,实在不能不令人佩服。
有张珂珠玉在前,后面的姑娘们技法再好,也失了几分味道。
及至杨熙时,她尚未从渔樵问答中回转过来,满心满脑,都是幼时在江阳的日子。那时她家中虽无富贵奢华,却正如曲中那样,有的只是宁静安逸。
还是沈莹推醒了她“表姐,蒋姐姐奏完了,该你了。”
杨熙如梦初醒,赶忙收敛心神,起身行礼“是我失礼了,实在是蒋姑娘琴音动人。”
蒋雨霏赧然笑笑“妹妹不必如此,我的琴音不如列位多矣。”说完便将杨熙让至琴钱,回了自己的座位。
至于一侧的李意如说的“两个乡下土包子”之言,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杨熙本打算弹一曲中规中距的曲子,但不知是不是受了张珂的影响,手抚上琴的那一刻,忽然改了主意,弹了一曲蜀中小调。
谁知不弹还好,一弹起来,对故乡的思念,便无穷无尽的涌进她的心中,激得她心驰神荡,只恨自己身无羽翼,无法再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
弹完之后,只见张珂怔怔的看着她“杨姐姐”后面的话,却并没有说出来。但这略带哭腔的一声,却唤回了杨熙的神志。
张珂是个痴人,于音律上的造诣远非常人能及,方才定是察觉到了她琴音中诉出的情,才会这般,怕张珂说出什么来,忙走过去,拉住张珂的手,挡住了别人的目光,道“珂妹妹可是哪里不舒坦,要不要进去歇歇”
张珂本想说的是,杨姐姐是不是想回家了却在看到杨熙眼中隐隐的祈求之后,默默地咽了下去,眨了眨眼,平复了心绪“我没事,就是杨姐姐的曲子太好听了,一时忘我,杨姐姐不要见怪。”
杨熙轻轻笑道“珂妹妹抬举了,若论琴音,谁能越过你去。”张珂懂了自己的意思,杨熙松了一口气,她事事谨慎,步步小心,却因为张珂接连失神两次,一次是看她作画,一次是听她弹琴。
日后还是不要再与张珂接触太多的好。
此时方浛道“快住口罢,你们弹得都好,只咱们这些绿叶儿,专衬你们这红花。”她说的俏皮,杨熙张珂相视而笑,止住方才的话头。
一上午便在这闲话儿弹琴之中过去,午时还是在画舫上用的膳,方浛带了擅做河鲜的厨子,弄了好大一桌的鱼虾,叫人吃了个尽兴。只可惜现下不是吃螃蟹的节气,不免令人有些遗憾。
用罢了饭,众人仍往外头走,杨熙仍旧跟着沈莹,听她与徐媗闲话。
不知何时,蒋雨霏悄悄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杨姑娘是蜀中人”
杨熙略微诧异“蒋姑娘听出来了”她到京城多年,早已没有了蜀中口音,唯一能让蒋雨霏发觉的,只能是方才的曲子了。
“是呢,”蒋雨霏语笑嫣嫣,眉眼温柔“我母亲也是蜀中人,涪陵刘氏,妹妹可听说过”
涪陵刘氏,乃是蜀中最鼎盛的大家族,曾出过一品大员的,在朝中的地位不亚于京城世家大族。
“原来如此,我出自江阳杨氏,久闻涪陵刘氏之名,甚是敬仰。”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杨熙心中欣喜,面上也带了些出来。
“妹妹客气了,既然咱们有此缘分,不如叫我姐姐可好”
杨熙从善如流,叫了声“蒋姐姐”。
蒋雨霏笑着应了,又道“我曾听外祖父说过江阳的杨老大人是他的知己,不知这位杨老大人是你何人”
杨老大人,指的便是杨闻,杨家人口虽多,这么些年来,以进士之身入朝为官的,只有祖父一人,杨熙心头微动“是我祖父,他老人家交友广阔,却不知与姐姐外祖也是好友。”
“竟是你祖父,这么说来,咱们俩也算是有缘分的,我初来乍到,以后还请熙妹妹多多关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换了个封面,你们觉得哪个好看
哎呀,两个下标忘了写
1出自度娘
2出自琴音初津
了解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