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浚看见他却很是惊讶“你一向卡着时辰来,今日为何这样早”
“睡不着。”沈砚也不算扯谎,送走萧索,他的确是难以入眠,“我正想去探病呢,一起吗”
“探病”言浚冷笑了一声,“你要是不怕死,就去吧。”
沈砚白眼一翻,伞也不打,当真大步向宫内走去。言浚忙拉住他,手指放一碰到他衣袖,周围立刻有几道目光shegrave 过来。
众人交头接耳,多半是在议论他们。那些荒唐的情感纠葛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朝臣多有耳闻。言浚顾及影响,皱了皱眉,将他拉进了朝房。
“你真是个混不吝”言浚捏着鼻梁斥道,“说了多少遍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听进我的话他是皇上,无论他与你、与世人有什么关系夫妻、兄弟、父子、朋友,他首先是皇上”
他双指点点沈砚心口,沉声道“你最好把这句话给我刻在心里,否则早晚有你的苦头吃你以为就因为你和他关系非同寻常,就因为他喜欢你,你就能不守君臣之礼了”
沈砚最烦他说这些,打开他的手,语气却十分和软“我几时不守君臣之礼了,不过是去探探病,你至于发这么大火么”
言浚哼了一声,道“你若只把自己当作他的臣子,会去探病吗皇上之所以借口不朝,就是不想将生病之事传扬出去。这是皇室的忌讳,你身为人臣,岂能轻犯你若不只是他的臣子,那也该明白我方才的话无论你和他有什么关系,都得先论君臣关系。既然先论君臣关系,就该安守人臣本分。”
沈砚无言以对,低低说“我只是想去问问病,你就说了这么一车话,真是怕了你了”
言浚气结“你以为你这是深情厚意呢,你这是悖旨僭越皇上缺你的问候吗他要的是你能为他分忧,即便不能分忧,也该懂事,不要让他为难。你看看郑尚书,你以为他猜不出皇上染疾之事么可他偏要装傻,这才是懂事,知道配合皇上作戏。”
沈砚笑笑,其实这个道理他并非不懂,只是不想懂罢了,遂拍拍他肩说“行了,行了,吃炮仗药了你,大早晨就急眼。我不去就是了,其实我也是一时血热,没过脑子,如今凉了,凉了”
言浚默了默,修长手指支着额头,神情极为疲倦“罢了,我今日心情不好,有些烦躁,拿你煞了煞xg子。”
“怎么了”沈砚奇异,他一向是沉得住气的,很少如此急躁。
言浚揉揉太阳“你可知那个赵返为何进京”
沈砚自然不知,不过看他的样子,必定是从陆宇或赵返口中,得知了内情,便顺着他的话问“为何,难道不是来找他妻弟张远的”
“不是。”言浚摇摇头,“张远并不是他的妻弟,应该说并不只是他的妻弟。他二人早在张远还未入都时,便已暗通款曲。张远失踪了,他自然着急,便跟着寻来了。赵返之所以不肯说实话,就是因为不想将此事传出去。”
沈砚啧啧称奇“没想到,那个傻大个,竟也水旱两通”
“别打岔”言浚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接道“此人藏着的那几封家书,里面多有缠绵之语,他因此死活不肯交出来。张远在信中跟他说,他通过庄宅行的牙保洪八郎认识了洪家油铺的伙计,又通过此人去了工部侍郎陈家做清客。”
“工部侍郎”
言浚点点头“工部侍郎陈几道,陈几顾的哥哥,陈几何的二弟。”
“呸”沈砚啐了一口,“我跟他们家没完了,弄走一个又来一个,弄走一个又来一个他还有弟弟妹妹吗”
言浚禁不住笑了“再没了,就这仨,已经够头疼的了。这张远在陈几道家做清客的时候,大约是发现了些秘密,且与冰有关。他将此事写在了家书里,说还要再查。谁成想后来没了人影,大抵是被发现灭了口。”
沈砚一拍脑袋“我知道了,那个赵返为何不去报官,反而去覆舟山上求神问卜。只怕并非因为迷信,而是知道此事牵涉工部侍郎,只怕官官相护,报了官非但没用,反而会打cao惊蛇。此事既然与冰有关,他想自己查,当然要先去覆舟山下的冰室瞧瞧了。”
“的确如此。”言浚道,“如今事情明了,你也该去冰室瞧瞧,看冰室与工部有什么关系。”
“下午我就去查,你放心吧。”沈正色道“对了,我还有一事求你,既然见着了,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可知道有什么文人干的营生,轻快省劲儿,又能赚银子的”
言浚瞥了他一眼,撑开靠着门边的油伞,一言不发地向外去。沈砚忙跑去追他,伞在手里也未顾得上撑,淋得满身尽是水汽。
“你做甚”
他仍旧不作声,径自向外走,神情与他无视卫岚时别无二致。沈砚却不是卫岚,一不会近乡情怯,而不会过度纵容。他一路跟着言浚,眼见前面便是宫门,此时该是人多的时候,不便说话,索xg强行拉住他“你别走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跑什么”
言浚看也不看他,冷笑道“你是不是又和他好上了”
“我没有。”沈砚昧着良心说,“我只是,听说他最近书画摊子也不摆了,怕他断了生计,想要让你给他找个营生。此事我不干预,也不会出面见他。”
言浚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眼睛看了许久,竟真没有发现破绽,终于松口道“我会去找他,你不要cha手了。”
沈砚笑嘻嘻地应着,彼时的萧索也不禁打个喷嚏。他今日回来时,众人谁也没对他身边忽然多出的小书僮有何异议。萧索本以为会是轩然大波,没想到只是平静湖面投进去的一颗石子。
欧阳旭最近又换了一副模样,他日日随王铁嘴进出,言谈举止仿佛变回了当初刚认识的他,面对萧索更是一口一个“萧兄”,好像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尴尬龃龉。
萧索甚是不解,譬如此刻,他正津津有味地同自己说着南山之事“我觉得这事儿肯定是和青楼有关,你想死那么多人,若是正常人家的孩子,早报官了,哪儿会等到现在”
不知如何回答,萧索点点头,问他“欧阳兄怎知南山之事”
欧阳旭道“我是听说街上半仙说的,山里起出几百具尸体,似乎牵扯着什么惊天大案。沈将军连夜派人把山封了,昨日忙到半夜才将尸体都拉出来”
萧索心里一根弦顿时绷紧,他对“半仙”这个词格外敏感,忙问“是哪里来的半仙,现在人在哪儿”
欧阳旭不明就里,撇撇嘴说“就在莲花街上啊,你从前摆摊儿的地方。你问这个做甚”
萧索没有回答,撑起伞便往莲花街走。八宝忙打着伞跟上,以免他路上出什么事。他一出门便直扑莲花街,然而周围空空如也,并无一个人影,更别提什么算命摊儿,也不知是不是雨天没有出摊的缘故,也只得悻悻作罢。
下午雨势稍歇,萧索又上街寻他,没遇见算卦的半仙,却遇见一个打伞的家仆。此人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生得仙风道骨,主动上前来和他搭讪“敢问足下是萧公子吗”
萧索上下打量他一番,看其情形并不像骗子,便道“是,不知先生唤学生何事”
那人笑笑,拈须点头道“萧公子一表人材,难怪我家公子对您青眼有加。”
“你家公子是”萧索从未结交过什么公子,满京城他只认识沈砚。
那人又道“我家公子姓陆,名宇,字玉衡,是先帝御口亲宣的茶状元。公子初来南城,摆摊写字作画,我家公子亦曾为公子你扬名,也算稍尽绵力。公子想必还记得。”
陆家的家人他认识几个,眼前之人却从未见过。萧索与他随口寒暄两句,那人便领着他向来时的方向走。
八宝见势,扯扯他衣襟,悄声耳语道“公子,此人来路不明,公子要多加提防,还是不要跟他走了罢。”萧索看着他,再看看那人,有些举棋不定。
还未等他开口,那人先道“公子身边不是有个形影不离的护卫,还怕毫不会武的小人么”
萧索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心里顿时警惕起来,讪讪一笑,随他走到了小莲蓬巷的一间宅子外。门上的黑漆已经斑驳,屋檐也已残破,显得格外荒凉。他日日经过此宅,却从未进去过。此刻被人围着送进来,还是觉得y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