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夏清时心中疑窦丛生。
听叶北亭的话,似乎他不仅认识自己的父亲,还清楚父亲被害案幕后的真相
夏清时两道弯弯的眉毛瞬间绷得笔直,刚想出口询问,忽然听营帐外闹哄哄的嘈杂起来。
还来不及开口,便见叶北亭不再停留,转身走了出去。
透过营帐掀开的缝隙,夏清时看到外面一众士兵拖着五个大银箱子正从不远处运来。
箱子果然如预料般来了,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只见为首的士兵头子邀功一般将五口大银箱子一溜摆在叶北亭的跟前,便道“这些皆是我们从对方马后截获来的东西,箱子都如此昂贵,只怕里面的宝贝更是价值连城”
夏清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思索着,若是被叶北亭给瞧出了破绽,她该如何做才好
正想着却见叶北亭哈哈大笑着,便亲自命人将箱子打开来看看。
只见一众士兵瞬间围拢了过去,遮挡住了夏清时的视线。
夏清时这才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只待等着箱子打开白鸽飞起,沈临洛带兵而来即可。
只是须得留下叶北亭的活口,向他询问清楚父亲的事才是。
不过片刻间,便听到五只银箱子上的锁同时被撬落在地,数百只鸽子振翅而飞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便是叶北亭的一声暗骂“上当了兄弟们赶紧上马,离开此地”
叶北亭转身忙奔向自己的营帐,身形刚入帐中,便听滚滚马蹄如惊雷般响起,不远处的山石震动,草木摇栗。
来不及了听那疾奔而来的马蹄声,如此的迅猛,想来沈临洛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势必呈四面合围之势包抄而来,逃定然是逃不掉了。
叶北亭明白,自己被攻了个出其不意,首先气势便已输了五分,此刻军心动荡不安,一片人仰马翻,士兵们手忙脚乱,便连盔甲也未穿,又输了三分。沈临洛如神兵天降,如此境况下,只怕是以一敌百。自己这一方毫无胜算,可即便如此,逃也逃不掉了,即使是场败仗,也只能拼了
叶北亭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一册画轴,揣入怀中,便奔出营帐,抬手,示意战士敲响战鼓。
擂擂的鼓声霎时便起,响彻云霄。
此时,已能看到沈临洛率领的兵马越过了四面的山头,举着长矛从上俯冲下来。
便如惊涛骇浪,层层叠叠,蔚然浩大。
叶北亭扯开嗓子,高喊一声“兄弟们拼了”
一声令下,原本四下里奔走逃命的士兵们立刻随手捡起身边的刀剑,嘶喊着便迎着骇浪冲去。
他们便如被磨光了的镰刀割过的麦子,一茬茬接踵倒下
夏清时只能听到惊天动地的呼喊声,浑厚悲壮的战鼓声,排山倒海的马蹄声。
这便是战场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在过去和此刻,无比鲜活的烙刻进夏清时的心上。
在这战场之上,每一个倒下的士兵都有名字,他们也曾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却在这里成了数以万计的无名尸体之一。
夏清时忽然间明白了叶北亭的话。
做大事往往便会牺牲无辜者的性命。
环顾四海,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夏清时闭上眼,鼻息间已尽是血腥之气,让她仿佛如同置身于当初那间逼仄的蛊室之中。
即便是她,也曾伤害了那么多无辜少年的性命。蛊室中的那些少年虽不是她亲手所杀,但她能活着出来,便是以他们皆死去作为代价
鼻头一酸,便有两行热泪滑落。
眼前却是忽然一亮。
夏清时吸了吸鼻子,睁开泪水涟涟的眸子,便见沈临洛一身戎装从营帐外进来。
见到夏清时满脸泪水,沈临洛登时变了脸色。
“我来晚了。”
沈临洛一璧柔声安慰到,一璧替她解开捆缚的绳子。
夏清时刚要解释,却已被沈临洛一把打横抱起。
夏清时瞬间被埋进了沈临洛的怀里,如同掉进了一座温暖的小山之中。
她挣扎着刚将脸露出来,便见沈临洛一手抱着自己,另一手拿着一把长剑,嗓音朗朗道“别哭,谁欺负了你,我便替你讨回来”
沈临洛飒踏如流星,十步杀一人。
顷刻间便已冲出敌人的包围,翻手欲将夏清时放在他的坐骑白马背上。
夏清时来不及说话已坐在了银鞍之上,眼眸一抬忽然见到叶北亭正从一屯粮草左侧后退。
“快叶北亭要逃”夏清时伸手一指,急声高呼。
沈临洛顺着夏清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叶北亭带了一小众兵马欲逃。
他将手中的长剑入鞘,转手便拿起马背上的三石弓。
这三石弓可不似寻常木弓,须得三石之力才能拉开,是天天年年练出来的惊人臂力。
只见沈临洛挽起弓来,手臂轻松一拉,弓弦满开,霎时间弓箭便如闪电般破风而去。
那势头震得夏清时一愣。
不是夏清时见识少,而是能拉开三石弓的人向来稀罕。
直到如今,夏清时见过的仅有她的爹爹夏文渊夏大将军,和今日,这沈临洛两人而已。
在军营之中,若有人能拉开二石弓,并且准头足够,已然是个人物了。
只是夏清时的爹爹是数十年来战场上练出来的臂力,而这沈临洛,如今还这样年轻
等夏清时回过神来,飞箭已激射至叶北亭眼前。
叶北亭想躲,已然不及,只见箭尖瞬间便要没入他的胸口。
一切都只在转瞬之间,夏清时倒吸一口凉气“留活口”
这时才将留活口三个字喊了出来。
沈临洛眉锋一扬,抄起长剑便往叶北亭奔去,刚奔到一半,便见箭镞已刺中了叶北亭胸前正中。
三石弓威力惊人,虽然两人相隔甚远,却也是血肉之躯不能抵挡的,叶北亭眼见是活不成了。
夏清时咬牙,若他一死,自己又该向何处去寻找父亲一案的真相
正愁闷不堪,却见叶北亭似乎是胸前受了剧痛,忽然身子一躬,弯下腰去。
哪知在他弯腰之际,一个画轴竟从他的怀里掉了出来,而刚刚沈临洛射出的那枚箭羽正插在那卷轴画的玉轴之上
系画的红绳恰好被箭头刺断,画卷散开摔落在地。
叶北亭捂着胸口,却已立起了腰来。
看了一眼地上的画,刚想俯身去拾,只见沈临洛已提着长剑朝着他奔了过来,看势转瞬即至。
生死只在毫厘之间,叶北亭眉一皱,危急关头竟远远的望了一眼夏清时,忽而下定了决心,转身便逃。
“别让他逃了”夏清时立在马背上高呼一声,随即扬鞭策马而来。
只是护在叶北亭身后的一众侍卫皆是他的死侍,待夏清时和沈临洛料理了这些士兵后,叶北亭早已逃得没了影子
夏清时心中惋惜,不过好歹人还活着。
只要人活着,总能再找到他
无意中一低头,却看到了那幅散开的画卷。
浑身上下一震,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画卷之上是一个抱着婴孩,坐在庭院灼灼榴花树下的女人。
婴孩裹在红彤彤的锦绣连枝珊瑚的襁褓被中,而那女人正是夏清时的娘亲。
虽然夏清时从未见过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不过只一眼,她便知道那婴孩是她自己。
因为那相同图案的锦绣连枝珊瑚襁褓被,是夏清时从小用到大的。
画中正是夏府的庭院,以往的无数个夏日里,娘亲都曾抱着夏清时坐在庭院中那株最大的榴树下,谈天说地。
有时风大,夏夫人便会命人进屋子里去将那锦绣连枝珊瑚被取来,盖在夏清时的膝上。
指着被上奇异的连枝珊瑚图样,对小小的夏清时说“这个呀,名叫珊瑚,是海底里的东西,娘亲也未曾亲眼见过。不过在娘亲小时候曾在江边听那从海边溯流而上的人讲起过。”
说完,点一点夏清时的额头“怀着阿时时,娘总是想起大海,想象着海水的模样,世上的万千河流自打开始流淌便已被定好了方向,只得一刻不停的奔向大海,只有大海是波澜广阔,自由自在的,于是娘阿便绣下了这珊瑚,只愿我的阿时如那大海一般。”
那时候的夏清时已懂了些常理,扑闪着乌溜溜的眸子,指着不远处,从重重屋檐缝隙中微微露头的云带山道“老夫子说,山的那头便是海,等阿时长大了,便带娘亲去山那头看海”
夏夫人便掩嘴笑起来,用自己光洁的额头,抵着怀中女儿嫩生生的额头,眸光对着眸光,柔声道“呐,阿时眼睛里就有海,娘亲此刻便已看到了,哪用等以后”
“真的吗”夏清时眼睛一亮,小胳膊小腿手舞足蹈的一下子从夏夫人怀中蹦出来,直冲进屋中,让喜儿拿了铜镜来,冲着镜子左看右看,却始终看不到哪里有海
直到长大后,夏清时才知道,山的那头还是山,海在更遥远的地方。
而自己的娘亲,实在活得太短,终其一生也没能看到大海。
那张锦绣连枝珊瑚的襁褓被,因是娘亲孕中一针一线亲手绣成的,虽每年夏府皆添置了新的被子,那襁褓被却一直留在夏清时身边。
沈临洛见夏清时久久的望着眼前的画卷,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再看画卷上那人的模样,依稀便是夏夫人。
沈临洛曾在宫宴上有幸见过夏夫人一面,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夏夫人的画像竟会从叶北亭的怀中掉落出来。
这事实在太过蹊跷。
忽然便听耳边,夏清时定定出言道“一定要再找到他”
沈临洛捡起画卷来,翻身上马,将夏清时护在身前,语气坚决的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