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时有些疑惑,自己与叶南音素不相识,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仿佛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背景一般。
哪知叶南音紧接着便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该进宫里来。趁现在还来得及,快离开这里,离开皇宫,甚至离开京陵,越远越好。”
这话说得坚定如一计重锤,轻轻敲在夏清时的心上。
夏清时捏住了拳头,她一直很小心的隐藏身份,按说这好几十年不见天日的叶南音是绝不会知道的。
一时间有些慌乱,复又镇定下来。
“我只是受人之托,进宫查探太子身世而已,我谁也不是,看样子叶姑娘是认错了人,在我未查清楚之前,是绝不会离开皇宫半步的。”
叶南音摇了摇头,面容一下子忧愁起来,轻轻道“再查下去你会后悔的。”
夏清时缓缓道“不查清楚,我才会后悔。”
“是吗”叶南音轻轻笑了笑,“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比你们想象中更加复杂。就像你镜心,你以为有人利用你母亲的死去谋逆,却没有想到做出此举之人正是当今圣上,他自导自演,玩弄我们于股掌之间,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去弑君谋反吗”
“这”镜心一时间哑口无言。
在她得知害死她母亲的始作俑者竟然是皇上时,她就在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她想手刃仇人替娘报仇,可那人若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呢
她要成为一个弑君者,背上千古的罪名替母报仇吗
夏清时立起了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了人就应当受到相应的惩罚。”
叶南音一字一句道“可他就是律法。”
镜心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她从未哭过,哪怕是在得知自己娘亲惨死的时刻。
因为她一直觉得她有力量,有信念,可以凭借双手,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
可此时此刻,她的力量和信念在权势面前不堪一击。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意识到,手握权力的人,拥有操纵生死的能力,而她,千千万万个她,普普通通的他,他们的命运,不过是皇上口中的一句话而已。
镜心轰然跪倒在了地上。
她知道她与哥哥已经不能再为母亲报仇了。
她们没有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胆量。
夏清时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她抬起眸子望着叶南音,眨也不眨,足足望了一盏茶的时间。
然后开口道“没有人可以只手遮天,哪怕他是皇帝。”
说罢,移开了视线,看了一眼碎了一地的瓷碗,和淋漓的汤水,又问道“叶姑娘,我再问你一次,关于太子的身世,你知道些什么”
夏清时孑然一身,什么也不怕。
她想,若自己是镜心,便是拼了命,也要杀掉皇上。
弑君罪名天下大乱
一切与她又有何干。
她不过一个小小女子,于万丈红尘中奔走,曾也为了国抛头颅洒热血,战场扬沙。
可换来的,却是家不成家。
既然如此,那便无所顾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叶南音却仍旧摇头“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如果你真想知道,就去问沐宛君罢,让她亲口告诉你。”
“沐宛君”夏清时怔了片刻,“佳乐贵妃”
她要查太子的底细,却亲自去问佳乐贵妃这叶南音,真是好生难缠。
夏清时明白,叶南音是不会说出什么来了,可她仍然不甘心。
毕竟章素珍已经死了,如今世上知道太子身世的,除了佳乐贵妃自己和她的那几个亲信外,便只剩这叶南音了。
叶南音是她全部的希望。
“你与佳乐贵妃有交情”夏清时问到,“为什么不肯将太子的身世揭露出来你可知道贵妃太子一党是什么样的人”
叶南音反问“你又了解贵妃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吗”
叶南音紧接着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也不比你少,葵公主,我只劝你,远离皇宫。”
夏清时忽然发力,挥起一拳重重打在了一旁的立柱上。
手指疼得发麻,拳头移开,木柱上有五个关节分明的指印。
“好吧,既然你不愿说,那便罢了。”夏清时咬紧了牙,“我带你们出去吧,这大殿不见天日,不该困你们这么久。”
叶南音忽而又笑了起来“我们已经出不去了。”
她解释道“你以为这大殿为什么无人把守只是因为所有知道这里秘密的人,所有住在这大殿中的人,都被服下了九转金鸾散,这九转金鸾散一旦服下,便会终身受困。困住我们的不是这大殿,而是我们自己。”
夏清时不解“什么意思”
镜心开口道“那九转金鸾散让人上瘾,只有服用一次,便只得天天服用,若一旦不用,整个身体就如同被亿万只蚂蚁由内而外噬咬一般,又痛又痒,生不如死。”
夏清时震惊“你也”
镜心点了点头“叶姑娘,我,还有曾经在这殿中服侍的宫女嬷嬷,包括我的哥哥和其他往殿内送东西的仆从,只要知道这大殿的秘密,都被九转金鸾散所制。”
原来如此
夏清时怔立在原地
镜心振作着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摆放在大殿一角的铜壶滴漏。
殿中不辨天日,只能靠滴漏分明时间。
“葵公主,你快走罢,时辰不早了,今日皇上会来。”
夏清时看了一眼叶南音,虽然万般的不愿,却也只得先行离开。
反正她已经知道了这里的秘密,来日方长,大不了日日来磨她。
终要让叶南音说些什么出来。
夏清时微微点了点头,刚想走,忽听殿门外传来金靴踏地的声音。
叶南音皱眉“他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说罢忙招手,让夏清时躲到寝殿的大床后面去。
夏清时刚走到寝殿之中,便听顺德帝的声音自外面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叶南音回道“镜心笨手笨脚,打翻了汤碗,还请殿下恕罪。”
说罢,轻声斥责道“镜心,还不快收拾干净。”
夏清时透过床边半透明的幔帐,刚好可以看到大殿中的情景。
只见顺德帝身边只带了个朱喜,镜心正俯身在地,收拾瓷碗的碎片。
叶南音被顺德帝一把搂进了怀中。
朱喜立马垂了头。
轻薄的罗衫缓缓滑落,露出叶南音雪白的香肩来。
顺德帝的双手如一条鱼,在她的身上肆意的游走。
由下而上,在波澜处逗留片刻后,移至叶南音的颈间,手指向上,抚住她的脸庞,犹如托起一朵灼灼绽放的花朵。
叶南音本就纤弱,她想挣扎,却被顺德帝牵制得动弹不得。
此情此景,在这十八年里,已无数次的发生。
叶南音是顺德帝囚笼中的金丝雀,供他玩乐戏弄。
顺德帝抱起叶南音,往寝殿中走来。
他不顾叶南音通红的双目,和紧咬的唇齿,伸手扯开了她的衣衫。
春光乍泄一地。
“皇上我怀孕了”叶南音声嘶力竭,喊出了这一句。
顺德帝只停顿了一瞬“你不是要打掉我们的孩子吗”
顺德帝的音调陡然间提高“让那个老嬷嬷给你弄来了堕胎的汤药那朕就教她把那碗汤药喝光所有不顺朕心意的人,通通都得死”
夏清时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顺德帝。
似乎在这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便让一个人深藏于心的本来面目暴露了出来。
此刻,她也终于知道了章素珍究竟是为何而死。
听衍哥哥说起时她便怀疑。
章素珍是稳婆,怎么会不知道奎宁是什么东西,更不会如此糊涂大意,喝过量了毒死自己。
原来,竟是章素珍为了替叶南音堕掉皇上的孩子,不知用什么法子找来了奎宁。
此事却被皇上发现,在叶南音喝下汤药前,逼迫章素珍自己喝掉过量的奎宁而死。
顺德帝更加疯狂,叶南音死死的咬着唇,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向着枕头底下摸去
镜心听着寝殿内的响动,伸手去拾地上最大的那块瓷片。
瓷片锋利的边缘轻易的割破了镜心的指尖。
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到洁白的瓷片上,显得刺目至极。
镜心忽然便想到了娘,娘离开的时候,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
第一次知道娘的模样,还是在那副压箱底的画像上。
她的娘是好人,叶姑娘也是好人。
可好人,为什么偏偏得不到好报
千古骂名天下大乱
镜心瞬间捏紧了瓷片,猛地起身,朝着寝殿大床上冲去。
一旁的朱喜骇了一跳,赶紧扑身去拦,却始终慢了一步。
眼见锋利的瓷片对准了顺德帝的背心,不着寸缕的叶南音只觉得眼前寒芒一现。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欺身抱住了顺德帝,使尽浑身的力量,豁然翻了个身。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夏清时就在床后,几乎触手可及,可她从幔帐后跃出时已来不及。
瓷片顷刻间没入叶南音的胸口。
叶南音只觉心头一凉。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思虑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眼前看到的,是顺德帝小时候的脸。
那样干净稚嫩,如一泓清泉,潺潺流入了她的心间。
那还是叶南音随哥哥进宫时,第一次见到他。
那个名叫段正凌的小皇子,端端正正的坐在轿子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他说“我叫段正凌,是未来的皇上,你叫什么”
叶南音从哥哥身后探出了小脑袋,瓮声瓮气的答“我叫叶南音。”
段正凌乌溜溜的眼眸转了转,扬声道“叶南音你是什么公主郡主还是哪家大臣的女儿”
叶南音有些怯懦“我我什么也不是”
哪知段正凌却忽然眉开眼笑起来“什么也不是那等你长大,便做我的皇后吧以后,你便可以说,你是后宫之主,天下之母。”
以后
长大以后,他却设计害她哥哥流落异国,将她囚禁在这一方大殿之中,永无天日可见。
叶南音将他恨入骨髓,却又偏偏爱入骨髓。
在爱和恨的交织之中,她在这地下生活了一十八年。
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杀了他,每一分每一秒,她又想见到他。
一见到他,便再舍不得杀他。
叶南音将一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之下,只等有朝一日,能终于狠下杀心,结束这一切。
可,当有真正的利刃伤害他之时,她却连想也没想,便替他挡住了。
原来纵使他如此待他们兄妹两个,终是爱比恨更多一些。
随后赶来的朱喜一下便将镜心割了脖子。
顺德帝抱着渐渐冰冷的叶南音,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夏清时。
良久,才沙哑着嗓音,开口道“良月你怎么在这里”
可他耳中已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朱喜,将绾陶公主禁足于兰雪殿中,没有我的旨意不准任何人进出,违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