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人,父母年已半百却要承受老来丧子的大痛。
他想到食色 xing 也,人之大,他还没结婚生子,还没享受过人生乐趣。
他想到他养的那条小京巴财财,一到下午它就执着地趴在门口等着家里人一个个回来,回来一个它欢迎一个,人都齐了夜间它才会安心睡觉
可是它知不知道从此以后,无论它怎么等,与它最亲密的主人却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一想到这些,顿时悲从中来。
各种各样的牵绊,各种各样的留恋,这世上有几个人是死得无牵无挂的呢。
以前,他觉得就算某一日被医生告知得了绝症也能笑对死亡。但现在看来,他实在太高估了自己,真正事到临头,他远没有想象中的潇洒,只觉得彷徨、无助、痛悔、不甘,还有巨大的、对前途茫然不知的畏惧感。
看着自己破败的尸身,他痛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旁边有个声音忽然冷淡地响起,“不就是个死吗,哭什么”
沈国栋一惊。
谁谁在跟他说话他现在这个状态,谁可以看到他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鬼。
那是个相当年轻且漂亮的少年,看他的年纪顶多也才十六、七岁模样,双脚交叉地靠墙站着,面无表情。
他那句话分明是冲着沈国栋说的,可是眼睛却转过去了。沈国栋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他正凝视那被围着抢救的病患,眼神不是不复杂的。
沈国栋愣了。
这少年的身份已经显而易见,可是他确实没有想过撞死他的凶手竟是如此年轻。一瞬间沈国栋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驾照
正惊怒时,一个清晰的声音传过来嘟
一条平稳的绿线,显示在仪器屏幕上。
这代表着什么意思,沈国栋再清楚也没有了。他忍不住看那少年一眼。
刚才他说什么不就是个死不知轮到自身他还能不能说得这么轻松。
那少年象是愣了,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刚才游走在生死边缘时他已经灵魂离体,看到医护人员紧张地抢救自己时他也有了会死的心理准备,可是为什么此刻真的听到心跳停止的声音却还是会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呢
少年眼里那种迷茫无助的神情让沈国栋渐渐心软起来。按说他应该仇恨他才对,可是这少年是这么年轻,绝对比他沈国栋还要年轻,他虽然害了人,但也害了己一时间他矛盾起来,不知该不该原谅这个害死他的凶手。
“起搏器。”医生毫不迟疑,拿了两个电烙铁似的东西在那少年 xiong 膛上按了一下,沈国栋看到他身体高高地弹起又落下,而仪器上那条绿线平稳恒直如初,没有任何细微的跳动。
加大电流,再试。
还是不行。
两只鬼都有些紧张。沈国栋偷眼觑他。
那医生满头大汗试了好几次,始终不能恢复病人的心跳。他无奈地宣布放弃抢救,病人已经死亡。
少年的眼睛慢慢垂了下去,嘴唇轻轻抖动。其实,如果他真的被救活了,即使宽宏如沈国栋,只怕心头也会有 yin 暗的不平衡,会觉得非常的怨念吧。可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他又觉得有些不忍和惭愧。
他只当这少年要哭出来了,却万没想到他最后却只是低低笑了一声,笑里带着种淡淡的苦涩,低不可闻地道“也好”
沈国栋心中怪异莫名。
这年轻的少年,竟然可以这么平静这么迅速地就接受死亡的现实太平静了,平静到几乎给人一种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的感觉。
少年闭了闭眼睛,象在平复自己的心 chao 。过得一会儿,他徐徐睁眼看向沈国栋,态度变得有些温和友善起来。“其实做鬼也不错吧,你说呢”
这话戳到沈国栋的痛处,木着脸,“我还是习惯做人。”
“哦”
刚好两个医护人员一边收拾器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聊天。
“现在的孩子哟,年纪轻轻的就不学好,酒后驾车,把自己的小命也丢了,你说他父母养大他这容易吗”
“切,被他撞死的那个才倒霉呢。内脏全都破了”
两个不为人知的鬼魂闻言互望了一眼。
沈国栋的眼神悲愤而委屈,绝对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少年尴尬地看着他,迟疑很久,终于不太自然地说“对不起啊”
虽然道歉对目前这种状况根本一点帮助都没有,但他尴尬的致歉还是令沈国栋稍微好过了一点,顺带地,对他的观感也略略好了一些。还懂得道歉,看来本 xing 并不坏。只是想到自己就这么英年早逝,心头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但不舒服又能怎么样呢,事情都到这地步了,除了接受,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吧。
沉默很久,他终于无奈地叹一口气。“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人家说人生三十不为夭,他距离三十也还有那么几个月呢,又是这种横死的死法,若用中国人惯用的说辞,那一定是前世他欠了这少年一条命,所以今生才要因他而死。
也许是迷信,但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把一切不好的事情推给命,这样比较能容易接受。
护工上来把两具尸体用白布裹了抬到推车上推了就走,其动作之麻利,象在打包两件物品。沈国栋不舍地跟上去,适才那种心酸的感觉此刻又回来了,他一边默默哀悼着自己的逝世,一边想着自己要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大概躺上几天。
一向都没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习惯,手机也刚好没了电,想来处理遗物的人是不可能第一时间通知到家人的。这种无名尸体,通常都是存放在太平间里,要等到家属着急了,报警了,才会安排来认尸依他从不在外过夜的生活习惯,估计一夜未归又没打电话作任何交待就够父母担心的了吧
医院是个奇妙的场所,生与死、喜与悲,都在这里重复上演。
那两个护工,因日日见到尸体的缘故,也并不觉得怕,反而一路有说有笑。他们穿过大半个院区,穿着统一住院服的病人,有的被家人扶着出来散步,有的,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不知是哪一层楼,传来初生婴儿响亮的哭声,这情景刺激得沈国栋几乎要崩溃这滚滚红尘啊
猛然间,旁边病房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个女人嚎啕大哭被人半拖半扶地架了出来。
想来只有至爱的亲人死了才会这么难过吧。沈国栋看到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他悲痛至极,忍不住看一看那被白布裹着的尸身。
被车轮辗过的尸体绝对不会好看,不知父母来认尸时会不会晕过去
那少年也被勾起了心事,神色黯淡地低语“我死了,没有人会为我哭的。”
沈国栋心中难受,不语。
少年声音里有种孤伶伶的落寞。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许久才把视线收回来,勉强冲沈国栋笑了一下,自嘲地说“我做人很失败。”
刚才清理尸体时沈国栋就看到了,少年染着一头无比张扬的金发,一边耳朵上至少打了六七个耳洞。他大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