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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_第14分页

作者:北南 字数:6250 更新:2022-01-02 13:20:24

    “今ri你若拿不出,就留在书房面壁一月。”

    霍临风急道“那怎么成我明日便需回营督军”

    霍钊眸光深幽“你可以试试。”

    这非寻常人家的父亲,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霍临风负着手,十指交缠尽是纠结。他清楚,纸包不住火,此事同样瞒不严实。

    谁料,霍钊忽然问“容落云是谁”

    霍临风骤然一惊,愣着答不出话来。霍钊竟露出笑,铁面松动漾起一点嘴角“我的小儿子留质关中,我当然要派人探一探。”

    早在一封“染疾”的家书送来前,侯府派出的探子便到了。为了保险,特意挑的新面孔,今时今日仍潜在西乾岭中。

    霍临风浑身僵硬“容落云是不凡宫的头目,一介草莽而已。”

    霍钊笑道“我的探子可不是这般说的。”起身绕到桌前,铜墙铁壁般压迫着亲儿子,“你曾救他的姓命,让他陪同你见沈舟,许他出入军营、将军府,还透露他军情,连送回来的家书都允准他劫去一看,我说得对不对”

    霍临风的冷静终于出现裂纹,瞠目而视,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钊。桩桩件件,何等探子能刺探至此,必定是潜在他身边的人。

    “爹,”他问道,“你的探子究竟是谁”

    霍钊一哂“你认识的,张唯仁。”

    儿子培养的密探,竟是老子早就派去的,实在是荒唐

    霍临风却顾不得震惊,只知道,孽镜一事已然瞒不住了。他凝视着霍钊的虎目,承认般点了点头。

    小腿骨登时剧痛,霍钊将他踹翻在地“胡闹”

    他爬起来“这般便是胡闹”从往事揭开,容落云舍了他,恨了他,又因爱折磨放不下他,日积月累至眼下境地,他早想发泄了

    “还有更胡闹的。”他如惊毛的豹子,“同见沈舟,容落云和沈舟的渊源非我能比。”

    “随意进出又如何,他还睡我的军帐、登我的高床。”

    “再说军情,那水兵都要靠他的弟弟cao练。”

    “家书又岂止允许他劫去,根本就是当着他写的”

    霍临风一字一句说罢,亦是哂笑“至于孽镜,也是给了他。”

    霍钊怒不可遏,扬起苍苍大手奋力挥下,霍临风抬臂抵住,额头凸起道道青筋“爹,这叫做物归原主。”

    他切齿拊心道“可遗物能还,他双亲的姓命要如何奉还”

    霍钊满目惊疑,只听霍临风陡然音轻“容落云,乃唐氏遗孤。”

    手臂垂落,霍钊怔忪着退开两步,挨住书案的边缘。松柏般的身躯刹那间佝偻,俨然遭受了重击。

    许久许久,他忽地笑起来,漫上浓浓的快意。

    霍临风问“爹该作何解”

    霍钊答道“我等那孩儿来。”

    躬身奉剑,以命偿命。

    第74章

    别苑小亭边, 折的那枝玉兰树长高了, 秋风里,梢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触碰漆柱。霍临风蹲在树下, 大晚上的, 握着一把匕首默默松土。

    巡夜的侍卫瞧见, 急忙去叫睡下的花匠来,怎能让主人干这粗陋活儿。花匠披着衣裳跑来, 恭声解释, 这玉兰日日当心伺候,土也是刚松过的。

    霍临风说“休管我, 睡去罢。”

    花匠与侍卫离开, 当值的丫鬟又来, 撵走丫鬟,小厮又来。这一拨拨的人送来关心,堵在园子里,生怕少爷有什么不妥。

    没一会儿, 杜铮姗姗来迟“行了行了, 都回去歇着罢。”

    挥退众人, 园子里静得厉害,仅闻匕首摩擦泥土的声响。杜铮展开披风为主子披上,入小亭,将双碟灯吹熄一盏。

    周遭暗了些,霍临风蹲在树下,藏着似的。这份不清明很管用, 叫人安心,能冷静地琢磨点事情。他贪婪道“另一盏也吹了。”

    杜铮说“那就瞧不见路了。”

    霍临风叹道“本来也寻不到路走。”他站起身,用树皮棱子刮掉匕首上的泥土,收鞘,转身踏入亭中。

    杜铮斟一杯茶,恭顺递上,借着黯淡的烛光打量霍临风。那眉宇间的情致,那眼神,那石头一般攥紧的拳头,处处都不痛快。

    “秋燥,少爷尝尝这雪针茶。”他先哄着,但明白哄着无用,得拿小刀挑破对方的痛处,“少爷原是去书房和侯爷说话,莫非挨了训斥”

    霍临风不吭声,端杯啜饮,半晌才呡进去一口。

    杜铮看在眼里,循序渐进地问“听说侯爷要那本孽镜”梅子进书房送茶,听见的,而后又吐露给他。

    霍临风的表情隐有松动,将茶盏重重一搁,他抬眼骂道“成日嚼舌头,传小话,怪不得你们二人情投意合。”

    明明是训斥,杜铮却露出一副笑脸,忙不迭地再斟一杯。能骂便好,一声不吭才最难办,他终于切入要害处“少爷,莫非你告诉侯爷,孽镜送了人”

    这回,霍临风大口饮尽,一派默认。

    杜铮惊道“难道连容落云也说了”

    霍临风“嗯”一声“你以为我想说我嘴巴缝着呢,奈何他定北侯上来便问”天晓得,“容落云”三字从他爹嘴里问出来,有多骇人。

    杜铮惊诧愈甚“侯爷怎知二宫主”

    提及此更叫人生气,霍临风一拳砸在石桌上,亏他尽心选拔、调查、栽培,竟选中张唯仁那厮。如今看来,当初张唯仁被容落云拦截,许是故意示弱。

    那人的武功,刺探能力,也绝非表现出的程度。

    “侯爷”杜铮还惦记着,“不会知道二宫主的身份罢”

    霍临风苦笑道“我爹不知道,但我告诉他了。”

    杜铮骇得一抖,躬身低语,从齿缝里挤出字句,容落云的身份怎能告诉侯爷后情还说不好,侯爷忠义,心底的愧疚翻覆上来,恐怕再不得安宁。

    霍临风全都明白,只是,比起容落云所受的失怙之苦,刽子手的不安宁算得了什么旧年的冤孽债,陈若吟要还,皇帝要还,他爹也迟早要还。

    杜铮声如蚊蝇“可那是少爷的亲生父亲。”

    霍临风当然知道,一边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一边又是发肤之恩,血浓于水。他仰面望着长空,想问皎皎明月,亦想问烁烁星辉,这忠孝两难全该当如何抉择

    “走罢,我乏了。”霍临风移步,沿着羊肠小径行走,披风拂过两旁的蓝钟花。杜铮提灯跟着,禁不住问道“少爷,那侯爷知晓你们的关系吗”

    霍临风摇一摇头,他未说,从离开西乾岭的那一日起,相会渺茫,重逢便是清算旧仇。届时他若阻止,容落云恨他,他不阻止,父命消殒在爱人手中,他们的关系,无论如何都难以修复了。

    他忽然立住“容落云早知真相的话,根本也不会喜欢我。”

    杜铮心疼得紧“少爷,别那么说,事实上”

    霍临风打断“事实上,凭借阴差阳错,我得了一场不该有的感情。”他探手摘花,沾染半掌冰凉的夜露,“原是我配不上他,白得一场镜花水月,已知足了。”

    一阵风来,他晃了晃。

    塞北的秋风可真冷啊,钻心侵肺,恨不得叫人绞断肝肠。一勾明月看笑话,繁星睥睨,天地之间无一处渡苦怜人。

    这时候,一点亮光掠入园中,急汹汹的,传来一股火烧火燎的焦灼。来人腿脚极快,戎装加身,是军营的一级校尉。

    霍临风转过身来,方才的怅惘与不甘,皆藏于深处。此刻冷峻如铁面,迈出两步命道“速报何事”

    校尉禀报“将军,钦察铁骑夜袭”

    霍临风大步朝外“速回军营。”

    杜铮狂奔起来,铠甲,长剑,喊人快快备马。紧赶慢赶,霍临风出府时没有耽搁,翻身上马,只闻铁蹄清脆,人已消失于无尽黑夜。

    这时候,连州驿馆房内。

    一声惊叫,两眼红,满面轻薄汗水。

    “怎的了”陆准迷糊道,眼皮困得睁不开,“唔无事罢”

    容落云抑着喘息声“无事”他抹一把脸,净是汗,耳根子都氵朝乎乎的。撩帐下床,像是渴坏了,捧着茶壶咕咚咕咚猛灌一气,胸膛也没个安生,起起伏伏好似汹涌的浪。

    街上更夫经过,已经寅时了,容落云踱至窗前,任风吹,仍有些心悸。他梦见霍临风了,那人眉目如旧,可身上的旧疤覆盖新的,恁多的伤。

    塞北的情形如何,他不知。

    霍临风安好与否,他亦不知。

    脚边一暖,狼崽子跳下床寻他,往他脚背上卧。常言道,狼是养不熟的,这小畜生又咬过他,谁成想如今倒对他亲昵。

    容落云已然难眠,搬凳守着轩窗,趴在窗台上。虽然他与霍临风远隔千里,望不见,碰不着,幸好还共着一轮明月。

    他枯坐一宿,直至晨时天亮。

    容落云扭脸唤道“老三,有人偷包袱”

    陆准美梦正酣,一猛子蹿起来“谁谁偷我的银子”赤足冲下床,敞着衣襟抄起一双弯刀,“我玉面弯刀客宰了他”

    一夜寥落轻轻散,容落云露出白牙,抱着狼崽在窗前嬉笑。“逗你的,快梳洗罢。”他看着那双弯刀,被提了醒,“老三,咱们不能大喇喇地进长安城。”

    长安乃朝廷所在,陈若吟的眼线必定密布城中,切忌名姓暴露。

    二人商量一番,梳洗更衣,离开驿馆后继续赶路。渐出连州地界,愈发向北,风土人情与江南大不相同。

    容落云经年未回,草木砖瓦皆含旧忆,一路撩拨至极。

    两日后,骁卫军驻扎值守,高墙灰灰,城门洞开,外面是流淌的护城河,伴着两岸垂杨柳。里头鳞次栉比,便是鱼龙不尽的长安城。

    一辆锦缎马车摇摇晃晃,过城门,经长街,入了大雍最为繁华的地方。隐隐约约的,马车中逸出“嗷呜”一声,像极了野狼。

    驾车的公子眉清目秀,穿团绣紫衫,一层金丝纱袍,既然周身尽是富贵气,腰间便挂一枚素雅的翡翠方牌。

    他偏过头,冲着车舆内低声“表哥,捂严实些”

    车舆中,那表哥懒倚软枕,青衫广袖,仍能瞧出肩头瘦削,封腰缠一条珍珠白玉链,勒着细弱的腰身。两腿微蜷,绫鞋未染纤尘,耷着手,时不时掩面咳嗽两声。

    这一身带病的风流态,藏在车里,帘子吹动才泄露三分。

    江湖人惯会胡闹,摇身一变,劫道的变成矜贵小公子,当真像个聪颖的富商。那力能撼树的,假意落叶随水,佯装病恹恹的公子哥。

    唯独畜生坚守本真,龇牙竖耳,不停地嗷呜。

    容落云一掌敲昏这“儿子”,倾身吩咐“表弟,先寻个落脚之处。”

    噼里啪啦,陆准心中的小算盘一通响,马车、衣裳、冠子玉佩,接下来住店又要花费多少,愁煞人了他愤愤道“早知不扮有钱人,我心疼”

    容落云噗嗤一笑“我说扮穷书生,谁叫你肚腹无墨”

    陆准辩不赢,撇撇嘴,拐入另一条长街。此街四通八达,一直走便能寻到皇宫,街旁的铺子也都要价颇高。

    马车停在集贤客栈外,小厮先敬罗衣,殷勤地牵马撩帘,容落云一股子病弱矫情劲儿,踩凳下车,沾地后还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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