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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_第21分页

作者:北南 字数:6451 更新:2022-01-02 13:19:34

    他嗅嗅,问“明天能给我浣发吗”

    霍临风不想干活儿“不脏,挺香的。”

    容落云说“回宫后给你涨月银。”

    霍临风揶揄“钱财乃身外之物。”

    容落云没了法子,低叹垂眸,妥协道“包扎罢,我无妨。”肩头被大手兜住,顺着手臂用劲儿一捋,确认筋骨未断。待霍临风给他缠手,他小声说“手若没伤就不必劳烦你了,其实我多想自己净面浣发,奈何不中用了。”

    这副巴巴的可怜态搔人得紧,装的抑或真的,都叫霍临风认了输。“明日给你洗,也不用你涨月银。”他扶容落云躺下,盖好被子,“宫主,睡罢。”

    容落云问“你呢”

    霍临风扯蒲团坐在地上,倚着炕。

    容落云琢磨片刻,蠕动近些,将棉被给自己盖一半,垂一半给对方。他身心交瘁,闭眼便昏昏睡去,不知睡熟后霍临风又将棉被为他裹好。

    从前打仗,严寒时帐中无热炭,酷暑时铠甲不离身。

    霍临风抱肘浅寐,这点辛苦不在话下。

    两人倦极,一个深受重伤需要休养,一个内力损耗伤了元气。天明,野狗成群归山玩耍,他们仍安稳地睡着。

    久久,炕上被窝塌陷,容落云伸出一条腿来。

    陡地接触清寒空气,他疑惑地睁眼,方桌、粗陶碗、残破的窗这儿不是无名居,是山顶的禅院。一低首,宽肩、修颈、浓黑的发,是倚炕而眠的霍临风。

    这时有人敲门,霍临风醒了。

    小和尚送来两身换洗的僧衣,还有一本打发工夫的经书。霍临风道谢,伸伸懒腰折返屋中,咕咚又坐到了炕边。

    算算已经三个时辰,他猛地扭脸“宫主”

    一刹那噎住,他与对方近在咫尺。容落云眼仁儿一颤,几乎能从对方眼中看见自己,他明明趴在炕边,却好似趴在人家的肩头。

    根根分明的睫毛,因虚弱而苍白的嘴唇,他看着他,他也瞧着他。

    容落云悄悄攥住被角,讪讪地问“何事”

    霍临风回神“距昨日疗伤已经三个时辰,让我探探心脉。”

    他起身握住容落云的肩膀,将其躺平,俯身笼罩着,探手进入暖融融的被窝。然后触到容落云的心口,以掌心相覆,厚茧碾着肌肤。

    起伏渐烈,跳动愈快,容落云双手摊在耳边,似乎能听见“扑通扑通”。

    霍临风轻压手掌,指尖擦过一点,竟凸起顶住他的指腹。抬眼看向对方,他漫不经心却坏透顶地问“碰着哪儿了,嗯”

    容落云浑身僵硬,温热而粗砺的大手如一只烙铁,激得他绷紧皮肉。他偏过头,死死盯着灰败的墙,心口热烫,脸面唰地涨红。

    探好,霍临风抽回手,大碍已除,恢复如初需要些时日。他施施然转身离开,拎桶去禅院后的老泉打水,昨日答应了,要给人家梳洗浣发。

    一旦接受丫鬟活计,干起来还挺得心应手。

    霍临风烧好热水送进屋,浸湿布巾,在桶边搁一小凳。容落云挣扎下炕,待人离开脱掉衣裤,蹲在盆边掬水擦洗。

    单用右手,慢腾腾的。

    霍临风背立门外,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心欲静,里头淅沥水声却不允准。

    院中绿树共落叶十七片,飞鸟离落枝桠共六次,西风来,闲云朝东去。他观察八方记录周遭琐碎,第十八片叶子飘落时,屋内的水声停了。

    衣衫窸窣,比水声还磨人。

    他不该扭脸,却扭了,看斑驳的院墙。该打住,却又扭一分,瞧墙角的苔藓。垂眸再扭,腰身跟着转弯,抬眼透过残窗窥探。

    自然的日光里,一截子玉质后背微微弓着,上头的掌印淡了些,被如墨青丝遮掩。容落云套着深蓝僧裤,正吃力地穿灰蓝僧衣,一边肩膀抖啊抖的。

    半晌,他无奈地喊“杜仲,你在吗”

    霍临风看得清楚,却装傻“宫主何事”

    容落云难堪求助“来帮帮我。”

    霍临风推门跨入绕至对方身前,一手握其左腕,一手捏起空荡的衣袖。搭衽穿好,低头为之系结,探手揽腰,将其腰间僧裤提了提。

    他抻开两只布袜,无声地指指炕沿儿。

    容落云垂腿坐好,霍临风半蹲托住他的脚跟,将布袜套上。他低头俯视对方,脸上将褪的残红腾地发作,叫他头昏。

    还有更昏的,霍临风起身探手,将手掌给他。

    他变成仰视“做甚”

    霍临风说“手。”

    容落云雾水罩顶,脸面绯红,犹如一只被烧开的药壶,没准儿张嘴便会咿呀出声。他伸手被牵扶住,慢步朝外,迈过门槛走入院中。

    院里搁着一盆热水,两只小凳,霍临风要为他浣发。

    叶子不知落了多少片,飞鸟来去不停,容落云并腿蜷身,垂着一头乌发。热水浇淋脑海泛波,周身麻酥酥一片,他这只药壶与热水一起冒烟。

    霍临风左手执瓢,右手揉着湿漉漉的脑袋。这一头青丝拂过他的面,此刻撩着捧着方知触感,软软的,滑不溜秋,像一缕绸子。

    洗罢,容落云缠着布巾吸水,没话找话“你会梳头吗”

    霍临风正擦手“宫主,莫要得寸进尺。”

    那送僧衣的小和尚又来了,气喘吁吁地端来两碗斋饭。他许久未见三千烦恼丝,自告奋勇给容落云扎了个髻,俗家弟子都这样扎。

    小和尚一走,霍临风捧起斋饭,犹豫要不要喂这“独臂大侠”。容落云盯着碗,青菜豆腐,油无二两,忍不住小声嘀咕“杜仲,我想吃口肉。”

    霍临风愁死了啊,他看长安宫里那种公主都没如此难伺候。关键叫对方这么一勾,馋虫大动,他也想嚼点荤的。

    一个时辰后,烟囱飘出袅袅炊烟。

    禅院幽静,容落云默读经书求菩萨宽恕,霍临风从后山打来野味,于灶前烹烤。待皮焦肉熟,二人关门闭窗藏在小厨中偷食。

    小凳对坐,各执一只烤兔腿,啃得满嘴流油。

    容落云右手拿肉,左手残废,薄唇尽是油花。吭哧一口忘怀伤痛忧愁,咕哝咕哝咀得正欢,忽有一滴清油顺嘴角流下,摇摇挂着下巴。

    这时霍临风抬眼,轻轻觑来,伸了手。掌托小脸儿指作巾,指腹略重地揩了那细皮嫩肉,剐了那滴欲坠清油。

    收回手,啾的一声,他将指腹吮了一口。

    容落云整个人愣住,朝暮楼里的旖旎景浮现眼前。宾客饮酒故意滴落,美人葱指擦拭吮入口中,再之后,唇贴面,一通窃玉偷香地呷弄。

    他窘得低下头,脑也嗡嗡,心也懵懵。

    手足无措中,竟对兔腿念了句“阿弥陀佛”。

    第23章

    “少侠饶命, 少侠饶命”贾炎息哭声求饶。

    这知州大人狼狈极了, 肩伤未愈,血迹污了锦袍, 双腿折断, 痛得眼前发黑。他在寺中柴房关押一天, 逃不掉,便双手合十盼救兵来援。

    谁料黄昏时, 霍临风握着一条麻绳出现, 想必是来送他上路。

    霍临风把人捆了,拖牲口般往山上弄, 要夜审这厮。四百阶且费些工夫, 贾炎息止住哭声, 抹把脸说“少侠,我乃当今丞相的表侄,陈若吟的表侄”

    霍临风“嗯”一声,他还是镇边大将军的胞弟呢。“少侠, 少侠听我一句。”贾炎息拽他的衣摆, “只要你放了我, 钱财自不必说,我许你做官”

    霍临风问“许我做什么官,说来听听”

    贾炎息说“少侠武功高强,做将军方不屈才。”眼前似是生机,他抓紧不放,“佛门不敢诳语, 以少侠的武功混迹草泽实在埋没,我将你举荐给丞相,以后还轮得着姓霍的威风”

    “姓霍的”霍临风眉尾一挑。

    贾炎息道“定北侯哪,霍门颠覆是迟早的事,背靠丞相才好乘凉。”

    霍临风霎时面沉,好一个霍门颠覆,是丞相弄权欲除之后快,还是皇帝惮虑痛下杀心他拾阶远望,日薄西山时红霞与黑夜相接,绚烂到黑暗只需一个过渡。

    他缠紧麻绳,拽着这狗官继续上山。

    山顶禅院,墙边矮树挂了只灯笼,微微有些光。屋中桌旁,容落云正酣读经书,察到声响便停下斟一碗泉水,然后继续读书。

    很快,霍临风擒着贾炎息上来,进屋先找水喝。“宫主,人丢在院中。”桌上搁着现成的一碗,他仰颈饮尽,“这厮好沉,我背你不觉累,拽着他精疲力竭。”

    容落云不言不语,轻翻书页悄抬眼,见对方满头大汗。

    霍临风忽然问“宫主,你想如何审他”

    容落云沉吟不答,审讯挖罪,难逃一个“刑”字,只不过佛门净地若闹出动静,恐会惊扰山下弟子。见他犹豫,霍临风抽走他的经书,呼地吹熄红烛。

    四下瞬间漆黑,容落云还没来及询问,左手被握住。轻轻的,怕弄疼他的伤口,牵他起身扶他慢步,渐渐挪腾到门后。

    霍临风将门关紧,这一方天地黯淡无光,衬得院中颇为明亮。他抬臂揽住容落云的背,把人一点点挪到身前,半包围着,低声道“宫主,瞧着外面。”

    透过残破孔洞窥探,院中景象尽收眼底,风吹灯笼摇,鸟儿在林梢,煞风景的贾炎息瘫坐在地,正贼眉鼠眼地朝这边张望。

    天空洇墨,尽是黑,那阵熟悉的脚步悄然来袭。

    野狗归家,浩浩荡荡,有的吐舌酣喘,有的叼着野兔山鸡。

    蜂拥至禅院外,见亮光活人,登时吠得震耳欲聋。十几条乌棕野狗狂奔蹿入,飞扑及人高,弓背龇牙亮出利爪。

    贾炎息目眦欲裂,骇得抱头抖成了筛糠。别说贾炎息,就是容落云隔窗观看,也难免浑身一凛。

    霍临风察觉这一凛,收臂揽紧些,明为挖苦实则哄逗“听闻宫主惯会教训山猫,怎的惧怕野狗”

    容落云说“许因受伤,不似平常无所忌惮。”

    霍临风道“无妨,有我在。”

    就这样一句“有我在”,似投石入水,恰弹指拨弦,搅了容落云的心中安宁。他细数这两天,霍临风救他于危难,自伤元气为他疗伤,英雄做完,穿衣浣发烹肉,连琐碎活儿都干了。

    不凡宫的大弟子,新的旧的,死了的仍在的,尚无人与其比肩。他神思遨游半晌,扭脸问“杜仲,你为何”眼皮一热,大手罩住他的脸面。

    屋外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群狗围攻贾炎息,欲生吞活剥来一顿大餐。

    霍临风忽觉自己可笑,对方杀人如麻,他遮眼做甚。放下手,孔洞透光打在那双眼上,凝视着他,里面竟有一丝哀戚。

    容落云猜到般,问他“你觉得我坏吗”

    他反问“宫主自己认为呢”

    一身杀孽,断然算不得好人,容落云也从未追求做个好人。可他此刻抿唇哑口,想粉饰太平,欲骗人骗己。“我认为”他低声咬牙,“还可以罢。”

    人家却没理他,抓紧时机破门而出,驱恶犬,将那狗官一把提溜。敞开的门灌进清风,他霎时清醒,将不合时宜的胡言乱语咽下。

    重新燃烛,夜审贾炎息。

    群狗凑在门外乱撞,贾炎息伏在地上哆嗦,哭成了泪人儿。霍临风说“夜深了,别耽搁,交代不清便把你丢出去,给狗兄弟们吃顿夜宵。”

    贾炎息点头如捣蒜,掏心挖肺也不敢欺瞒了。

    第一桩,瀚州灾荒,灾起时毫无作为,灾情恶化扣押赈灾粮饷,借灾榨血,大发横财。容落云提笔蘸墨,写就一纸述罪书,他像个老手,不问敛财数额、银两去向,直接问“账簿放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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