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主人却一直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来,他也从来不敢妄自揣测主人的意图。
所以他惶恐,一直在惶恐,他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这般对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是可以供主人索取的。他怕的是,主人只是一时觉得他有趣,像养猫狗那样养着他,逗着他,直到有一天,他的主人突然觉得他没有意思了,然后对他说,你走吧。
而他自己当然是个没有意思的人。
他不敢再想下去,但是这个可能却如大山一般,这几日一直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直到今天,他跪在榻旁,心想,大概这次,主人就会告诉他了吧。毕竟主人花了那么大的心血为自己解毒,总该是要求自己做些什么的吧。
那就等待吧。
颜子钰会昏过去其实完全是因为,这具身体几乎从来就不受伤,所以这一下子失血过多,身体内的机制反应不过来,就卡机了。
当他悠悠醒转,飞速把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debuff驱散掉之后再给自己加了个血,人已精精神神满血复活了。
所以他看到跪在旁边的颜君行时,心情大好。因为他发现颜君行身上的所有负面状态终于是干干净净的了,用来控制他姓命的心头之患也已经除掉,想来他是应该高兴的吧。
于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君行,恭喜你,你终于自由了。”
沉默。
颜子钰莫名其妙,他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难道是毒没解掉不应该啊只不过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就听见颜君行砰地一声叩首在地,道“属下连累主人,主人万金之躯受到损伤,属下罪该万死,求主人责罚。”
颜君行听到主人说了那句“你自由了”之后,他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原来主人并不是因为在乎他的姓命才为他解毒。
原来主人是早已嫌自己无趣,所以才想尽办法让自己恢复自由身。
原来主人这几日的照顾,只怕真的是出自主人的仁慈。主人大概是见自己有伤,所以才不忍赶自己走。
颜君行,你真的是异想天开,你有什么资格,能得到主人的垂青
既然已无侥幸,于是,恭恭敬敬地请罪。
颜子钰见他忽而又变回了以前那样,百思不得其解,又听得他把“罪该万死”挂在嘴边,一时心中烦闷不已,直接冷了声音道
“你的姓命就是我救回来的,这会儿却说什么罪该万死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罚你什么。”
“属下万万不敢如此揣测属下”颜君行见主人生气,心中惊慌,忙想解释,却直接被打断了。
“行了,别来这套了。是我要救你姓命的,那毒也不是你自己要吃的,我给你解毒前早有心理准备,这根本不怪你。你却为何又要把这种事拿出来请罪”
顿了顿,颜子钰又道“倒是你,我费了这么大心思,把你姓命之患解决,从此你的姓命便可不必再受制约,你居然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言及至此,心中有些愤愤,他本来以为醒来后能看到他的君行一脸开心地感谢自己,却没想到只看到了一尊只知道跪着的石头,顿时鼻中重重地吐了两息。
颜君行听罢,又是一叩首,犹豫片刻,道“属下的姓命一直是主人的。”
颜子钰无语“你毒既然都解了,那你的姓命自然是你自己的。”
“属下姓命既已可作主,”颜君行闭了闭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问道
“那属下可否决定自己,继续跟在主人身边”
颜子钰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跟着了”
说完此句,颜子钰终于明白了。
叹了一口气,把那人从地上扶起,道“你若是走了,我可是会伤心的我还等着你给我做饭,帮我刷碗呢。”
“主人”
颜君行一时只觉如坠云端,身子轻飘飘地不知在何处。
又像是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属下愚钝,主人为何要几次三番,这般大费周章地救属下姓命”
颜子钰却被问住了,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说我心疼你怜惜你这是事实,但是说出来未免太肉麻了。说我留着你姓命是有用的这纯属瞎扯,吓唬他做甚。
最后只能用了个万能金句“我乐意。”
颜君行心中一颤,随即迅速平静下来。
不管主人是为了什么而乐意,都不应再妄自揣测。只要主人依旧允我随侍,那么,不可忘记自己的本分便是。
第15章
两人从帮会领地出来,晚上吃饭时,颜子钰见他陈毒已清,也不知他是否会觉得内力运转更加流畅,想让他待会儿试试他的武功是否有什么不同,却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
“对了,你刚来的那一天,我给你处理伤口时,将你的两层衣服都脱掉了,但是为何却没发现衣服内有什么兵器之前你和我交手时不是还藏了把匕首么。”
颜君行搁了筷子,垂首答道
“主人有所不知,属下那时是待罪之人,阶下之囚。府里规矩,自然是不允许带任何东西的。”
颜子钰一怔,想起来那天他穿的一黑一灰两层粗麻布囚衣,想必是受刑之前被人搜了身子后才换上的,顿时喉中有些发堵。
好在,现在他在自己手下,已不必再受此之辱。
“你原先在那府里时,兵刃的配发皆是有份额的”
“是,暗卫们的用具皆由属下先前的统领分配。至于统领从何处取得,属下也不得而知。”
颜子钰想了想,那天只见他用了短匕和暗器,但是这两件,江湖人多作贴身防护之用。除此之外,绝大多数还会佩个自己的本命武器的。于是问道
“那你平时惯使什么兵刃”
颜君行有些惊讶,惯使的主人以为暗卫们还各自学武功吗于是答道
“主人,暗卫们的武功是由暗卫营授,常见兵器都会些基本的用法,却并没有什么擅使一说,暗卫营也并不会分别教导我们不同的兵刃。短匕和暗器,便是规定的佩戴了。”
颜子钰皱了皱眉。
暗器这个东西,虽说行走江湖之人多半都会塞一把备用,也人人都会点手法。但是只有专精暗器的武学,比如李寻欢的那个著名的小李飞刀,或者剑三的唐门这种门派之类的,才能当作主武器的一种来用。只是普通手法的话,十发十空是常事。
而短匕,贴身之用,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暗器虽然是远程攻击手段,但是十分不靠谱。
这暗卫的武器,不是极远就是极近,怎么想都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于是问道“那其他长点的兵刃,刀剑鞭枪戟之类的,你在当时学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哪个是使得顺手的”
颜君行沉默片刻,跪地请责“属下无能,属下记不起来了。”
轻叹一口气,颜子钰道“无事,我并无责怪之意。起来吧。”
见颜君行起身,他才继续道
“那你可知这扬州城中,有没有哪家工艺尚可的兵刃铺子”
颜君行从来没被人问过“你觉得什么什么比较好”之类的问题,犹豫了一下,道
“城西王家铁铺,属下曾听先前的首领提到过。”
“好,明日午时咱俩便再去趟集市,我把能买到的兵刃一种买一把,然后我陪你试,何种最顺手。”
虽然他包里也有装着剑三其他门派的武器,有时候拿出s着玩,这些也不是不能给他用,只不过多半会很困难罢了。比如唐门的千机匣,长歌门的琴中剑,藏剑山庄的轻重剑等等,对于这个世界的武学体系来说实在是有点玄幻。
“主人恕属下直言,属下使匕首就极”
又慌忙把话吞了回去,主人自有安排,作为属下的怎么可以多嘴。
“匕首总是太险,你选出个别的武器用着,然后再学点相配的功法。”
颜君行眼神一黯,自己的武功对于主人来说实在不够看。而作为暗卫,因武功不足被淘汰抛弃的同伴,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主人大概是嫌弃自己拖累,所以才用这种委婉的说法来提醒自己要精进武学
忽而跪地道“属下自知武功低微,然若是主人有危险,属下必会以死相护,求主人明鉴。”
颜子钰吃进去的饭噎了一下,然后安慰道
“说真的,你武功已经不低了。”
75级,在他来大梁朝之后确实是比较少见的等级了。江湖道上的那些喽啰毛贼,不过二三十级而已。
把他再度从地上拉起来,颜子钰缓缓地道
“武之一道,不仅在于内力招式的高低,还兼有修身问道之途。你先前所学武功,多以暗杀和护卫为主,过于拼命,终究不是武学正道。若是长久习之,未免失之偏激,恐对心姓乃至身体都有碍。”
颜君行听得主人为了劝他,竟说了这么长一番话,忙道“主人有令,属下不敢不从,主人不必向属下解释的。”
然而颜子钰听了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暗想,我本是为你好,倒怎么成了你不敢不从了朝那人淡淡一瞥,道
“这不是命令,你若不愿,那就不必学。反正以你主人的医术,也不需你调理什么身体,保你活个百八十年是没什么问题的。”
颜君行听闻此言,被主人稍显失望冷淡的眼神扫得心惊肉跳,慌忙道“主人属下愿意的主人的吩咐属下从未有不愿之说”
又忙跪在了颜子钰的脚边,死命叩首“属下愚笨,若是属下哪里惹主人不悦,求主人责罚,以正典刑”
颜子钰见他身子颤得极厉害,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子,终究还是心软了,解释道
“我确实不悦。你愿意就说愿意,不愿意就直说,我并不会勉强你,你那句不敢不从,却是何意”
“主人的命令属下皆甘之如饴,属下属下失言,请主人责罚”
颜子钰想了想,他确实不太可能对自己要求的事有什么不满,估计他刚才也只是因为那样子说话惯了罢。
叹了口气“算了我不怪你。吃完饭,就早些歇息了吧,明早还要继续教你习字。”
说罢,搁了碗筷到院中,径自洗漱毕,便回屋了。
而颜君行留在原地,直跪到听见主人屋门关闭的声音,才缓缓起身。
收拾碗筷桌椅的时候,颜君行一向警觉的心神竟而恍惚了许久。
他又惹主人不开心了。
今天主人略带失望地看他的那一眼,极轻极淡,但却狠狠地剜在了他的心里,每次想起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他怕主人对他失望。
自从认了主,主人就常常叹气,而他并不每次都知道主人是为何叹气。
以前的时候,若是训练没有做好,或者任务完成的不好,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惹了主家不高兴,那必然是要被罚得遍体鳞伤才能够出气。
然而主人从来不罚他。
他每次都说,请主人责罚,并不只是一句通常用来请罪的语句,而是他真的这么想的。
主人您若是不开心,为什么不拿我出气。
他每次看到主人生气或者无奈的时候,心中都惶恐极了。主人心情不好宁愿自己憋着,也不愿意发泄在他的身上。
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抵了自己惹主人不开心的罪责。每次主人都不罚他,他也都还来不及想出请罪的办法,主人就将此事直接揭过了。然后又恢复了主人心情好时,那种带了点淡淡笑意的风轻云淡。